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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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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2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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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连载

第一十一章 “五卅”鲜花相映红

重返海参崴的梁柏台,只能重新寻找回国的机会。这时一位女性引起了他的关注,她就是已有身孕的周月林。

比梁柏台小7岁的周月林,祖籍宁波鄞县,与梁柏台老家新昌隔着一个奉化县。为生活所迫的父亲,驾着一艘渔船来到黄浦江边,依靠摇船维持一家生计。出身没落秀才家的妻子“肚子总不争气”,生到第五胎还是个女儿,她就是周月林。四年后周家总算迎来了一个儿子,为了减轻家庭负担,父亲就将周月林寄养到鄞县外婆家。5年后,9岁的周月林被接回上海,送进一家纱厂做拣纱工。17岁时进入日本人办的大康纱厂细纱车间。在那里,她认识了同一车间的一位记工员,浙江平湖人张佐臣,与周月林同岁。都是苦藤上结出的苦瓜,他们俩互相帮助,互相关心。

每天12个小时以上的繁重劳动,一个人做35支木管,每支木管8只锭子,一共280根纱头,这里断了这里接,那里断了那里接,12小时来回跑,一天下来累得骨头都散架。下班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过曲折的栏杆,好不容易捱到出口处,还要从头摸到脚地检查,常常把周月林羞得满脸通红。

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换来的却是微薄的工资:女工每天022—030元,童工每天018元。就是这点极其微薄的工资,资本家还要巧立名目进行克扣,即实行“存工”制度:发工资以“元”为单位,未足一元的零头存在厂里,加上每人进厂最初半个月工钱也作为存工不发,如工人工作不满十年换厂,这笔存工就为厂方所有。(陈刚:《走近周月林》,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对于资本家的贪婪,马克思有过精彩的描述:“资本由于无限度地盲目追逐剩余劳动,象狼一般地贪求剩余劳动,不仅突破了工作日的道德极限,而且突破了工作日的纯粹身体的极限”(《资本论》第一卷第294页)。

一天深夜,周月林累得实在支持不住,工友大嫂同情地说,“你把车关掉,躲到底下睡一会儿,有人来了我就叫你。”不想东洋监工头从边门悄悄进入,一把拖出机器下的周月林,夹头夹脑就是一顿皮鞭,打得周月林在地上直打滚。一顿毒打后,再把周月林一脚踢出厂门,并骂着“给你吃吃外国火腿。”。

第二天才得知原委的张佐臣,马上约了几个工友去看望周月林,阴暗潮湿的贫民窟里躺着面目全非的周月林,满脸青紫肿胀得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张佐臣和大家既痛心又愤恨,竭力安慰着周月林。毒打时没有泪水只有仇恨的周月林,这时流下感动的泪水,内心升起无限的柔情。经过张佐臣等工友和周月林母亲的再三求情,周月林总算保住了饭碗。地狱般的工厂,豺狼似的工头,囚徒样的生活,培养了周玉林坚强泼辣的性格,埋下了仇恨反抗的种子。

著名剧作家夏衍写成报告文学《包身工》,反映的就是上海东洋纱厂一些签订了“卖身契”的乡下女孩的悲惨生活和劳动状况。周月林虽然不是“包身工”,但其劳动惨状和包身工一模一样:

“五点钟,上工的汽笛声响了。红砖“罐头”的盖子??那扇铁门一推开,带工老板就好像赶鸡鸭一般把一大群没锁链的奴隶赶出来。包身工们走进厂去,外面的工人们也走进厂去。

“纱厂工人的三大威胁,就是音响、尘埃和湿气。

“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劳动条件!这大概是自然现象吧,人在这三种威胁下面工作,更加容易疲劳。但是野兽一般的‘拿摩温’(工头)和‘荡管’(巡回管理的上级女工)监视着你。只要断了线不接,锭壳轧坏,皮辊摆错方向,乃至车板上有什么堆积,就会遭到毒骂和毒打。包身工是‘拿摩温’和‘荡管’们发脾气和使威风的对象。在纱厂,活儿做得不好,罚规大抵是殴打、罚工钱和“停生意”三种。

“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血肉造成的“机器”,终究和钢铁造成的不同;包身契上写明三年期间,能够做满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还是工作,手脚像芦柴棒一般的瘦,身体像弓一般的弯,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惨,咳着,喘着,淌着冷汗,还是被压迫着做工。

“在这千万被压榨的包身工中间,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希望……没有人道。这儿有的是二十世纪的技术、机械、体制和对这种体制忠实服役的十六世纪封建制度下的奴隶!

