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01
要说这人啦,有什么会让人最不在意,而又每时每刻存在于眼前,却熟视无睹的东西,那肯定非人影莫属。
这坐店的人,应该算是这世上最接近热闹,或者说已经是置身其中,融进了这街市的喧嚣。可人却又是那么不可理喻,生在福中不知福,还能于这喧闹之中生出些烦恼来。
这苟得时便是如此,他每日看着店门口外那方洞影上,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一闪而过的人影时,便觉得寂寞不已,有时甚至会感叹出三尺柜台后自己的孤独难耐。
在他看来,这东来西往的人流穿梭,其实都是一成不变的。唯一变化的,是天上太阳投下的光,照出行人的身影,从早晨在西,到下午在东的渐变而已。
而这些影子的存在,对于苟得时来说,久而久之便在他的心里积成了一道有趣而又粘附的幽灵,好像成了灵魂的一部分。他的思绪有时会从这个人的影子跳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上,而且自己还会给它配音,让一帧帧的声音。从他(她)的声音到你的声音,再混淆到所有人的声音里,最后变成一个大合唱,直到天黑关门,息影。
这是一种奇妙的,也是一种折磨人的体验。从一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平常,再到最后的无聊、无趣、无奈。
苟得时知道,自从走上了开店这条路,这种感受,便会从他每天的开门,到关门往复不止。而今天一早,又要开门了,这烦恼也便又如影而随。不但如此,现在又多了个大广播的轰鸣,且没完没了。
苟得时当初能开这爿店,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他从毕业起,在外已经晃荡了几个年头,时常也做些倒卖粮票,布票的小玩意儿。后来他发现了一个新行当,倒卖邓丽君的磁带能挣钱。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打探过程中,他发现了镇子上这些磁带的来源,都来自一个刚刚因为与男人打得只剩下小衣的中年女人之手。这个女人刚离婚不久,开了一爿小店,卖些文具唱片之类不起眼的小玩意。
新年快到的时候,小店的生意便火了起来。苟得时也变得忙碌地往小店跑,一方面,他也喜欢那些靡靡之音,而最主要的,他是想打探这货物的源头。
苟得时的小聪明哪能逃得脱女老板的辣眼,她早一眼洞悉了这个小名叫苟二,也有人叫他二狗子的小混混心思。见他无事常来献殷勤,事出反常必藏妖。她留神观察了一段时间,摸底弄清了他的目的不是来端她的窝,便将计就计将苟得时收纳到手下。这样做,一来便于控制,二来她也确需要个帮手。最主要的,也是她做的这个行当,也需要一个能在社会上混的人镇镇场子。于是,一拍即合,二人成了搭档。
起初的时候,女人的小店开在西边一个不惹眼的小河边上,前面是店,后面是河。这在江南的小镇上是再典型不过的场景了。江南的店铺,一般不是店前是河,就是铺后临水。临水开店,临河而居。江南的店铺像串休止符,在一首江南漫妙的曲谱上作个顿歇,留揽着过往行人。
江南的小店,看似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听似一首缠绵的歌。而一个个江南小店的故事,已不再是一幅朦胧的画,一婉妙魂的舞那么简单,这里不但有如诗的景致,如画的色彩。进出这里的人,一唱一和都旖旎,一举一投都成了景。
苟得时就这样进入了画景中,也成了画中人。他日夜伴着半老的徐娘,在浅墨清韵的小桥流水间,在处处飘落的飞絮繁花中,在碧水荷香飘萍去的意境里,听着邓丽君的歌,看着沉落锦鲤的烟云霞,在水墨江南的醉景中,度过了一段倾尽天下魂的特殊时光。
后来,小镇上便传出了不少关于苟得时与老板娘瓜田李下的故事,且故事越传越邪乎。但所有真实的、是梦是幻的过程中,也就苟得时与他的女老板自己知道。旁观者也不见得就能识得庐山真面目。
苟得时出来的那会,虽说也是个二十大几的人了,但就他这么个混法,也没混到个女性味尝尝。
老板娘虽是个半老的徐娘,但却泼辣,麻爽,有女汉子的味。人长的高高爽爽的,且丰满,精干。要不然,她哪敢就这么毅然决然地与她的前夫说离就离了呢?
