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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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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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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连载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01

晦阴的陋屋,于小巷的溪水旁伫立,在雨水的浸染中更加潮湿。谢文娴的心也不干爽,像这周围的砖瓦样的灰蒙湿漉。好似一个孤独者漂泊至此,在雨中茫然地四周张望。

当她从疯人院出来后,又一个人走进这旧屋时,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已跨出了那高墙深院的囚禁,只不过是换了个笼子而已。她像是走得进而出不去了,好似这里注定要成为她茫茫的归宿一般。

源遥的黄昏,在湖水拍岸的声响里昏昏欲睡。屋内不绝的香火依然在袅袅地升腾。光、从门窗中斜照进里屋,与香火烟雾一起,构成了充满魅惑的幻影。于这片旧的居所,仿若才是她不安的心灵得以安顿,并被神灵庇护。

此时,一片废墟的情绪中,时空如若冻的凝结,那么 ,人的心一定是麻木的!谢文娴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湖水拍岸的声音,声音穿过了水杉、越过了杨柳、绕过了船桅、漫过了芦苇、再从弯曲的巷道中,与夹杂着的人畜声一起传过来,与谢文娴时不时偶击而响的木鱼声交织于一道,将这空气中的湿度调和得更加单调、枯燥。此时谢文娴的祷告声,虽然轻微细柔,但仔细听来,却饱含着几份决绝与韧劲,她好似在等待,等待雨停后天空出现的云彩变红。她知道自己内心还有着一丝的不甘,她不愿就这样悲哀地封闭于这个幽怨的闭环中。这寂寞的静态是非常可怕的,这种幽寂环境中的经历,她已品尝到了人的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和无望。她也想变成一只鸟飞出去。不甘此地就这样子成为了她的穷途末路。而面前的现实,又不得不让她自己逼迫自己静下心来闭门思过,因为她自己有一种负罪感在心中日渐增重着,她必须用泪去洗刷,让佛来开导,让寂寞来沉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尽在命运掌握中,她的婚姻从这个旧屋中开始,现在,她幡然醒悟过来了,命运又让她回到了原点,还让她从这里结束。

谢文娴突然地感到累了,这种累,不是那种生理上意义上的累,而是一种既患得又患失的心累、是从人的灵魂深处泛滥出的那种说不出滋味的累,这种累在心里泛出后,又反过来浸透了全身,让整个人变的浑身无力,变的浑浑噩噩,变的死气沉沉,像是即将濒临死亡了一般崩溃。

都说这世上的人皆为财死,而鸟却都为食亡。可她却并不这样认为。因为她现在觉得,她这临死前的状态,并非是为财,而是为了心里的那份愿,或情。她想:“这鸟也与人一样吗?飞来飞去的难道就为了食?觅食之后它们又咋想的呢?也累吗?是不是与人的想法无异?也为情所困?如是,那只能说明,这世上的生物活得都不容易的了。

谢文娴就这样在旧屋里一个人时常独饮沉寂,怅然闻香,曾经的优雅,还有曾经的傲慢,以及那些逝去了的,淑女的玫瑰色心智和那一点点带有灰暗色调涂抹出的偏见。还有用一种并不完整的女性视角解构出来的精神世界而造成的纷扰,到此刻还在让她颇恨闲愁离绪袭人,喟叹哀感顽艳挽留。

此时,这个旧屋忽然间像在膨胀变大,大如城堡般的威严着俯视,并肃穆地逼压着她俯首。它如一困兽般地目视着远处的黑暗,而她却躲在一角恐惧地注视着它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对视着,像在相互地饥渴着似的猛吸着对方的灵魂,以求得一丝慰藉。谢文娴已然感到自己疲惫至极,奄奄一息。她怯懦地伸出手,摸了摸发晕的额头,无汗,却发烫。而此时,屋里很静,她的心却在狂跳,耳旁还传出来远处嗡嗡的响声,幻形成一片灰暗的经文在诵。在袅绕的香火烟雾中,俨然似奏出了一种阿炳式的二胡独奏。

所有的情景,都是一种没画面感的无声读物。虽然有着小桥流水的臆想和女人心池中荡出的清塘春草的遥思。但在身处的这个旧屋城堡中,所有的滋味,恐怕也就她自己能懂。这是一个被异化了的精神孤岛,被神审判着的心灵煎熬,被困着了躯体的幽暗炼狱。在这里,一切仿佛都在瞬生瞬灭,哪怕是心中的杂念,好像也逃不出这幽冥般围剿的一丝缝隙。

02

第二天,当秀兰子带着女儿再来看望她时,谢文娴便问道:“今天不上学吗?”