“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但是,黎明的到来,毕竟是无法抗拒的。索洛警告美国人当心枕木下的尸首,我也想警告某一些人,当心呻吟着的那些锭子上的冤魂。”

是的,黎明的到来,毕竟是无法抗拒的!

1924年5月,上海召开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扩大会议,研究加强工人运动的领导。共产党人蔡和森、邓中夏、恽代英、李立三、项英在沪西、沪东、浦东、吴淞、南市、闸北、虹口等七个地区开办工人夜校。参加沪东进德会的周月林、张佐臣等一批工人,开始参加散发传单、演剧等革命活动,周月林成为杨树浦惟兴里平民学校的第一批学员。

这个学校的校长叫张琴秋。

一次讲“工人”一词时,张琴秋在黑板上直书了“工人”两字,然后说,“大家看,‘工人’两字联起来就是一个‘天’字,我们工人是天下的主人。”

“既然是天下的主人,为什么一直受欺又受穷?”周玉林向老师提出一连串疑问。

“我们工人受穷受欺侮,是我们头上压着‘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对我们的疯狂掠夺,封建军阀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资本家对我们的残酷剥削。”

“那我们怎样才能不受穷困和欺侮?”周月林忽闪着大眼睛,继续刨根问底。(陈刚:《走近周月林》,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张琴秋听到这里高兴地笑了,自己的阶级姐妹已经开始觉醒。“好,我给大家唱首歌,这首歌会告诉我们。”“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歌声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飞出教室,飞出学校,飞出惟兴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歌声像磁铁一样地吸引着越聚越多的工友,周月林听着听着,胸中掠过万顷波涛,眼中满含激动的泪水。“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周月林再三吟唱,反复体会,《国际歌》带给她巨大的精神力量,指明了继续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张琴秋送给周月林一本《将来的妇女》,给她讲苏联的十月革命,讲苏联的工人和妇女……周月林不但找到了自己受穷受欺侮的根源,更找到了改变命运的光明之路。从此,周月林以更大的热情投身到革命工作之中,送信、贴标语、发传单,样样完成得很好。这年秋,张琴秋发展周月林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员。

1925年2月初,日商内外棉八厂资本家欲以养成工替换成年工而无故开除一批工人,并拘捕工人代表和工运积极分子,由此激发了日商在上海的22个工厂4万余工人的同盟大罢工。为有组织地领导这次罢工斗争,根据党中央指示,中共上海地委指派邓中夏、李立三等组织罢工委员会。时为大康纱厂工会负责人的张佐臣与其他同志直接参加并领导了杨树浦一带工厂的罢工斗争。周月林则组织女子纠察队,和男工们一起,勇敢地站在斗争最前列。张佐臣代表工人向厂方提出“不得无故开除工人”,“承认‘进德会’有代表工人之权”,“增加工人工资”和“不准打人”等条件。还带领工人散发宣言和传单,发动慰问、捐款,揭露日商资本家压迫剥削中国工人的罪行,争取各界的同情和声援,鼓舞罢工工人的斗志。在谈判桌上,张佐臣作为谈判的工人代表之一,疾言厉色地正告日商:“如果不考虑我们提出的条件,那就不必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接受我们的条件,继续罢工。”由于工人群众的团结斗争,迫使日本资本家接受了工人提出的条件,同盟罢工于3月1日胜利结束。罢工结束后,各纱厂相继成立工会,并建立工会联合会办事处,推举项英为委员会主任。日商纱厂二月大罢工成为“五卅运动”的先声。张佐臣代表工人利益与日商资本家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深得工人的拥护和爱戴,工人们称他为“张大哥”。同时也赢得了周月林的芳心(马永庭:《工人的挚友 革命的斗士——张佐臣》,嘉兴市档案史志网)。

如火如荼的斗争生活,波澜壮阔的革命运动,深深吸引着这对革命青年。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匈牙利诗人裴多斐的诗句是张佐臣的最爱。他和周月林互相勉励,决心为自由幸福战斗到底!

