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01
风,在春天里便开始撩着树上的苞朵,没日没夜的在她的耳边灌输着甜言蜜语。又用一个夏天的时间疯狂地吹捧,追求。终于在秋天的季节中,带走了这个被迷惑的一女孩子。风说:“走,我带你去周游世界。”于是,被蛊惑得迷迷糊糊的叶儿便疯疯癫癫地随风飘舞了起来,她看上去好开心啊!终于不再被束缚,不再被羁绊,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可以像小鸟儿样的飞翔。
可就在这兴奋点上时,风却停了,叶儿跌落下来,落到了一处肮脏的坑洼里。与灰尘,虫螨挤于一处。
她仰望天空,想再次飞走,因为自从磕磕碰碰的一路跌落到此处,她才发现,虫螨已爬了她一身,她的身体已现出了腐烂的迹象,颜容也变得面黄肌瘦,无一点生气,无一点抗争之力,只能眼睁地看着自己被菌虫呑食,腐烂成泥土。
这能怨谁呢?怨风吗?
02
汪茜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还不着急出嫁,她不着急,可她的母亲却急了。
过去老人讲:“该嫁不嫁,母女冤家。最终成仇,最后成祸。” 这话还一点不假,这不,在这个秋天里,汪茜芹便与她母亲反目了。
十一的时候,汪茜芹的老表妹结婚,嫁给了一个教师,她便回来参加婚礼。她的那个表妹长的与汪茜芹一样的标致,清清秀秀的,并且头脑子比汪茜芹活。
闺女回来的头一天晚上,老娘便开始唠叨,说:“人家该嫁的都嫁了,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多好。”
汪茜芹不吱声,她不想再听这些烦心事。可她母亲不嫌烦,还是要说,要不怎么会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这到处都在下岗,饭碗迟早保不住,还是早点嫁个可靠的人才稳当,我托人也给你介绍了一个教师,现在也就这个行业是个铁饭碗,你看人家哪个姑娘不是红着眼在抢的?”
“抢来的就过得好了?你倒会拉郎配?”汪茜芹皱了皱眉。
“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怎么就拉郎配了?先处处看,万一合得来呢?”汪茜芹的老娘急了:“你不急,我还急呢。”
汪茜芹见她老娘要发火,便软下话头:“你怎么知道人家同不同意?就肯相处?”
“我把你的照片给人家看了,没话说,介绍的人说了,那个教师看了照片后,很喜欢,眼睛都亮了。”老娘的话音里,听上去全是得意。
“啊?他这是哪天见过女人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汪茜反而觉得疑惑。
“这有啥问题?你想的太多了,哪个年轻的小伙子见了漂亮的姑娘不是这个样子的?”老娘的眼睛里说这话时现出笑意来,因为这看起来是被她说动了。
这一天,表妹出嫁宴席过后,七大姑八大姨的也话里话外地提到汪茜芹的婚姻大事。回来后,日头落到西山的时候,汪茜芹便见到一个女人来到家里。老娘在院子里与她见面时,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李莲英见了老佛爷似的,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就差小心翼翼搀地扶着她的膀子走路了。
汪茜芹一看便知道,这个人定是媒婆了。
那个媒婆看上去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主,进了屋,坐在旧堂屋的那张旧椅子上,襟危正坐着,仿佛古时候的大臣来传圣旨似的派头,汪茜芹的老娘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得出,下一步,就该跪拜了。
媒婆一坐稳,喝了口茶便对汪茜芹的老娘说:“老姐,你去跟小芹说,约定了,晚上先见个面,那小伙子满心喜欢的,放心吧。”
老娘也满心地高兴,忙不迭地给媒婆续水递烟,临走时,还包了个红包揣到媒婆的兜里,媒婆也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媒婆走后,老娘便迫不及待地笑细了眼,脸上放着光地走进房来,嘴唇动了一下说:“人家约你呢,晚上在学校门口见。”
