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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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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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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连载

第四十三章 久在樊笼返自然

“七七”事变后,抗日高潮已经来临。1937年7月15日,国共两党达成合作协议。9月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次日蒋介石发表谈话,承认共产党的合法地位,从此国共第二次合作正式开始。在共产党的一再要求下,国民党开始释放政治犯。

时任福建省党部课长之职的陈士明,与丁宗华一起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六期步科。一次酒宴上碰见原保安十四团团长、新任某旅旅长钟绍葵。钟绍葵得知陈士明是浙江新昌人时,便告诉陈士明,他们那里关着新昌人梁柏台的妻子周月林。

“梁柏台是我小学的同学!”陈士明听后有些惊讶。

“既然是老同学,就把他老婆保释出去吧!”钟绍葵爽快地拍拍陈士明的肩膀。

陈士明找到蒋鼎文部担任军法处长的新昌老乡陈毓鸾,两人一齐去疏通关系。一了解才知道一同关着的还有一位带着三岁男孩的女人。(陈刚:《人民司法开拓者梁柏台传》,中共党史出版社)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久违的人群,天空如此高远,大地如此广阔,周月林和张亮走出已经关了自己两年多的监狱大门那一刻,真正体会到自由的宝贵和幸福。他俩像两只被困已久的小鸟,突然被投放到广袤的大自然,真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特别是小毛,看到监狱外的绿水青山、人家城郭,说不出的兴奋雀跃。

“该飞向何方?”

“红军,你在哪里?亲人,你在何方?”

周月林、张亮想到的,首先要去找部队,找党的组织,继续参加革命斗争。但中央苏区早落敌手,上海地下党的老关系早已中断。到哪里寻找自己的组织?寻找自己的队伍?寻找项英和梁柏台?

这时保释她俩的两位新昌老乡来访,并问周月林有什么打算。不如到梁柏台老家去,家人或许知道梁柏台的下落。想到这里,周月林于是回答,想回新昌柏台老家,只是现在身无分文,没有盘缠乘车回家。陈士明设法凑了80元钱给周月林。这时蒋鼎文部即将调防西北,陈毓鸾想回趟老家,于是周月林和张亮母子搭上了返回新昌的便车。

“近乡情更怯。”吉普车窗外变幻着青山绿水的幕幕风景,吉普车内是张亮母子的欢乐情景,而周月林眉头的结越打越深。那个陌生而亲切的地方,就是自己丈夫的家乡,回国在上海逗留期间,柏台与她提出回乡探亲的要求,因安全和工作等原因未能成行。现在回家的路越来越近,周月林的心越揪越紧:梁柏台的家人知道梁柏台的消息吗?即使知道了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思念儿孙成为婆婆最大的心病,自己一对儿女又远在异国他乡,一个儿子寄养苏区不知是死是活?她看着张亮那活泼可爱的儿子阿毛,突然灵机一动,何不把张亮的儿子说成是梁柏台的儿子,可以暂时告慰老人的思孙心切?张亮一听这个主意连说不错,孩子一直以来就叫周月林为妈妈。在孩子的眼中,周月林和张亮一样可近可亲。

几天的颠簸,一路的风尘,终于在1937年11月25日这一天,来到了梁柏台的老家——新昌县查林村。当周月林抱着孩子跨出轿中,就看见一位白发老太太,颠着一双小脚,急急地抢在大家面前,一把抱过周月林手中的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一边流泪一边端详,“盼儿子盼了17年总不回来,今天总算盼到了孙子!”说完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围观的乡亲无不动容。

查林村的梁月乔老人回忆,那时他还小,只看见周月林穿的是件黑制服,张亮穿的是一件蓝色对襟衣裳。张亮的个子要比周月林高,皮肤也要比周月林白皙。周月林说话带上海口音,一听就懂。张亮讲话带有四川口音,听起来清甜悦耳。带来的小孩子3岁光景,很是活泼可爱,“公公”、“婆婆”、“叔叔”、“阿姨”地叫着村里人,非常讨人喜欢。

梁小芬忙着把周月林和张亮迎进家中,陈莲珠也与周月林和张亮相见,热情招待着眼前这位“妹妹”,又时不时地瞧瞧从天而降的柏台“骨肉”,内心自然十分的喜欢。

晚上,72岁的胡老太一定要带自己的宝贝“孙子”睡在一起。夜已深,人难眠,看着睡梦中甜蜜微笑的“孙子”,老人几次落下欢喜而酸楚的眼泪。

周月林就和梁小芬睡在一起,梁柏台自然是她俩全部的话题。梁小芬讲起梁柏台离家赴苏的情景,讲起三个女人持家的艰辛,讲起46岁的自己信守“你不回家,我不出嫁”的承诺,讲起陈莲珠不肯改嫁的一片痴情,当然也讲起梁柏台的下落。梁小芬悄悄告诉周月林,梁柏台可能牺牲,是袁修昌先生告诉她的,只是一直瞒着母亲。听了这句话,周月林的心如灌了铅,一直往下沉往下沉,黑暗中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梁小芬相劝道:“我请县城最有名的朱洁斋先生给柏台算过命,‘命注’批到59岁为止。”说着她起床点了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命书——《永言配命》,翻到朱先生给梁柏台批命注的那一页给周月林看。梁小芬坚信,梁柏台至少活到59岁。“今年他才39岁。”大姐的话给了周月林些许慰安,但也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一晚两人窃窃私语,不知不觉院里鸡啼声声,贴纸的木窗已露出鱼肚白。

