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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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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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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连载

第二十章

二十

01

风是捉摸不定的,无意间,它或许已经变了吹的方向,风刮过来时,村庄、镇子边的草木之色也随着风的温度在变,变来变去的,在它的玩弄下,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成了变色龙。

但万事总有例外,就像那河边渔码头上的浣衣石,它似乎就不为所动,一直如此。生活总有让人不如意的时候,但总不能因为风变来变去的就跟着疯吧?不知道浣衣石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风,总是一年四季地疯,而到了春秋两季的时候便闹得更欢了。春天的东南风把树吹绿了,把树摇斜了、摇晕了,摇笑得哈了腰,迷糊得开了花。这时,风得意了,说:“看,是我造就了你们。”而到了秋后,它却又气势汹汹地算帐来了。秋季的西北风,又凶巴巴地把树刮斜了,把嫩枝刮折了,疼的叶子腊黄了脸,直到最后坚持不住,纷纷跌落下来。这时风在发出警告:“你们谁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秀兰子每天在她的饭店里忙活时,也细心的看到了风的这种不端庄的轻浮行事风格。她有时候心里也感叹,觉得这倒与世上的人有某种相似之处。但她是开饭馆的,不能也像风这样子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她清醒的知道,她要做的,所能做的,就是对每个进门的人都当客待、要热情、要大方。不管是外地人还是本地人,都不能分“比子”。

秀兰子就这样在她的那个小饭馆里递烟、倒茶、迎客、接待、上菜、抹桌、买菜、打扫、什么都干。左右的邻居见了她这样子,都说:“秀兰子都比阿庆嫂能干了。”都夸全旭阳这个穷小子有福,娶了个好媳妇。

这话老范也对全旭阳说过,老范的家就住在饭店的不远处,他闲了的时候也经常过来坐坐。老范与全旭阳本来就熟,又在一起工作过,自然便更亲近些。老范老婆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看上去瘦骨嶙峋的,两儿子一个出去了,一个只顾着放高利贷,也不管不恤。全旭阳便与秀兰子商量,让老范就近在他家饭店里帮帮忙,不要再风里来雨里去地卖菜了,就做些洗菜烧火的杂活。其实老范知道,全旭阳俩口子这是看他一个人吃了一顿上没一顿下的,让他有了个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吃饭的地儿。

源遥镇上有句老话:“酒馆是个渔码头,春秋一席客,四季杯中酒。”秀兰子自开始经营了这饭馆后,确实觉得这话有道理。来这儿的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所见所闻,千姿百态。明的、暗的、炎的、凉的、阴的、直的、喜的、悲的,白脸的、黑脸的、红脸的,什么人都有。世界之大,一厅堂,一酒盅,便成了缩影!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饭馆里,就是区分人色的最好的地方。秀兰子每日走马灯似的看着这些聚聚散散的皮影戏,有好友相逢的,同学聚会的,商客应酬的。他们一起相遇时,聚一聚,喝一杯,甚至喝醉,那是肯定少不了的。此也是一大人生快事,何乐而不为呢?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酒是粘合剂,是朋友,友人聚会时的必备之物,要是没有它的存在,可以想象那将会是一种多么无趣而又寡淡的场面。

这源遥人,好像大都热衷于办酒席,一般来说,遇到喜庆之事,操办个一两桌酒席,图个热闹,讨个喜庆也属应当。但现在在秀兰子眼里,这办酒席的味道好像也在变。她甚至觉得,有些人是为了办酒席而办酒席,骨了里就是冲着别人出的份子钱去的,虽不能一棍子打死说全是,但这种人大有人在。但秀兰子也就是心里在嘀咕罢了,难道说开饭店的还有嫌找着理由办酒席的人不成?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还偷着乐呢。

源遥,是个沉湖边上曼妙而温馨的渔乡。也是个人情世故之地。源遥的圈子就那么大,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几乎都是亲搭亲,邻搭邻的,鲜见有六亲不认的外来者。所以,这谁家一有动静,这镇子上立马便热闹了起来。

源遥人似乎很喜欢喝酒,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一般都是大餐三六九,当官的吃请是天天有,虽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湖边人家,湖鲜自然是少不了的货。

这人一旦吃上了瘾,到了实在没有请吃时,就会想方设法创造个理由来吃,如此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来个顺水推舟。

源遥人的宴席,名目繁多。且分红白。红宴,也就是喜宴了。如:结婚、生子、乔迁、升官、入职。还有若干的答师宴也归此列。再次,就是得个奖,中个彩。甚至买辆摩托车,添件新衣裳的都算喜事。哪怕是买了辆自行车,添了件新汗衫这些芝麻绿豆点大的事小欢喜,反正只要是沾上了喜字,总有人会黏上你,让你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破费。

白宴,指的就是人的终老病死。这到也应当应分,理所应该。但就这些年,好像花样精也变得繁杂了许多。而红宴名目多得甚至有些巧立名目之嫌,至于那些挖空心思地将润年润月的生日过两次的,秀兰子便想,那不过也就是图个热闹,热燥热燥罢了。现在又多了许多的新花样来了,叫什么庆婚宴?什么一年纸婚、二年棉婚、三年皮婚、四年花果婚、五年木婚、六年糖婚、七年手婚的。秀兰子倒是觉得这七年婚不应该叫“年手婚”,叫手痒婚,不然就叫头晕婚还差不多。哈哈,一直到老了的七十年白金婚、八十年钻石婚。数都要数得喘不过气来。活到一百二十岁时,可能对应的字都已缺乏得无词无语了。