汪茜芹迟疑地坐在床头,过了好久才答了一句话:“晓得呃。”
老娘听了便退出房来,这下她放心了,知女莫如母,她这个倔丫头她最清楚了,能答应这三个字,算是答应了,这事看来能撮合成。
汪茜芹仍然坐在床边,不住地搓着双手不着边际地想着心里的乱七八糟,没有头绪的过往和未曾到来的将来。将来会怎样,她看不透,可过去的,她还是能够分得出轻重。她现在的处境她自己最知道是什么,她也想冲击那个诱惑人的笼子,堂堂正正的,要么做个人,要么就做鬼,反正总比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强。
这时,久违了的学校门口的景象冒了出来,在她的头脑里一帧一帧一显现。那儿太熟悉了,碎砖头散落一地的土路上,有她自己多少个年头从上面来来回回行走而踏出的道道深深浅浅的脚印。学校门口,记得有棵手腕粗的歪脖子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依稀记得,那应该是棵石榴树,长到最旺盛的时候,深绿的叶子像似镶嵌在枯老的弯曲树干上,树荫遮了好大的地盘,开出来的花,在花蒂胀了起来顶处,微启着嫩瓣,红的像樱桃小嘴,这让她想到了镜子中自己的唇。待花朵大了些,便幻化成了裙。至于今晚,那个教师会不会拜倒?汪茜芹想都没想,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的那朵花瓣儿还没全开呢。
晚上,学校门口并没有多少进进出出的学生走动,可能是都进了教室的缘故,只觉得那个黑黝黝的大门口,现在看起来反而觉得有些陌生了。大街上依然如旧,和头顶星空一样,像是永恒的一成未变。周围人家的灯火,也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安静地闪烁着。这个时辰的街面上,路上静悄悄的,好像少了些什么,汪茜芹想了好久才想到了原由,是少了她们上学时的那分喧闹。
汪茜芹快到校门的时候,透过朦朦胧胧的夜灯就可以看见他了,这是因为一个接头暗号的缘故,那个教师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拿着一把手电筒。
媒婆的这个主意出的妙,因为很少有人会在有灯光的校门口等人的人会同时拿着这两样物件的。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的样子,看来今天那个教师早在此等候,虽装得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从他隔会儿便看手表的动作上,汪茜芹似乎也能够猜出他此刻的心情来。
离校门不远处开着一间小商店,就在路道的旁边,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一条胳膊支在柜台上,手掌托着下巴在打瞌睡。汪茜芹轻着脚步走过去,她想定下心来再验验那个等她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可老头却灵神,迷糊着的眼是骗人的,因为汪茜芹刚一接近,他便发问:“姑娘,要啥?”
这一问,那个教师便回过头来看到了她,而她也看到了他的全貌。虽然光线暗淡,看不出他脸上的皮肤是否光洁白皙,但胡须的轮廓,分布在嘴的上下,衬托出来的脸庞,还是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他个头不高,看上去不会比汪茜芹高多少,却很壮实。从他的衣着上可以看出,平时他不会是个愿意拿出时间打扮自己的人。这时,他主动地走了过来,因为他看过汪茜芹的照片,肯定是认出她来了,所以,他走到小卖部的柜台前,直截了当地便呼出了她的姓来:“小汪,你来了。”这时,汪茜芹在点头回应时才看清了他乌黑深邃的眼眸里,在小卖部昏暗的灯光射出并照映在他脸上时,眼中泛着一种深沉的光泽,在那浓密的眉下,显得与夜空样的高深莫测。
“哦,是纪老师呃,这位是…?”老头醒过神来,看了他俩一眼,在打探。
“表妹。”纪老师口中吐出两字,然后便问汪茜芹:“要不要买瓶水喝?”
“不用,不用,刚才喝过了来的。”汪茜芹客气地答道,纪老师也不再客套,便接着说:“那我们走吧。”
“去哪?”
“随便散散步吧,要不就在学校边的河堤走走?”
