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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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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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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连载

梁柏台,是我的祖辈!

查林村,是我的故乡!

我的姑姑家,就在大道地,与梁柏台家隔着一个天井。天井中有口水井,因为井水冬暖夏凉,所以大道地常常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挑水的,洗涤的,笑语喧哗,人来人往。母亲有时挑一担衣被,掇一条小凳,也加入进这支洗刷大军。而幼小的我,就跟着母亲,到姑姑家玩。

印象中记得,一次来到大道地,看见一户朝西的人家,墙上挂着一个大的镜框,镜框里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很年轻,也很英俊,白皙皮肤,细长眼睛,梳着分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微微笑着,亲切自然。

这户人家的门口,进进出出着两位老太。母亲教我尊称高瘦的老太为小芬姑婆,较胖的老太为柏台婆。

两位老太都是小脚,都梳盘头。小芬姑婆脸上已长起老年斑,灰白的头发,高高的颧骨,细细的眼睛,讲话声音快而尖。柏台婆满头银丝,面色红润,目若朗星,说话声音平而缓。

年幼好奇,特别是对不懂的事情,自然要问长问短。

“照片里的人是谁?”一天我问坐在门口的柏台婆。

“梁柏台!”柏台婆笑着望望照片又看看我。

“梁柏台是谁?”因为年幼,真的不懂,于是继续发问。

“按辈份你要叫爷爷!叫柏台爷爷。”柏台婆柔声相告。

“柏台爷爷在哪里?”

“在很远的地方……”

柏台婆见我还要追根究底,就摸摸我的脑袋说,“小鬼头,你不懂!大起来再告诉侬。”

这时母亲洗好东西,唤我回家。路上母亲告诉我,照片上的人就是柏台婆的老公,解放前被国民党杀害,柏台婆从此没有再嫁,一直守寡到今天。小芬姑婆是梁柏台的姐姐,因为弟弟没有回家,她也就没有出嫁。

从此,梁柏台像一本传奇,渐渐地在我童年的眼前展开。

一年冬天,我上梁柏台家玩,围着火炉取暖,和慈祥的柏台婆搭话:“柏台爷爷为什么结婚七天就要离开?”柏台婆说,“他在上海读书时就和刘少奇、任弼时、萧劲光等人约好,要去苏联留学。临行前,我们举行了婚礼。结婚当晚,他就和我约定,七天后要离开,最多三年就会回来。我说,只要你好,再等三年也无妨。想不到一等这么多年。”柏台婆平缓的叙述,如淙淙溪水,流过我幼小的心坎。

一年夏天晚上,月光如水,我坐在大道地水井边纳凉,问小芬姑婆,为什么不把柏台爷爷叫回来。小芬姑婆用芭蕉扇拍拍我的屁股说:“写了好多封信到苏联,告诉你柏台爷爷,村里他的亲朋好友,谁谁发了财,谁谁做了官,家中生活怎么怎么艰难。你柏台爷爷回信,要我们别仰慕人家的富贵,他最不喜欢提钱财两字。就是你柏台爷爷的爸爸去世,他也没有赶回来。”

先辈的英雄事迹,如润物无声的春雨,滋润着少年的情怀;如暖人心怀的艳阳,朗照着青春的天空。

家乡是纯朴的,两位老人是纯朴的,纯朴得如同家乡的泥土。从来不曾夸夸其谈柏台的英雄事迹,从来没有居功自傲神气活现,以致村里人大都不知道梁柏台在苏联干什么,更不知道梁柏台在苏维埃政府曾经身居要职。小芬姑婆穿着土布旧衣,柏台婆穿着阴丹士林,都腰系围裙,细脚伶仃,整天忙里忙外。有时看见两位老人抬着粪桶,挪着两双小脚,到自留地里锄草浇菜。

柏台婆和小芬姑婆,分别于1973年和1977年离开这个世界。当时年岁尚小,加上时代动荡,生活艰难,对梁柏台的认知只停留在片断式、鳞爪化,没有与两位老人展开深谈,没有对烈士早年事迹进行记录。两位老人对梁柏台的记忆和思念,随着她们的去世变成了永远的秘密,想来十分的可惜。

那个年代,父亲辗转江西、福建、安徽、江苏等邻省搞医疗器械修理,不止一次地到过江西瑞金,不止一次地瞻仰过叶坪的红色遗迹。一次他发现红军烈士纪念塔塔基的一块碑石上镌刻着“梁柏台”的字样,非常兴奋地写信给家里,要求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芬姑婆和柏台婆。父亲回家后还带着我,专门赶到大道地向两位老人讲述发现这件事情的经过。但父亲并没说梁柏台在瑞金担任什么职务,负责什么工作。

记得1983年下半年,已在外地工作的我周末回家,去大道地看姑姑一家,曾见一位剪着短发的老人,安静地坐在梁柏台家门口的藤椅上,虽然年老体弱,但精神矍铄。有人告诉我说,她叫周月林,是梁柏台的第二任老婆,据说因所谓的“叛徒罪”坐牢二十多年。

叛徒!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红灯记》中的王连举,和《红岩》中的甫志高。其实那时周月林已经平反,刚从山西异地安置到新昌。我没有打听她“出卖”的人是谁?也没有了解她与梁柏台的相识相爱,更没有了解她经历的那个革命年代。

周月林的回来,在村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不久就平静了下来。每周回家总忙着繁重的农活,很少再去想这桩事情。一次路遇陈莲珠继子梁志洪就问:“志洪叔,月林婆婆还在家吗?”