当然了,这种花样翻新的吃法,开饭馆的肯定是乐见其成。可是不知何时,又从那片水凼里冒出来个叫分手宴的关目三,这让秀兰子很诧异。对于这种让人一听便惊得一身鸡皮疙瘩的宴席,秀兰子心里是抵触的,她总觉得,这种钱还是不挣为好。过去人不是常说吗?宁拆一座庙,也不拆一桩婚。办这种宴席,她觉得不吉利。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酒桌上酒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必备之物,要是没有它的存在,可以想象那将会是一种多么无趣而又寡淡的场面。可问题是,这酒喝多了,它也有副作用,有人喝多了容易上头,容易忘乎所以,夹不住尾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喝酒当然要跟聊得来的一起喝才能尽兴,像苟得时那一帮子人,个个都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的,所以每次聚到一起时,都会闹翻了天。

源遥人有个特质,爱扎堆,喜热闹,扎煞人。总觉得朋友越多越好,多个朋友多条路是多少年来源遥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宿影,准确的说法,叫夙愿。所以,聚会便成了实现目标的捷径之一。可有多少人肯酒后吐真言,事后拉一把的?纵有,也不是在酒桌上感情深,一口闷喝出来的真情。但宁可信其有,决不信其无的执着源遥人还是具备,这个素质令许多源遥人趋之若鹜来到席桌之上,把酒言欢笑一回

于是,就有了一种独特的聚会现象。同时也催生了大大小小的酒店产业的蓬勃之象,且有漫延之势。

说起聚会,就不得不说饭局、酒局,源遥人特别在意这种局,也特别善于设这种局。因为这是大事儿,是事关面子的大事,面子之大大过天。所以,人宁肯负债,不欠人情。更有甚者,官事不在办公的地儿谈,非要去酒店里说。民情不在家庭中讲,也要凑个热闹去饭馆中叙。至于是友谊,则更名正言顺地要去酒楼包间了,不然上不了档次,下不了台阶。

当然了,还有那男女之恋,也无需再青溪河边,花前月下了,在酒店的橱窗前,饭馆的长桌后,完全可以一吐含情脉脉,卿卿我我的情深意长。

一切的正事、闲事、难事,在饭桌上都不算个事儿。有了酒这个玩意儿,什么事儿都能催化。它的功效就在于可以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无坚不克。甚至有经典之说,事情能不能办好,取决于有没有吃好喝好,事情能不能办成,就在于酒品纯与不纯。至于人品,那无关紧要!

所以说,源遥人现在的酒局与前辈人相比早已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涵义。

源遥人叫酒席为“酒局”,以前秀兰子还小,又是女孩儿,对这些自然不开窍,也没必要去弄清爽这里面的门道儿。可现在不同了,她不但身临其境,还置身其中成了老板,再不懂这些,那她永远也成不了阿庆嫂了。

其实“酒席”二字,无非乎“酒”与“席”而已,很简单。然,这席上所置之酒,于客人一醉方休之后,这酒和席字,在源遥人这么覆手为云,翻手为雨的花样精弄来弄去后,便变得不再寻常,就像刁德一评价阿庆嫂似的“这个女人不寻常”了。在经历过之后,秀兰子也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酒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杜康无意间发明的一种用五谷杂粮酿成的饮料而已。当然,在后人的发扬光大下,经过掺杂了虚假与贪腐的成分,以及资本的参与和恶意地炒作,就出现了如今扶摇直上“酒”云天的不可一世和登峰造极。其实,就酒品的本来面目而言,无非就是粮食酿出的醍醐罢了,在酒文化当中,充其量就是一种充当媒介与助燃剂的作用。但今非昔比,因为“席”字的份量变重了,变大了,也变得更拽了、更软了,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个软“席”字上。

这个“席”字之所以“软”,就因为它在不断的变,变得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在农村,秀兰子记得在她爷爷辈的那会,都是尊崇德孝为先,天地尊亲师为大。记得乡下人请客,对门的那一个主位的位置都是主人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才能对号入座。其次才是左右的席位按辈分、按官职的大小、年长年幼、财富的多寡排序的。

后来,到了她父亲这一辈的年代时,随着一阵破除封资修腐朽残余的劲风扫过,那个主位的位置就风水轮流转地转到了位高权重的人物头上,秀兰子记的特别清楚,特别是村子上,那个位置永远都是官职铁打的营盘,只有流水的书记才配上坐。旁人是不可窥觑、染指的。但现在到了她这儿时,好像已经有了些许的改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风压过西风后,西风又吹了回来,并且大有压过东风之势。这时对门而就的人已开始慢慢变成了财富拥有者。因为在现代人的眼中,天大地大也没有钱大,娘亲爹亲也比不上票子亲了。

秀兰子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酒席,不单单是美食美酒呈现的聚集之所,也不单是食客交际交往的雅地,而是另有所涵。但是,入席者并非都志同趣合,所以,人未群分,往往就会在品尝美味佳肴的同时,也伴着丝丝的五味杂陈与酸甜辛辣。