苟得时那时虽说会混,但却没混出个人样来。看上去也不怎么机灵,想法倒蛮多,但就是一时半会地还摸不上道。用一穷二白来形容他,一点都没辱了他半分。
说实话,老板娘之所以收留他做了帮手,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好感,而是留得他今日,也许就少了明日有一个竞争者站在了对立面。再说,老板娘有相好的,只是藏而不露罢了。
平时二人在小店里忙活,日子久了,老板娘对苟得时的防备也随之渐渐地减少。并且,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对苟得时也就不再那么避嫌。而且,女人到了这个年龄,一些打情骂俏,荤段子,辣春话是张口就来,一串一串地说出口时,脸都不带红的。
有天晚上进货,收拾得晚了些,才整理了一半时,都已到了半夜。俩人敷衍了事地弄些吃的下肚,老板娘一时内急,而店里也没马桶,要解手,须到很远的河边上的一个黑咕隆咚的破厕所去。
刚开了门,一阵阴风夹杂着毛毛细雨“呼”地就拍到了她脸上。老板娘的眼朝外扫了下,在这蒙蒙雨雾的黑暗中,像有无数个细影子睁着眼盯着她。
路边的树叶在夜风中啪啪嗒嗒的作响,听起来好像树叶在诡异的议论着什么,还有风的嘲笑声中,不知蜷缩在何处的一只流浪狗,在不知哪个旮旯里,哀伤的哭了。而且哭叫声不断,像是受了不小的伤。
她吓得打个激灵,后背一阵发凉,赶紧关上了门,像是要将那些朝着她缓慢移步而来的影子挡在门外似的紧张。
这可怎么办?可别看老板娘平日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似个女汉子样。可要让她一个人在这漆黑的,毛雨子瑟瑟的夜晚一个人去厕所解手,她肯定也发抖,也不敢充这种雄。那怎么办呢?虽说二人年龄不一般大,可都是成年人,孤男寡女于一室,本来就算不辟嫌了,这内急可是要宽衣解带的,就算是再黑的天,光可是早漏了。可这内急不等人,一时老板娘也是被急得晕了头,自己尴尬地嘻笑一声,便开了后门,褪了裤子便蹲在后门口的旮旯处,随之一阵唏嘘哗啦的响声便溅了出来。
后门处不远就是条水河,除了风刮着门窗的嘎吱声,还有水流声不断传来。昏暗的灯光摇曳着,像鬼火样地映在河面上发出诡秘的光。后门外长着的一棵紫薇树也在夜风中来回地摆荡,那些叶子像一个个舞动的幽灵似的,也趁机偷窥这难得一见泄露出来的白光。
苟得时看到老板娘蹲着时,从她眼里发出的胆怯而以貌似含了些乞助的目光,像是在对他说:“离我近些,看着我,别走开。”
苟得时哪见过这仗势?虽说灯光昏暗,可那浑圆的腰,丰腴的臀,特别是叉开的大腿处发出来的白晃晃的光,早已刺激得他身体内的血液在上下奔涌。一开始他还是拘谨地不敢直视,后来实在禁不住诱惑,便偷偷地窥视那肥肥圆圆的屁股,看着那部位夸张地,或顿或蹶着,扭动得一翘一翘的摆动。那褪下去的裤子,已经无法再遮盖住那些隐私部位,从那个位置,传出的,都是对苟得时满脑子对裤子里的,那个诱惑得人怦然心动的,神经衰弱的,对女人肉体的幻想和诱惑。
苟得时不再偷窥,他扔掉了手中的东西,脱了裤子便跨到了老板娘的身后。老板娘并未惊悚,也没讶异。反而微微地抬起了臀部,让丰满但并没生出赘肉的光臀完全地展现,并配合老到地使其一步到位。
这一夜的舒坦,是苟得时今生从来没有尝到过的满汉全席。在苟得时眼里,老板娘虽已徐娘,但却未老。身材依然俏丽,肤色依然姣好。身体的线条,该肥的肥,该瘦的瘦。圆嘟嘟的屁股,丰满的胸,高挺而充盈。特别是那两条腿,引着他,奔着那个通幽处时,一路扶持,直达幽谷。
再后来,这束春光,不知何时,便漏出了店门。而所有的瓜葛,当时在小镇上估计已算得上绯闻了。
而此时的氛围已渐渐地形成了一种麻木的趋势,当廉耻二字被洗脑成了“廉价”,所有的怪事再出现时,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些人,有些事,出了点动静来,反正无从考证的,都是能拿出来显摆的荣耀。别说是有的,就是莫须有的关系,也是关系,在某些时候,只要能够唬人就行。这一点,苟得时是这样想的,估计,老板娘也会这样想。
但这却不是故事的结尾,结尾是苟得时居然在后来空手套白狼,娶了老板娘的女儿为妻。当然,这个结尾还不是大结局!
