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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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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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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连载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01

徐子兴死了,死在了监狱里。这次的噩耗不是风传来的,而是三个月后从成甸嘴里得到的。这时的成甸已经花完了他的那五百元钱,用这遣散费学了本驾照回来,顺带着拉回来这个沉重的消息。至于徐子兴是不是自己溺毙于脸盆,还是他自己身有故疾而亡?这个成甸也不清楚。不过汪茜芹听到了后,并没有一下子崩溃,当时反而显得出奇的平静,平静得有点像死亡前的安宁。只是回家后,在夜里伤心地哭了个透,将苦水排了个空,到了白天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

这一章算是翻过去了,是彻彻底底地翻过了。多么空洞的一个秋,对朝生暮死的蜉蝣而言,再怎么去怀感它的意义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人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而其他的则是多么虚无。

汪茜芹终于离开了那个湖边的小鱼村,离开那个租住的,河边上那房屋的伤心地时,晓楠儿来给她送行,汪茜芹很感激她能在这个谢幕的片段中还有一个角色来做她的陪衬。从初来伊始,到时间过程的顺序排列、连缀、结尾,死了的,活着的,现在都将成为过去。这时,汪茜芹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站立着的,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小母亲的人儿,她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地便生了一种陡然下落的坠失感。徐子兴最后一次与她说出的那句“嫁人吧。”像是从远处又传到了耳边,而她在抬眼寻找发出声音的远方时,她仿佛看到的却是一个黑乎乎的幽深黑洞。

她走了,走的再次有点像逃离,有点儿像那次从老家逃出来似的。那个伤心的屋子,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留待一刻,她不忍再见那些碎片的回忆,以任何形式出现在眼前。所有零散的、完整的、哪怕是拼凑的情节,对她来说无疑都是二次伤害。而她现在的逃离,她自己也知道,也许并不真的是去寻找什么嫁人的婚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为了逃离而逃离。

汪茜芹并没有逃回老家,而是在她以前呆过的那个地儿所属的镇子上找了个门面,用她那从徐子兴那得到的礼品所变卖而得来的积蓄开了个服装店。为此她曾纠结过,徐子兴告诉她说在游四海那存的钱她曾明确拒收,而这些开店钱不也是徐子兴的吗?现在又为什么花了呢?这,她自己也解释不清。

这个小镇子汪茜芹是熟悉的,虽然来到此处的日子很浅,但对这儿的一切她并不陌生,毕竟这里是她工作时的所属地,当然再熟悉不过了。那时候,成甸就在这里,她也几乎要天天来的,因为与她那离得并不远。

成甸现在成了驾驶员,但却没钱买车,只能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地帮人家开车度日。所以,有事没事的时候,还是经常来汪茜芹的小店里坐坐。她知道他家的经济状况,没钱。所以,有一天成甸津津有味地说起某处有个二手小轻卡要卖的消息时,汪茜芹便主动地对他说:“真想要,钱不够的话,我这儿有,但有个条件。”成甸听了问:“什么条件?不会给我来个辛丑条约吧?”汪茜芹一听噗哧笑了起来:“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辛丑条约哟?”成甸一挠头:“那是什么?利息?”

“什么利息不利息的?我让你教我开车。”汪茜芹笑着问:“成不成啊?”

“成,这个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当然成。”成甸也没说什么谢字,反倒讨起巧来了。汪茜芹白了他一眼:“你就会讨便宜,叫你爹怕你还不敢答应呢。”

他们俩现在说话,都没了什么客套,都像是在喝着白开水。不知不觉中,俩人都在一种既平常又随意的状态下在相互潜移默化地影响对方,似乎都在用一种家人的语气在交流,而这点上,汪茜芹居然却毫无察觉。

汪茜芹之所以想帮成甸买辆车,还有一个令她难以启口的原因。起初她以为开个服装店应该不是个太难的事,哪知道开张了后,麻烦来了。这麻烦,要说起来,最主要的就是进货。这个镇上所有卖服装、鞋帽、针织之类的商户,都是到常熟或杭州去进货的,为了省钱,都是跟一个叫刘平开的夜班大巴前一天晚上去,第二天下午回。这个刘平是个四十不到的壮实男人,精力充沛,是个夜凶的夜猫子。傍晚的时候从城里一路开车过来,沿途带上各乡镇上的小商小贩一起,聚足了数便上路。开夜车一般都有两个师傅轮流开,这驾驶室的副位上架了一张铺,供歇着的师傅休息。而车厢里的人,多了时,就只能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走道上,坐着的也有,躺着的也有。最难的时候,那是人挤人,都贴着身子像罐头鱼似的装在一起。与刘平打得火热的几个熟面孔女人都可以挤到前面的铺上去给刘平暖脚,而下面的女人,这半夜站下来,几乎没有没被其他男人趁机摸过屁股和乳房的。但这些她们都只能忍着,只要“腰里转”中的钱没被摸走就谢天谢地了。

这一路恶劣的颠沛之道就这么流离坎坷,没什么大道理好讲。你要舒服,可以自己包车,没人拦着你。但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包得起吗?所以说钱难赚,屎难闻。

别人也都是这么挨过来的,要赚钱,就别嫌这嫌那。但不知道为什么,汪茜芹对这段黑暗的时间充满了恐惧,当被一群各种各样的人,呼着令人窒息的口气,夹杂着低沉而粗重的喉音在耳边聒噪着包围自己时,一种压迫感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这种肮脏的氛围,在漆黑的旅途中,人的灵魂仿佛也在被扭曲,吞噬。无形中,在听着满车人从不停嘴地说话,再到慢慢地静谧下来,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一幕幕看不见的罪恶便衍化出来。这是一种被迫的,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煎熬,却只能自己闭上眼看着,装着聋听着。长此以往,人就开始慢慢成了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时还得表露出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来。久而久之,自己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种赎罪的应得?

