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完成对中央苏区的四面包围,最后导致第五次反“围剿”战争的失败,中央苏维埃只好被迫放弃中央革命根据地。
1934年9月中旬的一天,周月林在梅坑口碰见毛泽东,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警卫员和工作人员,那匹土黄色的马驮着简单的行李。周月林感到有些惊讶,她知道毛主席在云石山住了没有几天,又要离开。她询问毛主席去哪儿?
毛泽东也不掩饰,“是啊,要走了,先到于都去几天。”边说边伸过手来,握了握周月林的手轻轻地说:“看来你们也住不长喽,也得走噢!”然后说了声“再见”,挥挥手大步地走了。(陈刚:《走近周月林》,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9月29日,张闻天在《红色中华》报第239期发表题为《一切为了保卫苏维埃》的署名社论,其中提出“需要灵活的运用各种斗争方法”,其中包括“转移地区或缩短路线”,发出中央和主力红军将实行战略转移的信号。10月初,毛泽东接到“特别紧急的任务”而返回瑞金。
瑞金被一层神秘气氛所笼罩!
梁柏台夫妻俩从张闻天的文章中,从领导活动的种种的迹象中,感觉到红军将有一次大的行动!
很快,一切迹象印证了中央机关和红军要“出动”的消息,即撤离苏区,实行战略转移!走或留,当然成为大家关心的话题。周月林从毛泽东处打听到“你也走,你们两人(夫妻俩)都走”的消息。
10月初,梁柏台接到清理文件,轻装准备的通知。周月林从中央妇女部长李坚贞处拿到一张女干部即日体检的名单,要求特别注意是否怀孕。
名单上写着:邓六金、吴富莲、吴仲廉、钱希钧、贺怡、李桂英、彭儒、甘棠、钟月林、刘彩香、王泉媛、危秀英、谢飞、蔡纫湘、谢小梅、危拱之、曾玉、陈碧英、黄长姣……
周月林看着李坚贞疑惑的目光,只说了一句,突然体检可能与这次行动有关!李坚贞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难怪李维汉交代任务时没作过多解释,只说了一句“这是中央的决定”。
仲秋的田野已经是那样的安静,只有几只乌鸦在光秃秃的稻田上“哇哇”地飞过。若不是头顶上时而飞过的国民党飞机,和偶尔投下的炸弹,实在不知道战争的存在和发生。
被通知到的妇女兴冲冲地来到了梅坑。虽然都穿着军装,虽然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但所经历的都是宣传、扩红、筹粮等群众工作,今后要与红军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大家说不清心中的激动与豪迈。来到梅坑,却被要求进国家医院体检,她们开始变得忐忑不安。量身高,称体重,验尿又验血,这对于从来没看过郎中的妇女来说,无疑增添了几分紧张和焦虑,尤其对着那稀奇古怪的X光机……
与董必武结婚才两年的陈碧英,体检已有身孕,组织上决定让她留下。她哭着央求董必武托托关系找找人,夫妻俩能够一起出发远征。董必武又何尝不这么想呢。但最终,陈碧英还是接受了组织的安排。
体检后高兴收拾着行李的中央工农监察部委员黄长姣,突然接到通知要她留下,因为她怀孕已经三个月了。
为了坚持中央苏区的斗争,中央决定成立中共中央分局,由项英担任书记。同时成立中央政府办事处,由陈毅任主任。
中央决定在各位政府部长中再留下一人担任办事处副主任,协助项英、陈毅开展工作,项英选了梁柏台,博古同意。项英和梁柏台,两人自中央政府一成立就在一起工作。项英非常欣赏梁柏台,梁柏台和同志相处好,综合能力强,各项工作出色。项英找梁柏台谈话时,周月林也在场。项英先向梁柏台传达了中央的决定,“柏台,你从中央政府一成立就搞政府工作,工作有经验,情况又熟悉,因此中央同意你留下来,协助陈毅同志一起负责政府工作。”
梁柏台感到有些意外,但既然中央已经决定,就必须坚决服从。
“好!”梁柏台回答简洁,目光坚定。
项英的语调也变得缓慢而沉重:“留下的工作是很艰苦的,他们都走了,这一摊子都要我们来收拾了。”梁柏台轻轻地点了点头。
项英继续说:“陈毅同志还在治伤,无法工作,政府工作你就先挑起来吧。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掩护红军转移。”梁柏台感到了肩上的重担。他深知,主力红军与中央机关一走,中央苏区将面临多么困难的局面!
