三十七
01
悲剧如镜,亦如沉湖。抑或是一叶小舟泛于湖面,行出几缕水痕,漫长而曲折、艰辛而颠簸。亦若无岸的救赎之旅,去纵横波浪、呼应风雨、遥对日月。漫漫辛路,仿若无尽的劫数成砖、成石铺就。心灵何处安置?恶与善相伴繁殖,还有一个永恒的永恒在等待,像一枚挂于天边的果待摘。菩提树是绿的?那果又是只啥颜色?
第二天上午,听到房宜兰出事的消息时,费文魁正站在一副不算高的脚手架上帮着看一车灌浆车在浇铸水泥。轰隆的声响,震得他一时都没听清范小叔在下面对她喊着什么。待他弯下腰来听到这个噩耗时,他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是啥回子事。他的脑浆子仿佛似那水泥浆似的凝固了一秒,待化开后,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血、还有头颅中的浆糊,像那水泥罐车中水泥浆似的一泻而下,裹胁着体内、心内。脑内的血液、蛋白质、以及钙化了的思维体,在那一秒钟的狂泻中,瞬间便被抽得一干二净。他就这样被抽空成了一具躯壳,空洞得如木乃伊僵硬地杵在了脚手架的边沿。这时,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尘沙,似一堵墙推来。沙尘暴染黄了太阳的颜色,刮到他面前时,他都忘了闭眼。耳朵中听到的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还有数不清的幽灵冲进了他空洞洞的脑壳、空荡荡的血管、空泛泛的肠道。听了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费文魁觉得一阵晕眩,“嘭”地一声,他竟直挺挺地从脚手架上被风推着一头栽了下来。范小叔在混沌的沙尘中见他的身子飘落时,想伸手去接,可已晚了一步。好在脚手架下堆着一堆细砂石,加上费文魁头上戴了安全帽,所以并无大碍。但令范小叔奇怪的是,在他上前扶起费文魁时,见他右侧的手脚却显得不灵便。范小叔根据自己的经验,预判可能是摔得骨折了,伤着了。便将他扶上车,先去医院做了个检查。这一查,结果大出他的意料,费文魁中风了。但医生说,不是太严重,属于中轻度中风,但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如二次中风,那麻烦不小。
这也许就是祸不单行的劫数吧?痛之思楚,如寒丝,凄楚浸入肝脾,融入血液,冲进大脑,哀戚顽悲,周身裹满了荒凉、冰寒,由而心亦痉挛。
到家之后的费文魁已没了泪,一双红眼看到老屋中的一角,还堆放着他们砌房子时剩下的瓦砾,瓦砾上早已生满了苔藓,一只蛐蛐躲在瓦砾的缝隙中嚎哭,像在宣示,只有它还有能量打破这冰封的沉寂。
费文魁被头顶上见斜的日光照出一束诡异的斜影,折弯了贴在东面的墙上,模糊地幻动着。那影子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冷,不由吸了口凉气,然后再吐出时,他感到了嗓子眼有一丝血腥味。瓦砾、墙砖、地缝、房顶、还有所能见的各处,各物都在冒着一股只有他能感知的阴森之气,仿佛是躺倒人的幽灵在呼吸着。他知道,死去的人在说话时虽没有声音,但吐出的气却是寒的。而眼下的季节,眼下的气温都是热的,是闷的,是潮的,可寒气却依然浓烈,像在怨愤地宣泄。
他知道房宜兰死的冤,这怨气是向他泄来了。这不怪她,这都是他造成的恶果。现在,是到了他承担的时候了。他的眼红着,这时嘴里也红了,血红的唇口在喃喃自语:“这是报应啊,软弱的报应啊。”
众人见他如此,竟没人知道怎样来安慰他。是的,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安慰之词比此时的悲凉更有说服力呢?或许宣泄本身才是治疗悲怆的良方。