中途,车会停在一个路边开的饭店里吃晚饭。一些女人会跟在刘平的身后去司机食堂蹭饭,因为饭店给司机吃的那一桌是免费的。司机还有一个休息的屋子,叫司机之家,吃完饭后,司机可以在那里休息片刻。

司机专挑漂亮的妞进去,这颜值是必需,是前提。有一次刘平发善心,也招手让汪茜芹过去。吃完饭,汪茜芹才知道,原来司机吃的这一桌菜还是很丰富的,有鱼有肉,只差酒便能成酒席了。吃完饭刘平又招手让汪茜芹跟着他去休息室,一进屋,刘平就上来急猴猴地开始扒她的裤子,并说:“要快点,时间紧。”吓的汪茜芹像只没了头的苍蝇提着裤子溜了出来,出来后都分不清了东南西北,差点没上错了车。而没过多久,刘平则像个没事人似的,一身轻松地回到了驾驶位上,继续开上他的车上路了。汪茜芹知道,他有不少的备胎。

车到了目的地时,并不是将他们这群人下到招商场的附近,而是丢在城外的一条公路旁,说是线路如此。寒夜里,这群人瞬间就变成了乞丐,缩头缩脑的像一个个逃难者似的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一路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地走向招商场。到了招商场的时候还是下半夜时分,这时便有租被子的人过来向他们这群人招揽着问要不要租被睡觉。远处,有个老女人在叫唤着:“大饼,油条,八宝粥。”那声音听上去像一只落单的乌鸦在哀嚎。一般的生意人此时都没心思听她叫唤,因为一路的颠簸都实在困得不行,赶紧租上两条脏兮兮的被子摊到一张铺在路旁水泥路崖上的席子上睡觉。

而此时,蜷缩在薄被中,却又不忍将头缩进那满鼻子呛人汗臭味的被中时,汪茜芹才体会到寒是个什么滋味。原来寒是有别于冷的,寒不是随风而来的,是静止的。它会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降临到覆盖到身子上的被面,然后慢慢地从每一根棉絮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地渗透,一丝一丝地硬钻进来,再不依不饶地钻进贴身的衣物,钻进皮肤,钻进血液,钻进心里。它像是另一种动力,会不由自主地让人的身体颤抖起来。它不但从上而下,还两面夹攻,从地底下冒出来,钻出水泥地,然后蠕动着探头探脑再硬着头皮,死乞白赖地钻进垫着的被子,死皮赖脸在被窝中缠着发抖的身子,与上面的寒气一起死缠烂打着夹击人的身躯。外面一丝风也没有,但被欺凌的人,嘴里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肌肉也开始收缩,身子不由地战栗。

与寒抗争到天亮,便开始了一天晕头转向的购货历程,到了下午,打包装车,然后不得不再一次无奈地接受前来时的那段苦旅复制。

所以,汪茜芹支持成甸买辆车。

02

成甸的车买回来了,汪茜芹还与成甸一起为此举办了一次简单而庄重的敬神仪式,点烛、烧香、放炮、磕头作揖一样不差。然后,开始运营。一切似乎正朝着汪茜芹所期盼的方向发展,她自己也时常跟他的车前往进货,一有机会也帮着他拉生意,招揽客户。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终于结束了那段令人心悸的不堪历程。

那天,生意还是像平常一样地清淡。小镇上的服装业,也只有到了换季,或过年时才会忙碌。中午的时候,吃完饭的汪茜芹坐在店门口相呆,头脑里一阵记忆的影子凛然飘过,优雅地又再次将她的思绪勾回从前。这时,成甸的车从这儿路过,一个刹车,滋地一声,便停在了店门口。成甸跳下车,便进了店里,汪茜芹坐在那没动,望了他一眼,看着他到了里面,倒了杯水,自己喝了起来。成甸喝完了水,也搬了张凳子坐到了门口的太阳下,看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这时,他们看到街对面那个修称的老头好像在与一个吵架,成甸便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探究竟。

以前就在汪茜芹开店那个街对面,这个做“称”小老头就一直在此,姓纪。别看他平时生意也就平平淡淡,却还是能嘻嘻哈哈地有说有笑。做称是个冷门行当,老头用他那个十字架似的木手钻,用两根细绳从竖杆顶端连在横板两头就能将竖杆转动起来的东西打星花。那枝竖着的杆头,装了一个象洋葱似的扁圆木球,为的是增加惯性而加速转动。而下端的杆尖则象是一枝削尖了的铅笔头。称杆上的星花,就是这个铅笔头似的细钻头一点一星钻出后抹上铅粉形成的。而每个戳出的星点位置,则是用砝码一个一个地量出。

这个老头的“纪”姓,常让汪茜芹想起她与那个同姓中学老师的尴尬相亲来,刚才独自坐着的时候,还想起了这事。温暖的阳光与和风一起有时会孕育出回忆的嫩芽,但必须心里某处角落有粒种子,再加上某个对照物的出现,便能够撩出一丝往日的故事来。这个姓纪的老头便是如此,他甚至有时候闲得无聊,也会过来与汪茜芹开开玩笑,说:“你们俩口子什么时候办事呀?也老大不小了,该办了。”汪茜芹知道他指的是成甸,就说:“瞎说啥呀?我们不是那回事。”老头也不与她清辨,只顾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闲扯:“这过去呀,人们都把“称”比作夫妻,称人家俩口子好,都说是称离不开砣,砣离不开称。其实想想还真是,你看啊,称杆子是用一支一头大,一头细的圆木杆做的是吧?一头挂着一只盘,或钩。然后手提着牵绳,再移动另一端的“砣”来达到平衡以称重,这像不像两口子居家过日子呢?”汪茜芹听了“咯噔”直笑:“哪像啊?我看不像。”“诶,这个你结了婚就晓得了,我来给你打个比方,这称杆子好比是家里的男人,他在外面赚钱,赚到了钱呢,就像是装在盘子里的东西,这东西多了,这称杆子的尾巴就得往上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汪茜芹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笑得更凶了,老头则继续说:“这时候就得家里的这婆娘来压一压他,不然他就尾巴翘上天了不是?”这句俏皮话把个汪茜芹听的笑得前仰后合,笑的直不起腰来。接着,老头又说了一句更让她差点没笑得岔过气的话来:“这砣的作用呀,最主要的还是在这个移动的过程中才能发挥它的功效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汪茜芹倒被他说迷糊了,有些疑惑。“你看,这称杆子上的星花是什么?那反过来说,就是花心呀,对不对?所以这砣这得时时刻刻盯着他,量着他,这才能起到平衡家庭的效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所以呢,这称与砣是不能离的,称离了砣,他就成了光杆司令,而砣离了称,也就是个铁疙瘩。”

嘿,真想不到,老头修称,还修出人生的哲理来了?不愧姓纪,与那个历史老师倒差不多,也讲出了哲学的大道理来了。不过静下来想想,纪老头所说的,还真的有些道理。因为这称里面包含的真的已不单单是天平的作用,还多了一点不易被察觉的杠杆效用在内。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老祖宗智慧的博大精深与太极腾挪之妙呢。

过去有句老话,叫:“做称(chèn)如做人,称(chèn)称(chēng)人心。”这句话一直就常挂在纪老头带笑的嘴边不肯离去。年纪和他一样就长了须。

本来这纪老头是个随和的人,可今天,他在做生意时却罕见地与顾客吵了起来。这有点反常,这个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很是让汪茜芹吃了一惊。她便也跑过去劝说,哪知道这个纪老头还倔了起来,竟然面红耳赤地对着那个求购者说:“钱你拿走,我不给你做的,你走吧。”

汪茜芹想:“这是为什么呀?放着上门生意不做,还叫人家走?这可不是老头平常的性格呀?”原来,这个买“称”的,死乞白赖要纪老头给他做一杆七五折的“称”。纪老头是死活不肯,因为做“称”的最怕坏了名声,这要传出去,招牌要是砸了,那饭碗也就碎了。

这个买“称”的也是太丧心病狂。听过九七,九八折的,九五折就已经少之又少,成了凤毛麟角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竟然还有人闻所未闻的要来个七五折。真是人心不古。难怪纪老头会大动肝火。就连汪茜芹听了都气不打一处来。

一众人听了事情的原委后,纷纷指责那个太丧良心,一时那人也是气急败坏。竟然说了一句:“哼,不做有人做,有啥了不起的?”说罢,反倒是他受了委屈似的一脸的无辜,忿忿然地离去。看来,这个人不单是气坏了,心也坏了。

汪茜芹望着那个忿忿离开的人的背影,就想:“称”的功能要是能再做些扩展,有些延伸。有时候不但可以“称”物,还可以“称”人那就好了。这样才能知道自己多了什么?欠了什么?