“柏台,你有什么意见?”虽然这是命令,项英似乎还不放心,目光直直地看着柏台平静的脸。
“没有意见!”梁柏台知道,面对党的决定,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项英笑笑转身面对周月林说:“柏台同志留下了,你也留下吧。”
周月林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留下,我要走,跟大队伍一起走,有我的名单。”(陈刚:《人民司法开拓者——梁柏台传》,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
但项英再次要求周月林留下来,负责中央分局的妇女工作。周月林知道,项英的话是有分量的,因为项英是中央政府副主席,又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周月林仍不死心,两次去找中央领导,领导们都在忙着召开各种会议而没有谈成。
留下来的还有体弱多病的瞿秋白。1933年底,临时中央要他来中央苏区,瞿秋白并无异议,只要求能让杨之华一同前往。但这个请求当即就被拒绝了,理由是杨之华的工作尚无人接替。瞿秋白只身前往中央苏区,鲁迅颇不以为然,他在瞿秋白辞行当晚对杨之华说:“像秋白这样的身体,去苏区是不适宜的,应该去苏联才对。”(贺绍俊、耿立:《秋之白华》,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1933年末,从国统区上海来到苏区担任教育部长的瞿秋白,那时住在沙洲坝。瑞金的中央机关和学校住得分散,相距都有一二十里路,他为了便于工作,不顾身患肺病,硬是学会了骑马,经常骑着马到下面去指导工作或观看演出。
瞿秋白和时任苏区中央主席的毛泽东,当时都没有实权,因此两人惺惺相惜,关系很好,常常在瑞金的草坪上,背靠背席地而坐,吟诗填词,互相唱和。瞿秋白总是沉默、思索,有时候毛泽东逗瞿秋白,是不是想杨之华了?
对于留下体弱多病的瞿秋白,党内许多同志表示了不同意见。在瞿秋白被列入留守名单时,周恩来希望博古再慎重考虑一下,但博古坚持留下瞿秋白。因为瞿秋白正患肺病,不宜长途行军。
分别的时刻已在眼前,教育部副部长徐特立前来辞行,瞿秋白嘱咐自己身强力壮的马夫跟徐老走,并把自己那匹良驹黑马换给了徐老。不知就里的陈毅见到瞿秋白,连忙把自己的马缰绳塞到他手里,催他赶紧随大部队转移。但这份好意被瞿秋白谢绝了,因为中央已决定他留守赣南。
决定留下的何叔衡,在住地梅坑,特备清酒、花生,邀请林伯渠竟夕长谈。时将冬令,旅途艰难,何叔衡脱下身上的毛衣,赠与林伯渠。林伯渠作《别梅坑》诗一首,赠与何叔衡:
共同事业尚艰辛,清酒喜盈樽对倾。
敢为叶坪弄政法,欣然沙坝搞财经。
去留心绪都嫌重,风雨荒鸡盼早鸣。
赠我绨袍无限意,殷勤握手别梅坑。(《林伯渠传》)
何叔衡大谢觉哉八岁,这对老同学,在长期革命斗争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临别时,何叔衡将一块怀表送给谢觉哉作纪念。
周月林再去找毛泽东时,担任毛泽东秘书的谢觉哉与妻子郭香玉依依惜别。他们夫妻俩虽然相差13岁,但共同的理想抹平了年龄上的差距。谢觉哉一有空就教郭香玉读书识字,给她讲革命道理,郭香玉在认真学习的同时,更加无微不至地照料谢觉哉的生活起居,两人情真意切,乐在其中。因为一双小脚带来行动不便,使得郭香玉被迫留了下来。后来郭香玉返乡继续革命,不料被叛徒出卖,1940年9月3日被捕。敌人用尽酷刑,郭香玉宁死不屈,恼羞成怒的敌人挖了个坑,竟把她捆绑严实头部朝下活埋。已在陕北的谢觉哉听到这个消息悲痛欲绝,遥望南方,彻夜难眠,用自己无限的悲伤和无尽的思念,写下《浣溪沙·忆郭香玉同志》:
坚贞勤朴我怜卿,
才得相亲又远征,
依依驻马不胜情。
一齿仅存犹喷血,
百鞭齐下不闻声,
二字千秋玉比馨。
读来两位革命者的坚贞爱情、一个女共产党员的坚强不屈跃然纸上,令人不解的是“一齿仅存犹喷血”一句,原来在1931年3月,中共福建省委被敌人破坏,郭香玉不幸被捕。任凭敌人怎么样严刑拷打,她都重复同样一句话:自己是个扫地做饭的,什么也不知道。敌人恼羞成怒,就用铁条猛敲她的嘴巴,每次都打断她几颗牙齿。很快,郭香玉的牙齿就全被敲掉了,满嘴鲜血的她依然还是同样的话:“我是个扫地做饭的,其他什么也不懂。”敌人见这个女的如此这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倒也相信郭香玉只是个保姆,在关押了她一年后,便将她释放了。所以谢觉哉遇见郭香玉时,郭香玉的嘴里只有一颗保存完好的牙齿。
一幕幕生离死别,搅得周月林六神无主,去留难定。这时梁柏台也劝周月林留下来,“这种时候,领导更苦,算了,留下就留下吧。”想想能和丈夫在一起,周月林也就沉默了。
没想到,这一决定,却改变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