到了晚上的时分,点燃的几盏烛灯下,易晋遥带着一帮和尚在房宜兰停柩的堂屋处旁放一台焰口。听一声声诵经声唱起,锣声叮当,还有哭娘陈莺娥的孤嚎一声接一声地冲出老屋的房顶,盘旋于黑夜。一轮过后,哭丧女歇息了,和尚们暂停了,只剩了风在陋庭幽院中冷冰冰的哀怨;生死很轻,缘分更薄。一段浮生如夜翻,独留孤独,只剩孤独。阴阳天涯路,寂寞隔断。沉湖映斜塔,光影倒流。梦一场,再难红笺续约。哀怨淡淡,苍凉戚戚,汩汩泪已干。男儿有泪不轻弹,于此刻,却止不住无奈哀绝,世道沧桑,人心古道,恰如丝丝缕缕纠缠,纠缠于一道,一道沉没于沉湖。
一种无法排解的悲痛在费文魁心中积聚,他是那么无助而无奈,泪已经干了,声也竭了,只剩了空乏的心还有一丝哀痛的游丝在缠裹着他的神智,像在告知他,他还是活的。他知道,此时的活人与死人之间是无法沟通的,但他还愿意尝试,用一种无言的语言交流。阴阳两界,奈何桥,那座桥也许就是个通道。可阴间也有小鬼挡道,它们更不会给这些阴魂与阳间的孤人说话的机会,宽容和理解在那儿更加珍稀。
费文魁一时不知所措,但他急中生智,还是想出了办法,那就用目光交流。可这时他才知道,房宜兰的眼睛闭上了,不再睁开。他只看到她的脸上有着发泄不完的情绪和怨气,他冲上去喊她,可黑白无常穿着制服在场,威武地瞪着他,准备随时将他撕成碎片,然后将这些碎片撒向十八层地狱的深渊,万世不得复生。下地狱就那么可怕吗?费广魁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他还不信了,他就去闯一闯,反正是豁出去了,死又何惧?无论如何都要与房宜兰说上句话的,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给她一个交代。于是他一步上前,当跨越了那道黑瘴的幕时,眼前的一切却没了,什么也不见了,瞬间变得无声无息,死气沉沉。
一会,他却惊讶地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进去,然后,救护车便一阵风似地飞进了一片光影之中,那光很强烈,刺眼,隔着眼皮刺痛着他的眼神经,他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变红,红彤彤的的一片,他奇怪,这是在哪?
02
汪茜芹听到房宜兰死亡的噩耗时,正在切菜。那时她已经来到工地做饭有几日了,这天上午的时候,她一时打了个恍惚,然后便觉得天暗了下来,她朝门外一看,一股骇人的风竟从远处平空而起,漫天黑地地刮了过来。她心里一惊,竟然不小心被唬得切下一块小指的皮肉来,血一下子便喷溅了出来。
刀是嗜血的,利刃生来就有这个欲望,但它们往往还需要借助力量来实现。
汪茜芹一上午都闷闷不乐,眼皮老跳,她还醮了醮吐沫抹了抹眉梢,因为从小她就听信,这样做可以消除晦气。
但这个方法再次证明了它的荒谬,因为就在她抹了吐沫后,她的小指头便被菜刀切破。菜洗不了了,她便去请工地上看门的一个老头的女人来帮忙。老头坐在工地门口的门房前晒太阳,他双手抱着脑袋像个思考者一动不动,那个老女人则躺在房内的一张简易床上,因为门朝东,上午的太阳刚好照射进来,将她暖洋洋地晒得很舒服,那懒洋洋的样子,活像一只老码头虾,在上午的暖阳下晒蔫得蜷曲起了身。
汪茜芹对老头说明了来意,老头看了下她手包扎的模样,便咧着掉落了门牙的嘴对屋内的女人说:“起来,赶紧去帮个忙呀,还磨蹭什么?”汪茜芹来了工地后,知道这个女人是老头的一个相好,并不是他的老婆,因为他就没有老婆,是个老光棍,常年就在一些工地上给人看门为生。