事情平息,汪茜芹与成甸回到店里,两个人开始议论刚才的事。汪茜芹说:“我第一次接触到称时,是在刚来到那个村子上的商店收购禽蛋时才会用。那时候我还一窍不通呢。

还是庄子上一个做小生意的中年妇女教会了我用称。”成甸听了笑着说:“其实我也不会,这称里面的明堂三多呢,我虽然是出身于一个经商的家庭,从我爷爷起,到我的父亲,在镇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生意人。”汪茜芹了揶揄地说:“这我知道,要不你家也不会给你起了个沉甸甸的名字,那不就是个砣嘛?”说着时,成甸没笑,她自己倒不停地笑了起来。成甸也不理会她的调侃戏弄,继续说道:“而我的父亲,却很少见他称(chēng)称(chèn)。我印象中记忆最深的是他称(chēng)称(chèn)不会超过三次,反而见到最多的是他打算盘的样子。时至今日,我仍能从他留下的那把早已磨损得陈旧不堪的算盘的算珠中看到他打算盘的样子。”

“那你的算盘应该打得很精呀?可我怎么觉得也很一般嘛?”汪茜芹不解地望着成甸问。

“哎,他的算盘打的那叫个溜,可是他却没教过我呀。他噼里啪啦一通手指的舞蹈,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不但单手珠算舞跳得出神入化,而且双手舞也同样是跳得神采飞扬,技惊四座。但他却一直很少教我们,有一段时间,他连称都不碰。直到今天,我也无法理解,少言寡语的父亲为什么如此,如此抵触这‘称’(chēng)‘称’(chèn)了。”

成甸的一脸凝重,这时看上去真像他的名字,汪茜芹分析说:“这里面也许有着什么他不想说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也一定是他不愿再提及的伤痛。”成甸说:“也许是吧,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许是他不愿再让我们触及‘称’与算盘,他就再也没有教过我们这方面的知识。但有一点我敢肯定,那就是与他头顶上顶着的那顶他已‘称’不起斤两的阶级成分的‘帽子’有关。”汪茜匠觉得也是,她叹息道:“我知道你家成分不好,所以你才那么软弱。”这句话一下子喙到了成甸的痛处,一下子噎得他蔫巴巴地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继续讲他的故事:“我记得有一次在大码头边上来了一条装得山高的芦苇草的大船,过‘称’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另一个人负责。我父亲刚好也在那边做事,想不到,那个过‘称’的人却主动走过去拉着我父亲要求让他来‘掌称’。”

“掌称?还有这个说法?”汪茜芹像是有了新发现,一下子来了神:“说说,这有什么讲究?”

“那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有‘掌称’这个说法,后来才知道,在‘行佣‘这一行里,并不是谁都可以提杆‘称’就能去给别人做交易的,‘秤’里面的那个‘平’字,就如是一碗水,如果执‘称’的人自身的分量不够,手一抖,一滑。那么抖掉的,滑掉的就不是物品的斤两了,而是丢失了‘公’道,而不管世道如何变幻,公道还是自在人心的。”

“这倒也是,公平自在人心,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汪茜芹在那点头自语。

“应该是吧?我父亲自小就在爷爷的集市里做事,这生意场上自然人人知道他执‘称’的公允。这里面的规矩和门道只是那些后来人在全面解放了后已全然不屑一顾了。但讲究老规矩的人在让我父亲称称时,我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咂嘴相‘称’:平‘称’,平称。而要做到这个‘平’字,有时是会得罪人的,也许就是父亲以前得罪的人多了,所以现在反而心有余悸,有点十年怕井绳吧?”

“可能是吧?而且我也听说过,你父亲说话重,得罪过不少人呢。”汪茜芹的神色像陷入了回忆。

“就这次称草,那个买草的看了几‘称’就有了怨言。当他看了我父亲给草‘称’重时总是或多或少地使用‘塌杆’而少见‘翘杆’时,就不高兴地对父亲说:‘就你这个称法,称砣要砸脚呢。’我父亲知道他说“砣要砸脚”是个啥意思,就是“塌杆”时“称砣”会滑下来砸了脚的意思呗,那个人的意思不但是在抱怨,还含着点损人的味道呢。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在怀疑少了他的斤两而已。”

“后来呢?”汪茜芹问。

“后来我父亲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这一次还是用‘塌杆’‘称’了草的重量计数后,又让人搬来了两张凳子,然后让两个‘抬称’的人登高站到了凳子上,将草捆实际地离地后重新用‘平称’‘称’了一回,这时再让数据给买方看了后,他信服地嘿嘿笑了笑不吱声了。”

“哦,原来是这个道理。”看来,这一点点的,哪怕是细微的支撑也是一种力量,一种份量。汪茜芹算是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是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称’草这种‘泡’物时,一般由于草捆的体积相对较大,在抬起时由于人身高的缘故难免还会有一些草枝撑着地面,这样就形成了一点点细微的反向力,从而使‘称’杆末端有微微地下垂现象,这时执‘称’者如果再用‘翘杆’象高射炮似的去戳破天‘称’重,那么卖方必然会吃亏。所以,掌‘称’者就须有公平心,做到一手托两家。虽不能说一点都不偏不倚,但‘公’字上的一撇也是不能划得太远。所以, 父亲就说过:一杆‘称’,虽然是死物,但人是活的、这时候的人不但是在‘称’物的分量,也是在度衡着人心。”

“是的,要不这老纪就常说这称称人心呢。”汪茜芹跟着感慨。她也知道,过去,一般的小商小贩,特别是一些走街串巷的流动商贩中,有些人是会玩‘称’。这些人用的‘称’虽都是公平称’,也就是符合标准的‘称’。但在‘称’重时如用上了隐秘手法,虽然很巧妙。那就不太公平了。当然了,其中的手法繁多,汪茜芹也不能全都弄得明白。但她总觉得,在商言商之余,这些手法上的滑,翘,压等技法的运用,虽能得一时之利,但归根结底还是不如诚信,诚实来得长久,实惠。更重要的是,做买卖的人,商品可以卖,但却不能在一念之差的诱惑下,将心也不知不觉地卖了,那将得不偿失。