再后来,这爿店就归了苟得时。
02
斑驳的巷,幽幽的街,街头巷尾上,天的空旷处,几只麻雀在老鼠尾子电线上叽叽喳喳地议论。一个老人坐在自家的石阶上仰望着它们,用他那枯井无澜的眼神想要破解鸟语的密码。
电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美妙音乐声响起,惊飞了鸟,也吵闭了老人的眼。只有街头两旁斑驳的墙面,还在不依不舍地记录着一分一秒发生着的印记,记录着街边一排排房屋的排列,檐角的翘起。忠实的完成着它的使命,似乎不肯遗漏每一个绝美的笑容,悠悠的轻叹。还有乡咯人上街,箬子一摦的景象与褪色后的红砖青瓦也倍显沧桑混淆于一起时的画面。
乡咯人上街,箬子一摦。这“摦箬子”也有讲究,箬子不是拿在手上的,拿在手上的叫“拎”。 “摦箬子”,是将箬子的“把”搭在胳膊肘,套在胳膊上,那才是“摦”。
乡咯人上街,箬子一摦。 上街的时候,“摦”着些鸡蛋,果蔬上街卖,卖了后再买些油盐酱醋茶。糖烟酒也想买,但想归想,却不一定能买得到。再说,那些东西也金贵,费钱,还要票。真想买,就要托人,走后门。所以,一般的人,想都不要想。
城里有个专门卖糖烟酒的部门,叫糖烟酒公司,权大呢!
另外,像百货公司,日杂公司,纺织品公司,食品公司,水产公司,生产资料公司,还有盐业公司等等,不得了额!牛逼得扎实亮。不走后门,别指望能卖到个东西。所以,乡咯人的箬子,也就内能摦点油盐酱醋茶回去,当然,盐到指定的地儿买,没问题。另外,还有一个名字不叫公司的部门,名义上说是与农民合办的,叫农村供销合作联社。在乡镇上,简称供销社。实质上,其实也与那些个公司差不多。所以,老人常说:“投胎投得好不好,就得要看你生的那个时辰踩着了哪个点准不准。时辰,有好有坏,有败有兴。踩着了哪个点,命,就不一样。要是进了供销社,粮管所,那是前世来得修的福!”还别说,就有这么一个人,他可能就是前世来修得好,福大,修进了供销社。这个人就是樊亮。
樊亮初中一毕业,便进了供销社,一点不费劲,也不烦。就像是供销社有一扇门,专门为他家开着似的容易。
其实,那是因为人家有一个做主任的爹。不过此时主任的头衔还带个副字,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效果都是一样。
老人们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子孙会打洞。”这是有道理的。要不然那个独坐在街头路崖子上的老头嘴里老是叽歪:“干部的子女怎么大多走官道?农民的子女下田头呢?”看来他是从麻雀的叽喳鸟语中破解了一个道理:“掌握了不同的资源,便也就决定了不同的人生!”