“星期天。”秀兰子答着走进来后,便放开孩子的手,任她自己玩。“哦,你看我都过的不知年月了,这是几号几日都不晓得了。”这时,谢文娴见秀兰子在这个渐热了的天气中仍然穿着条长裤,便问她:“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穿裙子的吗?怎么我见你现在都穿长裤子了呢?秀兰子说:“不能穿了,也不允许再穿了。”

“怎么啦?”谢文娴皱眉问道:“是做事不方便?”

“也是,也不是。”秀兰子说着撩起了裤腿一伸脚给谢文娴看,一脸怅怨地说:“你看,这还能穿吗?”

“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谢文娴一见秀兰子腿上、脚上的伤疤,心疼地快要落泪。

“就是苟得时上次去踢翻我锅灶时烫伤的,也就是那回,全旭阳急了,跟他打了一架,咬了他的耳朵,才去坐牢的。”秀兰子放下裤腿上的裤管,又跺得了几脚,让裤管恢复原位后才说:“记得以前全旭阳就对我说过,‘他再来欺负你,就咬下他的耳朵来炒耳丝。’这耳丝没炒成,自己到进去了。”

“那你们是真的不想放弃那地块地了吗?”谢文娴问秀兰子:“把它卖了,重找个地方开不行吗?”谢文娴知道那块地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关键,她也知道这里面的关联所在。只是现在她也是泥菩萨过河,有些话能说,而有些话又不好讲,都自身难保了,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她办法来解决这棘手的难题。

“哎呦喂,我的姐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知道缘故呀?我们都被弄得半死不活的了,你说还能咋办呀?”秀兰子哭丧着脸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难,所以我也不对你说这些。”谢文娴听了无奈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你就愿意一直拖下去吗?”秀兰子说:“不是我们想拖,是别人在拖,这是要耗死我们呢。不过,我家全旭阳说了,就是耗成人干子也不让,不蒸馒头蒸口气。他说了,不管是谁,等他出来再说。”谢文娴看到秀兰子说这些话时,一脸绝决,一脸悲愤,但她还是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到了该为秀兰子做点什么的时候了,这也不但是为她,好像更是为了自己,至于到底是为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又像是一种救赎,是一种忏悔,更像是一种偿罪。她叹息一声,默默地回到卧室,睡在床上躺着。这时秀兰子过来问:“你怎么啦?不舒服?”谢文娴说:“没事,头有点晕,歇一下就好了。”秀兰子又说:“那我去倒杯水给你,你歇着吧,我们也准备回去了。”谢文娴这时坐起来说:“你等会,我有话说。”

“说啥?”

“你听我说,这事我来解决,你就一心做你的事,但是以后千万别再犯傻了,更不能再做出咬人耳朵的事来,知道吗?”秀兰子听的一头雾水,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的,我也劝过全旭阳,让他别傻里傻气地莽撞了。”说着便走出房间去倒水。

“那就好,之前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路长着呢,一定不能再胡来的。”说这话时,谢文娴骤然间闻到一股潮气从床的墙角处飘来,像阴风似的爬上了床沿,让她浑身颤了一下子 ,她竟然心里一阵发冷,这个念头再次在她的脑子里酝酿,并觉得成熟时,她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疯,她现在还能够做出这个决定,反而证明她的心智还是清醒的,并且她自认为这也许是相对一种最好的选择了。她决定答应樊亮离婚的要求,但前提是要他放弃对秀兰子那块地的占有。她可以放弃其他的所有,她也并不是在做什么善举,只是她已不愿意再看到更多的人经受苦难了。她自信地认为,她的这个建议,对樊亮来说,肯定是具有诱惑力的方案。