“行吧。”汪茜芹看着这条她不知走了多少趟的小道答应着,这条道已经很久没再走过了,特别是晚上。以前上学的时候,下了晚自修后,经常与同学三五成群地从这儿嘻嘻哈哈的一路说笑着走过。有时也一个人穿行,而且那会儿,一个人从这条道上走着时,是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的,只有侧旁的一条河流,水从闸口桥间流过时,河水才会发出静静的,宛若孩子睡熟了的梦呓。流水寂寞地流,映着河岸边人家窗户射出的波光,有时潋滟,有时闪烁,有时明灭。河中心的影像里,有时仿佛也会有流星般的光,忽然的迸出,闪溅。天长日久的下来,胆子便变大了,从来就不知道怕,更没被吓到过。
然而,今夜再看到这幅夜景时,汪茜芹的心里却莫名地多了一丝的畏惧来。
“怎么?是不是有点害怕呀?”纪老师明察秋毫,似乎一眼洞穿了她的内心世界。汪茜芹还在摇头,故作坚强。纪老师停下步,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其实呢,要说是一个人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行走,说不胆怯,那肯定不太现实。特别是你们女孩子,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男人嘛,还好一点,毕竟,男孩子的胆子都要大一些。不过,人有一点是可以克服这种恐惧心理的,那就是结伴而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的交往,做朋友,甚至结婚成家,都是对抗漫漫前途中人对未知恐惧的一种比较好的方式。这就叫依靠,互助。”
汪茜芹在听他说教,心里想:“一套一套的很健谈呢,到底是个教书先生,看来很能说。”
这时,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从他俩身边步履蹒跚地走过,汪茜芹的眼睛看着他们扶携的身影,头也不自觉地随着眼光一直别向了后面。纪老师见了,也即景生情,即兴发挥:“人这一生,能够克服恐惧的最大法宝,当是“陪伴”二字最为有效了。
这话让汪茜芹听起来心里觉得很暖,暗自感动了好一阵子。只是夜幕掩护着,要不然,这个姓纪的一定能看出她内心的变化。
星空的深幽,与河水的深邃,在夜光的媒妁下几乎是平行而连成了一体。星空疏朗,几点星光落到河面上,发出阵阵波光来,这让汪茜芹想到了刚才在校门外看到的纪老师的眼睛。而现在,已看不出他的眼睛里在闪动着什么,并且,她也没看他的脸,所有的,都是脑子里的想象。
“听刚才那个小卖部的人叫你纪老师,你姓纪?”
“嗯,姓纪,纪晓岚的纪。”
“怪不得这么能说。”汪茜芹在心里:“噗哧”地笑了声说:“那你教什么?”
“历史。”
“哦,我还以为教哲学呢。”
“其实这二者是相通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纪老师看来在这方面应该很有成就,否则他不会这么不加掩饰的毫不谦虚。
“那你对现在社会上的下岗潮怎么看?”汪茜芹想考考这个才高八斗的老夫子。
纪老师的聪明劲,一下子就猜到了汪茜芹的话外音。因为他知道,她是逃不脱这次风潮的,因为风来了,刮了起来,任何叶子想躲,那都是异想天开的天方夜谭。除非,你是温室大棚里的一员。
“这种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讲清楚的问题,但通俗的打个比方,一块蛋糕上的奶酪就那么多,分蛋糕的人,永远都不会将那块最大最好的给你的。能给你些残渣碎末就算不错了,你还得感恩呢。”纪老师说得慢条斯理,但话却入木三分。
“就因为这部分人是草根?”汪茜芹反问。
“话也不能这么讲,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的实际效果,是如出一辙的相似,就是说的再好听,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
“为什么说是无奈之举?”汪茜芹不解,很疑惑。
“唉,怎么说呢?就拿这下岗来说吧,冠冕堂皇的大话我们暂且不用管他,就用老百姓最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那还不是有人不够吃,不够用的了,只好将一部分人从桌子上赶走,那他们不就又够吃的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可那些吃香的,喝辣的的人想过没有?草根也是人啊?怎么能像对待猫儿狗儿似的一赶了之呢?”汪茜芹看来还没解开心里的疙瘩。
“其实,有时,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你说,这植物给人的启示是什么?”纪老师拿出了他上课的耐心。
“是什么?”