而为什么源遥人又将“酒席”叫作“酒局”呢?这事老范有一次还专门给秀兰子补过课。老范说,这世上的“局”很多的,可谓五花八门,不胜枚举,数不胜数。老范说:“如果仅从汉字的本义“局”字来解释,此乃从尺从口,棋盘也。棋盘:本博弈之地,似古罗马格斗场,沙场也。所以国人也才有了商场如战场一说。博弈者自入局始,心中所思所虑,所谋所划,其终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杀出重围而 “破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棋人,棋子,棋盘,棋事,此刻便都成为了大局套小局,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利用,又彼此虎视的格斗场了。” 老范文绉绉的一席话,说得秀兰子听得一楞一楞地直瞪眼。

后来,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又插过队的老范一有时间便不断地在秀兰子耳边灌输这些陈腐陋象,说:局者,套也。亦有弯曲,器量,促,距,格之意的林林总总之释义。

由此,秀兰子也就懂得了这是个人情社会,讲究礼。而礼尚往来的最佳体现,就是请客吃饭。而吃饭就要设饭局,并且是越高档,越有面子,越显礼数。所以,她们开饭店的也才有了源源不断的生意。

通过不断地察言观色,细心揣摩,秀兰子也开始懂了这礼数足了,面子也就足了。面子足了,事儿也就不是个事儿了的道理。原来这就是礼,就是面子,也是局,也是个闭环。

秀兰子心里想:“其实这所谓的‘局’,说到底,不就是个套路嘛?”而在此套路上,现今仍然在进行着馬拉松的比赛,狂奔者有如万馬奔腾,气势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并且不断地有后起之秀加入,乐此不疲者无以计数,层出不穷。

很多事情,被人为地这么一耍弄,便堂而皇之的就变成了一种文化。那既然是文化,就意味着有高度。有高度,就要推崇,并且要发扬光大。因为这关乎着荣耀,也就是面子。

现在秀兰子已经看的很明白了,有很多事情,在办公室里是办不成的,只有在饭局上能办成。所以那些握着印章的人就能够入座主位。此时的“局”客奉承的并不是人,而是那枚章,因为只有章才能封印!还有一个对象,便是“钱”。老范就常说:“这过去的钱啦,是有眼的,所以才有那么人往里钻,钻进去不容易,可再想钻出,那就更难了。所以说,这人一旦钻进了钱眼里,基本上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了。”

秀兰子在老范潜移默化的教化下,一点一滴的似乎悟出了些这酒局中的奥妙。她从一个女人的视角看这饭局,便象是个生育机器,而且不受计划生育控制,一下子就生了人脉、机会、圈子、资源、感情、生意,晋升,面子,权位这九子。它就成了龙。而龙是祥瑞的图腾,象征着美好。所以,能驾驭此大局者,也定能一帆风顺,心想事成地成了龙王。

开饭馆的这段时间,秀兰子就像是经厉过了一场修炼,以前看不懂的经文,现在已能够略知一二。她现在基本上能够看出一些端倪来,能入此局的人,并能够熟练地驾驭者,都是些有城府的人,所谓城府,就是能“装”。之所以说这些表现得有很深城府之人能“装”,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学问。他们的才学绝对是满腹经纶。而所谓“装”,是指其面部表情的变化,这些人,在面对有权有势之人时,和与他们不屑巴结的对象时就有区别,从他们的目光中一看便判若两人,俯睨时的目光,冷若冰霜,而仰视时,则早已满脸阳光。

秀兰子常常想:“这能装也是一种能耐呢,不但外在的衣着要打扮要得体面漂亮,而且还须些内在的内涵。这些人都是些读过书的人才,他们不但能读书,会读书,而且能学以致用。读书的作用在此被灵活的掌握。这就很不简单了。” 这样的人,在秀兰子的眼里,其实还是很神的,特别是在饭桌上的言行举止,谈论言辞。既要像个有修养的文化人。又要像个会来事的,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随机应变,察言观色。这可不简单,不容易,这就叫功夫。

其实现在这功夫还有个解释,叫情商。就像一朵夜来香,根植于肥沃的黑土壤,有培育手册,如《某国式饭局人脉学》,《某国式饭局读心术》,《某国式酒局应酬学》等等。其文,比《黑厚学》还要黑。其面,比《黑厚学》还要厚。不过秀兰子没有读过这些书,所以,有些东西,她也就一字半解。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还是让秀兰子大开了眼界。其所见所闻,不得不让她大为感叹,感叹的到不是饭桌上煮酒论英雄的食客如何地高谈阔论,如何地为迎合而阿谀奉承,如何地为获取而恬不知耻,而是感叹这些现象,倒真像谢文娴有一次告诉她有一个叫钱钟书的老夫子说的那些话了,当时秀兰子还觉得这个老东西说的愚腐呢,因为秀兰子那时还弄不明白,这个老夫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不识时务的话来,现在想来,这话用在饭局上就太正确了,“吃饭有时候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

关于这“饭局”二字的学问,还是老范讲的多。老范比她家的那个只会埋头做菜的厨师男人水平要高多了,古今中外的事,好像没有他不懂的。老范说:“这饭局呀,自古有之。宴席,聚餐也。吾庐孺《京华慷慨竹枝词》就有《饭局》诗一首:‘自笑平生为口忙,朝朝事业总荒唐。许多世上辛酸味,都在车尘马足旁。老舍的《骆驼祥子》中就曾这样叙述祥子拉客赴宴的情景:‘遇上交际多,饭局多的主儿,平均一月有上十来个饭局,他就可以白落两三块的车饭钱。’这说明那个时候的饭局就已经很兴盛了,并且一直兴旺地延续到了现在。”

老范一有空闲便给她讲述这些关于饭局的故事,他说:“饭局这一词汇起源于宋代,已经有上千多年的历史了。‘局’字,本来是个下围棋的专用术语,不知后来是谁于饭桌上喝多了,把这个与 ‘赌博、聚会、圈套’有着千丝万缕的局字与‘饭’粘合到了一起?这也算是‘词’兴盛的宋代文人对汉语一大贡献吧?”

