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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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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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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连载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01

万念俱灰的汪茜芹,于这黑夜的思痛中,居然无意中再次获得了命运又一次递来的一根救命稻草。这种于绝望边缘得到的、让她猝不及防地反转,虽说不上欣喜,但至少是某种宽慰。荒诞的现实,衍生出了荒谬而又带着一丝苦涩味的惊喜,尽管这份惊喜的外壳是包裹着泪水成冰的悲剧,但在生与死的面前,这些个陈腐的观念还重要吗?都不值一提。生存残酷的骨感,面对任何冠冕堂皇的说教时,所有的说教之辞,在困顿的真相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汪茜芹要讨的债,是含满了血泪的,因为她知道,将要得到的并不一定比付出得多,或许又是得不偿失。但就算是得之桑榆、失之东隅又何妨?顾得眼前就算已不错了,哪还有心思顾尾?所以,她早就心定了不顾一切的毅然之决,哪怕是破釜沉舟,她也在所不惜。她不会再吝惜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自怜、自惜的脸面。更不想遵守什么可怜的道德约束,她豁出去了。因为她相信,只要能豁得出去,就不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一路上,昨夜的梦境还未散尽,沉沉的头绪纷乱地领着她的脚前行。冥冥中好像昨夜的萤火虫在头顶上飞着引路,那闪着的亮光让她越来越接近了游四海。汪茜芹几乎没费什么劲便找到了游四海,更没有出现什么她预想中的难堪。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难以置信的听到游四海这个老油条对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汪茜芹反倒是惊住了,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来找你?莫非你会算卜?”游四海圆滑而机敏地一笑说:“我可没那算命占卜的本事,但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来的。卜象那东西太深奥了,但自从成甸被抓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的。”这时候,汪茜芹才想到他游四海是个什么人物,多么神通广大。于是,她也便不再藏着掖着,便开门见山地说:“我也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的,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窘境,真的山穷水尽了。”

“知道,说实话,我也同情。不过还好,你今天来找我,也算是接上了那句诗,虽然此时谈诗,一点诗意也没有,但不管如何,柳暗花明虽说不上,但总是看到了又一村,这倒是真的。”汪茜芹想都没敢想,他应的这么爽快?这倒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真的谢谢你了,能在这个时候帮一把的人真不多,太谢谢了。”

“唉,说哪去了。但有件事我们必须说在前头。”游四海一副老成的面孔,沉稳的语调,平滑而又不失睿智地对汪茜芹说:“这笔钱,这个世上从来就没出现过,过去没有,今天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有。”汪茜芹一听,脑子嗡地就炸了。“没有这么翻脸的吧?这嬗变的速度难道比光速还快?”瞬间,一种极端的恐惧便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全身就在游四海快速地变化间,惊恐感便一步窜入到她们的血液中,骤然地,眼前的世界便骤降成一片黑暗。

游四海一看汪茜芹菜的脸色刷地变白,马上说:“别,你先别紧张,听我把话说完。”汪茜芹哪还有心情听他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地瘫软了身子。游四海这个老滑头见了汪茜芹这副模样,也慌得赶紧上来扶了她一把,然后又倒了杯水给她说:“你等我把话说完呀?我不是说不给,而是要有个恰当的理由,恰当的给法。”

“哎呦喂,我的个娘呦,你能不能别说半句留半句呀?吓人不带这样吓的,要出人命呀?”汪茜芹这才一口气缓了过来,喝了口水,压下惊说:“你说怎么个给法?只要给了就行。”她刚才仿佛一下子从两个混淆了光阴的世界中走出,一下子还未曾分得很清这两个世界的分水岭是朝东、还是朝西。刚才惊恐地穿越了一回,头脑好像都变得麻木了,也没有考虑游四海话中的意图,便一口承诺。

游四海迟疑一下说:“好,那我就开诚布公了。”

“你说吧,要怎么办?”汪茜芹的语气倒干脆。

“是这样啊,这笔钱,现在不是你知我知的问题,是天都不知,地都不知。这件事,这世上从来就没发生过,我这个意思你懂吗?”游四海见汪茜芹仍然茫然地在摇头,便继续说道:“这属于脏款,要给它重新换个身份,给它个合理的名头。”

“你的意思是给它偷梁换柱,偷换概念,让它变得合法、合规?”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要彻底地让它合法,那倒不一定,但必须要不违法,而且听上去又合情合理。”

“那怎么说?”

