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01
梦碎一地的秀兰子一夜熬过后,第二天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竟然再一次落空。究竟游三江说的是事实,还是他编造的谎言?这时听来,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摸清了底。因为就连游三江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这时他的胆都能被吓破,那还能有啥指望呢?当一个出了名的馋猫连到嘴的咸鱼都会放弃时,可想而知,那猫的身后蹲着的怪兽是多么的可怕?
当第二天一早游三江带着些许神郁跑来告诉秀兰子说:“这两个人背景深着呢,动不了,你知道他们后面是哪个吗?反正我细胳膊细腿的拧不过。”秀兰子听了游三江认怂、疲悴得阳痿了似的话,心里一沉、一凉,但还是忍不住悴萎地问了一句:“哪个?”游三江显得一脸遗憾、惋惜、而又衰愁无助的样子对秀兰子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你说还有谁敢打你这块地的主意呀?”秀兰子当然知道是谁了,之所以她家的这块地到现在也没人再敢插手,大抵也就樊家有能力让那些早已垂涎三尺的人不敢妄动而退避三舍了。但她仍然觉得,游三江的这种带着一脸郁闷的神色,恰恰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一种狐假虎威的小人伎俩。他无意地泄露出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关联。这是不是很幽默?秀兰子当然不这样认为,在被他那些话语深深隐藏得闪烁其辞之中,在秀兰子觅其仿若折叠着隐秘魔力恿动的视域下,这些说辞倒不如说他在表演着一场恶作的嘲讽剧。这也让秀兰子知道了游三江兄弟俩,以及苟得时他们与樊亮是一根绳上的,一个洞里的东西,横竖是没什么再可以指望的了。她心里暗自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些个戳马叉的,他们沆瀣一气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一个势单力薄的孤弱小女人算什么本事?都是些狗屁不如的斗筲之人,今天你们这样对待我,看我就不会睚眦必报?
秀兰子一夜看上去瘦了许多的苍白脸上,眼角处刚生了的细皱纹中明显地看到一丝愤怒爬上了眼角。昨夜难熬的睡眠,令她的面色失去了红润,更憔悴了不少。一直不踏实的心里,这时反而踏实了下来,因为悬念已经被坐实,这倒反而让她觉得不再似昨天那般地恐惧。人在有时候倒真的不怕贼偷,反倒是更怕贼惦记。因为用悬着心去暗恐、去防备、去对峙,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秀兰子叹息一声想:“也罢,来就来吧,最多就是个鱼死网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青涩少女年代就是在他的怀里终结的,是他将我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女人,又让我从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商人。现在又要让我从一个商人变成一个乞丐。那好,就成全他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算清,变成个魔鬼倒也痛快。”
倔犟有时只是魔性蛊惑并附身的幽灵一现,秀兰子不服斜,她倒要试试看?怎么啦?我就这样了?破罐子破摔,能将我咋地?还就不信了,草鞋没了,大不了光脚,有什么关系?遭遇的霸凌,受到的伤害、尝过的孤独、对希望不再幻想、只剩了迷惘时,那再多的不舍和恐惧还有何用?埋葬了吧,一了百了。这时的秀兰子仿佛成了一个置身事外的另一个人,她已经不再执拗,也不再鄙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因为她知道,千疮百孔的心里已容不下太多的顾虑。那就让它们一同与绝望埋葬在心死的无畏之中吧,说不定,这样或许还能拚出一线的生机来,说不准还能够致死而后生。当这个念头从脑中一现时,秀兰子竟没有觉得惊讶,惊讶自己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这时游三江早就无趣地走了,一阵风吹来,在门口吹出了一个浅淡的黄色旋涡,接着又吹来了一阵风,把前面形成的旋涡吹散,仿若成了一阵袖珍的沙尘暴。秀兰子还在冥想着她心里哀鸿遍野的场面,在她虚构的幻影里,似乎看到的一切是那么地真实,而且她就身临其境于其中,但又觉得恍若置身于外。仿佛在游离于天际,在云中俯瞰,在看着下面一个接一个疏离、迷乱的影像,那里面有她自己,还有其他许多的人。她飘落下地来,站在一旁像个指挥官似的在指挥着自己作战,这时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势薄孤单,而无助地双臂抱住自己的胸,开始觉得颤抖,肩膀也僵硬地紧缩,身腰觉得支撑不住地弯曲下去,快要蹲下身去时,她整个人便不能自己地,不由自禁地开始颤泣起来,同时,泪也漱漱地,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但只一会,她便再次昂起了头,放开抱着的手,擦了下泪站直了身子。于是,一个犟种便诞生了,在绝望中横空出世。