周月林和张亮母子,在梁柏台老家一住就是两月有余,期间也帮着做一些农活,但是晚上总改不了看书读报的习惯。每当夜幕降临,邻居已经早早入睡,而周月林与张亮总是看书读报到深夜。梁小芬一觉醒来,看着灯下夜读的周月林,心疼周月林的身体,更心疼那昂贵的煤油,总是一迭声地催促“好困来,再不困觉就天亮来。”于是周月林笑笑回答,“好好,现在就困现在就困。”

在周月林的眼中,婆婆是那样的雍容大度、和蔼慈祥;梁小芬是那样义肝侠胆、心直口快;陈莲珠又是那样温柔贤淑、意志坚强。她们在一起谈得最多的是梁柏台的点点滴滴,最为快乐的是小孩的顽皮可爱,故乡虽然寒酸清贫倒也其乐融融。

每当周月林谈到梁柏台,陈莲珠吃饭时会放下碗筷,缝补时要停下针线。有一次因为听得入神,竟把饭也烧糊了,等到婆婆连声喊“饭焦了,饭焦了”才回过神来,从灶膛抽出柴火时火星又爆了自己一身,起身掸抖火星,但衣裤上还是留下几个小洞。陈莲珠要把周月林有关梁柏台的每点信息,都一字不漏生吞活剥地咽起肚里印进脑里,以慰绵绵不绝又无处倾诉的刻骨相思。

过年了,几个女人擦窗掸尘、收拾洗涤,忙得不亦乐乎。顽皮的小“孙子”阿毛跑进跑出,像只快乐的小鸟。家中只剩下周月林和陈莲珠,陈莲珠几次欲言又止。

“莲珠姐,说实话,柏台在我面前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你。”周月林首先挑起了话题。

“噢,他说我什么?”陈莲珠停下手里的扫把,睁大两只凤眼,疑惑地看着周月林,心中一片忐忑。

“他说你很温柔,很贤惠,很善良,也很漂亮。见到后果真如此!”周月林笑了起来,这时陈莲珠的脸上腾起了两朵红云,像新娘一样的娇羞。

“你听到过梁柏台的消息吗?大姐说柏台已经……”周月林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是个好人,好人自有好报。他起码能活到59岁。”此时的陈莲珠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嗓门提高。

“莲珠姐,如果这是真的,你还要等下去?你毕竟还年轻?”周月林试探着问。

这时的陈莲珠错解了周月林的意思,红润的脸有些苍白,轻声而坚定地表示,“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这你放心。我已经嫁过,就不会再嫁。柏台真格有个三长两短,我更不能走开,我要替柏台尽孝,为柏台持家。柏台是不会走的,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说到这里,陈莲珠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脸上绽放着烨烨的光彩。周月林不禁对眼前这位貌似柔弱的女人,多了几分理解,几分崇敬。

周月林对陈莲珠说,现在有的话不好说,不能说,今后和柏台一起回来详细地说,痛快地说。陈莲珠点着头,她懂!

梁柏台的亲兄弟梁柏亭,当时是查林小学的一名教师,看到周月林是位文化之人,就劝周月林留下教书。但周月林婉言谢绝了梁柏亭的邀请,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梁柏亭也就没有强留。

淞沪会战,虽经91天艰苦卓绝的鏖战,上海最终还是落入敌手。1937年12月13日,日本侵略军攻占南京,为了进一步摧毁国人的抗战信心和报复自淞沪会战以来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在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和第六师团长谷寿夫的指挥下,日军对放下武器的中国军人和南京和平居民进行了长达6周的血腥大屠杀。战火迅速燃烧到江南,新昌到处是逃难的人群。江浙战火一片,路上险象环生,但梁柏台家贫困如洗,吃住两难,坐等下去也无希望,两人商量尽快离开。

张亮与一位亲人接上了关系,很快就要离开,周月林和张亮导演的“孙子”之戏也只能到此为止。加上柏台老家地处浙东辟壤,寻找组织甚为不便,周月林也打算离开新昌前往上海。于是周月林便以“周月梅”的化名给上海的大姐和弟弟写了封信,当周月林收到大姐的来信后就去意已决。婆婆劝阻不住一心思走的媳妇,就要求把梁柏台的血脉留下。周月林见再也难以隐瞒,不得不以实情相告。胡老太一听眼前一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哭喊道:“等呀等,等不回儿子总算等回了一个孙子,现在孙子都是假的。我的天那!”不禁痛哭失声,周月林和张亮竭力安慰,保证把苏联和江西的孙子孙女们一起带回,胡老太才渐渐平静下来。

1938年2月12日(农历一月十三日),周月林和张亮带着阿毛离开了查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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