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如海,残阳似血。
1934年10月10日。中央军委、红军总司令及其直属队组成军委第一野战纵队(代号“红星”纵队,司令员叶剑英),博古、张闻天、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李德等都在这个纵队;中共中央机关、中央政府机关、总工会、少共中央、后勤部门、卫生部门、担架队等组成军委第二野战纵队(代号“红章”纵队,司令员兼政委李维汉,副司令员兼副政委邓发),约1万人,当晚从瑞金梅坑、九堡等地出发,向于都县集结。红军一、三、五、八、九军团,有的已撤离战场,开始向于都集结;有的仍浴血战场,顶住进攻,等待命令。
当天下午,梁柏台找到正在准备行装的谢觉哉,从口袋中取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内务人民委员部印章,郑重地用双手捧交给谢觉哉说:“秘书长,请你把它带上吧!”
谢觉哉这时才知道梁柏台被留了下来,他告诉梁柏台:“玉衡(何叔衡)也被留了下来,他把多年使用的怀表和小钢刀都送给了我。”
谢觉哉握住梁柏台的手说:“柏台,放心吧,我会把它珍藏好的。”就把内务部印章打进了背包。后来在长征路上,谢觉哉把印章用红绸反复包裹,系挂在自己胸前,爬雪山,过草地,一直带到陕北。(《谢觉哉传》第七章《长征老战士》第75页)
告别了谢觉哉,梁柏台一路上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这时看见徐特立、林伯渠、董必武走了过来,果然中央政府机关的“五老”中不见了何叔衡。梁柏台与他们——互相叮嘱,握手话别。
送战友,踏征程。梁柏台匆匆别过朝夕相处的战友,翻身跨上战马,连夜向于都方向急驰,那里有多少红军正在集结出发!
于都河边,部队集结,火把绵延,染红了秋水,也染红了离人的眼泪。战马嘶鸣,驮载着襁褓中的年轻苏维埃,走上艰苦卓绝的漫漫征途。这时,《十送红军》的歌声伴着于都河水潺潺流水,是那样忧伤而苍凉: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
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
根据中央指示,梁柏台组织2万民工,配合红军工兵部队架设桥梁。要求苦力运输工会委员长王贤选,集中一批船只抢搭浮桥,组织运输工人运输物资,配合部队行动。周月林则千方百计安置伤员,并带领妇女赶制布鞋、草鞋,箪食壶浆,送亲人远征。
中央红军在于都县境内集结休整后,部队以一、三军团为左右前锋,八、九军团两翼掩护,军委一二纵队在中间,五军团殿后,共计86000人,陆续渡过于都河出发长征。
于都河是中央红军长征要竞渡的第一条大河,600多米的河面,水浅处约1米,最深处有3米左右,湍急处最大流速每秒12米。这种情况下,大部队过河就得架设浮桥。为了保证红军顺利渡河,中央内务部和赣南省委、省政府认真组织,于都人民无私奉献,沿河民船全部停运,共调集800多条大小船只。为了防止暴露目标和红军行动意图,架设浮桥都在傍晚五时后进行。在红军渡河的四天时间里,每到傍晚,群众纷纷走向架桥工地,有的打火把,有的送水送饭,还有的直接参加架桥。红军渡河后,要在次日早晨七时前把浮桥拆除,傍晚五时后又重新架桥。据统计,在于都县60华里的河段上拆了架,架了拆,总共架设了15次,这样既保证了红军渡河,又隐蔽了红军的战略转移意图。为了帮助红军架设浮桥,沿河两岸的人民把家中所有可用材料都贡献出来,有群众还拆下了门板和床板。一位年逾古稀的曾大爷,献出家中全部材料后,又把自己的一副寿材板抬到了河边。周恩来得知此事后,曾感慨地说:“于都人民真好,苏区人民真亲。”(《长征从这里开始——访长征起点江西瑞金、于都》,据《人民日报》)
10月13日,梁柏台又奉命赶回瑞金梅坑,参加第二天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留在苏区的主要负责人会议。会上项英宣布成立中共中央分局和中央政府办事处。中共中央分局由项英、陈毅、陈潭秋、贺昌、瞿秋白、邓子恢、张鼎丞、谭震林、梁柏台、毛泽覃、汪金祥、李才莲等委员组成,书记项英、组织部长陈潭秋,宣传部长瞿秋白,李才莲是少共中央分局书记。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陈毅,副主任梁柏台。(《江西党史资料》第二辑,第274页)
中央分局的任务是:牵制国民党军,掩护红军主力和中央机关安全转移,在中央苏区及其周围坚持游击战争,打击进攻苏区的敌人,保卫土地革命胜利果实,保卫中央苏区,等待主力红军在湘西取得胜利后回师反攻,然后恢复和发展苏区。中共中央还规定:必须等红军主力和中央机关全部突围到湖南以后,才能向部队和地方干部公开宣布主力红军突围转移的消息。在这之前,必须严格保守秘密。同时,中革军委还划定瑞金、会昌、于都四个县城之间的“三角地区”,为最基本的地区和必须“最后坚守的阵地”。(《江西党史资料》第二辑,第276页)
10月22日,转移途中的中革军委致电项英:“中央军区应从22日起即宣布成立。”项英为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指挥江西、福建、闽赣、赣南及闽浙赣5个军区(闽北分区在内)及各直属地方独立部队与二十四师和十军。”
梅坑会议后,梁柏台立即去看望陈毅,这两位中央政府办事处正副主任,第一次坐在了一起。梁柏台仔细询问了陈毅的伤势和治疗情况。陈毅指指缠着纱布的腿苦笑着说:“柏台,我还不能行动,政府的工作全靠你了。”
梁柏台安慰说:“你就放心养伤吧。目前主要是配合主力红军过于都河,动员民工搭桥,我还得去看看。”
陈毅连忙说:“那你快去吧!”