就在游三江离去之后不久,那两个男人又来了,他们看到小面棚的门是半关着的虚掩着,看上去比昨天仿佛更有些破落了,有种像人掉了魂似的伤感隐现了出来。今天他们依然带了酒和花生米,准备持久地在此神侃那些耸人听闻的段子,他们要让这些骇人的危言耸听起到最大的冲击效果,以混淆、错乱这个倔强小女人的思维,并找准她最软、最疼的部位予以致命一击。而这个命门,无疑就是她的孩子。
门是半关着的,他们俩站在门口停留了半刻,其中的一个人便伸手推开了门,这时邻家的一条狗冲着他俩吠了几声,一刻间,一条路上的狗便都跟着叫了起来。俩人毫不理会,半点也无犹豫地便于一片狗叫声中踏了进去。推开门的男人边推门边喊着:“老板娘、老板娘,在吗?”见没人应答,便将身子探入,见秀兰子呆坐其中,他便用手又敲了敲门说:“可以进来吗?”这时隔壁铺子中一个老手艺人出来探窥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脏、很邋遢。拉呱男人手里抓着正在做着的乌气黑咚的物件探着头走了出来,迟疑着问他们:“你们找隔壁小兰子有事吗?”站在身后的那个男人说:“哦,没事,没事,我们是来吃面的。”那个师傅便疑惑地走上前说:“咦,不对呀?早应该开门啦?这是做啥呢?”当他也走到门口时,秀兰子出来了,隔壁师傅说:“还以为你不在呢,怎么还不开呀?”秀兰子说:“我要回娘家去一趟,今天关门。”师傅听了便“哦了声便往自家店回,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去几天?” “两天。”秀兰子答着准备关门。那个开门的男人便接着话头问秀兰子:“老板娘,今天真不开啦?”秀兰子望了他一眼说:“斜对家饭店开呢,你们去那家吧。”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对望了一眼,便看着秀兰子关了门,独自走上了公路。留下身后偶尔发出的狗叫声与两个男人悻悻的眼神在望着她的背影,这眼神,秀兰子的第六感官是能够感觉到的。
02
秀兰子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娘家也是迫不得已,她现在迫在眉睫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女儿送回老家去,否则,她提心吊胆的心是一刻也不能踏实的。她去幼儿园匆匆带上女儿后便登上了回娘家的汽车,这时,她又非常害怕那两个男人会不会尾随,所以,一路上总是失态地前后张望。女儿听说要去外婆家倒是很兴奋,一路手舞足蹈地跳跳蹦蹦没个安稳气。小孩贪玩,不知深浅,也不知道大人心里所担心的事。秀兰子一路上都觉得身旁哪儿都装了监视器似的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了什么?又能发生什么?但心里知道,终将要发生些什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她一路祷告着求神快点将她们送到家的时候,车辆行到一个桥头前被拦下停住,说是桥被一辆大挂车压得要塌了,成了危桥,现在只能下车过河到对面去换乘。人从车上下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河边的码头,而这会子,就这么长的徒步前行,都让秀兰子惧怕得后背直冒冷汗。就生怕从哪个茅草旮旯里钻出个人来抢了她的女儿。行走在这段路上时,她满脑子都是女儿落到居心叵测者手里的幻觉,都是带有毁灭性的恐怖画面。她悲哀的情绪像羽毛样的飘忽在湖汊口河面的气流间,眼里露出极易觉察的恍惚波纹与水波交纠在一起。在天上的阳光照映下,折射的光线,暴露出她此刻内心无法平复的恐惧。在登上船的那一刻,秀兰子死死抱着她的女儿,心里却惊恐地衍生出了某种可怕的邪念来。她此时在努力保持镇静,保持着一种可以让自己平稳下心态的平衡与理智,以避免被河水波浪摇摆而形成的颠簸、逼迫、一瞬间无形地撕裂、粉碎她刚才一念而起的决心。她甚至眼睛在盯着船头那盘缆绳想:“就用它来拴牢它、牵引它去实现她的目的吧。”她坐在船舱里胡思乱想着,想着这人原本就像行于船上,有着太多的无奈、尴尬、怨烦、与不确定性。生活也是如此,无外乎长大、成人、娶嫁、离别,以及日常的油、盐、酱、醋、茶。再扯得远些,无非就是生、老、病、死罢了。与这河湖里的水有什么两样的?还不是就这么混混沌沌地、或激或缓地、无声无息地流淌着逝去?