“这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我当然配合呀?我有什么可以不配合的?你说吧。”汪茜匠现在满脑子地想着快点拿到钱,至于其他,已无暇他顾。

“那就好,我也不必再兜圈子了,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早就想好了,只有一种名分最合适。”

“什么名分?”

“这笔钱就是我俩之间的事。”

“我俩之间的事?我俩之间能有什么事?”

“就是我给你的补偿呀?要是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这个说法是最站得住脚的说辞。虽然不好听,但合理。就是我要担着个坏名声了,但为了死去的朋友,我也顾不得其他了。况且,这笔钱我是一定要给你的,不然我也睡不踏实,省得老做噩梦。”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俩是有男女关系的?”汪茜芹惊讶地问:“是不是这个意思?”她惊得睁大着眼,与他的眼对峙着。但只一会,她便移开,她别无选择,身边的气息正安静得像没了人世界,她开始怀疑这还是不是人间?可她又明确地感知,这决不是阴间,因为她自己听到了自己仓促的呼吸声,同时也感到了体内的血液在急促地流淌,朝着心脏而去,并在心室中撞出了浪花。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凄凉的惨笑声,还有笑声中的泪,以及从泪光中窥见的自己,是那么的幽微,如细末般不值一提。

这剧烈的情绪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而就在这一瞬,她的视线却突然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象也由此由灰变黑。但她还是看到了游四海的身影,他“嗯”了声,算是作答。她模糊的眼睛中看到老油条像是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须臾,她稍稍清醒了些,便对老油条说:“但我们俩要是都不说,那还不是一样的吗?反正也没人知道,不过跟不存在是一样的效果?”汪茜芹还是疑惑不解:“那何必又多此一举呢?难道你想让他人知道?”

“不,不,不,这不同,绝对不同。这不但要我俩达成协议,还得有实际行动。虽然我从内心里不想如此,但如果不这样做,万一哪一天谁说漏了嘴,那谎可就不好圆了。为这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必须做,要不然你我就不会把这事当成真的了。而一但认为不是真的存在,那总有一天会露馅的,到时候,不但我要吃不了兜着走,你不是也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况且,我担了这么大的风险,不说啥回报吧?总不能将我拉下水吧?你说是不是?”

汪茜芹听着思忖:“看来这是志在必得了。”这时游四海又说:“只有这样,我们俩有了关系,怎么说也有了感情,一日夫妻还有百日恩呢,何况我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要是我交上去,说不准还能提升呢不是?可我不想那么做,怎么说我也与徐老弟朋友一场,这点道义我还是有的。”

“喝,真不愧是老油条,还道义?占了朋友的女人还讲道义?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汪茜芹心里愤愤然,但她知道当前的当务之急,她低头沉思着,考虑着是否有两全之策。一会她说:“那我少要点,你看行不?”