秀兰子还是不太懂,便问老范:“既然这‘局’字与‘赌博、机会、圈套’等等的行为动机脱不了干系,那么,就算是与‘饭’联姻,也不会是什么好的珠联璧合的良缘吧?”

老范又耐心地讲给她听,说:“这就得看设宴者的意图了,这历史上最著名的饭局,恐怕要数 “鸿门宴”了。那时刘邦、张良、樊哙、曹无伤、项羽、范增、项庄、项伯坐到了一起,这桌客的名号,要是论起来,比之当今的那个最有钱的馬某人请的客,每一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着剑,心里想着的可不是杀只“鸡”那么简单。然而,四伏的杀“机”,还是没能越过樊哙这道坎,沛公的性命自然也就躲过了一劫。” 秀兰子这听了像说书呢,还真有些意思,便饶有兴致的听得快入迷了。

老范又接着说他的书:“这个设局的人叫范增、入局的是诸公,有好多个人哩,就不一一指名道姓了。而有个破局者,他叫樊哙。这个‘破局’者,也因此而名垂了青史。”

“他为什么要来破这个局呢?”秀兰子睁大了眼。

“听我说嘛,这还不止一个呢。”老范真有耐心,都快能当老师了。

“还有?” 秀兰子听着的模样也像了个托腮聆听的学生。

“是呀,还有,这另一个‘破局’者,这里也不能不说,那就是刘备了。”

“刘备?三国里的那个刘备?”秀兰子问。

“是的,就是他。你知道,这曹操很奸的,他为了要除掉刘备,便灵机一动,来了个‘青梅煮酒论英雄’,摆了一桌,请的客有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许褚、张辽。这个‘饭局’先是刘备和曹操两个比赛演戏,也就是‘装’。正如现在那些书上教授的套路,相互吹捧,欢颜投机。曹操装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样子,而刘备却在酒喝多了来了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结果,酒过三巡,刘备酒后忘形而一语失言。引起了本就多疑的曹操猜忌,起了杀心。好在刘备机灵,听到一声雷鸣,赶紧装出一付胆小如鼠的样子,用此雕虫小技,居然也能骗得曹操,以为他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这才捡了一条性命。”老范说到这,喝了口水。

“哦,有意思。”秀兰子听得津津有味。

“唉,谁让这姓刘的命好呢,总有人护着,而且还会‘装’,更能开溜,本事大着呢。这也是各显其能吧?说不准也是属命中注定,天不亡他。但不管表演如何,都成了宴会上的主角。不得不让后人佩服。”老范感叹不已。

秀兰子在这之后,还听了老范讲过许多的关于这酒局的故事,但这一个是她记得最清爽的。老范也不知道肚子里哪来的这么多故事?一串一串的,他还讲过那个什么春秋时代的齐相晏子在饭局上“二桃杀三士”,蔺相如在渑池会上如何地屈秦王,以及后来的杯酒释兵权,火烧庆功楼等等的故事,都是一幕幕“饭局”大戏的动人情节。

说到情节的动人,秀兰子觉得还是老范说的那个“贵妃醉酒”最好听。那真是个香艳情迷的饭局场景。这场戏的主角,当然是杨玉环了。这场饭局戏,可谓是场独角戏,从设局,入局,到破局。娘娘独自从开幕演到了谢幕,被老范说的活灵活现。

老范说:“那一天,因为本来要赴宴的玄宗帝却爽了约。说好的与贵妃娘娘在百花亭品酒赏花的,而待到良辰来临时,这个昏君却跑到了西宫那边快欲去了,去与梅妃把酒言欢,共度起了良宵。这把个杨玉环气的,好不郁闷,只好在花前月下独自闷闷地独饮,良辰美景奈何天,而‘天’就是皇帝。虽然景色撩人欲醉,可天子无回,也只能独醉了。她边饮边舞,万般春情,此时竟难自排遣,加以酒入愁肠愁更愁,一时竟至忘乎所以,醉态百出,桃花飘零。其求欢猥亵,怏怏娇媚,引得后人诗仙词圣不知为她费了许多的笔墨?同时也成就了一代大师梅兰芳。诶,其实这都是戏,谁知道是真的不是假的?”

“那后来呢?”秀兰子听的来了神,觉得意犹未尽。

“后来就剩了杨贵妃独自一人大醉后自赏怀春,轻解罗衣了呗,那些春光乍泄的情节,后人也许已知之甚少,这也算是酒精惹的祸,饭局下的套吧?不过这个套,贵妃娘娘没有套着别人,却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成了一根索命绳。最终也成了红颜祸水的一项罪状,不得不于马嵬坡自缢而亡了。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也就成了千古绝唱。唉,这就是命啊!”