到了对岸后,她抱着女儿在路边等车时,看到一队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从远处喜庆地行进过来。迎亲的车队到了桥头时也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几个人,秀兰子一看,居然是她们村子的人。她大喜过望,像是见了救星似的跑了过去,因为与他们凑到一起时,她心里才觉得踏实。
迎亲的队伍中有她熟悉的人,还不是一两个。她赶忙问一个她以前玩得要好的女人说:“这是哪家娶亲啊?”那个女人一把拉住秀兰子的手说:“哎呦喂,秀兰子呀,女儿都这么大啦?”秀兰子点点头,那个女人这才说:“是河东的二呆子又娶上媳妇了,正去接亲呢。”秀兰子听了想了想,然后才说道:“这二呆子可不小了吧?我在家的时候他就好大了耶。”那女人点头说道:“可不是嘛,现在可算是找到了。”然后神神秘秘地凑到秀兰子的耳根子边轻声说道:“又是从贵州那边买来的。”
“啊?”秀兰子心里一惊,还真有这种事?这让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两个男人在她的面棚子里说的那些话来,看来他们并不仅仅是在吓唬她,而是这种事就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她下意识地将女儿揽进怀里,这时便听到对岸传来了一阵鞭炮声,看来是那边的新娘接回了。就在这时,河这边的客运车也到了,秀兰子便对那个女人说:“那我先回了。”那女人笑着答应,又叮嘱她说:“回去后正好去看新娘子入洞房,要来哦。”秀兰子与那个女人会心一笑“好呀,好呀,一定去的。”说着,秀兰子便抱着女儿上了车。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傍晚,秀兰子抱着女儿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夕阳中闯进家门后,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的景象。这时候她的老爸从猪圈里摇摇晃晃爬出来,光头锃亮的脑袋映在夕阳余晖中发出不太健康的红润,与灰白色的臃肿工作服对应着形成了一种让人滑稽而又朴拙的感觉。这时秀兰子又闻到了一阵刺鼻猪屎气味和稻草发霉的味道,然而,这次她却没有皱眉,多么熟悉啊,仿佛这回闻到了这味时,反而能让她心安了似的安神。
老父亲见秀兰子回家,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忙去洗手准备做饭,洗完了手,还不忘先过来抱抱外孙女惯惯。这时秀兰子问:“姆妈呢?”老父亲随口答道:“去打麻将了。”“在哪家?”老父说:“还是那家。”秀兰子知道是哪家了,她将女儿丢给父亲说:“我去叫她回来。”老父亲仍在逗外孙女,点了点头,秀兰子便只身出了屋。
秀兰子朝着那个她熟悉的场所走去,一路经过,有的猪圈还空着,有的野草在疯长,有的墙角水泥地面上的苔藓转了个弯爬上了墙头,黏伏在墙壁上仰着头望着墙头草在晚风中迎接秀兰子回来。这时,村口传来了迎亲队伍中吹打的喜庆声,墙头草好像也转过身去聆听。路上的鸡鸭也静了下来,狗也屏住了呼吸,不再狂吠。几家生火,几户做饭,将炊烟从烟囱送出,尽让风的手在晚空将其拧成了绳,像是要用其去缚住那缓慢西落的夕阳。
秀兰子一路走着,她无心领略这从儿时就尝惯了的风景滋味,那些一路踏过的路面,光滑的、硌碜的、凹凸的、地面渗透污水的地方,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每过一处,都能体会那或甜、或咸、或酸、或苦的心情。
到了那户人家开设的赌场时,只见整个赌场的热闹状态与屋外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间瓦房里全坐满了赌客,抽烟的、喝茶的、嗑瓜子的,一个个眼光都盯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桌上的牌。秀兰子一脚跨进了门,几乎所有赌客与相斜头的人都没人注意到她,就像是一条无意中窜入湖中的小鱼儿,没有同类会在意多出了一条样的平静。相斜头的人每个角落都有,秀兰子站定后,扫视着,要从低着的一个个黑头的、白头的人中找出她的母亲。屋里人虽多,但还算安静,秀兰子的目光仍然在扫描着,这时,她却猛然发现了一个她所极不愿意发现的目标,那个在她面棚中喝酒的男人居然也在此处,并且就站在她母亲的身后。