那个老女人听了有些懒散地爬起身来,走近汪茜芹时弯着腰抓住她的手仔细地瞧了瞧说:“不能浸水了,抹点药过个一两天就没事了,走吧,我洗去。”说着又走回屋内,从床上拿了件旧衣服换上,才与汪茜匠一起在上午的阳光中一前一后的走向做饭的棚子。这时,汪茜芹便碰到了范小叔,便知道了房宜兰出事的消息。再后来,她便失魂落魄站饭棚门前的刺槐树底下,在那个替她洗菜的女人,用一只大塑胶盆从水缸里不断舀水的倒入其中时发出的哗哗水声中,从阳光在刺槐树的细碎叶子间落下来后,又被一阵风夹着沙尘扬起出阴影而变暗后。她就站在水龙头还在朝水缸中放水的水缸前,她看到了费文魁在风中从脚手架上一头栽下的全过程。这时候,她在风沙中便像是被那个洗菜的女人舀了一大瓢水从头顶上,从脖子里浇下来似的,浑身湿透,心里一凉、一惊,心里说:“不好。”这种滋味她尝过,知道那种心被打蔫了的感觉、要死不活的样子是何等地难以承受。
再后来,范小叔一帮人将费文魁拉进医院时,汪茜芹还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这时那个看门前的老头过来,嘴上叼着根烟问汪茜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就从上面栽下了?”汪茜芹倒没吱声,她还在发呆。那个老女人却抢着说:“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不然他怎么会像落了魂似的掉下来呢?”那老头瞪了眼快嘴的女人说:“瞎说什么呢?别瞎说。”汪茜芹这才开口说:“她没瞎说,是出事了,房宜兰死了。”
“啊?”老头一下惊掉下巴似的衔不住嘴里叼的烟头,那烟头掉到地上时,女人手里洗的菜也同时掉落到了水盆里。老头定下心神后,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头,用嘴吹吹粘在烟屁股上的泥灰叼回嘴上木然地说道:“菩萨不睁眼啦。”然后叹口气,又朝他的门岗走去。这时洗菜的女人爬起来,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说:“不行,不行,我得先去烧柱香,不然我这心里堵得慌,不行,我得烧柱香去。”说着便颤颤栗栗地回到门房中。然后从床下拖出个蒲团来放在小桌子前,再点了香,插在一只用易拉罐做成的香盆里。双膝跪在蒲团念念有词:“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保佑好人长命百岁,保佑,保佑。”汪茜芹看了,不知怎么的,竟也不由自主地像被一股力推着跟了过去,她也跪倒地上,朝着易拉罐上燃着的香磕了三个响头。
03
这一天,直到晚上时,汪茜芹都是在工地上渡过的,她觉得自己该留下来帮着照看些,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便留了下来。工地上本来就是个不窝逸的地方,再加上费文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范小叔又不在,一时竟乱的不成了个样子。有人已开始沉不住气,担忧工资会拿不到而抱怨。也有人在为费文魁抱不平。有一个工人就提议说:“我们应该一起去找那个豁耳狗,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犯罪是什么?”
另一个工人说:“别瞎闹了,人家犯了什么法了?人家只要说是在执法,你就没得嘴瓢了。”
“那就没有王法了不成?”
“诶,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要法官说了才算。”
那个提议的工人还不服气,他脱掉上衣,气愤地吊着胳膊,然后又勒紧了拳头说:“那我也去揍他一顿,看他怎么说?”