听到这个结尾,秀兰子脸上的神情也黯然失色了不少。

02

秀兰子这半年来,整日与那些碧绿的蔬菜,鲜红的西红柿,白萝卜、紫茄子、黄瓜瓢儿打交道。以及那些活蹦乱跳的小虾、活鱼、滑溜溜的黄鳝、还有叫个不停的鸡鸭、家禽交往。浸在水的、带着泥土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各路货色她是见了个遍。掐着时令、赶着节气的找新鲜,用米香、肉香、鲜香、酒香一起来招徕着顾客,生意倒是一天好似了一天,这来的客,各种各样的人她便也见识了不少。

要说起来,这酒本身是个好东西。可人心却是个不得满的窟窿,怎么填好像也填不满。酒喝多了,那个填不满的窟窿里,便会生出些妖魔鬼怪来,总会要整出些妖娥子来。那天苟得时一帮子的人来,在酒足饭饱后,就差点忘乎所以地闹出丑态来。

这人一旦酒下了肚,邪念也就被酒唤醒了。这时候,脸上那伪装着的一点点君子膏腴早已被酒色的潮赤淹没。他们此时的目光不再安定,没来由的总想找点刺激,目光东瞟西瞅,寻找的无非是女人身体上那块凹凸的地儿。

前些日,秀兰子招了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来做服务员,负责端茶倒水。想不到很久都没再来吃过饭的苟得时竟然从此倒又成了常客了。那天他们又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老范的兄弟和他那个三花脸的姑爷。秀兰子见了他们来吃饭,还特意跑到后厨去对老范说:“看来你今呃子要有酒喝了。”老范问清了原由后却说:“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说完竟然真的洗了洗手,拍了拍衣从后门离开而去。秀兰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为不解,全旭阳说:“你不知道,老范和他兄弟和这个姑爷不投,再说,就是同他们一起喝酒,他那个姑爷也会与他那个兄弟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一跷一搭地挤兑老范的,拿他寻开心。”

“怎么会这样呢?老范已经很可怜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呀?”秀兰子听了心里更迷惑了,全旭阳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别人也管不了,你在他们喝酒时看看他们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老范真可怜,想不到还要受他们的气。”秀兰子有些愤愤不平,怜悯起老范来。

“诶,我给你说个事,你也许就知道他那个姑爷酒后是个什么人了。”全旭阳一边择着手里的菜,一边对他老婆说:“记得那时是我上初中的时候,老范家的姑爷有一次喝醉了酒,我家与老范家隔不远,是邻居,那天是一个雨后的傍晚,我就见到这姑爷歪歪斜斜,跌跌撞撞,醉气熏熏地迎着天空最后的一抹晚霞,一头撞进了他丈母娘家的门。在还没有亮灯的灰暗屋子里大喊大叫:“被人打了,被人打了,我饶不了他,我知道他是哪个,快跟我一起去。”

老范一家人被这突如其来叫喊声一下子弄得既莫名其妙,又手足无措,望着这姑爷脸上擦破的皮,身上沾着的泥。丈母娘一看便知道了三分。便悄悄地吩咐一个小的快去叫她的丫头回来,她知道也就自己的闺女才是这个女婿的笼头。别人谁也拴不住这匹马。老丈人听到声音后便直接走出了家门,眼不见为净。丈母娘也紧步后尘,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只有大舅子夫妻俩在与姑爷周旋。这大舅子就是老范,他望着姑爷额头上被酒力烧的青筋凸动没好气地问他:“你在哪喝了这么多的酒?还跌成这个样子?”

姑爷一听脖子就变粗了,急吼吼地叫道:“我,我看,下雨,就和,和一个朋友喝酒,没喝几杯,雨,雨它怎么就停了。朋友就,就不喝了。我也就,就回来了。”

“那就是说老天不长眼,没再下会,好让你们再喝会?喝个尽兴?”老范气的直忍着没有发作。

“嗯,有,有点。”姑爷已语无伦次。

“还有点,那你脸上是咋弄的呀?”大舅母在一旁听了直想笑,但又怕这姑爷发怒,也不敢惹他。

“有个小B养的东西他趁偶不注意,在偶走到公路边子上,上的时,时候。从后面把偶推下公路的。”姑爷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用手乱搔头发,乱摸脸上的伤痕。又时不时地用手将衣服上的污泥抹抹,样子滑稽而可笑。

“那你怎么不抓住他呢?你喝了酒不是劲更大吗?”老范越听越来火,“你不是挺能的吗?”

“他在偶后面,没,没看到,要不然,偶揍不死他。”姑爷还在嘴硬。

“那你想咋办呀?”他大舅母,也就是前不久逝去的老范的老婆问。秀兰子点点头,表示知道。

“你们和我一起去找他,看偶不揍死他。”姑爷说话时已一前一后地踉跄。

“找谁呀?啊?人你都没看见?你让我们去找谁?找鬼呀?”老范真来火了,没好气地望着跌跌撞撞的姑爷呛了他一句。然而,就是老范的这一句,却惹火了姑爷,“啊?你骂谁?你骂偶是鬼?”姑爷一听就暴跳如雷地手指着老范的鼻子责问。大舅母一看架势不好,赶紧拦在中间,别真地发酒疯姊舅俩再动起手来,那真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你去不去?”姑爷还是不依不饶,指着铁青了脸的老范的鼻子问“你说,去不去?”

大舅母被姑爷的凶相也惹火了:“怎么着?打不过别人,回家来发疯呀?你兄弟侄子不多吗?你怎么不去叫他们呀?”