五卅运动5月14日,上海内外棉厂为抗议日本资本家开除工人而再度罢工。15日,上海内外棉厂工人、共产党员顾正红被日本资本家枪杀,成为“五卅运动”的导火线。30日,上海数千学生在公共租界举行街头宣传讲演,声援纱厂工人斗争。随后一万多名群众在南京路英国巡捕房前示威游行。帝国主义下令对准手无寸铁的群众放排枪,打死学生、工人等13人,伤者则不计其数。当天,中共中央连夜开会,会议决定将斗争扩大到社会各阶层,结成广泛的反帝联合战线,号召全市实行罢工、罢课、罢市的“三罢”斗争。并决定立即公开组织上海总工会,由李立三任委员长,刘少奇任总务主任。

6月1日,上海总工会发布总同盟罢工令,上海的工人、学生和商人,迅速联合组成“工商学联合会”,举行了轰轰烈烈的罢工、罢课、罢市的“三罢”运动:20多万工人罢工,5万多学生罢课,绝大多数商人罢市。在大康纱厂上完夜班的周月林,根据工会的决定,在快要换班时,高呼一声“摇班啦”(即罢工的俗称),第一个关车冲出车间,其他车间立即响应,工人们像潮水一般地冲出车间,涌出厂门,加入到声势浩大的罢工浪潮之中,罢工活动整整坚持了77天。经过斗争考验的周月林,于1925年6月正式转为中共党员。

相同理想产生的崇高信念,并肩战斗结下的真挚感情,周月林和张佐臣这对年轻的革命伴侣,在“五卅”运动的硝烟里,在亲人同志的祝福中,举行了极为简单而隆重的婚礼。

现在我们较详细地展示张佐臣那辉煌而短暂的一生!

1924年,张佐臣和周月林一起,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上海工人秘密组织——杨树浦工人“进德会”,开始从事革命活动,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5年5月1日,张佐臣与邓中夏等赴广州出席了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当选为中华全国总工会执行委员。6月初,在上海总工会的领导下,张佐臣和杨之华等在浦东组织罢工委员会,张佐臣担任罢工委员会办事处(后改为上海总工会第三办事处)主任。在祥生铁工厂、日华纱厂、英美烟厂、小南洋烟厂建立工会组织;在烂泥渡、永吉里办起工人夜校,张佐臣、杨之华自任夜校教员,自编课本,用生动、形象的漫画揭露帝国主义压迫中国工人的罪行。在工厂中开展“工人养活资本家还是资本家养活工人”的专题讨论,教唱《打倒列强》、《国际歌》等革命歌曲,以启发和提高工运积极分子的觉悟,从而把他们吸收到党组织中来。浦东地区的党组织,就是在“五卅”运动中组织建立起来的。

1926年9月,张佐臣毅然放弃中共上海区委安排他赴莫斯科学习的机会,主动要求到无锡开辟革命工作,担任无锡独支书记。他在无锡深入群众,培养积极分子。先后在工人中吸收了一批积极分子入党,党的队伍日益扩大。1927年2月,无锡独支扩建为无锡地委,张佐臣担任地委书记。在此期间,张佐臣与其他同志一道发动无锡丝厂工人罢工,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减租减息斗争。在张佐臣等领导下,无锡县总工会和无锡县农民协会以及学生、妇女、店员等群众组织陆续建立,推动了无锡地区及邻近武进、江阴等县的工农运动的蓬勃发展。

这时的周月林调上海总工会做保密工作,在总工会代委员长何松林(原名何今亮,后名汪寿华)的直接领导下,准备第一次工人武装起义。周月林与张佐臣,虽然儿女情长,但聚少离多。他们无怨无悔。短暂相聚,交流的是工作,叮嘱的是保重。

 1926年10月,上海第一次工人武装起义失败,周月林的身份不慎暴露。紧急情况下,何松林决定让她和几位同志秘密转移到苏联,并向周月林介绍了自己的同学和好友梁柏台。这是周月林在何松林处得到的关于梁柏台的第一印象。