03

这段日子过得异乎寻常的淡,有很久很久时间了,像一潭水样没被风吹皱,都淡薄得不知道风将水面吹的支离破碎是个啥味道,更不曾留下什么值得忆起的记忆,除了回忆的那些事儿,还能在梦里一道一道地在心上数出曾经留下的,被岁月划过的刻痕。

自从汪茜芹自来到这小镇子上开了服装店后,每天的生活,有说、有笑、有噪杂、也有无聊。成甸经常出车,出长途时能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他,只是有时候回来了偶尔来坐坐。那些街面上载着的人来人往,许许多多的日常平常,确实,就是这么平淡而又平常的构成了底层人生活的全部,也是汪茜芹这段日子的全部,但同样也构成了这个世界芸芸众生的面貌。

汪茜芹在如公式般地开店关店,成甸东奔西跑地开车,纪老头还在玩弄着他那夕阳手艺的衡器。风依然会吹,叶仍旧地落,季节照样在轮回。但有一样,似乎越来越紧迫,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似乎正在像紧箍咒似的在成甸与汪茜芹双方的家庭中,被念的频率正越来越高。就连纪老头有时也会来插一杠子说:“我真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等什么呢?都老大不小了,早点结婚早生儿子多好。”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汪茜芹与成甸之间就是少了些像风那样能将水吹起的波,而究竟汪茜芹心里想要的是什么,这风从哪儿来,又欲往哪去?她自己都有点稀里糊涂。她只是觉得,她那曾经坍塌过的内心世界还有待重建,而那个瓦匠他会是成甸吗?

而成甸心里所想的更实在,汪茜芹在曾经的情感蓝图中,确实曾经是一座宫殿,可这座海市蜃楼般的皇宫,在一阵阵的风雨中,曾几何时已被风吹得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印象,好像早已淹没于那远处飘渺的云雾之中,而眼前所存在着的,只是他心底依然在怀念的那个梦影,那份不舍。之前,他对自己有过悔恨,恨自己无能,怯懦。可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后,他仍然无法求解,无法证明自己曾经疯狂涨落的心情,在造成了如此剧烈的激荡涨落后,为什么现在反而会像一潭死水般地静寂?那些过去了的失效,像一张网似的,不,准确的说,是像一堵墙将自己从此禁锢了起来。似乎是从四面构筑出了一个巨大的坟茔,让他困于黑暗,让他从此挣扎于疯狂生长于他内心的主观,与一些惯性的不确定性的藤蔓中,正一步步地接近死亡的边缘。一切以前所确定的东西,现在都已确定烟消云散了,而未来的,却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成甸现在自己给自己量身打造出的一个自闭的世界,身处的这个自己还未觉得疯狂的世界中,那些确定了的,和未能确定的东西都在困扰着他,令他窒息,让他逝去,可还又那么残忍地留下一口气让他苟延残喘地呼吸,使他仍然活着,头脑倘能思维,仍然让个与曾经所恋的那个人一起相处。这种处境,让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在变相地惩罚他,让他心中的坍塌瓦砾,再次叠加出更多的,分裂的,粉碎了的尘埃。

那天,汪茜芹的母亲又来了,还是说亲的事。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教师了,而是个当兵的。汪茜芹现在有事也不瞒成甸,在她母亲走后,她便将这事告诉了刚出车回来的成甸,说是帮她拿拿主意。成甸能说什么呢?说:“这个主意只能你自己拿,这可不是别的事,没人能帮得了你。”

“我就知道与你说了也是白说,关键时刻,你一点也靠不住。”汪茜芹有点气恼,但她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这个事,不会成。“那你知道与我说了也是白说还说?还关键时刻我靠不住?这种事你说让我怎么说?”成甸也有些愠色:“你这不是在耍我嘛?”

“好了,好了,我耍你了,你别生气,我不问你了,这总行了吧?”汪茜芹摆摆手:“这几天你出车也累了,回去多休息会,有时间也回老家看看,现在有车子了,不是很方便嘛?”

“行,那你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成甸答应着问。“不用,什么也不缺。”

中午过后,成甸回去了,到了晚上时,汪茜芹关了门,觉得百无聊赖,便一个人出来,去河边的小道上散步。

天上的星星稀稀零零的,像是被匆匆的云给顺带着掳走了,只有月亮还赖在那,那是因为月亮的个大,云是拖不动的。河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也早已被昨日的落雨冲走了,夜蝉也早就停诵它那不那么动听的鼓噪诗句,仅有月亮还一如既往地在为它的朗读而发出光来照明。

但,不管如何,这个秋的夜晚还是静谧的,没有了疯子般的蛙鸣蝉噪,也不见了萤火虫的徘徊,只有一星半点的星光伴随着月光在水面上移动,但汪茜芹反而觉得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她好像从心底烦透了虫蛙嘴里喊叫的疯话。

这个静静的夜晚是很适合回忆的,这不由地让她又想起了樊亮,想起了徐子兴。她甚至都分不清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是谁?一会儿像是樊亮,一会儿又像似徐子兴,这让她自己都觉得迷糊。

记得那天晚上樊亮搭着她的肩对她说:“梦是可以飞的,就像是月光下的白蝴蝶,可悲剧就在于,它们的生命周期太短了。”

徐子兴说:“风也亦然,而月亮妹妹虽然冰清!可它太清高了,清高得有些愚昧,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

汪茜芹想想觉得好笑:“我是月亮吗?我是那只在月光下扑腾的白蝴蝶吗?都不是,我就是只迷了路的小羊羔。白天的太阳还能够让我看清些这世上的道,而太阳落下时,月亮的光只会带来迷惑,但愿它不再升起,那样就剩了白昼与黑夜,就那么在一瞬间转换白与黑更好,白昼时我睁眼,黑暗来了,我就闭眼而眠,让黑成为另一个世界的永恒,那样的话,有谁会注意月光?不被它吸引,哪来的迷惑,哪会迷茫?让阴翳的波动云雾飘渺去吧,尽管你神出鬼没地出没于这半明半暗幂幽世界,我不进入,又能赖之我何?”