“好,你说的,你说的,偶去叫,去叫。”姑爷说着说着一拍桌子,随手就拿起桌上的一只杯子“嘭”地一声砸到了地上。然后晃晃悠悠地转过身,看到而前一张凳子横地面前,抬起一脚,踢出了门外,将站在门口观望的我着实吓了一跳。”

“然后呢?他动手了吗?”秀兰子听到这儿便急不可耐地问。

“动手到没有,只是老范俩口子本以为他姑爷这是要走了。可没想到他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用手摸摸粘着泥土的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身回去了说:“不行,我得喝杯茶再去,先喝杯茶。”说着姑爷就坐到桌子边敲着桌子板要茶喝。大舅母看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地上对姑爷说:“杯子在地上呢,你捡起来,我就倒茶给你喝。”听大舅母这么一说,姑爷抬起那双红红的眼睛望望地上,又望望大舅母,然后还真地像个乖孩子似的起身去捡那摔碎瓷片。大舅母一看又怕他再被碎瓷片划破了手,连忙又将他拉了回来,重新让他坐到了桌子边。自己去厨房给他去泡了一杯茶端了过来。哪知道就在大舅母泡好了茶端过来的这会工夫,姑爷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把个大舅母气的直瞪眼。”

“哈哈哈”秀兰子听到这一下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捂着小嘴说:“还有这样的人,真笑死了。”

“你别只顾着笑了,快去前面招呼些吧”全旭阳催秀兰子到前面店堂去,秀兰子还捂着嘴在笑,不过她点点头,还是一边笑着,一边走出了厨房。当她到了前面一看时,前厅的两张大圆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一桌是苟得时稽查队的一帮人,另一桌便是老范兄弟和他姑爷的一众人等。可她一眼看过两桌人后,马上又掉头折了回来,因为她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便又回来悄悄地拉过全旭阳说:“你过来看看,苟队长那桌他坐上岗子,那一桌子上的年轻人是谁呀?他怎么坐在主位上?”

“你管他哪个坐呢?我们只要烧饭做菜给他吃就好了,别管那么多。”全旭阳在忙着他的事,秀兰子还是不肯罢休:“你看一下告诉我,要是以后这人再来的时候,我也得心里清楚不是?”全旭阳觉得也是,便丢下手中的食材,悄悄地来到门后一看他到笑了:“我当是谁呢?那个人就是老范家放高利贷的儿子。”

“啊?不会吧?按辈分,他最小呀?他怎么怎么坐到上岗子上去了!”秀兰子像被惊着了,嘴张的老大。“你还是不开窍呀,”全旭阳见老婆这付表情,讪笑着对秀兰子说:“你再看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秀兰子朝旁边的人一看说:“那不是游三江吗?”全旭阳说:“对呀,看出门道来了吗?”秀兰子回头望了望自己丈夫一脸勉强装出的羞惭而尴尬的笑容,又回头看了看那俩个人这才恍然大悟:“喔,我懂了,他们现在都是放高利贷的。”全旭阳这才推了一把他老婆说:“这就叫人狠不如钱狠,辈分值钱吗?一文不值。别再瞎打听了,忙你的去吧。”秀兰子听他这么一说,嗔怪地朝全旭阳翻了个白眼,但觉得又说不出什么来,心里虽怨怨的,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只得悻悻地走到前柜。

酒过三巡,菜还没过五味时,酒桌子上已开始热闹起来。酒是个助燃剂,放大器。一个个喝着喝着说话声音的分贝便开始调高。平时就喜欢教育别人的人,于这个难得的场合,就更要强调站队,能量的重要,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纵论天下的大好良机。老范那个三花脸的姑爷此刻也热潮了起来,看他平时与苟得时像是很熟的样子,端着酒杯去给他敬酒去了。而那几个稽查队的好不容易从聚在一起的兄弟们,他们此刻的正能量便是酒,相聚恨晚,喝兴正浓,正是把酒言欢时,正恨不得有一个人过来凑热闹呢。好戏这时候才算是刚刚开始。高潮也将就此到来。这时座席上往往是权大、钱多,位重者才有发话的资格,只见刚才还一个个能礼尚往来的觥筹交错,在感情深,一口闷。感情厚,喝不够的深厚情意中你来我往。但只过了一会,这些假惺惺的矜持客套在人在江湖走,不能离了酒。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喝高的豪爽激昂面前已显得迂腐不堪,甚至多余。

于是,划拳比赛开始了: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四有喜啊,三结义啊。

光头三花脸的姑爷很熟稔这一套,再加上此时游三江也过来参与这一场混战,一时酒桌上便狼烟四起,捉对厮杀的,群起而攻之的场面,开始混乱不堪起来。

秀兰子看到,范家的这姑爷一上来,便先用他那拿手的如一场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似的热情泼头洒脸地将对方恭维一番,然后在对方稍有得意之时,便趁其不备,揣奸把猾地趁虚而入,将其灌醉。而你若想敬他酒时,他又会左顾而言他,天南海北的瞎扯。再不然便装着与旁边人正经八百说着极其重要的话题,让人不便插话。如果这一套还不灵,再给你分烟打岔,分散你的注意力,然后用放旁边的一杯茶,于喝一口酒后,迅速地将含在嘴里的酒于假装喝汤时把酒吐进汤里。凡此种种鹰头雀脑之举,玩的目语额瞬。再不然,还可以手拿一条湿毛巾假装擦汗,将喝下的酒吐在毛巾上,或假装仰面而饮,将酒从肩头泼向身后。此等打戏,不一而足。