“有人平时总喜欢赞美“根”,赞美根的坚韧,根的顽强,根的生生不息。是的,这些都是根的优点,不可抹杀。但我们却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根永远只能是根。因为它离不开泥土,这是它的宿命。”
“你的意思就是命中注定呗?”汪茜芹的语气中有了一丝的愤懑之意。这纪老师当然能听懂,于是他说:“不,我可没那个意思,恰恰相反,我们正因为知道根是离不开泥土的,但这就可以去否定它的存在,它的价值吗?当然不,因为没有根,哪来的枝?哪来的叶?哪来的花朵?”
“可有人从来没把它当回事。”
“是的,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其实,最悲哀的是,那些一旦从根上长成了枝,长成为一叶,长成为花的那部分,自认为功成名就,便高昂起了头,开始目空一切,忘了自己的根本,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这种人多了去了,数都懒得数。”汪茜芹愤愤然。
“要知道,任何植物,任何人,任何生命体,只要失去了根,那并失去了一切。因为,没有根的生命是不可能存活的。”历史教师,此时却做起了哲学概论。“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说这些大煞风景。”
汪茜芹现在倒是觉得这个其貌不扬,但却能说会道的教书先生还能够谈得来。就他这个相貌,要是一下子被人群冲散,要想再认出他来,那可得费上一番工夫。但他那张嘴看来倒是不简单,听他一说话,定能知道方位。
“那说什么呢?就说说你自己吧。你这么有学识,一定有不少女孩子追吧?”
这是个话题轻松,可要让纪老师回答,看来也并不轻松。因为,在黑黝黝的夜空下,汪茜芹明显地察觉到纪老师的情绪在发生着变化。此时,从河对岸街市的一溜房屋窗户中射过来的光,将他的影子,面部的表情,变得不再透明,或者说,是本就不透明的色彩,变得更幽暗了。
“唉,”他轻叹了一口气,倒很坦诚地讲起了他的故事:“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倒是真的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是我的同学,但成绩不理想,会考都没能过。”
“后来呢?”
“后来,第一年,我也没过,就去复读了,而她却回了家。”
“她为什么不去复读?”
“可能是没信心了,跟不上了。唉。”他又叹气。
“那是你不理人家了?”汪茜芹追问。
“不是,我倒没那个心事,是她慢慢不理我了,可能是觉得我也没什么希望吧?”
“她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叫小田,我喜欢叫她甜甜。”
“嘘,肉麻。”
“嘿嘿,记得是我高考那年的春天,也是一个晚上,风轻云淡的,我想约她出来。”
“她出来了吗?”
“没有。”
“为什么?你怎么约的?”汪茜芹好奇,刨根问底。
“我说,我们一起看月亮好么?”
“还挺浪漫,那她是为什么拒绝呢?”汪茜芹见他还没答到点子上,便继续追问。
“我也不知道,后来听说是她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有工作的对象,可能是这个缘故。”纪老师的回答无点无奈。
“哦,原来这样啊!那你坚持了吗?”
“第二天,我又一次厚起了脸皮,又去约她,她没回话,不言语,也没说同意,也没拒绝。”
“后来呢?晚上出来了吧?”汪茜芹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没有,我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她的人影。后来我就回来了,发誓再不会与她有瓜葛。”
“真的吗?我不信。”
“既然她对我已无动于衷了,我还必要再纠缠下去吗?不过也好,这倒刺激了我,从那以后,我几乎是只睡半夜觉,其余时间,全用在了复读上,那时候,夜静了,反正也睡不着,要是不读书,月光透过木窗落在我的房间里,更难睡。”
“那就是说,是她帮了你才对,是不是这个理?用你的话说,结果,证明一切。是不是?”