秀兰子并不知道谢文娴心里的计划,她也不会看出此时的谢文娴那潮湿的心与柔软身体像是已经被一种圣水过滤后的通透,内心浸染的尘埃此时仿佛已涤荡殆尽,只存着了佛光中那既折磨人又安抚人心的燠热与虚空。但她还是愿意让这种感觉来得更为畅快些,因为,她甚至觉得,她此时的放弃,换得樊亮邪恶的占有念头打消,并停止他的占据欲望,且能够减少并消除那些已造成了积怨与罪恶,那并是她希望的诵经时念的阿弥陀佛了。这时,她拿出手机,一阵拨号,然后在秀兰子出去倒茶的这档口,她叫樊亮过来一趟。打完后,她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她走出房间,对端来茶水的秀兰子说:“这事先不说了,以后再说。”

“嗯,不说了,诶,不说这些了,孩子在呢,听了不好。”

“阿弥陀佛。”谢文娴听了也合掌念佛,哀叹着默不作声。

这时候,谢老太太来了,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方便袋,一看便知,是从菜市场买东西回来的。老太太一进门便说:“秀兰儿也在呀?刚好,一起弄弄饭,一起吃。”秀兰子说:“不了、不了,我还要带她回去做作业呢,一个字都还没写呢,放着她玩,倒是更没有心思写了。”老太太一边朝厨房走,嘴里在念叨着:“今咯子买了些骨头,蛮新鲜的。说着瞟了小女孩一眼说:“就让她玩会吧,大了,再想玩也玩不成的了。”然后走到水台子前泡了骨头,自己唠叨着说:“先洗洗,再到炉子上出水,拿大锅烧,喛,再放些白萝卜和嫩笋,喛,这个骨头汤熬出来、炖出来,那就别提了。”说着还呷呷嘴,像是尝到了鲜汤似的陶醉。然后又走过来,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边拿边说:“明天吃粥的咸菜呀、韭菜饼呀、榨菜呀都有了。哦,面包、牛奶也买好了,放冰箱去。”说完还不忘回过头来一边笑着一边对秀兰子说:“有时间就让孩子玩玩,无妨的,看到那么贪玩的孩呀,我都觉得年轻了。呵呵呵。”谢文娴也说:“适当地玩玩更有益于孩子的成长的,别担心。”然后又拉过孩子的手说:“但是上课要听讲哦,知道吗?”小女孩点点头,幼稚的眼睛眨巴着对谢文娴说:“老师说我这学期的进步很大呢,期中考也考得好,还说让我不要放松,抓紧时间再好好学学,明年就能当上班干部了呢。”说着一歪头,像在等着表扬。谢文娴摸摸她的小脸蛋儿笑着说:“不错哦,当干部是肯定的。”小女孩一听高兴地抽回手,兴奋而又害羞地回到了秀兰子的身边,双手拉着秀兰子说:“妈妈,那我们回去吧。”

谢文娴看得笑了,说:“还真认真,真上心的呢?”秀兰子拉着女儿的手说:“嗯嘞,就是她爸爸现在不在家了,我又要开那个面摊子,又要顾她,还真顾不过她来呢。”

“那你就别开了呀?孩子上学可耽误不起的。”谢文娴劝着秀兰子,而秀兰子却说:“不开,那我们吃什么呀?都欠了一屁股债了,愁的都睡不着觉的,再不摆个面摊子,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老太太在一旁择着菜,听了说:“造孽呀!”

这时,秀兰子也蹲下身来帮着择菜,并说:“我帮着择好,我们就回去了,面摊子还要开门呢。”这时老太太刚要开口说什么时,老太太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站起身来说:“我得回去一下。”谢文娴问:“怎么啦?忘了啥?”

“忘了吃降压药了,我说头有点晕呢。看我这记性?不好使哆。”老太太伸出青筋凸涎的手摸摸头,然后去水台子洗洗手,又在抹布上擦了擦便走了出去,掩门时还不忘交代:“你们关下门。”谢文娴走过去关了门再回来也坐在刚才老太太的位置上,帮秀兰子一起择起菜来。

只过了一小会,门又响了,谢文娴笑笑说:“你看这恐怕是又在这儿忘了东西了,瞧这记性?”

