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清廷腐败无能,列强虎狼环伺。一纸《马关条约》,刺激了外国强盗瓜分中国的野心;一份《辛丑条约》,更把中国推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
尽管中国大地黑夜沉沉,但古老的东方已显露出熹微的晨光。1898年是中国近代改良主义运动“戊戌百日维新”的一年,也是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血洒京城宣武门外菜市口的一年。
浙东新昌风景秀丽,天台山、四明山、会稽山等名山环列,唐代白居易在《沃洲山禅院记》称:“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出新昌城,东行十五公里,就会看见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它就是查林村,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因最早的村址旁有棵很大的茶树,故名茶蓬头,后周围有了里屋基、大园地、下台门、马家园等5个小村,并联成一片,又名茶联。后改茶联为楂联,最后改名为查林。
梁柏台祖父梁春堂有大道地楼房三间,由于柏台三叔梁开扬过继给三爷,房产就由梁柏台父亲梁开钱和二叔父梁开荣平分。后来梁开荣后代“香火”不继,北首一间半楼房分别由梁小芬和陈莲珠继子梁志洪购回,遂成今天的格局。
查林四周,远处是深黛起伏的天台山和四明山脉,近处是低矮连绵的丘陵地带。中间是一条曲折萦迴的查溪,古老的查林村,就像搁浅在山脚岸边一条灰色的船,破旧得像件老和尚的百衲衣。因为沿溪而居,家家户户建房造屋,就地取材的是溪滩中大小卵石。村里砌的墙是卵石,铺的路是卵石。查林村,仿佛就是卵石堆砌的世界。
鳞鳞屋瓦荡漾着岁月的波纹,幽幽轩窗传递着家族的风情。大道地又称梁家台门,坐北朝南,三进三重,三个道地,有正屋9间,中厅、前厅、侧屋20多间,共30间,是梁氏祖先的居住地。梁柏台的家在第二进朝西,一间半两层的石木结构楼房。前面和中间用木板分隔,后墙用卵石砌成。
1899年9月14日,岁近中秋,时交二更,梁柏台就在那个月将圆而未圆的夜晚,发出了第一声婴啼。欢天喜地的父亲梁开钱,抱起天庭饱满、眼睛明亮的儿子,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因为此前他和胡玉兰已生有两女,长女梁小芬(梁菊芬),次女梁竹芬,这次喜得贵子,就是“香火”有继了,而且是梁氏的“房头香火”。梁开钱于是按照宗谱第“佑”字辈,给这个儿子起谱名佑民,又名殿栋,字柏台,号鹤朋,别号梯云、越庐、月庐,希望儿子长大后有佑民之心,鹏鹤之志,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梁家世代务农,父亲梁开钱读过几年私塾,聪明干练,为人慷慨,勇于任事,曾办过八年乡村初级学堂。但不善理财,靠租种庵田维持一家温饱。梁柏台的母亲胡玉兰,邻村竹岸人,比丈夫大两岁。她心地善良,温顺朴实,极富同情心。对梁柏台温柔敦厚、豁达大度、同情贫弱、乐于助人等品格的养成,起了很大的影响。村里很多老人回忆,梁柏台手上如果有一个馒头,就会掰半个与你分享;兜里有几分钞票,谁有困难就会提供帮忙。路上碰到肩背手提的老人,总会帮助提着或扛上一程,如有时间就会一直送到家门。
查林村前,有片田畈,从桠杈坑到石演畈,由东南而西北,从山脚到溪边,高高低低地铺排着成百上千亩水田。这是查林村民的粮仓,也是梁柏台童年的乐园。他和别的孩子一样,像欢乐的小鸟一样在多姿多彩的田野上飞翔,摸田螺捉鲫鱼抓黄鳝,或为劳作的亲人送茶送饭。
每年春夏,村前碧绿一片,村后一片碧绿。村后,是个深潭,村里人叫它后门潭。因为迤逦南来的查溪水,至此撞上对面岩壁后,水流向西,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深潭。村这头是一大片溪滩,溪对面是一片巉岩。清浅处金沙历历,游鱼可数;潭中则一片碧绿,深不可测。每年夏秋,这里就成为男人们的天然泳池;水中岩石,成为梁柏台和小伙伴们的天然跳水台。春夏的潭水碧绿得像块翡翠,倒映着山上如烟似雾的花草树木。一到冬天,潭中成群结队的鲦鱼,变幻的锦鳞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银光片片。
冬去春来,水牛下田。每天清晨,梁柏台早早地骑着大水牛,穿过薄雾笼罩的溪滩,坐在圆鼓鼓的牛背上,顺手折一柳枝,做成圆圆的柳笛,吹起动听的歌。牛一起一伏地驮着梁柏台,泅过清盈盈的溪水,觅一处青草丰茂处,尽情地啃啮起来。
每天傍晚,青山如黛,晚霞绚烂,梁柏台就会肩挎一只鱼篮,手提一根鱼竿,赤脚踩着清溪中滑溜溜的卵石,随着鸭毛梗做成的浮子逐波而行。每当浮子一沉,梁柏台右手轻轻一提,左手鱼篮一接,钓起的是一片霞,牵动的是一座山。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和姐姐回到家里,梁柏台所钓之鱼在母亲的精心烹调下,已经变成了可口的饭菜。