“理论上是可以这么讲,但实际上,空闲下来后的大脑可不是这样想的,那时候心里真的很懊恼。”
“这有什么好懊恼的?人家这是在变相地成全你了,你不感激,还懊恼人家?这也不太地道吧?”
“话不是这样子说的,你不知道,我们农村里的人,被人看不起太久了,那种糟糕的自卑心情你不懂的。好歹我和她还是同学吧?这倒好,一遇到有人介绍个有工作的了,就不理我了,这也太伤人自尊了吧?那我又何再作贱自己呢?”
“你是面子上过不去,是吧?”
“可能吧。”纪老师还算诚实,这等于是承认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会考过了,也没心事再想这事,就关起门来拚了命的复读,听说她倒是来过几次,可都被我父母挡了回去,没再见过面。”
“一次也没见过?”
“那倒也不是,有一次她倒是约了我见面的,就像是我以前约她的那个样子,终于约到了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一定是在你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你考上了,也就答应见她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扬眉吐气呀。”
“话不能这么说。”
“但结果的确如此。”
“算是吧。”
“那过程呢?”汪茜芹穷追不舍。
“那时候,我心情真的好,要知道,我们村连我在内,才三个大学生,那时候,我好像一夜之间便从一只麻雀变成了一只雄鹰,从一堆淤泥里终于挣脱了出来,飞上了云端,那种感觉,嘿嘿,都没法形容。好像能够俯视整个村子,俯视一切了。”
“这可以理解,一步登天,成了天之骄子了嘛。人之常情,换谁都一样的。”
“见笑了,不过那时候真是这样的。”
“那她是怎么约你的呢?”
“哦,记得那天,在我等录取通知书的那会,有一天,我正在帮着家里在田里干活,小田悄悄地走过来对我说:‘哥,愿意晚上出来吗?’本来我不想答她,因为我知道她已在准备和那个有工作的人定婚了,要是答应她,似有不妥。”
“是你那时觉得自己高傲了,便觉得不屑再搭理人家了,对不对?”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因为我也是女人呀?你的这些心思,女人哪个不懂?”
“嘿嘿,唉,真服了你。”
“那说说后来到底怎么回事?”
“后来,我就想,还是答应她吧,把话说清楚了也好,免得藕断丝连的纠缠不清。那天晚上,时间过得好像比平时慢,我天黑后走到路口时,看到小田已经耐心的在那儿等我好久了。”
“那是因为角色反了,所以才会出现你想象不到的情况。”
“可能吧,那天晚上,她居然主动拉住了我的手说:“哥,你真傻,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会等你呢?”
“这话你信吗?”汪茜芹问他。
“我当然不信,我对她说‘你都和人家订婚了,还等我干嘛?”
“她怎么回的呢?”
“她上来一把搂住我说,‘我没答应,我没同意呢’。”
“那人家没同意,你就该接受人家的情意呀?你肯定是回绝人家了是吧?”汪茜芹问。
“是的,我说‘你放开我,我有话说。’”
“你对她说什么了?”
