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两位女人的命运又是如何?
周月林和张亮重新收监后,又遭到多次审讯。一位团副审讯周月林时明确告诉周月林:“和你们一起被抓的那个姓林的不姓林,你也不会姓陈。”周月林心头一惊,但仍然坚持原来的口供。
这位团副叫进一个男人,周月林一看是护送他们一行的红军士兵,“你认识他吗。”敌团副脸上堆起阴险的笑。
“她是中央的人,由我们护送过境。”这个软骨头说了真话。
“你胡说,怕死鬼,把红军的俘虏说成共产党。”周月林大声呵斥。
很快,周月林和张亮被押往龙岩。因为张亮走路缓慢行动不便,敌兵只得叫来一顶轿子让张亮乘坐。走到半途,龙岩有车来接,大家就上了车,当天就赶到龙岩——国民党第二绥靖司令部。
敌审讯官照例进行审讯,周月林还是按原口供进行回答。敌审讯官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来人!”
这时进来两个畏畏葸葸的叛徒——中央政府和红军的干部,这两人不仅指认了周月林,还将周月林的身份、职务、经历和盘托出。周月林的一切完全暴露。
“瞿秋白已经承认,周月林,你也被两位指认。”敌审讯官洋洋自得地扔给周月林一张报纸,报上登载着一条瞿秋白给36师敌军官刻图章的消息。周月林的心仿佛被锥子狠狠地刺了一下,钻心的疼。
周月林觉得,情况的变化带来斗争方式的改变。开始用假身份假名字,是为了保存自己保卫革命;现在更应以公开身份来保卫党保卫革命。所以周月林决定,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不超过叛徒指认的内容;坚决保守我党我军机密。
敌人此时的兴趣当然是共产党和红军的机密。“朱毛赤匪去向何处?目的地是哪里?”敌审讯官提出了最想了解的问题。
“我不清楚,这是军事行动!”周月林以不懂军事行动相推托。
“留下了哪些人,他们去了哪里?”敌审讯官提问一次比一次严厉。
“他们到处打游击,我走不动路打不来仗,早早离开后,上山当了老百姓。”周月林从容应对。
敌审讯官觉得这样审讯不会有什么结果,就话锋一转说:“你还年轻,又聪明能干,只要说出一点情况,我就可以向上峰交差,你也会有好的工作高的地位。”
“你们的工作我可做不来!”周月林顶了回去。
“为什么共产党的工作你就做得来?”敌审讯官大声呵斥。
“共产党是穷人的党,我是穷人,知道穷人想什么、要求什么。你们是有钱人的党,我不知道有钱人想什么,更不会给有钱人干什么。”周月林回答得斩钉截铁。
敌审讯官拿出一本油印小册子,往周月林面前一丢,“给你看看这个。”
周月林翻开一看,里面全是“二苏大”选举中央执行委员的得票计数。
“这个名单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周月林满心疑惑,这样机密的文件也在敌人手上?
“用不着你问,我们要问的是瞿秋白的票数为什么比你少?”敌审讯官想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挖出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一听这话周月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原担心敌人知道了更多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不重视自己得票的多少。”周月林淡淡地回答。
敌审讯官转而问两个叛徒,他们回答说,瞿秋白只是大城市有名,红区没有名。况且他来红区时间又不长,有的代表连他的名字都不太清楚。而周月林常代表中央政府到下面了解情况和检查工作,大家都知道她,连我们都投了她的票,她是全票当选的。
敌审讯官问周月林,“他们说得对不对。”
“不知道!”周月林回答的依然是三个字。
“你们去过36师没有?”周月林突然问两个叛徒。
“已不需要我们去长汀了,瞿秋白的身份已经搞清,在36师他自己也承认了。”一个叛徒抢着回答。
“说还有女人没有查清,才叫我们来指认。”另一位叛徒补充。
“不准乱说话。”敌审讯官加以制止。
周月林知道,瞿秋白是4月25日单独起解长汀,周月林、张亮则是5月7日才被重新收监。也就是说,她俩收监以前,瞿秋白的身份已经暴露。敌人收监周月林和张亮,并不是配合调查瞿秋白的身份,只是将她们押送“上峰深究”。
周月林和张亮始终没有出卖瞿秋白,也可从36师师长宋希濂1977年给周月林的信中得到印证:“瞿秋白是在押送长汀之前就已经查清了,不是到长汀才查出的。这是人们很容易理解的。”
一次次的严刑拷打,一次次的威逼利诱,周月林始终没有吐露红军主力突围后的转移方向,没有说出项英、陈毅等领导人的半点活动情况,更没有提及由闽西经广东再到香港上海的那条地下交通路线。张亮也没有供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1935年9月,第二绥靖区以“共匪坚定分子”罪名,判处周月林和张亮各10年有期徒刑。(陈刚:《走近周月林》)
在龙岩国民党狱中,周月林和张亮得知瞿秋白已在长汀英勇就义的噩耗,两人涕泪泫然,悲痛万分!从此,她俩的心里就一直存着一个疑团:到底是谁透露了“林琪祥”的真情?