梁柏台说了声“保重”,便转身出门,跨上马,急驰而去。
来到于都河边,梁柏台碰到了正在指挥架设浮桥的刘伯坚。刘伯坚告诉梁柏台,他已经离开总政治部宣传部,调任赣南军区政治部主任,奉命继续留在苏区。两位战友的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一起,互视的目光中透着坚毅,含着鼓励。
10月16日晚,中革军委纵队开始渡河。纵队司令员叶剑英也来到河边,远远看见调度指挥的梁柏台和刘伯坚,快步过来和他俩紧紧握手,互祝珍重。梁柏台和刘伯坚挥手送叶剑英踏过浮桥,随师远征。
1962年8月1日前夕,叶剑英赋诗一首,题目是《建军纪念日怀战烈》:
红军抗日事长征,
夜渡于都溅溅鸣。
梁上伯坚来击筑,
荆卿豪气渐离情。
一般人的理解是,叶剑英此诗为纪念刘伯坚而作,其实他与梁柏台夫妇在苏联时就认识,与柏台感情很深。叶诗回忆于都渡河,相遇梁刘,在诗中化用“梁上击筑”的典故,巧妙地把两人的姓和名嵌入其中,表达了对战友的厚谊深情。
从10月16日夜开始,一直到21日拂晓,六夜从于都河的五座浮桥上共渡过了86万名红军,从此开始了史诗般的远征。
夜色茫茫,十里相送。行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战马最后一次悲怆的嘶鸣,惊落了多少母亲和妻子的眼泪。
10月18日下午5点多钟,毛泽东和大约20多名工作人员走出院子,与路经于都的中央纵队会合在一起准备上路。毛泽东带了一袋书、一把破伞、两条毯子、一件旧外套、一块旧油布,留下了他那有多个口袋的旅行包。月华映照着毛泽东严肃的脸庞,秋风吹拂着他一头的长发。于都的男女老幼和留下的战友拥到浮桥边高声呼喊:“你们千万要回来呀!”毛泽东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要回来的!”(《历史选择——长征中的红军将领》,中共党史出版社)
缠绵悱恻的歌声,依依惜别的深情,都留不住红军匆匆西行的脚步声声!
水打石子翻转身,
唔(不)知我郎几时归……
湘赣苏区各个村子的百姓到村头、河边、大道旁送别红军,一边送一边唱。其中有这样一幅革命的历史画面:被毛泽东在兴国调查时深情称为“唱起歌来像画眉子叫,难怪她们称你是山歌大王”的曾子贞,在红军长征离开兴国的时候,她站在五塘桥头搭的台子,流着泪水,唱了三天《十送红军》,嗓子唱哑了,嘴巴唱出了血。曾子贞老人回忆当年送别情景说,我们还唱着“新做斗笠圆丁当,送给哥哥上前方,保佑哥哥打胜仗,打败敌人回家乡。”“送郎送到筲箕窝,眼睛流泪嘴唱歌,愿郎革命革到底,等你十年不算多!”“当年红军战士一步一流泪,三步一回头。看到朝夕相处的红军兄弟,一队队开走,我们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红军战士也是无限眷恋,泪眼汪汪……”
在中央红军出发地赣南闽西苏区,在红2、红6军团出发地湘鄂川黔苏区,在红四方面军出发地川陕苏区,在红25军出发地鄂豫皖苏区,都有成千上万的红嫂。她们唱着《想红军》《盼红军》,直唱到青丝变白发。一直到今天,她们中的许多人并不知道,丈夫那双年轻的眼睛,究竟是黯淡在湘江边、雪山上还是草地里?
4路红军长征出发时,总人数共20.6万余人,途中补充兵力有据可查的为1.7万余人,到长征结束仅剩5.7万人,超过16.6万人牺牲或失散在长征路上。单是江西兴国一个县,牺牲在长征路上的烈士就有12038名。二万五千里长征路的每一公里,都有一名兴国籍战士化作的生命路标。
地址成为遗址,笑容成为遗容;墓表示苦难,碑表示光荣,一样的深刻也一样的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