“我对她说‘不可能了,你还是回去和他定亲吧,这个结果蛮好的,我祝福你。”
“那姑娘的心肯定凉透了,我想都能够想的出来”汪茜芹的话也伤感,纪老师听了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忙往回收:“唉,现在说这些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时候我的心里也很疲倦,加上刚考完试,从一条独木桥上拚了命地挤过来,真的累。”
“你不是身子累,是心累。”
纪老师听出了汪茜芹的话外音,于是狡辩:“我坦白,我是一个从农村里吃尽千辛万苦,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从农村户口中跳出来的人,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农村人就低人一等,但现实是,农村人比谁都苦,这谁也不能否认是吧?所以,我不可能再让我的孩子去顶着个农村户口的帽子活下去。我虽然不敢想让我的后人成为高官厚禄的上等人,但最起码不要再走回头路,户口是什么?那就是道鬼门关。我闯出来了,就不想再让我的孩子再去受这份罪,这个心愿,不过分吧?人非圣贤,这点私念存之于心,我个人认为,不为罪过。”
“是,可以理解。”汪茜芹倒也同意他这个理由是可以值得同情并理解的。所以她没有再反驳。
“我是学历史的,但是我至今也弄不明白,一个自从孙中山起就号称反封建反得最彻底,最厉害的国度里,为什么这种桎梏的封建户口制度却得以完全地保留了下来?你看看那些生下来就注定了既不能下乡种田,而在城镇上又没有工作机会的人的命运就会发现这种制度的残酷性。他们不能享受城镇里人就业的权利,而他们本就生于城镇,长于城镇,上哪儿去种地?最后他们能怎么办?要么就去学个手艺,什么铜匠,皮匠,瓦匠,木匠的,再还有就是什么刻字匠,篾匠,补锅修碗这些饭碗了。都说人生而平等,可这平等吗?”
“所以,你就选择规避?”
“是的,我不否认,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本性,我也如此。我不懂什么政治,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更不会喊什么漂亮的口号粉饰自己。但我这绝不是什么自私自利,我就是一个农村里爬出来的穷学生,我没有能力,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为了我的后代作想,这不为过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当今还是行得通的。”汪茜芹听了他的话,也只能附和着调侃:“那你说?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是也与他们一样了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还是有本质上区别的,因为你们名义上还属于城里人,要是哪一天风向变了,也许哪一天又会被刮回来也说不定呢。”纪老师的话,听上去也就只有安慰的意思了。
“再怎么刮,掉了的叶子恐怕也永远刮不回树枝上去了。”汪茜芹的声音这时低沉了下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走了一路,你也累了吧?转过弯就到我宿舍了,去喝口水。”纪老师这分明在转移话题。
汪茜芹没说话,像在想着什么,但脚却在跟着他走了。到了他的宿舍,打开灯,很简陋,但也简洁。纪老师待汪茜芹坐定,便去拿杯子倒水,一看,是空瓶,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坐会,我去食堂打些水来。”没等汪茜芹“不用了”说出口,他便拎着水瓶走了出去。
汪茜芹只好留下来打量起了这间屋子,她现在想来,本来觉得这个纪老师是个优秀的人,虽然相貌平平,也许性格上往往会孤僻些,特别是一个从农村跨进城市户口的人来说,往往在经过了一种逆流而上的经历后,反而更应该耐得住寂寞,更懂得农村最底层人的艰难。而现在,她觉得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再瞎扯,看来也是多余。
他的婚姻观,在汪茜芹看来,这就是嫁接,毫无情感可言的移花接木。看来他的书读多了,反而行走于字里行间时,不知不觉中,已失去了很多?而得到的,只剩了狭隘和睚眦抱怨,这是种性格孤独的斗筲之人,虽然境遇情有可原。就像是当周围的空气被风污染了,所有的草叶都不能幸免一样。虽然每个人此时所能做的,是尽力地去适应,并尽可能地规避。但这种人,将来一但在她自己也下岗了的那一天,他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能保证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汪茜芹就依靠在他的那张简陋的床上半躺着在胡思乱想,也许是刚才真的走累了,不知不觉中,竟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汪茜芹竟然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梦境。
03
梦,是一种不需要语言的存在,它们是虚无的,却又是真实的,是从灵魂深处勾勒出来的另一个世界。所以在汪茜芹看来,她现在反而更觉得,在这个世界里,梦,才是属于自我的一种现实,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感受,她已经被骗过,所以,安全感才是至关重要的选项。
也许没有经历过她的历经,并不能理解她的这种感受。当梦魇变成一种真实的,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时而像黑夜,时而像白昼时,人的思维便也变得不可捉摸,变得飘渺难定。
所以,她更渴望一份实实在在的,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感存在于她的身边。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在日光之下,在灯光之中,它都不再会让自己愚蠢到再次将自己埋葬在一个捉摸不定的梦境中。
纪老师很健谈,很善辩。但这些对她来说还重要吗?