“哎呦喂,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要的是你从心里把我俩的事当回事,如果你敷衍了事的话,我还真不如上交了呢,又何必在这与你讨价还价?担惊受怕呢?”说着,游四海十分激动拿出一份协议说:“这是一份保密协议,只有这一份,留我这儿。你签了的话,马上支付你四分之一,还有分三次给。”汪茜芹一看这架势是来硬的了,看来今天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这时她仿佛又站在了昨夜的湖边,耳朵中又听到了湖水中那鱼叫的怪声传来。还有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像是背后的风刮过来的,从她的脊背滑过,凉嗖嗖的令她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麻。风影中,她惊恐地看到了成甸那那两只臃肿的眼,臃肿的身子,臃肿的脸。她听到了母亲责备的斥骂声,她听到了两个姑子的咒诅声,还有一些抱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充斥在她脑中,将她的脑浆子搅成了一糊焦化了的沥青在溶化着,然后变成了一股黑色粘稠的血液,冒着热气从口里、眼里、鼻孔、耳中流出。她嚎叫了一声,想用哭声驱赶这无限恐惧的幽冥之影,而此刻,她竟然发现,她并没有叫出声来,也没有哭出声来,只是大大地张着嘴,像临死前倒抽着生命的最后一口凉气。她的脑袋嗡嗡地响,而且疼,她的视线正变得模糊,游四海的身体轮廓却在膨胀,膨胀得像面墙压过来,使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她就要死了,但意想不到的是,她在临死前却喊出了一句话:“我签了的话,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游四海问。

汪茜芹极快地说:“三分之一。”

“行。”游四海答应了。于是她签字。签完字游四海便要付诸行动。汪茜芹说:“你得戴套,我怀孕了。”汪茜芹说这话时,从来没觉得过像今天这么地冷静。

“我没这个习惯。”游四海不买帐,嘴里咕噜了一句:“事还挺多。”

“那就二分之一,现在就给那一半。”汪茜芹条件又加码。游四海冷场了片刻,觉得没必要再纠缠,便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场交易达成。一切都在一种出奇的淡漠与镇静中进行,从容不迫的气氛后掩藏的什么?谁也说不出。而此刻,这个世界的影像,在汪茜芹的泪眼中正一点一点地变得陌生,她努力搜寻的力量也正在消融,前世的、与后世的景致,依稀模糊,正变得弥漫,寻不着边际。尔后,这种景象又被风翻卷过来,卷成为一条硕大的怪兽,从眼睛能够看得到的上空压迫下来,恍惚而冷静地像欲吞下所有一切似的猖狂,并目空一切地吞噬了她细弱的游魂,还有空壳的躯体,在风中飞行着,那样猖獗而又飘忽。她却再次地得到了自卑的怜悯。而前途却又是无目的,因为此时,灵魂已仓皇地出逃,早已不见了踪影。

02

今天去医院的时候,汪茜芹与成甸看到了一个透龄将近十年的小姑娘也在那的透析,心里虽然悲哀得凉凉的,但当听说她居然透析这么多年,还活着,并且看起来还能那么乐观,他们从心底便觉得很难得的了,一时也像是看到了一丝的光亮。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没有高低之分。但当成甸打听了那个小女孩的家境时,那一点光亮瞬间又被一阵风吹熄。人家是干部家庭,一家子都是公务员。是那个围城里的人,在姜子牙的花名册中记录着的。而他呢?是一块沉入了沉湖的石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得比。他们就是属鸡的,㧅一瓜子啄一口的角色,命中注定没有报销的资格和福分。

说起来全是泪,一想到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医保的资格,那些费用单捏在手上的沉重感比身体的病还要重时,成甸的心其实已经死了。就算是还没死,也就剩了一口游气,与等死也是无异的了。当这些巨额的费用像山一样压过来时,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那些极少数能供得起一个透析患者每年花费的人,他们都是幸运的。在生命面前,成甸对他们并没有恨,也不嫉妒,而是羡慕,羡慕他们投胎时找准了方向,走对了路。听说这个女孩在等待做肾脏移植,现在的医疗只是为了后期的换肾移植做准备。成甸心里苦虽苦,但他作为一个游走于死亡边缘的人,在人之将死的地带上,他还是从心底为一个人如若能够重获新生而欣慰,而祈祷。这种祝福是由衷的,是一个即将走向死亡之人其言之善的表达。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做肾脏移植的可能,但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又走过了十年的人生路时,他便觉得自己是可以活得更长些的,并且他也有所期待。