这时,汪茜芹望着东方的天边,心里在想,过了这晚的时光,太阳又会出来的,这时她好像是听到了太阳的声音,它在说:“你怕黑吗?那你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当你再睁开眼时,光明也就到了。”汪茜芹站在那不动了,她闭上了眼睛,像是被刚才的声音催眠,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东方天际的再一次燃烧。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你来吧,别走,我知道你会回来的。燃烧吧,上升吧,穿越雾霭,穿透水幕,发出你的天怒之声,让我听到你的呐喊,你的狂笑,让你的光使我感到晕眩,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孤独,驱离焦渴,吹散迷惘。”

太阳说:“好吧,我来了。”汪茜芹这时缓缓地睁开眼,她果然看到了不远的东方有一团火焰在空中升腾,她兴奋地看着,看着,看的都快激动的哭了。而这时,她却异样地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怎么这东方的红霞升起的时候,会有一股焦糊味儿出现?随风而来的,是一阵阵呛人的烟火味?

这时她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惊醒:“不好了,快救火呀,街上失火了,走水了,去救呀。”随之便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这时,汪茜芹才开始下意识地迈出她早已吓的不听使唤的双腿,朝着自己的铺子奔去。

04

大火过后有半爿街,在被一家杂货店的电线短路而引起的火灾一夜间早已烧成了灰烬。火的气势,像一股妖气在街头的上空盘旋,烟浓浓的,灰灰的,带着一股狰狞的狂暴,从很远处便能感觉到它的肆虐与血腥,似乎正张着血盆大口,喷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狂妄的呼啸声疯狂地漫卷过来,还窒息着所有人的呼吸,急速的燃烧声像它在怒吼,似乎喷涌而出的是它爆发的泄愤。而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半条街化为了灰烬,这其中就包括汪茜芹的服装店。

而早晨时,太阳却羞愧地没有出现,天却不择时宜地下起了雨来。这雨此时到来,再无人与它有什么好感了,要是早来几个时辰不行吗?非得等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还装着假惺惺地哭泣?天幕拉开之后,夜已经扑腾着翅膀心满意足地离开,而那些伤心的人,自然也不会飞翔随它而去,只能痴呆呆地愣愣地在那望着一片残垣断壁流泪。

那个最先起火的人家当夜就趁着烟雾弥漫的时候跑了,直到以后的数十载都没人知道他家跑到了哪。而当夜,成甸却跑了回来,如果说昨天是汪茜芹赶着他回了趟老家,那他当夜赶回来,是不是有如神使,这个谁也不知道。后来,汪茜芹也再没问过,她只知道当时,她站在一片火光烛天,烟火窜红了一排店铺时的炼狱之状时,所看到的,就像是成千上万条吐着红信子的蛇疯了似的在关着的屋子里四处乱窜,有时还肆无忌惮地探出头来,朝着前来扑救的人张开它那吞噬的口,露出毒牙和那赤红的,似火焰般的叉信,仿佛在狂妄地宣示:“这是我的领地,看谁敢越雷池一步?”红色过后,一切都成了黑色。吞噬赤后的房舍中,瞬间便成了一片废墟。就在汪茜芹急的直跺脚呼天不应,哭地不灵时,就在她冲动地欲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想去抢出她那一点点可怜的营业款项的失去理智之时。是成甸从身后的人群中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在她急着、哭着说:“全没了,全没了,全没了呀”时,是成甸对她说:“还有,还有,还有我,还有车,别怕,有我呢,烧了就烧了,我会让店再开起来。”这时汪茜芹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他真的是成甸,一个她几乎不敢认识了的成甸,一个从没让她听到过说出这么硬气话的成甸。“真的吗?”“真的。”“我都不敢想信这是真的。”“是真的,相信我,我发誓。”汪茜芹一听连忙伸手后住他的嘴:“别发誓,不吉利,别说了,我信。”成甸就这样抱着她,抱的紧紧的,一点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这时街头的人越来越多了,火也渐渐地被扑灭下来,汪茜芹在成甸的怀抱中对他说:“要不我们等会儿进去看看吧,看看还能不能找出点东西来。”别进去了,都烧成这样了,都塌了,还能找到什么呀?”

又过了好一会,街头的人渐渐地空了,刚才还是沿街边挤满了的观望者,都因为老天开始下起了凄凄的小雨而逐渐地四散。汪茜芹听到他们在叹息,在议论,每个人都在说着: “太可怜了,这把火烧的,都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火了,这是天作怨了吗?”

这时成甸在汪茜芹的耳边说:“我们也回去吧。”汪茜芹猛然惊愕:“回哪呀?都烧了,回哪?”

“回我那呀,你总得先睡会,吃点东西吧?就先住我那吧。”成甸说话的时候,他还抱着她呢。汪茜芹顿了下,才点了点头,但点了两下,她却趴在成甸的肩上哭了起来,哭得颤悠地身子抖个不停。

“走吧,雨大了,不然淋了雨又得感冒。”成甸说着便扶着汪茜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汪茜芹走几步便回着看一眼,一直到了拐角的桥头时还在看。回到了成甸的住处后,半夜下的大雨便开始疯狂起来,变成了滂沱瓢泼。成甸睡在外屋时已听不到汪茜芹在内屋中偶尔传出的沥沥哭声,耳朵里传来的,都是夜雨夹杂着涨了水的河流穿过桥洞的声音,这场夜雨下了个痛快淋漓,早晨起来时发现,河水涨了有半尺高,

桥下浊黄的河水,夹带着被风雨打落的树枝、垃圾、以及被水流冲到河中的,早已沤得肚皮发白了的小动物尸体,在激越的浑浊水流中,忽沉忽浮,与浊流泛起的沉渣一起裹挟着靠岸的泡沫生成、破碎。幻化出一条奔流个不息叹息与诅咒,哭着、喊着,哀伤一片,划过小桥人家,划过村舍庄户,划过天空,与还在下个不停的雨水一起,沿着那两岸黑色的墙体,尖尖屋脊的阴影一起放肆地向东而去。

昨夜一场火与水的炼狱之景,让早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在小镇的上空弥漫。汪茜芹躺在床上早已闻到了这股子味道,但这股子味道里,又掺入了一种她久违了的男人的气息。但她已顾不得再想那么多了,起来后,她便趴在成甸这个四壁空空的房间窗前,望着窗外还在下着的雨,闻着从雨中窜来的那股被烧焦了的味道,直到那股刺鼻的焦味包围她的心神,让她不愿再送来这让人痛苦地记忆昨夜火炼的场景,以及四溢弥散浓烟时,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了窗户说:“不是我的,就不该是我的,这就是天意。”

“别想太多。”成甸安慰她。

“又打回原形了,再重头再来吧。”汪茜匠在轻叹。说完她去洗了把脸,让昨夜留在脸上的盈满泪水痕迹消失,重新使自己回归冷静,推开缠着的率性而自然的表象痛苦,将这一场她自认为是人中想欲出逃而又逃不出的噩梦与桎梏,再次将用另一种情绪隐藏起来。

这时,成甸为她下了碗面条端了过来,汪茜芹接过了碗,看着成甸说:“我们这些底层人是不是都是失败者?”