大概鸟也如此吧?
这世上,各行各业,分得清清爽爽,条块分割得明明朗朗,泾渭分明。老头老太们闲得无聊的时候便会手抄着袖,身子依着墙的拐角议论:“这家的娃要是投胎投进了银行主任家的门,那日后保定干金融。那家主任的崽长大了准是个干部的料。”至于其他各大公司,部分,机构,工厂,粮站,供销的等等部门,早已分门别类,给各自的子女们留下了位置。其他人想进,要么走后门,要么去街头!
所以说,投胎,是成功与否的一大关键要素。
这与基因没关系,与血缘有关联。与权力有瓜葛。
但这具体到一个个个体,个人而言,能够生逢其时,生逢其地,生逢其户那是多么重要,多么关键!这便又回到了四条沟子人的那句老话:“生人,要看时辰的。时辰,有好有坏,有败有兴。踩着了哪个点,命,就不一样。”
人生百态,命不相同。可要是投进了“街头”的命,过起来,也不易。
街头,或巷尾,也很少有小商小贩。更不允许私人经营。能够开店的,也大多是走后门,有特殊背景才能开,要有靠山,有后台的主才能行。所以,那些平时叽叽歪歪的老头老太们才会指指点点地望着从街上趾高气扬,神气活现,来来往往的各种垄断部门的头头脑脑,得力干将的后背说:“看人家,拽得凶亮!”
这些从瘪了嘴的口中发出的话语,听上去充满了羡慕。而从个别像打蔫儿茄子似的老头嘴里说出:“物资越匮乏,他越拽。个个牛逼烘烘的,快欲咯上嗝天额。”时,则觉得有一种蔫呼呼的妒忌。再听另一个蔫巴老人瘪嘴瘪腮的话:“为什么这么拽?因为他们手里掌握有“后门”的钥匙呗。”却闻到了恨的意味!
所以,这些无事生非的老朽说的话不能信,最起码不可全信。他们虽然在抱怨:“这些人成了一个特权的阶层,好像他们是天生就该享受这待遇似的,好像就该派地天经地义!”但这也就是一帮日暮西山人的怨言罢了,学那些被议论者最好,就当着一阵耳旁风呗。
但有一点却不能不信,那就是,命好,比什么都好!
樊亮一上班,便占了个重要的坑。说是坑,其实就是掌握了一把“坑”的钥匙。
03
四条沟子的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在青石街口,凹凸而又光滑的路面被昨夜的雨洗得一干二净。发出的光,就像那个码头边上浣衣石显出的幽深之色。在清晨幽寂的光影中,默默不语地在等待着四条沟子的人从睡梦中醒来。然后素梦依旧的记录下新的一天中人们再次留下的匆匆脚印。从早到晚,书写着新一页涂鸦的轮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而今,却有了些许改变,因为苟得时与对门那家比着喉咙扯嗓子的音乐声噪杂了其中,使得早晨斑驳灰黛的瓦鳞上散着薄薄的雾气,也变得不安分起来。几棵房檐草隐藏其间,影影绰绰的成了雾中花,此刻的这些花草儿好像也变得烦躁不安。
樊亮一路从青石街而过,他早已看惯了街道边房屋的墙上,水渍青苔勾勒出的写意画,在泛黄的墙壁上已经作过的,多少个世纪的展览。那些个大家的风雨笔墨的功底,依然凝重而深邃。但在樊亮眼里,已然视而不见。尽管这些画作,记录下了四条沟子时光漫过石青街时的每一道痕迹,但在此时的樊亮心里,这些玩意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换了个新身份。
街口的穿堂风像游丝似的在诉说着遥远的故事,也带来了些从远处飘过来的扯嗓子音乐声。只是那些音乐的声音传到这东头的大码头时,音量已经若隐若现的细微得像游丝般的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其实它是存在的,只是四条沟子人的耳朵听的多了,变得有些麻木,不再对它有所重视。可是,它却依然在坚持,并且思绪的惯性也使它不能停歇。因为它知道,有人还在用心侧耳聆听。