当汪茜芹拿回那笔钱时,成甸问她:“这钱谁的?”汪茜芹说:“人家房宜兰借的。”成甸深深地叹了口气:“欠人家的太多了。”便不再言语。其实他哪知道这谎言背后的辛酸?每一张钞票都浸透了血与泪。但无论如何,自从这笔钱到来后,总算缓解了成甸的病情,并好了许多。所以,汪茜芹倒觉得,这钱并不脏,不但不脏,而且更有意义。只要成甸能够活下去,这才是她所愿的唯一。眼看着成甸的气色好了起来,脾气也不再那么暴躁,也不再骂人,汪茜芹的心情好像也好了许多。她依然整日地忙碌着,没日没夜地拚命挣钱,好像这钱现在就是她的全部,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她不想放弃,也不愿放弃,更不能放弃。

透析过后两天,汪茜芹见手里还有相当一部分钱,心也不再悬得那么紧,医生说,先吃些药再观察观察,然后再准备做下一次透析。汪茜芹见这段时间成甸的气色好了许多,就想着这两天与成甸一走出去走走,去透透气,晒晒太阳。正好,她明早有一趟货要拉到沉湖对岸去,她便对成甸提议道:“明天出去透透风吧,我正好要从沉湖半岛经过,带你一起去,好久不出去了,我也想去走走呢。”

这时的成甸脸上,虽然还有一种隐隐的、说不出的心酸和无奈,但他还是笑着答应了,他不想因为自己再扫了她的兴,再说,他更知道,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汪茜芹都是为了他在做着坚持,为了能继续活下去,他也没有理由说不。

03

沉湖的水,还是一如既往的迷人。一清早,这沉湖的岸边上便热闹了起来。如今,这里已然成了水城的后花园。在三月的风刮来时,这里的人便觉得松软,像春天的泥。等窗外菜花黄时,等到四月时,一起来到沉湖的人便多了起来,在半岛上,在美人腿,骑行的、烧烤的、放风筝的、聚野餐的、还有泛舟湖上的、看烟波浩渺、暮色降临,支起帐篷,夜观星辰,与美人共眠,一边亲吻美人腿,一边听聆重元寺的声声钟鸣。

汪茜芹迎着朝阳与成甸一道开着车来到了半岛上,她在一条路边停下车对成甸说:“你就在这先溜达会,我把货送了就来。”成甸应了声便下了车,独自走到湖边,掩映于一片翠绿之中。

现在已是五月中了,当三月的风吹过后,这小河汊的水,就已像人的血液似的便开始加速,一路穿过半岛,一路染红了堤岸上的桃红,洇黄了农田里的菜花。成甸想,我体内的血液,经过透析,能不能够也像这小河的水有着如此神奇的效果呢?也像这三、四月的风,吹醒了蜜蜂,吹裂开芽蕾,耳边的蜂儿在不停地唱,眼前的朵儿尽情的开。河水绿了,也清了。

这会,五月的风从脸上拂过,像是从老家刮来的,带着些土味儿,从重元寺的塔顶吹来,带来了香火味。从桃园上滑过,染着了已经渐谢但还留余的浅淡桃花香,从田野上穿行,一路,将沉湖的的水气,湖水中的鱼腥,还夹杂着浓浓的最后零星的菜花香一起送来。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风与成甸一道流连。不远处,重元寺弥漫的香火依然很盛,盘旋在寺檐间,玄绕在寺顶上,像在蛊惑着成甸作出皈依佛门的决断。成甸打了个激灵,疑问自己,怎么忽然间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这风是来洗礼的吗?是不是于此怂恿着先做个弥撒?忽然间,成甸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似乎自己的天灵盖开了,魂也溜了出来,在用一种佛的用语与风交谈。风是醉人的,它在勾引着魂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说:“那里有已酿出了家乡的味道,还有一丝的愁,像斟杯时的酒花,酌酒饮恋,春意更浓、更酣。”魂已迷醉,视觉、听觉、觉觉、行、走、歇。都已在风的温暖中,于此花开时分,烘焙着一个冬的雪寒。成甸的魂似乎茅塞顿开,冬雪化了,成了春雨,润了春泥,七魂六魄也暖了,主魂更暖了。悠游之间,云荡之时,仿若世间的一切冷涩如冰的寒俗已洇飞成云。顾了昼夜之梦的脱凡预知。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有味道的,还有着光环,亦有颜色,并且和这个世界上的人似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头的烦恼丝在固执地依附着头皮,在风中飞舞着,然后一丝一丝地脱离,在空中像阳光一样飘散,飘散时,仍然显出不屈不饶的原始生命力。