“谁说的?我不信,我们才多大呀?我们还有机会的,不必灰心。”成甸这时看上去倒真像是变了个人,一脸的坚强表现无疑。“那你说我怎么就转不出这个像是谁给我制造出来的扑朔迷离的困境呢?我怎么就越来越觉得挣扎在这种错乱而又混沌的生活处境出不来呢?这难道就是命运吗?”汪茜芹十分困苦,她因为找不到答案而焦虑,迷茫,绝望。而她所发出的,呈现的,都是成甸自己也答不出的课题。他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切身处地,其实又何尝不与汪茜芹相似?尽管每个人所处的境地,看问题的视角有所不同。但同在一个层面,同处一种环境,同样扮演着一种角色时,其感受肯定大同小异。这种他们所共同感受的,并且是各自切身体会的存在。让一种强烈的矛盾,与对前路的疑惑感,在现实与梦想的明暗交杂中,使他俩产生出了一种共鸣。

底层人的生活,虽然没有被谁插上这样那样明显的标签,但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此时,成甸还是要鼓励汪茜芹重新站立起来,其实这也是在鼓励自己,一定要从一个跑龙套的反串成为一个主角色,哪怕是能够多露几次脸的角色也行。然而他更知道,此时此刻,他作为一个男人,更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虽做不了什么英雄,但最起码也要做出个英雄的样子来。如若是于此眼前芜杂一片的时刻,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还不知道要让汪茜芹心里生出多少无望的犹疑和消沉来。越是在处境不断地在逼迫和坍塌的敏感时刻,就越要坚强内心,张扬外在,哪怕是装的,哪怕这是自己所并不擅长的,但都得装得让汪茜芹乍一看自己并不是像一棵已是快要枯死了的树不能作为依靠。所以,成甸信心满满地对汪茜芹说:“不用担心,我过不了三个月,一定能让你的服装店重新开起来。”汪茜芹端着碗,抬着眼,充满了认真地打量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隔着一层玻璃的窗户在观察,而成甸从她的目光中却看到了她的目光比以前看他时好像更多了些内容,此时,她的眼光中似乎变得比以前更些贴近、信赖与渴盼。

汪茜芹并没有正面答他的话,而是看了眼后很轻微地,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便低下头来吃起了面条。而这一细微的变化成甸却敏锐的察觉了,他似乎已经从中接收到的一种令他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可以影响并改变了汪茜芹心情的理由。成甸心里清楚,他们俩人现在有些话,在俩人的一些表情、眼神、以及一些其他肢体动作上就能够表达,并成为他俩在他们之间的一种交际、交往上的交流。这种交流方式,基本上都是俩人在这种处于外地生活中,相互之间情感上相互依赖与共存中形成的一种相对封闭的环境下培育而出的关系。而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就更应该多多的输出温暖,更何况,汪茜芹不是别人,她在他心里,始终都是留着一个位置的。

后来的半个月,汪茜芹就住在成甸的这间出租房中,一个外出挣钱,一个在家打理,这外人冒一冲看着,俨然还真以为是一对小夫妻。成甸出车挣了钱回来,第一次将一迭钱递给汪茜芹的时候,汪茜芹还有些慌乱,她睁大着眼不解地问:“你这是几个意思?”成甸笑笑说:“哪有几个意思啊,就一个意思,你收着,等差不多了,你就去找个门面,再说了,不是你现在在家嘛,放你那放心,不会丢。”汪茜芹知道他心里肯定还有其他的念头,这些对她说的话都是托词。但她听后心里还是暖暖的,有了一种被融化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徐子兴将礼品让她卖了的时候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天差地远的差别,不是言语能够说清的,这有女人那敏感细腻的心才能体会。由此,汪茜芹看着成甸的眼光也发生了改变,这种改这,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由心的变化而变化的。

接下来,成甸刚好连续出车了好几天,汪茜芹便帮他将房间里好好的收拾打扫了一遍。成甸租住的这间屋子,是在一条小巷中最靠后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正在好是在这条死胡同的末端,成甸在巷子的大门前又用一些废弃材料做了个隔断,自己搭了个小间,里面还用木板铺了张床。平时这里来的人很少,基本就没人走动,很安静。而且隔出来的地方等于是还多出了一个小院。里间则是一个大房间,放着一张老旧的办公桌,还有两张椅子。靠后墙的地方搁放着一张床,房间的中间位置有一张吃饭用的小桌子。床前的两墙间拉了好几条线绳,上面叮叮挂挂地搭挂着些衣物。

汪茜芹决定作出一些改动。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厚实的单子,在中间的横拉绳上做成了一道隔间的布帘,这样有人进房时,就可以挡住了别人一眼洞悉床上的视线,又找来了许多旧报纸。将这用黄土与麦秸和泥粉过的墙壁,用报纸贴上后遮盖住了这四壁已被烟熏火燎熏成为黑褐色的过去。接着,她又将靠着后墙的床向前拉开了一米,在床的后面,也同样用布帘就着床框隔了开来,形成了一个窄小的私密空间,放进了她刚去买来的洗漱盆具和一个痰盂。

歇了口气,她再将办公桌拉到了床头,将吃饭的小桌子放在了门口的边上,迎着屋门的桌子旁,放上了那两倾向椅子。干完了这些,她开始欣赏自己的杰作,这间屋子,小是小了些,但现在却觉得比之前亮堂了。

那天成甸回来后看到家里这么大的变化,惊喜地说:“哇,弄的这么漂亮。”汪茜芹听了骄傲地昂起头对成甸说:“怎么样?我能干吧?”成甸眯着眼暧昧地笑着说:“能干,都能成新房了。”汪茜芹回首朝成甸的胸部打了一巴掌:“瞎说什么呀?想得美。”说着自己脸上倒先红了一脸的霞。

成甸在家只空闲了一日,第二天便又出长途去了。汪茜芹便继续在家里收拾。有时,她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望着屋顶的天窗想,身下的这张床,是不是注定了她要与成甸发生故事?而这个故事中,这张床会不会就是她的婚床?而这床上的一切,都不是她以往梦里的样子,所有的都大相径庭差距太远。可是,令她诧异的是,这些天来,她睡在这个床上的感觉却是踏实的,安稳的,暖和的,有一种家的温馨感。她这几天来,老在想一件事,她好像一时都弄不明白了,这一件事情的发生,好像总会带出后面的另一件事情来,像连环套似的一环连着一环。不管是梦里的虚的,还是现实中的实的好像都是如此。并且,这现实中的与梦境里的,虚幻与实际有时还能够串通着沆瀣一气。好的有时是连着坏的来的,而有时是坏的连着好的而至。就像这次火灾,虽然令人痛心,但一把火却像是烧醒了成甸,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这种意外,让汪茜芹自是喜不自禁。