这个聆听者,其实就是樊亮。之所以他会关注,因为放音乐的苟得时,即将要成为他的亲戚。所以,他才会比别人多留一份意,多存一份心。
苟得时的小姨娘正在与樊亮谈恋爱,这辈分听上去有些绕,但捊一捊就很顺。苟得时的丈母娘是老大,而苟得时的小姨娘最小。这一头一尾,老大生的闺女便与这小姨娘岁数差不离。所以,这门亲要是做成了,别说樊亮的岁数比苟得时小,但辈分却要高出苟得时一头来。
这门亲事在两家长辈人眼里还真门当户对,因为苟得时的小姨娘的一家子都在供销社,并且占据着各个重要的部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与樊亮的家境极为相似。要是这门亲能做成,那将是每个人都乐见的锦上添花,相得益彰的美谈。
此刻,街头的人越来越多,虽说不上摩肩接踵,但此时正是做早市的下市,上班的上班,开门的开门,卖菜的卖菜,讨价的讨价,还价的还价,各种叫卖声,说笑声,招呼声交织在一起,平添了街头一日之计的热闹之晨。
樊亮走在街道上,两旁商店的一个个橱窗就像一只只眼睛盯着他而过。这种感觉,他是近些日才发觉的。他甚至发现,不但那些橱窗像眼睛,那些开着的店门,也像是一张张会说话的嘴巴张开着,于他每日穿过街头不甚繁华的道口时,在喧闹寂寞中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他竟然还觉得听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谎言意味来。
樊亮一路走着,这时,他遇到了一个他认识的乡咯人,但这个乡咯人可没“摦箬子”。他是樊亮以前的一个同学,虽然同窗,但关系也不是太要好,属于那种平平常常的类型。
樊亮现在“门咯三”大喨,在昔日的同学里,已经算是个名人了。因为他现在是供销社糖烟酒,及副食品类仓库保管的帮手,也叫助手。可能是帮手、助手听起来太俗气,所以大家还是叫助理吧,这样听上去更有派头。更重要的,是樊亮喜欢听这个称呼。
樊亮喜欢这个称呼,但并不满足于这个称呼。这也难怪,人天生就是个难以满足现状的动物。这一点,樊亮更是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地放弃他以前的女朋友而选择现在这个苟得时的小姨娘了。
樊亮有遗憾吗?当然有。都说人生最大遗憾,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本不该放弃的东西。但在明明白白,清清爽爽的利益面前,又有谁愿意固执地坚持那原来的东西呢?对于婚姻,更是如此。
而现在来找樊亮的这个同学,叫费文魁。也是为了婚姻的事而来的。他要结婚了,想找樊亮帮帮忙,买点拿得出手的好烟好酒。这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大面子工程,马虎不得。
樊亮听了后,沉吟了一秒,便对费文魁说:“恭喜恭喜,本来呢,老同学办喜事,这个忙一定得帮。可是这不是要办展销会了嘛,上面管得紧。偶这儿呢也只能给你解决个很小的分。要不这样,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樊亮的眼神打量着费文魁的表情观察着说:“因为你要的量不小,偶看这个法子能够解决你的需求。”
“你说。”
“偶给你说个人,你去找他,就说是偶让你去的,他那儿有。”樊亮盯着费文魁眼睛,读着他的反应。
“哪个?”