成甸很惊异,他不懂自己的头脑里怎么会现出这么怪异的画面?这是啥意思啊?一种召唤?一种渡劫?是让他去剃度?剃秃了脑壳?斩断了尘缘?这难道就没烦恼了?就没啥念想了?不是,绝对不是。这是在让他臣服,或者说,是屈服。向命运作个揖,然后做个一了百了的了断。

成甸的身子一冷。这深奥的涵义他虽不是太明晰,但大意还是懂了。但他更知道,皈投或依附已没多大的意义,也别指望什么盼望投靠佛力而得到啥掩护而摆脱现实的苦难。佛、法、僧的教义,如若能延续生命,那这世上不就个个都成了佛吗?那是不可能的,佛渡的,慧的,只能是魂。

成甸望着寺庙上空袅绕的香火在发呆,望着这眼前的景致在风中变炫出的色彩,而他自己似乎也在风中飘了起来,与风景一道混淆,一起在暖风中溶化。他觉得他已经在风中飘了很远。成甸在空中回望着波光斑澜的沉湖,那湖边上的一幢幢傍水而筑的小白楼早已看不见了,只剩了留白,像是空出的位置,等着他去填写。

这时湖岸的小道上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在温暖的阳光中,细细的、飘渺的裹挟在风中,与风的声音共鸣着,共振着,却传的很远。成甸听到了,而且分辨得很清晰,这些风上午时刮来,好像还未完全褪尽昨夜的色调,只是被白日的光稀释得有些灰,并且让他的心觉得了有一丝寒,一丝冷。

这时,汪茜芹来了,站在远处的树下在喊他的名字。他听的一清二楚。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人影正在放大,并渐渐出现出了一些米黄色,他知道,那是汪茜芹今早特意换上的衣服,这时,他又看到汪茜芹的身后,在一片微斜的草坡地上,一个男人正和一个女人撕打,并扭于一处,滚在一起,在满是灰白色的鸟粪草地上,他们扭扯着,在一缕很不清晰的哭叫声中,模糊在沿着胡堤的坡在往下滚。一路上,满是男人掉落的用物,女人脱落的头巾、发卡,还有哭落的假睫毛。在成甸喊着让汪茜芹快跑躲避的声音中,那两个人早已满身粘满了草屑和泥土滚到了汪茜芹的脚边。而这一切,成甸看出,她似乎还不知道。

04

水城的风是柔的,雨是柔的,水是柔的,景是柔的,人也是柔的。汪茜芹来到成甸的身边时,他是能感觉到这股柔柔如风的韵幽。软软的、玲珑的,亦如明眸映月碧波湖,烟雨飘渺灵山秀。汪茜芹走过来,告诉他货已送完,可以尽情地玩一玩了。于是,两个人便行走于这湖边的深黛凝绿,聚结着荫柔的梦韵境。湖中的菱荷叶影摇曳处,几个舟渡俏佳人在与虞姬留影,几成香墨图画。汪茜芹今天的心情似乎出奇地好,当她看到成甸脸上现出的气色有了红润时,她便觉得这湖景更漂亮,更迷人。尖的风,是柔韵的。它聚于湖边,漫在水岸,绕缠堤旁。而且,它还貌似懂得人的心情,也懂得水韵。懂得迎合,懂得慰抚。