“老早到新昌去了,县里给她们安排了房子。”志洪叔叔匆匆话别。

大概是驱之不散的“叛徒”阴影,使我错过了走访周月林的机会。

其实,这时新昌党史办的陈刚同志,已经着手整理梁柏台和周月林的相关材料,只是我不知道罢了。直到1989年我调离家乡,到更远的地方工作,更把梁柏台周月林的事抛在脑后。

身处异乡,一次偶尔看到一篇写梁柏台的文章,作者就是新昌党史办的陈刚同志。通过这篇文章,我才了解了梁柏台更多的感人事迹,他不但担任过中华苏维埃政府的司法部长,还担任过内务部代部长。但材料对周月林本人较少涉及。陈刚同志的文章,引起了我深深的不安:作为梁柏台的晚辈,没有写出有关梁柏台的文章,这是自己的怠惰与麻木。于是我根据儿时的记忆,和陈刚同志的那篇文章,星夜完成了一篇纪念梁柏台的文章,向《浙江日报》投出稿件。没有几天,热情的编辑通知我,因为篇幅较长,更是史料文章,最好去报社面改。我第二天就赶到杭州,在编辑老师的再三斟酌修改下,一篇名为《山林清风唤故人》的长篇通讯,发表在1991年5月15日的浙江日报上。

如果说,写梁柏台的通讯是梁家后代这一动力,那么写本书我觉得是在尽一种社会责任。

一次去探望陈刚老师,退休在家的陈刚老师已经脑卒中,给生活和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但他言谈之间都是梁柏台周月林,梦萦魂绕的是梁柏台研究。他既为研究的点滴成就而欣慰,更为研究后继乏人而神伤,并向我投来殷殷目光。临走,陈刚老师送我两本书,一本是《梁柏台》,一本是《走近周月林》。并告诉我,他正在赶写一部40余万字的《梁柏台传》。路上,我被一种精神感动着,被一种榜样引导着,被一种目标召唤着。我对自己说,作为梁柏台后人,真的应该做一点事了。

这事当然就是写一本关于梁柏台和周月林的书!

写什么好呢?有关梁柏台周月林的传记,已有陈刚老师煌煌巨著在前,没有多少资料积累的我,决不能再炒冷饭。

于是我对所有资料进行了研读,边读边思考着一个问题,不管是梁柏台周月林,还是他们的亲人和战友:张佐臣、汪寿华、瞿秋白、何叔衡、刘伯坚、张亮等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信念,他们身居要职、拒腐不沾;甘苦如饴、无私奉献;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信念,他们死如秋叶之静美,生如夏花之绚烂,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精神遗产。单位领导、人民日报浙江分社社长王慧敏建议我:不妨用信念作为书名。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我国经济已经起飞,物质日益丰盈,社会更加发展,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心灵的扭曲、信念的缺失,出现那么多社会的不公、道德的沦陷。经济高度发达的中国缺少精神的钙质、信念的灵丹。“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将这些英雄人物放在时空的交叉点上,加上领导的点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文章的立意和命题:信念!

于是以文章立意和故事发展为经纬,从梁柏台的少年壮志、五四狂飙、一师风潮、赤都取火、华工领袖,与周月林的苦难童年、参加革命、五卅女将,并从其身上引伸出的丈夫张佐臣、上级汪寿华,再到海参崴认识梁柏台,随着张佐臣献身、汪寿华牺牲,周月林与梁柏台结成革命伴侣。这是故事的发端,两条线索,恰似两条河流,奔腾澎湃,交汇于海参崴。如果说梁柏台这条河流的源头是农村,那么周月林发端于城市;写梁柏台更多的是求学艰难和五四洗礼,写周月林则侧重其童工生涯和五卅风暴,他俩从不同的源头汇入革命的洪流,在那个年代有其历史的必然。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干革命就会流热血,果然在故事的发展阶段,周月林丈夫张佐臣、上级汪寿华(梁柏台同学与战友)先后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在本书,他俩率先成为主义和信念的殉道者。