“哎,这话也就在这儿说说而已啊,不要说你真的去揍他了,就你说这话,可就是犯法的,知道不?”一个老工人连忙拉过那个愣头青坐到一旁,还递给他一支烟说:“消消气,这事这么大,相信政府会管的,不用你瞎操心。”汪茜芹也说道:“是呀,我们就不能再添乱了,费文魁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我们不再给他惹事就算是帮他了。人都不容易的,我也和你们一样,但这时候,人家已经等于是走上绝路了,我们就更不能给他再添麻烦了。他吃的亏,拿我们比起来,那可就算是天大的了,这时候,没几个人能扛住的,就算是帮帮他吧,已经够可怜的了。”
“对,对。我们就是歇几天不干活,也不能闹出事来,那样子的话,费头恐怕真是没活路可走了。”那个老工人说着便要大伙都静下心来等消息,然后又对汪茜芹说:“你回去看看吧,这两天烧饭的事我们顶着就行了。你和房宜兰也算是姐妹一场了,去吧,去送一程。”汪茜芹呜咽着答应。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见屋子里的灯还没开,她开了灯进屋后没见到成甸的人,只有小黄狗在,便估摸着他是去他那个开浴室的朋友那去搓背了。汪茜芹开了门进来,便拿出盘蚊香点着,然后关了门,也关了灯,一个人独坐在门口出神。
成甸前两天就嚷嚷着说要去搓背,她是一万个不放心,但看来还是没能拦住他。汪茜芹又重新回到屋子里,开了灯躺到床上想心思。隔壁的房子仍然是空的,没人租,也没人住,那对做豆腐的夫妻俩一直也没回,只留下了条小黄狗算是给汪茜芹作了个留念。汪茜芹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树上知了不知昼夜地嘶鸣,远处几只青蛙仿佛将池塘和稻田当着了舞台,门外偶尔有一两只萤火虫飞过,将身边的夜色半明半暗地照得幽幽幻幻。这时,汪茜芹的肠胃里泛起一阵咕噜声,还有一阵浓烈的酸味泛出。她一看时间不早了,成甸怎么还不回来呢?她便准备起身做晚饭,在她于砧板上要切菜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暂时还不能够洗菜的,便又打消了做饭的念头,再次躺回到了床上。这时,耳畔便响起雨点在门外传来的滴答声,她仿佛自己一路又回到了工地的饭棚,看到厨房热气腾腾里的面馒蒸雾里,从一团弥漫不清的热气中,她竟然看到了房宜兰在那忙活。她吃了一惊,那一刻,她已大汗淋漓,隐痛而又迷茫觉得自己愧对房宜兰,因为她还欠着人家不少钱哩。“真让人无地自容。”汪茜芹在梦里垂下了头自语。
汪茜芹再次醒来时,一个声音对她说:“别动,你躺着。”汪茜芹听那语气那么平和轻柔,而她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去浴室了?”成甸点了一下头,又继续做晚饭,这时汪茜芹在床上动了动,然后将双脚搁放在床沿口关心地问:“你吃得消吗?”成甸在炒菜,没回声,过了一会才说道:“没事的,没搓几个,不去劲的。”说着便又动起了勺子锅碗瓢盆来。
这时汪茜芹的脸色虽然成甸背着她看不出她的极度羞愧来,但她说话的声调成甸却听出了无奈。汪茜芹一下子用双手捂上了脸说:“房宜兰死了。”成甸还背着她,只说了声:“在浴室就听说了。”然后他的语调中才流溢出一种深深地欠意说道:“我们得赶紧把欠的钱还人家才是,不然心不安的。”这句话正是她刚才想说的,汪茜芹还能说什么呢?可不说并不代表就没有疚悔,但再有何种表示也解决不了眼前这还钱的压力,可又能怎么办呢?她耷拉着腿躺在床上一动也没再动,双手依旧捂着脸,知觉像僵住了似的变得麻木。过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地舒缓过来,她那两只脚、两条腿也许是搁在床沿太久了的缘故,真的麻痹了,她坐起来好一会才恢复了知觉,脚尖头子也渐渐地从冷复苏了暖意。这时她才对成甸说:“明天我要回去一趟,住个两天,去看看她,送送她。”成甸知道汪茜芹说的“她”指谁,这是应该的,不管从人情,人性都是必须要做的,尽管现在还欠着“她”的钱,但成甸心里想,这,就算是拚了命也一定要还清。他仍然在忙着晚饭,许久他都没再说一句话,他背着灯光在盛菜,而一滴泪水落下时,灯光从泪珠中折射出的光,从他的眼前一闪时,随即,他从那光影中仿若悟出了什么。这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儿去?不就如那刚刚一闪的光吗?闪过之后,便再无声无息,无踪无影。大抵人也如此吧?