得知周月林即将远赴苏联,张佐臣立即赶回上海,与妻子作最后的话别。已经躲藏在一位朋友家中的周月林,终于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丈夫,张佐臣本来清癯的脸庞更加瘦削,炯炯有神的双眼更加凹陷。周月林深情地注视着丈夫,内心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剜割。大康纱厂那暗无天日的岁月,是张佐臣给了她光和热;情窦初开的少女青春,是张佐臣给了她情和爱。两人从相识相恋到相亲,周月林已经怀上了张佐臣的骨肉。现在却要海角天涯,怎不让周月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月林,我的爱人!自从我们举手向党宣誓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承诺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共产主义事业。”张佐臣拥抱着周月林,安慰着周月林。

“月林,我的妻子!要革命就会有分离,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们今天的分离,我们今天的奋斗,是为了我们的后代不分离,让他们永远幸福。”张佐臣轻轻抚摸着周月林已经隆起的腹部。

“月林,我也有过赴苏学习的机会,但工作忙实在走不开。不久我也可能会来苏联留学,那时我们的孩子会叫爸爸妈妈了吧!”张佐臣青春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分别那天,张佐臣不能前来送行,有的只是内心深处的万千思念。好在他带去口信,要周月林珍惜机会,好好学习,学成回国后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

轮船鸣着汽笛,渐渐驶离黄浦江。周月林真有一种心被掏空、人被连根拔起的感觉。亲爱的丈夫,敬爱的战友,从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周月林再也控制不住泉涌似的泪水。到达苏联海参崴不久,即1927年1月13日(农历1926年12月10日),周月林和张佐臣的女儿降生。

1927年初,蒋介石已在上海派人监视上海总工会和工人纠察队,无锡的国民党反动派也蠢蠢欲动不断挑衅。张佐臣号召全体党员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应付突然事变的发生。同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13日,张佐臣立即召开党团骨干紧急会议,商量对策。然而就在这天深夜,无锡总工会遭到反动武装的突然袭击,总工会委员长秦起和10余名工纠队员壮烈牺牲。第二天,敌人以200元大洋悬赏通缉张佐臣。在乌云压顶之际,张佐臣坚定地对同志们说:“我们要挺起胸来,作好迎接艰苦斗争的准备。”此时,鉴于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已遇难,组织决定调张佐臣回上海协助赵世炎同志领导上海工会工作。

1927年4月27日,张佐臣参加了在武汉举行的党的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当选为中共中央监察委员。6月17日,张佐臣又参加了在汉口召开的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他再次当选全国总工会执行委员。1927年6月,中共江苏省委成立,张佐臣任省委委员。6月29日下午,正在开会的上海总工会领导成员,不料被警探包围,张佐臣、杨培生等5位同志被拘捕。在狱中,张佐臣受尽敌人的残酷折磨,但始终坚贞不屈。党组织采取了一切营救措施,也都无济于事。张佐臣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从而掩护了自己的同志。他托人给周月林带了个口信,“我准备豁出去了,把一切揽下来,以保护一起被捕难友,你不要为我守节了,请找一个革命同志做伴侣吧。”这是他对周月林最后的要求。

1927年7月4日,知道自己即将走上刑场,张佐臣对难友们说:“我已准备牺牲了,你们出去后一定要继续战斗,将革命进行到底!”临刑时,张佐臣神色自若,带头唱起国际歌,随刑者一起高歌。国民党最后竟残忍地改枪杀为砍头,张佐臣一腔热血,染红了身下的一片野草。那年,张佐臣只有21岁。马永庭:《工人的挚友 革命的斗士——张佐臣》,嘉兴市档案史志网。

是什么力量,面对酷刑凛然巍然

是什么力量,身处魔窟笑容灿烂

理想把砍头当成风吹帽

信念让皮鞭化作小雨点

不是所有的花开在春季

不是所有的果结在秋天

生命之花不因品种论大小

生命之树不以年轮较长短

21岁年纪花样年华

21年生命如此短暂

鲜血浇灌出自由花朵

永远盛开在后人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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