这人一旦酒多了,话也便跟着多了起来。哪还管什么眼前的风起云涌,四面楚歌?尽管一句话已经重复了上百遍,思维混乱得像团麻。可依然堵不住含糊不清的嘴,继续着喋喋不休,继续地喝。战狼般的不喝他个一醉方休,誓不罢兵。游三江便属此类。

此刻,他们的目光也在各自寻找着各自的目标。当然能锁定一个外强中干的猎物那是最好。此时早已酒过数巡,一个个面色看上去早已该白的白,该红的红。而此时若能面不改色,稳坐钓鱼台的人,酒量肯定非比一般。还有人觉得划拳太哆嗦,直接选个目标开始对扳,看哪个能将对方扳倒。

一阵小高潮过后,此时秀兰子在前台看到的苟得时直接把大家的杯子都收上来,一字排开,然后嘴里说着:“现在都讲公平公正,喝酒嘛,也要如此,不要到时候又说我厚此薄彼。”这时有一个看上去不太能喝的人说:“好了好了,我的少来点,我有点多了。”这时那人望着苟得时斟酒的手求饶。“凭啥?”苟得时看都没看他,头都没抬地说:“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我绝不会歧视任何一个人,在酒的面前,人人平等,大家说对不对?”

“对,不能搞特殊。”一席人跟着起哄。

那个人说:“我真不能喝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秀兰子望着那人心里想:“也许是假装。”

“为啥?先给个理由?是不是回去怕跪搓衣板?要是的,你就别喝。”这时有人开始起哄,一时便让众多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这话怎么答应呢?那个人听了便不再吱声了,只能干笑着眼巴巴的看着苟得时将他的杯子斟满了酒。

这时邻座的一个人发话了:“他还怕老婆?不揍她就算不错了。”然后还转过头来酒气直喷地对着刚才的求饶者的脸嘻嘻哈哈地说:“我说的是吧?”问的那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犹如川剧变脸。

这一问,倒让秀兰子想起了一个街上单位里的酒鬼来。这个人是转业到某局的官员,也是个经常来她店里吃请的人。然而,他与别人不同,只要他一喝酒,他家老婆准要发抖。因为酒后他有一嗜好,喜欢给老婆化妆。而他给老婆施黛描眉的方式与西汉宣帝时的张敞不同,他不会柔情的“画眉深浅入时无”。而是随意发挥地拳脚相加,直接抒情万丈地为其浓妆艳抹。直到第二天人们才发现,他夫人的脸上早已鼻青脸肿。

闹酒还在进行,热闹依然在火热。这些都没有因为秀兰子刚才思绪打岔而停顿。这时,老范的兄弟出场了,此刻酒兴正浓的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缘朋友的机会的。他端着自己的酒杯,缓缓地站起了身走了过来,看这节奏下一个节目是他要出场了,他也要从这一场混战中分一杯羹。

那边在进行着外交,这边一桌人继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数巡,气氛越来越浓,有如一堆干柴已经燃起了火苗。原本不太熟的人,经过酒的媒介勾兑,然后转弯抹角从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旮旯里也能找到沉睡了几百年的亲戚关系。血缘勾兑上酒精后,一个个便顺其自然,顺理成章的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兄弟相见,真的恨晚。卸掉所有的戒备。来个一醉方休。

就在这浑浑噩噩,争辩不休,拍胸脯抬杠,插句话比插根针都难的时候,热血沸腾的酒徒们却被一个不知从哪朵云彩上飘来的美女给镇住了。原来游三江的眼睛盯上了端菜的那个女服务员。游三江在街头上本来就是只荣鸡猴子,是个出了名的撩臊棍,他哪能放过眼前出现的这么个漂亮妹子,便一脸馋相地凑过来说:“来,来来,陪我们几个喝杯酒。”这时苟得时听了游三江这么一说,也凑了过来:“对,赏三爷个脸,喝一杯。”那小姑娘急忙放下盘子中的菜,红着脸说:“我不会喝酒,你们找旁人喝吧。”说着就要溜。游三江一把拉住小姑娘的胳膊:“哪有开饭馆的不会喝酒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不给我面子也就算了,连苟队长的面子也不给?这也太不像话了吧?”游三江抬出了苟得时,一时把个小姑娘差点没吓出眼泪来。好在这时救兵到了,只听见游三江的身后秀兰子在冷嘲地对他说:“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了,要喝我来赔你。”

原来这源遥这儿开酒馆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这酒店的老板,或者老板娘,一般在稍有头脸的客户到酒店设宴摆席吃酒时,老板,或老板娘都会在席间出来敬酒,打打招呼,以示尊重,另外再加个菜,这一来是客气,也是为了更多的招揽生意。一般若是老板娘亲自出马,说明这席的酒客都是些比较有分量的人物。风姿万千的老板娘一般都是久经沙场的风情人物,大大小小的场面,可谓见多识广,有时为了救场子,也是硬着头皮豁出去了。要是平常时,老板娘笑容可掬,仪态大方地出场,一手端杯,一手托底地说笑着给大家敬了一杯酒,然后眼含笑意地看了一眼酒客便准备离开,这也就算是结束。这本来就是个走过场的仪式,就是个礼貌性的意思而已。然而,今天看来不一样,在游三江,苟得进的这些人的眼里,今天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因为酒一旦遇到色,并且是秀兰子这样的年纪,正是风情万种,又见过世面的熟女,那在酒鬼看来,还不比美酒还美?所以说,醉翁之意往往并不在酒。