“就是街上开店的那个苟得时,他有。”
“哦,那行。”费文魁的眼睛里露出了喜色。
“不过他那里的可是议价。”
“哦。”费文魁愣了半秒,眼神变了的光一闪,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个字:“行。”并且还连连地答谢樊亮的帮忙:“太谢谢了,到时候请你喝酒。”
樊亮连连摆手:“说哪话?我也没帮上你,但喜酒肯定要喝的,到时候一定去。”说着便向费文魁告辞道:“偶这快到点了,那偶就先上班了,有事你再找偶,先走一步。”
“好,好,你忙,谢谢了,老同学。”费文魁还在客气着,樊亮已经挺着身板,端着身子走入了人群。
费文魁这次本来是来碰碰运气的,对樊亮说的那个“议价烟”的事,他其实早有耳闻。但想到同窗一场,多多少少也许还能给个面子,就算买不到大前门,能买几条大运河也行。再不济,华新的总能来几条吧?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来了个议价。
人的出身和运气是无法选择的,这得认命,因为有些东西它是先天的,没有余地留给你。
有价值的人,哪怕是有点潜在的价值存在,别人才会愿意为你,不,其实是为你的价值而提供帮助。这就像市场中做交易、交换的等价原则,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听起来好像残酷,但却是现实,是交往的本质。
但,有时人也会看走眼,特别是看人时。但走眼一两次算是正常,如果是从头到尾地对你走眼,那就是瞧不起你了。
费文魁自觉得就是那个别人瞧不起的人,上学时成绩不行,老师同学不喜欢,瞧不上。出了校门,别人有工作,而他只能去学个泥瓦匠。家里给他找了个对象,本想着就这样让他安身立命,平平常常的将就着过日子。他本也俯首听命,准备着结婚生子,无闻无息地平淡生活。
可今天与樊亮照过面后,他的心里不知从哪儿惹来了一个妖?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变得不安分起来。他忽然觉得脑子中的某一块地方像是睡醒了,在脑袋中挥舞着臂膀伸了个懒腰,搅得他的脑袋瓜子生疼。
这种感觉以前他从没有过,他惶惶恐恐地觉得这个妖魔窜入他的头脑中不是个好兆头,是来怂恿他惹是生非的祸害。但却又那么具有蛊惑力,那么迷惑人!
费文魁从苟得时那儿打听到香烟的议价后,并没有买,而是揣着钱回家了。他走到自家田埂前的房子后时,他觉得身子里憋得慌,心里憋,脑子憋,尿也憋。他站到一棵大树后,想发泄,对着一窝进进出出的蚂蚁便撒起了无名火。完后,他身子一抖,一股浅微的电流从头到脚侵袭过来,他打了个激灵,觉得有一种舒坦的感觉穿身而过,一时间让他感到舒畅愉悦。
他眼睛盯着那些溃不成军的蚂蚁在泛滥的水灾中挣扎,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但却有一种痛快的感觉来。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抬脚往前跨了一步,从蚁类灾区上方迈了过去。虽然步间距短,但迈出这一步时,他略微倾斜身体中,却莫名的觉得自己瞬间有了些涨高涨大的感觉,那只脚也有点像巨人似的傲步一股。
他回到家,开了院子的门。老母亲见了他问:“烟呢?”
“没买。”
“为啥?没买到?”
“不是。”
“那为啥?”
“唉,别问了,不想买了。”
“那结婚用啥呀?”
“不结呗。”
“狗子,这说的啥话?是不是中邪了?”老母亲见了费文魁如此神色,便焦虑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又犯傻,又怎么啦?”
“那烟都被他们倒来倒去地变成什么议价了,这点钱哪够买呀?说得好听是什么议价,其实哪个也不傻,这里面的关目三谁不清楚?变相倒卖,以权谋私呗。”费文魁抱怨着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不就是投机倒把吗?这是什么世道呀?”
“世道是什么还重要吗?世道总是在变的,也是要变的。最怕的就是人不变,等翻天覆地了,连找个哭的地方也没得你的了。”费文魁说这话时语调中明显地愤愤不平:“现在哪还有什么投机倒把?都倒成爷了。”
“那你准备咋办?你对象那咋说?”老母亲关心的并不是谁倒成了爷,而是关心儿子的婚姻大事。
“偶等等再结婚,偶也去倒,也做回爷。”老母亲听到儿子的话吓了一跳,因为那话语中明显的是铁了心了。她知道这个犟种,劝了也没用,便叹了口气,蹒跚着步回到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