是的,她现在是渴望着能够抖落一身的惶恐与痛苦。希望能够遇到一个让她可以安下心来的人出现,这个人不可能是樊亮,因为他的情感字典里只有玩弄,而缺乏责任。也不可能是徐子兴,汪茜芹清楚地知道,在他那,只有交易,交换。而她现在最想要的,也是最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于生活中有着稳定的,内心世界能够静谧下来,不再有怯惧和悚怕之感的人。
她不想再有发觉自己怀孕了时的那种令人不安,甚至心惊肉跳的感觉,她不想再于夜晚回到宿舍时的那种怕黑,怕风,怕雨的感受。怕的日子是可怕的。在黑暗中,她总觉得,自己的视力变得模糊了,听力的功能也丧失殆尽,有时梦醒时,噩梦惊出了一身的汗,而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来。看不到,听不到,叫不出。就算是知道身旁有个怪物潜伏着,瞪着血红的眼在向她虎视眈眈,却不能够逃脱,更无人出手相援,直至在暗黑中孤独地被抛入恐惧中死亡。
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折磨,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来保护,她诅咒“黑”,以及黑延伸出的任何东西,以及那些隐蔽的、罪恶的。狠毒的魅影。
而这个纪老师看来也不是她要选择的对象,他是自私的,虽然他的自私有他自私的理由,她也无权干涉,无权责难。但她可以选择离开,这也许是纪老师所说的规避吧?但不管是什么,因为此刻,她与他,用离开,或规避又似乎都有些不恰当,因为,他们之间就没有开始。
这时,樊亮出现了,他还是那样地风流倜傥,他静静地走到了床边,温情脉脉地望着她,她想与他相诉,诉说她的孤独,她的脆弱,她的渺小。她已经感知到自己的泪从眼角流出,冰凉的在腮上向下蠕行。她告诉他自己畏葸那些黑夜里的狼虫蛇蝎,惧怕那些吊蛛上露出獠牙和利爪,她惊悚老鼠伏在她身上与她一起共呼吸的窒息,她不敢回想,深夜的风拍打出不知是人是鬼的敲门声。
樊亮伫立了一会,像听,又像疑虑着什么,回过头去,朝门口挪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而回来时,他的脸却变了,变成了徐子兴。
徐子兴坐到床边,像个大人在哄孩子似的安慰她“别怕,别怕,有我呢。”可是她的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无缘无故的,就抖个不停。像是预知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不测,好像一场天灾人祸即将降临。是阴谋诡计吗?是命悬一线的无底深渊吗?是侵蚀灵魂的鬼魅之魑吗?她若一只受伤的惊弓之鸟,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崩溃之境,绻缩起了身躯。
“别怕,宝贝,别怕,我来了,乖。”徐子兴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她,她感觉到了他手上传过来的温度,她觉得身子有点儿暖气了。
徐子兴悲悯地望着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用手温柔地轻解开她的衣裳。汪茜芹已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裸露在了他的眼前,身子上也已然感觉到他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喷涌到她发凉的皮肤上。这一丝丝的热度,让她开始释放自己,她觉得有了些舒服感。她在调整着自己的身姿配合他的抚摩,他的手,与她的皮肤间抚爱出的感觉,让她颤抖的身子在渐渐地平复,恢复着往日的柔软。这时,她好像闻到了一阵茉莉花的香气袭来,茉莉花的花瓣儿散落了一地,芳香的花瓣儿,在夜的黑里发着光,片片的,净似雪样的,落在了床上,落在了身上,与她一起,安静地,悄然的入梦。