回国革命显然是文章的高潮。红都瑞金迎来了梁柏台和周月林这对夫妻部长,梁柏台不但是司法部长,还是内务部长。周月林不仅是中央妇女部长,还是二苏大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成员。这一部分材料翔实,内容丰富:梁柏台起草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条例》和《苏维埃政府组织法》等,并创建了中华苏维埃法律新体系。由于梁柏台工作卓越,能力杰出,同时兼任内务部代部长,在优待红军家属、发展苏区交通、开展卫生运动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为苏维埃政府和苏区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周月林也一样,为苏区妇女解放做了大量开拓性的工作,使苏区妇女成为苏区建设的生力军,支持红军作战的娘子军。但我觉得,如果文章单写这些,就会显得单薄。从梁柏台周月林身上可引伸出干部队伍作风的建设,反腐倡廉的话题,长征前对儿女的安排等等,这样可以从多侧面多角度地对信念进行诠释,本书的内涵也会深广得多,于是我就单独写了“苏区干部好作风”、“打响反腐第一枪”、“去留心绪都嫌重”、“怜子如何不丈夫”等章节,使文章能够生动丰满一些,使主题更加充实一点。梁柏台、刘伯坚、毛泽覃、连德生、阮啸仙等人,都在一次突围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从“十送红军去长征”,到“贻误军机陷绝境”,再到“血战牛岭豪气雄”、“为有牺牲多壮志”,是本书最悲壮的部分。可惜有关梁柏台被捕后的材料少之又少,可喜的是刘伯坚牺牲前留下了不朽诗文,让我们得以窥见这一批革命先烈牺牲前的熠熠风采。

四人撤离是文章的结束部分。这一部分仍然以周月林为中心进行串联绾结。情节以突围时一人牺牲、三人被俘展开,风趣谦和的何叔衡因保管着大家的活动经费,率先遭到了杀人灭口。接着是瞿秋白的英勇就义。如果说刘伯坚、梁柏台的牺牲是悲壮,那么瞿秋白的献身近乎悲凉;如果说刘伯坚的牺牲是恣肆汪洋,那么瞿秋白的献身是曲折蜿蜒。但目的地是相同的,为了他们的信念和理想,都慷慨赴死、视死如归。作为项英夫人张亮,身上更多了一些悲剧色彩。皮肤白皙、相貌秀美,会弹风琴也会抽烟的她,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保护了党的秘密和秋白的安全,就是找到丈夫又离开丈夫,还坚持把儿子送到延安,最后不知所终,很可能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周月林是个贯穿始终的人物,献出了两位丈夫,三个儿女;以“共党坚定分子”被国民党判刑10年,以所谓“出卖瞿秋白的叛徒”蒙冤25年。天大的磨难,海样的冤屈,可以在任何一个危机时刻变节投敌,卖友求荣;可以在任何一个非常时期投河上吊,结束一生。但周月林如经秋的芦苇,宁折不弯;如雪中梅花,天寒益香。始终甘苦如饴,不离不弃,靠的是什么:信念。

周月林的结局可能有点俗套,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丈夫和儿女,青春和年华,没有破镜重圆,就是苏联的一对儿女最终也没有出现。不免让人嘘唏不已,更增加了我们的钦佩与崇敬,缅怀和思念。

当然本书没有忘记陈莲珠和梁小芬,这对普通农村妇女,凭着朴素的信念,坚强的精神,一个“夫不回家,永不改嫁”,一个“弟不回家,永不出嫁”,相濡以沫,栉风沐雨,手牵着手,走过了平凡的一生。所以我在文中说:两个女人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庭,珍藏着一个信念。如果说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值得大书特书,那么那些默默无闻为之奉献为之牺牲的千万家庭,难道不可歌可泣,让人肃然起敬?

用世俗的标准衡量,她们肯定算不上英雄,两位传统的农村妇女。一个独守空房53年,一个信守承诺57年,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生于斯,死于斯,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简单平凡的人生履历。然而在她们简单的经历中,却浓缩着她们作为女儿与媳妇、妻子与姐姐等多角色的人生责任,也包含着一个东方女性真善美的动人故事。

作为一部纪实文学,任何描写都必须忠诚于史实,所以有些章节就会相对枯燥,如对梁柏台青少年时日记的引用,如梁柏台苏区时首部宪法大纲的制订和法制体系的开创。因为梁柏台从事的是政府事务性工作,很多还属于法律范畴内,不像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将帅,也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更多的是民主法制、会议选举、优红活动、交通建筑等等。就是他的牺牲,也是被敌人秘密杀害,没有像刘伯坚那样感人肺腑的诗文传唱、慨然赴死的壮怀激烈,也没有像瞿秋白那样视死如归、留“话”后人的一唱三叹。始终默默无闻的工作,直到默默无闻的牺牲。

当然更多的还是主观原因。由于自身素质的局限,无论是对主题的把握还是人物的塑造,或者史料的引用和章节的安排等,难免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甚至谬误,衷心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和指正。

2013年8月于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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