这让秀兰子一下僵在了那,再细看时,另一个男人也在,坐在她母亲的对家,秀兰子这下慌神了,怎么会这样?他俩从哪冒出来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比她还先行一步?而且还神定气闲地坐在这打起了麻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难道说他们会神机妙算?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要回来?这也太神乎其神了吧?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呀?这时那个站着的男人看到了她,还朝她点了下头笑了笑,那笑意自然不用再翻译了,秀兰子一眼便知道啥意思,不过就是在向她宣示一种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意思罢了。这时候,那个站着的男人悄悄地俯身对着坐着打牌的男人耳语了几声,这引起了秀兰子母亲的不满,她很嚣张地对那人说:“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一边看我的牌,一边给对家通风报信?不带这样玩的,还懂不懂规矩?”那个男人听了站起来对秀兰子的母亲说:“这规矩我懂的,这一牌算我的好了,我是看你家来人了,就说一声而已,没别的,别当真,算我的好了。”秀兰子的母亲一听,将头转过来再看时,果然看到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口,便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那个坐着的男人也收拾了自己面前的赌资说道:“就玩到这儿吧,人家家里有事,别耽搁了人家。”说着便留下一百元放在桌子上说:“这个算我贴输家的吧,我们也走了。”说完便起身与那个站着的男人一起从秀兰子惊呆着的眼皮底下离开了赌场。秀兰子木头似的站在那,自己已觉得脸上憋的通红了,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俩人分明已经赢了她一场,而且赢得如此轻松。她母亲也不急着离开桌子,待收完了那一百块钱的分帐才从里面走出来,临走时还意犹未尽用手敲了敲桌面说:“这人真是的,不打完就走?明天继续啊。”见没人搭理她,这才自嗨着伸了伸舌头,舔了舔嘴唇走出来,斜着眼睛望着秀兰子说:“丫头,啥时候回来的?”秀兰子也没搭她一个字,转身走出了乌烟瘴气的屋子。而她没有尽兴的母亲还在回味着刚才麻将的余味,不停地抱怨着被早早打断的败兴时,被再也忍不住的秀兰子给打断了唠叨说:“你认识那两个男人?”她母亲被问得一头雾水:“谁认识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东西,赢了不少钱呢。”秀兰子知道她这是又输了,也抱怨她起来:“自己都不知道人家是谁,还和人家赌钱?只怕是要输得抽筋了,才知道难受。”她母亲听了气恼道:“闭嘴,你别说话了,我这都输了,又听你埋怨,我怕是真要难受地去撞墙了。”秀兰子只好闭嘴,但她的心情却于这一刻崩溃了,哭泣着说:“你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吗?你还和人家打麻将?”秀兰子的母亲一见这阵势,觉得不妙,连忙问:“怎么啦丫头,他们欺负你了?”秀兰子这时不想将忧虑和盘托出,便对她母亲说:“不是,我是心疼你输钱呢。”她母亲听了这才缓过来笑着说:“个死丫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咋地了呢。赌钱就是赌的个输赢,愿赌服输,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好了,歇两天,不打了,换换手气。”说着,她上前搂着女儿一起朝家走去。
回来的时候,走到半途时,忽然一阵鞭炮响声,惊得蛰居于窝中的动物们一阵骚动。秀兰子的母亲像是突然地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说:“哎呀,这定是二呆子娶媳妇回来了,这个不知道靠得靠不住呢?”秀兰子疑惑地问:“什么靠得靠不住的?什么意思?”这时她的母亲对她说:“别提了,上次赚过一个,也是贵州的,哪知道是个放鸽子的,来住了没几天就跑了。要说这从外省穷乡僻壤的角落找得的女人来,我看就是靠不住的货。嗐,可不到那找去,又上哪能赚到媳妇喔。”秀兰子这才明白过来是啥回子事,原来是买卖来的呀?这时她母亲说:“走,我带你去看看,看看啥模样。”说着便拽住秀兰子的胳膊,在巷口拐了个弯,朝着那热闹处走去。