走了一段路,汪茜芹与成甸找到一处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汪茜芹拿出水杯让成甸喝水,一边欣赏湖景。成甸坐喝了口水,对汪茜芹用征求的语气说:“我想出去做点事,一来分分心,也能挣点钱补贴补贴。”汪茜芹一听便说:“你就窝逸点儿歇歇吧,医生都说了,你现在不能干活的。”成甸一见汪茜芹焦虑不安的样子便宽慰道:“不是重活,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包了一个浴室,我常在他那儿洗澡,他知道我的事儿了,就让我能行的话,去他那里给人家搓背,一个二十块钱,他也不抽我一成头,也算好心帮我吧。”汪茜芹问:“是不是那个与我们一道下岗的人?”成甸说:“是他。”汪茜芹沉吟了一会说:“那个人我知道,人也蛮好的。只是你能干这个吗?”成甸听了忙说道:“这你就不懂了,那儿暖和,也不需要多大力气。医生不是说了嘛,重活不能做,可这个活不重呀?而且觉得累了的话,那儿还可以有沙发椅子躺着看电视,歇会儿,多好呀?”汪茜芹倒觉得也是,就是还有点不放心,便对成甸说:“要真想去的话,别贪人数,做做歇歇,千万不能累着了。”成甸说:“人家老板也跟我说了,随我,搓一个算一个,没指标。”汪茜芹感叹地说了声:“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只是他们也和我们差不多,都是活在底层的人。”

接着成甸又对汪茜芹说道:“还有个事。”

“什么事?”汪茜芹问:“你的?还是我的?”

“你的。”

“我的啥事?”

“我想把车子卖了,那就不是你干的活。正好前两天费文魁来看我时说了一件事,就是他工地上那个做饭的老头要走了,回老家,正准备找个人做饭呢。我想你倒合适。一来,他那早饭不用做,买些大饼,油条,馒头之类的就行了,只要熬一锅粥便完事。就是午饭忙人,累一点。晚饭也不用特意做,因为人不多,有人晚上还要回家去,所以中饭多做点就可以了。我想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去找房宜兰说一声就行了。”

汪茜芹一想,这倒真是个办法。不过她想得更多的是车子如果卖了,看病的钱也就又多了几个。现在是多一分好一分,其他都不在乎了。于是她便说:“这个倒是行,我回去找房宜兰说说,这样的话,日来还能回家做些事呢。”成甸仰望着远空,仿若一个人还未走出他若梦若忆的空寂说:“想起来第一次出长途就因“非典”而困在一个镇子上五天的事来,我早就不想让你去干这个事儿了。”

他们就这样聊着,一会,汪茜芹指着美人腿的方向说:“嗳,你说这湖里有没有水神呀?”成甸望了她一眼,也没答,只是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在望着,又像在想着。湖是有灵性的水源,一般都住着神仙。有仙则灵嘛。至于神仙姓甚名谁?众说纷纭。也无须考证,住久了的人也懒得去费精劳神,反正有神拜就阿弥陀佛。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有肯定是有的啦,就不说那虞美人把腿伸进来是为何了,就是古代那么多的灵魂沉没于此,谁知道后来哪些个孤魂野鬼会不会变成神呢?”汪茜芹一听这话题说的有些偏了,忙岔开话题说:“你看,那边有个小姑娘在卖冰棍呢。”

成甸转眼一望,果然有一个小女孩挎着一只写着“棒冰”字体的包箱在前面的路口上叫卖着冰棍。这时汪茜芹用怀旧的语调说道:“多像我们当年的样子啊。”成甸说:“那会子我们都是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虫,现在想想还真的傻。”