这时,汪茜芹问:“那你明天去吗?”
成甸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明天我还要把车子开到二手车市场去看看的,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那也好,那你明天就别再去浴室了,别累着了,不值得。”
“嗯嘞,再也不去了,不去了。”成甸的语音小得被门外的风雨声快淹没得听不出说的是什么,而且他也不愿让人听到。因为今天刚去擦了两个背时,他就晕倒了。他那个朋友连忙将他扶起来,然后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摇摇头,然后歇息了好半天,那个朋友才过来并递给他两百块钱说:“我这个活太累人了,看来不适合你做呀,我看你还是找个轻松点的活做做吧。”成甸当然懂他朋友的这番好意与话外之音,他也知道,人家这是怕担不起的责任呢,这换谁也不愿平白无辜地受此牵累。
成甸无声地站在炉前望着雨夜的雨,那黑色的雨中似乎正有一只黑色蝴蝶正朝他飞来,一双抖动着的大翅膀已被雨水淋湿,正变得沉重,沉甸甸地挣扎着似飞不飞的,似落不落的,那努力着扑棱出的颤音均匀地发出垂死前的哀声,让人听了心里也不由地变得颤颤地发抖。但成甸却看到,它挣扎时的神情虽然痛苦,但却是骄傲的,也是矜持的,甚至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他缓缓地转过身,抬起眼皮,轻轻地,像在寻找着什么,最后一声叹息,又像是放弃了。其实这会,他真想找个蒲团也在一尊菩萨面前问个卦。看她能不能为他释疑解惑?他也想净手焚香,然后虔诚地双膝跪在尘间,焚一炷香、念一段经、作一次拜。像个囚徒似的流着泪忏悔、祷告。祈祷菩萨那隐形的手能解除了他的手铐、卸下了他脚镣、褪却了他囚衣,哪怕让他获得一天的解放。不再困惑地游走于深不见底的欲壑边缘,给他来个痛快的答案,要么生,要么死,别再磨蹭。
这时汪茜芹走过来说:“你伫在这看啥呢?”还没有从刚才悲戚情绪中走出来的成甸这时才醒过来说:“没什么,刚刚看到一只细小的蜘蛛儿正在织网呢,你看,就在那呢,瞧,那条细腿子在麻利地忙着呢,呵呵,看得我都出神了。”
“你也真是的,还能为一只蜘蛛这样出神,真像个细麻腿子一样顽皮了。”汪茜芹走到他身后问:“在哪呢?我也看看。”成甸一指窗外说:“那,不太清爽。”然后又说:“你说,这蜘蛛下雨天都不闲着,为什么呀?难道它也需每天忙忙碌碌地干活吗?”汪茜芹说:“想必也跟人一样吧,它不织网,吃什么呀?”说着,她轻轻地从他身后伸出手抱着成甸的腰,她明显地觉得他变得单薄了的腰细了,她用脸贴在他瘦弱了的背上,她想用她的温柔,无声地传递着她的一份暖心,给他以安慰,给他以信心。她喃喃自语着说:“它们织网,也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吧。”汪茜芹的话听上去似乎有些忧郁,有些悲观。“其实想想,我们谁又不都是活在一张网中呢,所不同的,只是吃的与被吃的角色不同而已罢了。”成甸与汪茜芹沉浸在这种夜雨悲凉的情绪中,思绪的阴霾与夜色融合成一体。成甸脊背不由抖了一下,他镇定住自己的情绪,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抱住身边这个善良而又善解人意的女人说:“但愿你能永远离开了这张网,菩萨会法外开恩的,希望能有个洞能让你钻出去。”汪茜芹不解地仰头望了他一眼说:“你呢?”成甸木木地说了声:“我也会去的,肯定会去的。”而成甸说出这话时,他知道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人生而由妄趋真,但无论如何一定得是个明白人,可要活的明白,还真的不易。但尽管不易,更要明白一个道理,要让自己明明白白的生,明明白白的死,有时哪怕在别人眼里是个糊涂虫,他也认了,因为这就是命。
但他却不愿拖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