周月林、张亮被投进了龙岩监狱,投进连白天也没有一丝亮光的黑牢之中。
那潮湿腐臭的狭窄牢房,那大摇大摆的饥鼠蟑螂,那满床蹦跶的跳蚤臭虫,那发着馊味的残羹冷炙,那艳如桃花的旧疤新疮……然而,她俩坚信,黑暗即将过去,革命终会胜利!正是这种信念支撑着她俩,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顽强地与反动派抗战到底!
让两位欣慰的是,张亮腹中的小生命,经过了如此多的磨难,终于选择在监狱中降生,而引领他来到世上的,就是周月林。张亮唤小孩小名为阿毛。孩子的声声婴啼,驱散了寂寞与黑暗,带来了欢乐和希望。她们互相鼓励,革命一定能够胜利,孩子定会过上崭新生活。从此,对张亮和周月林,孩子都叫妈妈。
周月林每每抱着阿毛,好像抱着自己的小孩:伟列、伊斯克拉,你们好吗?小沙洲,你可平安?周月林的思绪,飞越铁窗,飞到遥远的莫斯科国际儿童院,飞到小沙洲寄养的那户农家。仿佛看到伊斯克拉兄妹俩结伴上学的情景,仿佛听到小沙洲动听的喃喃话语。想着想着,周月林流下了一位母亲的眼泪。是咸是苦是涩?是悲是喜是忧?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周月林并不知道梁柏台已经牺牲,还在担心丈夫的安危,虽然柏台正值壮年,但毕竟不是行伍出身,苏联十年华工工作,回国以后开创了苏维埃司法体系,管理的是苏维埃政府的内务,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而不像陈毅那样能文能武。既然至今没有柏台的任何消息,想必肯定还在和同志们继续战斗,将来定有见面的时候。
龙岩狱中,周月林和梁柏台大姐梁小芬曾有书信往来,婆婆想念孙儿孙女,忧郁成疾,梁小芬提出,想到苏联接回伊斯克拉和伟列。其中1937年4月8日周月林给梁小芬的信(陈刚:《走近周月林》,原件保存中共新昌县委党史研究室档案室)是这样写的:
小芬姊姊:
接信知我的婆婆切思孙儿、孙女早日回家。小孩的地址你弟弟当然知详细,我自己去找,当然是找得到的,不过路太远,姐去找是困难的,因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而且路费要花很多的,怕你经济上不可能。小孩长大总是梁家的子孙,总有一日回家。我当然愿意早日把小孩送回家乡,可使婆婆安心,免得思孙儿孙女。不过总要希望我早日脱笼,才能把小孩送回家乡。我在此举目无亲,并没人帮助我,设法使我早日出狱……
我在此痛苦万分,身体又有病,不过不要紧,请姊不要告诉婆婆,免婆婆挂念。我没被捕前,五月你弟去四川、湖南一带,从去后并没一点信息。姊不知你弟的消息,我现在当然更不知道他在何处。我想他的身体还是很好的,因为他平时的身体都是很强健的一个人。我看年老婆婆和小孩身上,所以和你通信。关于我的女儿生日如下:女儿今年十一岁,生在古历十二月十日上午六时。大儿十岁,新历五月五日夜八时(古历我不知道了)。小儿五岁,新历六月二十三日半夜二时。下次来信请写明你的表弟的姓名?黄埔第几期毕业的?表弟在京都服务何工作。
祝姊
快乐!
弟媳月林鞠躬
8/4
周月林信中说的“表弟”就是丁宗华,黄埔军校毕业后,1930年12月去日本士官学校读书,次年因“九一八”事变愤而退学。1937年在南京交通研究所任队附,后在河南省立开封高级中学任军事教官。周月林向梁小芬打听“表弟”情况,无疑想托“表弟”为自己和张亮母子早日出狱,疏通一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