这会,那响起一片鞭炮声与喧闹声的二呆子家,在一片橙色的灯光照耀下的院子里,充盈着迷蒙的、喜庆的、女人沙沙议论的、男人哈哈嘻笑的声音与张灯结彩的光影交织出一种蓬勃的气氛。这种气氛感染着乡村的人们在一份感慨中忘却了那些不再被人记起的天灾与人祸。一切似乎变得只要热闹、喜庆就好。这也成了人们一种打发日子的态度,再无所谓理性、冷静、与人性,道义,似乎只剩了某种实用主义的仪式,在世俗中削弱了、磨灭了、淹没了、并废弃了人们心里的许多救赎东西。所有的一切,只都在因果中注视、包围、追随着一种能够被实证的效果。秀兰子与她的母亲一起挤进了人群,在一浪一浪的喧嚣声中,观看着一场从一条弯曲路上前来表演的悲喜剧。二呆子沉浸在一份骄傲中,而远道而来的女主角,头盖着红盖头,倒是看不出此时是不是在这样一个病态的婚姻表演中,是在表演煎熬、还是挣扎?谁也说不清,或许她是喜悦的,或者是幸福的,这别人无法揣摩。但不管她是个自虐者也好,或是个被逼迫者也罢,秀兰子想:“她这会一定是会笑着的吧?”但笑的含义谁又会知道呢?
秀兰子敏感而又飘浮的思绪正在游离出她凝视的那块红盖头,觉得自己头脑里冒出的一些丰富而又复杂的生动画面竟开始变得那么遥远了。这时,一些零碎的、沉潜于内心的苦楚好像在阻断着她的思考,只觉得自己平庸而又滑稽,在这种场合,居然会替人担忧?这大概就是平庸人物最擅长的杞人忧天吧?自己的悲剧近在咫尺,却在悲悯着别人红颜几何?是不是被这眼前那红的很像一个圆满的仪式迷惑了?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呢?秀兰子在不假思索地问自己,悲天悯人的对象,此时应该是自己才对呀?这时,一路上经过的每个过程、细节,于脑海中闪过,她忽然间便觉得心情轰然坍塌,并一下子触动了心底那万缕的伤感。这时,她于恍惚间,感觉到脖子间一阵热气在对着她喷涌,并且感觉到自己的臀部被人摸了一把。她惊魂地一回头,只看到那个站在赌场里相斜头的男人在对着她笑,并小声地对她说:“你出来一下,我们有话对你说。”惊魂失魄的秀兰子这时想都没想便答道:“别说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明天在面店等他,把东西给他,签合同。”
“真的?”那人看上去还不太相信,脸上露着狐疑。
“真的。”秀兰子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我们可是受人之托办事的,这可不带说戏言哦,这是我们的规矩。”那人慢条斯理地说着,但话里话外却处处冒着寒气。但他这时却对秀兰子说道:“你首先得去你男人那让他写份授权和保证书来,保证他是同意自愿买卖的。”秀兰子诧异地问:“有这个必要吗?”那人肯定地点头说:“当然,如果没有他的授权和保证,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财产,懂了吧?”
“哦,我懂了,那你们回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也受不了了,我不想在没命享受那些看不到的东西来临之前,先别让你们给吓死了,认命吧,就这么定了。”秀兰子无可奈何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去让他写。”
“那好,一言为定,我就信你这一回。”那人也许是看到秀兰子惧形尽相的样子,便肆无忌惮地笑了笑,得意而又放肆地说了声:“其实我倒是挺喜欢你的性格的,那就这样啰,走了。”说完便回身消失在院外的夜色中。
猝然降临的哀伤倏忽万变地在心中泛滥,秀兰子此刻已不再能够自控,她一个人跑到院外,任凭心里蓄沉已久的悲屈齐驱而出,一个人躲在一处墙角边,自己拆除了心中的一切防御后,都在那一刻间,让泪水不再隔离地、于骤然间泼洒到这个世界上。直哭得天上的月暗淡,哭得自己的心七荤八素,直听到自己的牙咬出果敢而坚定的细微声音时才有所缓解。然后又回来叫上她母亲一起走上了回家的暗淡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