查林虽处山区,但附近都是山坡荒地,柴火主要来自数十里外的里山。柏台家缺少壮劳力去里山挑担砍柴,送上门来的柴更无钱购买,小小柏台就常和姐姐到附近的山坡上耙树叶拾干柴。柴尖竹桩时时刺破鞋底,荆棘毛草常常划破手臂,姐姐们心疼地问他疼不疼,柏台总是坚强地抿着嘴摇摇头。每当暮霭四起、百鸟归林的黄昏,回家路上,柏台和姐姐抬着全家的温暖,也抬着童年的辛酸。
天台山遍布着许多动人的传说,剡溪水吟唱着唐朝的诗歌。但查林村没有这么诗意和浪漫。出生贫困家庭,懂得农民的艰辛;从小参加劳动,了解稼啬的艰难。“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乡亲们都勤劳得像一只只蜜蜂,没日没夜地劳作于田边地头,到头来还是寅吃卯粮、入不敷出。“麦出不吃米”就是查林村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也就是等到麦子泛黄可以开镰,穷人家早已野菜充饥无米下锅。所以当时查林村民患的都是营养不良的“浮肿症”、“黄胖病”,很多乡亲四五十岁就英年早逝。每当悠长的巷弄里响起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哀婉的乐曲又在悲泣着哪户人家生命之花的凋零。梁柏台每当看到悲伤得死去活来的乡亲,总是忍不住流下同情的泪水。
梁柏台是梁家独子,又是梁氏“房头香火”,自然被寄予厚望。1908年,也就是梁柏台9岁那年,父母送他进入本村一所私塾就读。按照光绪二十九年(1903)颁布的“钦定学堂章程”(即癸卯学制),整整迟了三年。入学的第二年,因梁柏台家房屋年久失修,行将倒塌,梁柏台被迫辍学,随全家寄居到竹岸外公家里。
竹岸地处查林上游,合溪与莒根溪在这里汇合成查溪。一遇汛期,两脉婉约多情的清流,顿成两条桀骜不驯的黄龙,在竹岸村头交汇撞击,更汹涌着扑向下游。这时,青山绿水变成水乡泽国,滚滚洪水冲毁了道路,淹没了良田,甚至冲家毁舍。连接两岸的木桥也被冲垮,以致常常发生桥毁人亡的惨剧。一回梁柏台眼睁睁地看着木桥垮塌后,桥上一位姑娘瞬间被滚滚的洪水吞没。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大清”变为“民国”。查林于1912年办起了双溪学堂,柏台祖母所捐庵田转为校产,柏台全家也移居本村毓灵庵,他得以优待生资格免费入校读书,这时梁柏台已经13岁。屋漏偏逢连夜雨,双溪学堂又因校产纠纷,于1913年停办。好在不久又办起龙山学堂,该校设在查林村的关帝庙内,梁柏台插班进入三年级读书,这就是如今查林小学的前身。学堂两幅楹联深深地吸引着小小的柏台:
仿树木以树人求连抱必培拱抱
欲保家必保国造英雄先正童蒙
虎踞龙盘地脉灵此地必生豪杰
北斗泰山师望重诸君如坐春风(辛畅:《梁柏台资料中的楹联》,原载《沃洲春雷》总第27期,新昌县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编。)
小小的梁柏台对“欲保家必保国”六字印象特别深刻,把“家”和“国”紧紧相连,并分清了“家”和“国”的主次:先有“国”才有“家”,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梁柏台回家向父母一解释,父母觉得这儿子心气高眼界宽,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欣慰。
从此,梁柏台每每看到自己喜欢的对联,就随手抄录在笔记本上。一次他走访新昌南区公立道南小学,看到两幅楹联反复揣摩,忘情吟诵,不忍遽离:
保家先保国
寸土胜寸金
自卑登高有基勿坏
升堂入室吾道其南(辛畅:《梁柏台资料中的楹联》,原载《沃洲春雷》总第27期,新昌县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编。)
柏台虽小,但保家爱国、伤时忧民的种子,已悄悄在自己的心田生根发芽。
龙山小学虽属新式学校,由于条件的限制,仍保留着旧学堂的教学方法,比较注重文科,常用批仿作文。先生面批加笔批,倒使学生在作文方面多有受益,梁柏台就是在这里打下了作文基础。从梁柏台保留下来的81篇批仿(摹写)作文中,先生的批语大多是溢美褒奖之词:如“思精笔健,气盛言宜”、“议论深淳,文章英挺”、“持论正大,用笔灵活”、“文思清词气顺”、“笔致清灵,词理明达”、“语能沉着,笔无呆相”、“文有别见,笔致清刻”等等。(陈刚:《人民司法开拓者梁柏台传》,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
春天开始,家家户户起早贪黑忙着养蚕。梁柏台始觉好玩,特别是听蚕吃桑叶,简直如聆天籁;看着蚕宝宝们吐丝成茧,觉得无比新奇:
蚕者人民之宝也。吾国人民一岁之间全赖乎蚕。蚕优则人民一岁之用有余,有余则民富,民富则国强。呜呼,蚕特一微虫耳,且能富国,蚕非大有益于人世耶。(辛史君:《梁柏台资料中的植桑养蚕》,原载《沃洲春雷》总第28期,新昌县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编。)
从养蚕到富民再到强国,小小柏台见微知著,志向已是那样的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