梦中的徐子兴,身影正一点一点地靠了上来,贴着她的身子,他身体的温暖气息,正温和的逼透进她的身体,她已能感受到他们俩皮肤接触时产生的那种磨蹭带来的愉悦。他的体味也随之漫延过来,拂过脸颊,混着茉莉花的芬芳,一道进入了她的呼吸。这种气息,在她的身体内不断地勾引着一股热流泛起,并开始翻腾着,涌动着,寻找着一个可以涌出的缺口。
梦的世界真好,那里有无数的美好幻想。它并不是虚无的,因为汪茜芹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它的真实。梦,不是泡沫,不是一碰即碎的气球,它是活的,有血有肉的活物,因为,汪茜芹感觉到了它的温度。
这时,汪茜芹又想起了樊亮在那个狂泻着莹白月光的夜,是怎样掀开她的后裙摆,露出她如月色一般白的臀来,如何注入一针有毒的针剂的。又想到了徐子兴在那个她喝醉了西洋酒后的床上,像蛇样的缠得她如何透不过气来的。那种感觉,现在她已回忆不出是兴奋还是欣奇,但有一点却刻骨铭心,那就是事后带来的失落。这种情绪,持久而痛苦,怅然的像丢失了灵魂般的空虚。
她眼开了迷迷蒙蒙的眼,想看看徐子兴现在的样子。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一张脸,居然让她觉得陌生。徐子兴什么时候留胡子了?这张近着她裸体的脸上,轮廓分明的胡须,精巧的分布在嘴的上下,衬托出棱角分明的,略微黝黑的脸庞,还有那双的眼睛,透着的一丝深邃的冷峻,还有一丝自私的自傲。
“你是谁?”汪茜芹这下醒了,从一场怅惘而又缠绵的梦中醒了。再看这个被她的斥问声惊的直立起一丝不挂的男人时,她想起来了,他是纪先生。纪老师的表情有些滑稽,有些尴尬,还有点惊诧。他看上去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问,弄的有点惊慌失措,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汪茜芹瞟到了他那个身体部位的体物还继续挺举着,她清醒过来刚才梦中与梦外所发生的事,其实是同一个人所为。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还没被他褪下的裤衩,一手本能地伸向纪老师的裸体,想挡住他的动作继续。
纪老师也瞬息回过了神,刚才一刹那间的懵,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他不能停滞不前,进攻的号角已然吹响,只有一鼓作气,攻城掠地,方为男儿本色。
这时斯文早已放学,谦柔也已下课。热血涌起的时刻,书生同样是战将。
纪老师顾不得继续做表面文章了,直奔主题而去,汪茜芹叫喊着“你要做什么?”的话语此刻全成了耳旁风,他一步跨上了汪茜芹裸着的身,那物在她的双腿间死劲地磨蹭了几下,汪茜芹便觉到了小腹下面的位置有一股潮湿的暖,喷射在她的裤衩上。随之,一股她并不陌生的生物液体气味传到了她的嗅觉中,她终于忍不住嘤嘤沥沥地抽泣起来。窗外的风,也伴着淅淅沥沥的刮了起来,将汪茜芹刚才于梦中编织起的故事,瞬间吹的烟消云散,再一次留下醒来后的怅然若失。
汪茜芹狼狈地逃出校门的时候,那个小卖部的老头还掌着孤灯,一手托着下巴在那打瞌睡。汪茜芹零乱的脚步声再一次将他惊醒,但她只看了一眼,便习惯性地又眯了起眼来,像是见怪不怪她这样的“表妹”出现,很淡然地迷糊着老眼,继续做他的瞌睡虫。
汪茜芹溜到家后,她的老娘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便被汪茜芹反手一摔房门的声音惊的停止了脚步。随后,便听到房里传出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还夹着一句:“你以后别再管我。”的泣语传来。
梦,是脆弱的,如小孩吹出的泡沫般一碰即碎。所以,越是面临绝境的人,越不能去试着用梦沉醉自己。即使用泪水再次小心地将碎掉了的梦片粘黏起来,努力地拼接得自以为天衣无缝,那也就是又做了个自欺欺人的梦而已。因为,梦,它就是梦,本质决定了一切,从来没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