汪茜芹知道自己,特别是自己的过去,那些逝去的梦并不美好,甚至用苦涩来形容更为准确。她曾无数次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逃离老家时的情景,在来到了那个湖边小渔村的漫游日子里,在那条河边租住的房子中,在那张单床上做的长梦里,逃离的梦就从来没有停歇过。直到今天,她好像还身处于出逃的路上,而在这条梦里的,梦醒的,迷茫的,清醒的路上,她仍然在寻找,可她自己都弄不清爽,她到底要找什么?或许那些梦中存在的是可能属于自己的,但在醒来后的现实中,他们却又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并且越是拚命地追,距离却越来越远。这让她感到悲哀!这种梦是黯淡的,也是残酷的,更是让人欲哭无泪的。因为这一切的发生,当她清醒时,不再置身梦中时,她会发觉,这一次次逃离的梦并没能让她真正的逃出去,自己反而像一粒尘埃似的没有目的地飘荡却又无法离开风的左右。她现在才觉得,是不是该停止这种被风左右着的梦了?是不是到了该清醒的时候?或许这次的灾难,受苦,重头再来的桎梏,也许能够真的获得一回新的涅槃。

此刻的汪茜芹,好像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人生,对婚姻有了重新的认识。婚姻从来都是,也不应该是一场性欲的狂欢,而是一次带着神圣色彩的,共赴灾难甚至死亡的结盟。尽管每个女人对梦中婚礼上华服的炫丽,是那么的痴迷,神魂颠倒。但一旦处于一种迫不得已的逆境时,如果缺少了这种决心与勇气,那最好还是敬而远之!还是留在梦中做梦最好。

那天傍晚,成甸出车回来,一进门,洗了把脸,便对汪茜芹说:“你知道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谁?”说着话,他便从衣兜里掏出钱来交给汪茜芹。汪茜芹接过钱来转身去放到一个藏钱的旮旯罐子时问:“谁呀?”“费文魁。”汪茜芹听了蹲着身子回头说:“他来干嘛?”成甸擦着脸说:“诶,你还不知道吧?他家的店关了,说是做不了了,现在又做他的老本行,给人砌房子了。”“啊?怎么会这样?”汪茜芹惊讶地站起来问。成甸说:“听他说,是得罪人了,没法做了。”汪茜芹走过来,替成甸倒了洗脸水,然后放下脸盆说:“这是得罪了谁呀?连店都开不下去了?”成甸说:“他之前就与苟得时不和。”汪茜芹一听便说:“这个狗得屎就不是个好东西。”成甸这才接过话来说:“问题是,他现在以得罪了汪金伟,你说他这日子还能好过吗?”汪茜芹一听,叹了口气:“难怪,得罪了他,不说死无葬身之地,也得脱层皮,难怪他难以立足了。”成甸倒了杯水,搬张凳子坐下来说:“是呀,当初下岗了后,我不想回去也就是这个愿因,这个汪精卫在老家占着个茅坑不拉屎不说,还尽干些让人作呕的事,你说你捞就捞呗,还眼睛老盯着平头百姓不放,真他妈的猪狗不如。你看看他现在手下用的那些人,有几个有人样的?弄得现在老家稍微有点本事的人全走了,他还以为得意呢?真不是个东西。”“唉,别说这些烦不尽的事了,费文魁他人呢?”“他去谈你们那些被烧的房子重建的事了,他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听说要重建了,去找主任了。”汪茜芹听后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对成甸说:“这也不是个好干的活,不一定是好事。”“谁说不是呢?就我们那个主任,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他也不比汪精卫好到哪去。”成甸说这话时,又想起了他临下岗时开会的那一幕。这时汪茜芹说:“天下乌鸦没一个是白的。别说这些了,天凉了,你去浴室洗个澡吧,出出汗。”成甸答应着说:“我是正准备去的,这两天路上冷,是得去泡下子了。”汪茜芹便给他去拿衣服,出来时,成甸看到她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便说:“怎么两个袋子?你也去?”“嗯,这两天收拾屋子有点累,也去洗一下。”说着,汪茜芹妩媚地低头一笑,说:“走吧,早去早回。”并且又对成甸说:“从今往后,你就睡这房的大床,我去睡那小屋的床上,你天车累,不睡好不行。”成甸一听忙说:“这怎么行?不行不行。”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现在又没事做,天天闲的白天也能睡觉,你不同,一定得睡好了才有精神。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就这样。”成甸听了有点急:“不可以,我还是睡小床,哪能叫你睡那儿呢?”汪茜芹停住脚步说:“不这样的话,那我就搬走,我重去租个地方住。”成甸一看,知道她是认真的了,便说:“好吧,那就听你的。”

这小镇上的人,辛劳的一天转眼就过去了,当日薄西山,东起晚霾之时,疲惫不堪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地归巢了。都会去澡堂子泡个澡。这小镇上的浴室便宜,而且是他们解乏去疲的最佳去处了。冬天外面冷,夏天身上黏,最好的法子就是到澡堂子泡澡了。小镇的澡堂子就开在汪茜芹以前开店不远处的街对面对面,上次的火灾没有殃及澡池,所以,得以正常营业。

这泡澡最大的特点就是体现在“泡”上,一大群光屁股男人一进了澡池,便像是做泡菜时洗的大白萝卜似的横七竖八地泡于池中洗涤,而且要泡得透淌,泡得舒坦,泡得气贯长虹地在里面放个响屁,打个饱嗝。正是这上下通气的排放,才能将一天所受到的寒气热薯逼出体外,泡够时间泡足到位,方可达到舒筋活血之功效。一大砣子大男人挤在一起,在一团腾腾雾气的水池中叽里呱啦说着小镇的地方国语,谈论着他们一天从各个渠道得来的莫须有的所见所闻,议论着道听途说的国政家事,聚结一处,上下五千年,吹牛不要钱。

这浴室的浴池一般分为头池、大池、和温池。头池上面盖着粗木条制成的木栏,因为是开水,所以木栏的作用之一是为了避免烫伤浴客,二来作蒸架之用。浴客往上一躺,池里的热气涌涌而上,有如桑拿一般。大池里的水热而不烫,可以将整个身子泡在水里。这时,“水包皮”算是正式开始了。温池的水是温水,小孩子泡在里面击水嬉戏,安全放心。

接下来便让搓背师傅搓个背,把身上旮里旯落,拐弯抹角的陈年老垢使劲擦去,落得个赤条条,光溜溜,滑的的的白板一块。最后在一阵急促的敲背声中,泡澡便大致完成,此时,顿感无比的轻松和舒坦,好象脱掉了一层皮。真是无知(脂)一身轻唷。这就是“晚上水包皮”的生活,说的就是泡澡。

现在有好多的澡堂子都更名改姓叫浴室了,但不管如何变化,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它就是个洗澡的场所。至于现代加入的一些色情之类的其他元素则另当他论,也不在这家老澡堂子中存在,而且,这种现象,在小镇上鲜有。