“一点都不假,你就是个傻瓜,你要是当时主动点,我们可能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汪茜芹菜听了也埋怨。

“唉,人各有命的,怪谁也没用。谁也看不到前面的路是上坡还是下坡,说不准有几个坑的。如若真有神授昼夜之梦于人,人若预知,那不是人人都可以免遭不测的了?”成甸的情绪又落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卖冰棍的小女孩忽然地就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那步伐,明显的看出惊慌的神色。

汪茜芹也看到了,他们惊讶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从他们面前一阵风似的匆匆跑过,朝着湖边的一条小径急窜而去。就在跑过的一刹那,那个女孩的一身装束一下子使成甸的心里本来还觉得有点百无聊赖的情绪,突然间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来了些亢奋,只见那个奔跑着的女孩,头戴一顶潘冬子式的缝着个布剪的五角星黄军帽,身着一件六七十年代才有的海纹衫。下穿一条蓝军裤,脚蹬一双解放鞋,背着个箱子一闪就跑进了树木茂密的小径中。

成甸回过神来对汪茜芹说:“你还别说,这女孩还蛮有头脑的,卖个棒冰,还扮成这样。”汪茜芹说:“这也是一种怀旧吧?人总是容易被旧的过去所吸引的,这就是一种心理作用。”还没等他们俩说完话,缓过神来,只见另一端的路上,城管队员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地追了过来。这一儿时影片中经常出现的画面,一下子让他们俩都明白了过来小姑娘为啥要跑了?原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又在上演呢

城管风样地刮了过来,见状,他俩赶紧自觉地闪身让道,规规矩矩地垂首低额端坐在一边,生怕自己会出一点纰漏变成了把柄,弄得一不小心惹下个妨碍执行公务之嫌。这时一个城管厉声地问他俩:“看没看到一个背箱子的女的跑哪去了?”成甸沉默着低着头,眼看着脚,汪茜芹的手却不假思索地随手朝反方向一指,并且嘴是毫不犹豫的,坚决果断地说:“那边。”成甸赞许地看了一眼汪茜芹,两人会心地一笑。旋即,一帮李逵旋风便随着汪茜芹的仙人指呼啦啦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风扫去。汪茜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骄傲地挺了挺身板,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迈开步子说:“怎么样?”成甸心满意足望着湖边小姑娘逃走的那条小径方向说“牛,帅。”然后伸出手,竖起了大姆指。他们俩望着小姑娘消失的那条小径感慨着,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青涩岁月的时光,成甸望着眼前站着的汪茜芹,仿佛神似那个卖冰棍的小姑娘的笑脸,并且总觉得像极了她们俩很相像。他的记忆中,那个爱笑的脸笑起来。从记忆深处走出,那笑脸从小就在石街上南迎北望着,从学校的课堂,还有那一条条小巷,一道道溪水,一座座小桥上,这张笑脸一直既像花,又像蔓似的在他的心里像月季应时,又像是一根越扯越紧藤蔓缠结。这些年少时的回忆,就像是一幅越描越浓的画,一杯越品越醉的酒,在心里久藏了几十年,本已成了一坛尘封的醍醐,却不经意间被眼前的这样一个卖冰棍的小姑娘的给轻而易举地翻泛了出来。他轻叹一声说“唉,回去吧,我觉得有些困,想睡一会。”其实此刻,他又听到了重元寺的钟声响了,他心里又冒出那些菩提、尘埃、浮屠的字眼。一念离真,皆为妄想。随缘吧。这时,他由然地从心底的一个角落里冒出一个念头来,那个念头仿佛在悄声地对他说:“你是到了该为她做点什么的时候了。”这时,寺庙中的钟声再次悠长地响起,成甸在这悠悠的钟声中,望着远方的山,近处的水,像是走入了幻觉的幻界。眼见着,那山已不是山,而是云。近见的水也不是水,而是一种逸。难道此即神道?这就是道法自然?如来?如是?观照的天道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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