“好呀,有老板娘这句话就成。”游三江说着放开了那个小姑娘,狡黠的目光看着她像只从狐狸嘴里逃脱而去的兔子,转而将眼光瞄上了秀兰子。

秀兰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端在手中对一桌子的男人说:“我自饮一杯,大家随意,意思下就成。”说完一仰头,一饮而尽。

秀兰子喝完酒,转身正要离开之时,游三江又说了:“也不和我们苟队长单吊一杯?这不太够意思吧?”说着游三江一把拉回老板娘,将她摁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说:“怎么说也得敬一杯我们苟队长吧?大家说对不对?”这时仍坐在桌子上的苟得时眯着眼笑着不说话,就等着看下文呢。秀兰子知道他的来历,自知得罪不起他,便忙起身笑媚相迎地陪罪敬酒道:“说哪话呢,我哪敢呀?只是不知道苟队长大驾到来,失敬了,我自罚一杯好啦!”说着玉脖一展,樱唇微启,纤巧优雅地饮了一杯。然后含笑盈盈地款步准备离开。

“哎呦喂,哪能说走就走呢?既来之,则安之嘛。我还没敬你呀?你这一走,不是要让我落个不懂礼的骂名吗?”苟得时的手一伸便拦腰截住了秀兰子的去路。“来,来,来。”他又双手摁住老板娘的肩将她纳入位置说:“我敬你一杯,我们可是有来有往的哦。”说着便拿起酒瓶给老板娘斟满了酒。

秀兰子是什么人?她什么阵仗没见过?她也知道这个被谢文娴骂过的苟浑蛋是个什么人。只是她知道这一刻是脱不开身了,便笑着站起来,端起酒,在一桌人的哄笑声中说道:“哪敢要您敬酒呢?那会子我还在文娴姐家的时候就久闻苟队长的大名了,这不是折我寿吗?还是我敬您吧。”说完又一仰脖子小嘴一抿喝了个干净。然后优雅地亮杯一笑说:“苟队长这下给放行了吧?”

“嗳,瞧你这说的哪儿话?这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好像我今呃子绑架了你似的,说得我都快成绑匪了,你们说是不是呀?”苟得时又开始玩起了他的群众运动。

“对呀!这话有问题。应该罚一杯。”同桌的人一听便心领神会,看来还没喝高。都在心照不宣地跟着起哄。

苟得时这时则抽出一支细烟点燃吸了一口说:“我曾在山西看过一副对联:酒气冲天,飞鸟闻香化凤。糟粕落地,游鱼得味成龙。我就觉得,这酒真是好东西,你看现在这是不是一幅花好月圆的景象呀?说着他也缓缓地端起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龙是龙,凤是凤,月是月,山是山;花是花,水是水;酒是名士饮,箫是美人吹,你们说对不对呀?”苟得时刚说完,秀兰子便从一阵起哄声中听出了这句话的隐意。但她依然一脸是笑,然后莺声细语地对苟得时说:“别文绉绉的尽说些我们这些乡下人听不懂的了。这样吧,今儿大家高兴,我也凑个热闹。小女子今儿陪队长喝个痛快,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要来就来痛快的,别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起哄的叫喊声中明显地听出了饥渴与迫不及待。

“怎么个喝法呀?交杯吗?”游三江在一旁听了来神,狗血一下子汹涌了起来,两眼放出了光。“那个小儿玩的游戏没意思了,要玩就玩真的。大家说对不对呀?”

“对,来真的,也让我们开开眼。”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怎么个真法呢?”秀兰子冷眼相向。

游三江看到苟得进吸着的烟一下子来了灵感,便说:“吸烟,你吸一口,我吸一口,看谁能把对方吐出的烟再吸了,输了自喝一瓶,君子协定,大家作证。”

话音一落,同桌赞同。有人不失时机地开了一瓶酒来。

“这喷出口的烟要吸到嘴里,这要吸到猴年马月呀?”桌子上有人开始怀疑。

“好吧,就听你的,君子一言,一口搞定,来不来吧?不来我可要走了。”秀兰子话虽含愠,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笑嘻嘻。

苟得时听了到是犹豫了好一会,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那我先来。”这时他也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女士优先了,怎么投机,他就怎么捡便宜。

“请。”秀兰子倒是大度,胸有成竹似的玉手一伸,让苟得时为先。只见苟得时扔掉烟蒂,又重新点上一支,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狠命地深吸一口。就在他拔出烟嘴的那一瞬,秀兰子居然一步上前,一口吻上了苟得时的嘴,又一口气吸尽了苟得时憋不住气来吐出的烟。然后落落大方地吐出烟雾。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指着那瓶开了口的酒,对惊得目瞪口呆的苟得时潇洒地说道:“请。”

“喝,喝,别耍赖。”苟得时还没缓过神来,也来不及回味刚才朱唇是啥滋味,就被一帮刚才还是酒友的同桌给无情出卖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拿起酒瓶来,在一群猪队友的眼前,丢人现眼地独自吹箫。一曲箫声未完,本已喝高了的苟得时便一下瘫坐到了桌下,后来直吐到胃出血,被猪队友送进了医院。而此刻的酒中猪友却在捧腹大笑。可见觥筹交错尽虚佞,推杯换盏无真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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