接下来,扬州三把刀之一的修脚刀便开始施展它的功夫,经过了摧枯拉朽般退皮的男人们,包上一条浴巾,舒舒服服躺到了躺椅上,泡上一杯茶,点上一支烟,快活似神仙地伸出臭脚,让这把名扬天下的修脚刀为其刮骨去毒。古人云,一浴抵三淫,此刻,趁着几分疲惫,一些浴客便可以借此良机美美地睡一个悠长的觉,做个春梦。以迎接明天的又一轮回的皮包水,水包皮。成甸在这里,一觉眯过身已净,忘却了世间浊万千。

俩人洗浴回来后,吃了晚饭,便各自上床。然而,就在成甸睡意来袭的时候,汪茜芹却身穿着睡衣,垂着长发,一脸慵懒地钻进了成甸的被窝,她先是嘴里说:“那边冷,过来挤挤。”原来,汪茜芹在那边睡下后,那种她独住在湖边那间小房子时,每到了夜晚,门外,窗下偶有敲门,叩窗声不断,那种让她怕是个什么滋味又复袭来。而那种住的小屋里,装满的都是她内心的惊悚与恐惧的感觉,最终驱使着她爬起身来来到了成甸这边。她知道,这一步终究是要迈出的。

成甸让出位置让她钻进来时暗忖,原来今天让出大床,又催他去洗澡还有后戏呢。在她挤进来后,汪茜芹便靠在成甸身旁便来了个先发制人,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地说:“你老实交代,这回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预谋的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汪茜芹狡黠而调皮问着话时,眼睛里放着温柔而羞涩的光。然后便伸出双手来抱着成甸的脖子,身体贴着他,眼睛对着眼睛,下身也缠贴过来,一付不依来饶的架势逼了过来。“我怎么总觉得越看你越像个老谋深算的劫匪了。”成甸一开始还被她今晚的举动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懵,心里想:“这还讲不讲理了?到底谁是劫匪呀?”不过她这一问,反而让他醒悟了过来,说:“那你明明知道我是个劫匪,你怎么还要独上威虎山?你就不怕坐山雕会吃了你?”成甸边说边有了反应,手上也有了动作。

“我愿意,我就要学一学老九,来活捉你这个坐山雕。”汪茜芹也与成甸差不多,媚笑着开始配合。“我看你这次真的有趁火打劫之嫌。”汪茜芹这是在给他定性了:“不过我会根据你的表现,如果老实交代的话,我可以给你减刑。”

“别,别,你别乱扣我这么大的帽子,我怕你压着我。我哪会趁火打劫呀?我只会趁热打铁,打出你这个砣来,把你这个铁疙瘩烧的红红的,烧的透透的。”成甸幽默地求饶,调侃着说:“不过,我现在倒真的要趁虚而入了。”

“你就不怕烫死你?咯咯咯。”汪茜芹俏皮而语气暧昧地回敬,音色婉转,并闭上睛眸流转的眼,婀娜颤颤地像在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成甸摸索着走上了幽道,汪茜芹这时才觉到了他还是一个蹒跚学步,一步三摇的雏儿。从他那些毛手毛脚,跌磕跄踉撞的可笑动作,汪茜芹就知道,他之前准没碰过女人。这笨手笨脚找不着道的笨蛋表现,没让早已熟稔的汪茜芹笑出声来,反而令她心里五味泛泛地哭了,她睁开闭着的眼,怜爱的看了看身上的这个幼稚而认真的,却仍然在慌乱而笨拙地忙乱着不得要领,并已急出满头大汗的素人,柔情满满地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又伸出探入的纤手去,像搀扶幼儿似的做着引导,这才让成甸知道了这世上原来还真的有如陶渊明所说的,有一个温暖得令人流连得不愿回返的,让人痴迷得掉魂的桃花源。接下来便是有如那一晚的暴雨如注,无数道的电闪雷鸣从天而落地触灼着身体,灼烫到灵魂的时刻。方寸之地上,一时如狂风骤雨来袭地沉湖水在怒放着涛天的浪花,一阵阵高高的浪头涌起,溢出体内奔涌的浪峰来,一阵阵的浪头揪过,湖水开始沸腾,激荡着涌上了岸。

一阵风浪过后,稍有平息,汪茜芹便柔声轻语地在成甸耳边说:“这回你得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吧?是不是趁火打劫?是不是趁虚而入?”

“就算是吧。”成甸不再强硬,软了下来。“占了便宜还卖乖,不管你这次是不是该算作一种趁火打劫,我都得惩罚你,让你长点记性”汪茜芹眯着眼,迷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成甸的脑门子说:“不然你还不知道姑奶奶几斤几两呢。”

“你想怎么样?”成甸顾作恐惧。

“别说话。”汪茜匠制止住成甸的问语,一骨碌翻过身来:“我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说着便将成甸压在了身下。这时,窗外真的灵验地下雨了,并且接着便雷声滚滚地而来,空气中似乎也一下子涌动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有许多的天兵天将站在云端上在围观着一对真假猴王在大战。一时间,地面上的树叶在簌簌摇动,地上的草茎儿被肆意地踏伏,最终,还是成甸败下阵来,伏首臣服。过了几个时辰后,大约半夜的时分,窗外也便雨过天晴,一弯月儿探出脸来,也露出了笑容。

天亮之后,汪茜芹躺在成甸怀里,看着时间不早,便对他说:“起来吧,我们是不是今天请费文魁吃个饭?”成甸说:“行啊,你去买点菜,我帮你一起做。”汪茜芹听了便爬起身准备起床说“行,那我起了。”还没说完,便被成甸一把拉了回去。“干嘛?”汪茜芹疑迷。成甸涎着脸说:“我还想开会车。”汪茜芹斜了他一眼,迷惑地问:“你想开车那就起来去呀?拉我干嘛?”过了片刻,见成甸朝她身上爬时她才悟过来他说的“开车”弦外之意。“你还上瘾了,真坏。”“不是我坏,是新手都有瘾。”汪茜芹只好躺下,并对成甸说:“新手上路,悠着点,别只顾横冲直撞,小心追尾哦。”

“知道,遵命。”成甸答应着便露出了他的迫不及待相。

这以后的日子里,于这间简陋的小屋,到处都留下了他们俩疯爱的痕迹。汪茜芹想不到,成甸这个新手,一个平时看着是个木讷的死疙瘩,一经点拨,却像是无意间打开了久闭闸门的水库,像个恋奶的孩子贪着吸吮的奶头不肯丢嘴。弄得现在经常不分日夜,没日没夜地昏天黑地。不过汪茜芹却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这种带着一丝母性的满足感,让她心里觉得暖暖的,身子飘飘的,好像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都充实着涨涨的快意,溢出了内心藏不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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