这回秀兰子起身去开门了,起来时她也笑了,便说:“上了年纪了,就这样。”她刚开了门,却一头便愣在了那不知所措,因为她的见到的人并非老太太,而是樊亮。谢文娴也看到了,她也纳闷?怎么来的这么快?像是有准备似的在外面等着呀?

原来,樊亮今天就在此处,谢文娴打电话的那会,他正与游四海和苟得时一起喝酒呢。这时候谢文娴的电话来了,他预感到是关于他俩的婚姻问题,便放下酒杯,告辞而来。

03

秀兰子面摊子的门没开,却开了这扇门,她永远也不会想到,她这次开的门,是一次让她悔恨终身的举动和无法补偿的错误。但这又能怨谁呢?罪魁祸首肯定不是她。

樊亮一进这自己的旧屋,也顾不得感慨万端了,径直走进了里屋。进来一看,喝,这哪是住家呀?这分明就是庙堂了。他也不想多费口舌多管闲事,便直截了当地问:“啥事?说吧?”谢文娴对秀兰子使个眼色,秀兰子明白,便拉上女儿的手朝门口走去。她走着时,眼睛的余光中仍然察觉到了樊亮眼神里对女儿的觊觎。她赶紧加快了一步,来到了院子中。

谢文娴这时在里屋与樊这谈起了她的要求,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秀兰子几乎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过了一会,她却听到谢文娴的声调高了起来,还有点激动,像争吵着说:“我只要求你放弃这个邪恶的念头就不行吗?你知不知道你的欲望已造成了多少罪恶?造成了多少人的磨难?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就停止吧,看在这面前的菩萨面上停手吧,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大难就要临头了,再不醒悟,一切都来不及了,都迟了。”那声调中,秀兰子听出了哭音。

“那是两码子事,再说了,我不能用一个现在还不属于我的东西去与你作交换吧?这不是你无辞之谈吗?”樊亮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样沉稳,不急不燥,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掌控着谈话的节奏。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谈话声被另一个急促的叫门声给打乱了节奏。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不得不让屋内的人停止了让人伤悲的争论。

那个门外的声音叫的越来越响了,是个女人发了疯似的叫喊声,随之便伴着用手敲门拍门的声音传出,那个女人在门外大喊大叫着:“樊亮,我看到你了,你出来,我是房宜兰,今天你怎么说都得给我一个说法,不然大家都别想活。”谢文娴和樊亮都听到了这气急败坏的声调,秀兰子也知道了这个叫门的人是谁了。并且,从她气急不可耐,歇斯底里的语气上,秀兰子已知道这是讨债来了。因为这事的来龙去脉她是一清二楚的,况且,她还欠着人家房宜兰的钱呢?人家现在都逼得无奈地将自家建的房子卖了去垫工资了,都到了这份上,人还能不急吗?

其实秀兰子也急,见房宜兰俩口子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样子,被掏空得山穷水尽,秀兰子也疚悔,她心里真的恨不得惭愧地找条地缝钻进去,人家房宜兰虽然是来找樊亮的,但她却已先无地自容了。

这时秀兰子听到外面敲门的声音更响,秀兰子又复转回身来问:“我去开不?”谢文娴僵在那没反应,樊亮一摆手说:“别开,我来处理。”这时他从包里拿出他的大哥大,拨了一通号,然后便对着大哥大说:“你来处理一下,我这边出现了点状况,嗯,快点。”说完便放下电话冷静地端坐在原位上等待。

过了一会,门口有响动了,秀兰子听得清清楚楚,这时的门口,声音噪杂,像是聚集了不少的围观者。这时秀兰子看到门板上有一个小洞眼,这个小洞眼她是记得的,那时住在这儿时,她便经常从这个洞眼里向内外窥视。

今天她再次忍不住又从这个洞眼中向外窥探时,她看到远处的巷口有人走来了,像是苟得时,她的心一沉,因为她知道苟得时与房宜兰家不对付。他们可是有仇的,这樊亮叫他来,准没好事。她的潜意识里一下子冒出一个下意识的恐惧颤抖,她知道,这场较量,房宜兰必输无疑。她突然地便喊出了一声:“快跑。”她内心的念头中是想让房宜兰快快地离开,她担心她会遇到不测,并不由地,也不知何故地就突然喊出了声,而这声叫喊,也将谢文娴从屋子里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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