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投降了,放下了女尊的架子,屈从于与罗共享同一间起居室(哪怕他是敌人)。因为,黑暗和阴冷吞食着她的肌体和灵魂,她需要一张创可贴,哪怕只是一小块,也可以安抚一下她的内心。在这里知音难寻,举目无亲。尼科西亚去不成了,她意外地看到了龙卷风,优雅地扫过地中海的海面。去玫瑰园游泳,她终于找到了一位能说中文的朋友——它就是夏赫,一只能说多国语言的大英武。
这夜太黑了,黑得象无底的深洞,也太寂静了,寂静得象一个恐怖的故事——除了风和树枝抽打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和鸡鸣声。在异域无依无靠,再加上这种黑暗的恐怖,简直象魔鬼在吞食苏的灵魂。她投降了,屈服了。苏缓步走进了罗的起居室,她不得不再一次地放下女尊,用祈求似的口吻对罗说:“今晚我可不可以再睡在这里?”罗点了点头。这似乎象一块小小的创可贴,对着大大的伤口。有时无药可医的时候,还起那么一丁点的作用。首先是安慰作用,再让身体一点一点地自愈。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苏四处望了一下,不见了罗。“他到哪里去了?”她听到厨房里有音乐,她正想去那里查看一下。只见罗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起居室。盘子里有杯碟,杯子里是热腾腾的咖啡,盘子里是漂亮的食物——两个荷包蛋、一些水果、一些罐头番茄豆和炸土司。“坐下,坐下,快吃你的早餐。”罗的快乐不知是那阵风吹来的,他的眼睛里放着光彩。“我,我,我还没有洗脸,刷牙……”苏说着。“不用了,在床上用早餐是英国方式,快吃你的早餐,不然就凉了。”托盘下面还有一个小脚架,打开后正好放在苏的身前苏。
“你的早餐呢?”苏问。
“我已经有了咖啡。”他说。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去尼科西亚。”
“尼科西亚?”苏有些兴奋,这让她的胃开始抽搐,之后她的背开始疼痛。她对他示以微笑,不感表露出来。尼科西亚是塞国的首都,她十分地向往,当然想有这样一个行程。她忍住不适,假意用餐钗挑起一片火腿放进嘴里,慢慢地开始咀嚼。
“是的!”罗看她真正地开始吃东西了,高兴地向厨房走去。在那里,音响里正放着他喜爱的音乐。
苏装作一只贪吃的小猫,乖乖地在沙发上吃她的英式早餐。她的身上裹着毛毯,毛毯上放着小托盘,她用钗子拨弄着那些食物,她先是钗了一块被油煎得酥酥软软的西红柿,放到了嘴边。苏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进过餐,这样完全象一个病人。她确实是一个病人,她一周里基本上没有吃什么,除了橙汁和一点面包。
前天她与罗在起居室里一起看电影《英国病人》,那是一则哀婉悱恻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挽救爱人的生命,他不惜出卖情报给敌方,换取了飞机和汽油,去沙漠中救助身受重伤的爱人。可还是因为太迟,爱人已经死去。最后,他也用吗啡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西方人也是痛恨叛国者的,没有想到这种叛国的方式确赢得了众人的谅解和同情,同时也兼取了苏的眼泪。“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该如何选择呢?一个是国家利益,一个是深深地爱着的人?”苏把一块西红柿放在嘴边吮着,清淡的酸味让她的反胃好了些。
“谁都不想损害国家利益,谁也不想让爱人的生命逝去。”“为什么美丽的爱情和生命的伤痛在这个故事里共生纠缠?让人难以解开?”“咳,这还真的是个难以选择的问题。也许硝烟战火与太平盛世是不同的,就背叛而言也会不同。”“不过,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苏的思想一个接着一个,她把西红柿子嚼碎,慢慢地咽了下去。丰富的一餐盘食物,她仅仅吃了几片西红柿,把其它东西偷偷地倒进了垃圾桶。然后把餐具拿到厨房冲洗干净。她出了后门,抬头看在,天空是晴朗的。她进屋开始收拾东西,做出门的准备。她看了一下时间,是上午十点,正是出门的好时间。北塞是一个休闲的国度,商店和餐馆都不会在上午九点前开门,如果你去得早了,就会吃闭门羹。现在又是冬时制,比平时往后拨一个小时。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发现风比以前大了许多,天色也有些发青,她去检查了一下后门,看锁好了没有。但她发现还有一些餐具被扔在水池,还没有清洗,她开始洗餐具,把厨房弄得乒乓作响,水花四溅。
罗在门口叫着她:“苏菲,快点,你怎么象一个出不了门的老妇人?”罗的埋怨词语里尽显着温柔,“老妇人”这个词在英语里是专用的,它的意思是“妻子”。
“来了,来了,”苏应着他,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把围裙脱下,挂在了门背后。“来了,我这不是……”苏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突然袭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地面上瞬间银珠乱弹,水花飞溅——原来下冰暴了。这天也变化得太快了,一阵风就带来了这些珠玑,导致他们的计划全盘推翻。看来,尼科西亚去不成了了,他们必须重新计划今天的安排。
“快看,龙卷风!”苏指着地中海的海面上行走着的一个漏斗云兴奋地叫了起来。她立即拿出摄像机,拍了起来。龙卷风在乌云密布的海面上从西向东地优雅地走走停停,大约用了三四十秒,龙卷风完成了它的行程。
“噢,我的天!”她是头一交亲历了如此的天象,以前都是在电视和电影里。
罗对苏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他告诉她,幸亏那龙卷风没有从陆地上走过,不然就会有破坏性。前年龙卷风经过这里,把他的屋顶卷走了,保险公司还赔偿了他几千英镑。冰雹停了,龙卷风走了,风变得小了些,但又下起了雨。一直快到中午,雨还是淅淅沥沥。
苏感觉到她还有一件事要办,她赶紧去了后花园,去查看那些花儿和树木是否安好——七七四十九颗柠檬一颗不少,石榴也挂在树上没有事儿,只有一些黄澄澄的枇杷被打落一地,但那些果实人们从来都不吃,都成了鸟儿们的食物。在花园里,她感到有一双眼睛一直跟随着她。那是罗,他在卧室的百叶窗后面抽烟,她闻到了那个香味,也听到了他轻轻的咳嗽声。
在走过罗的卧室时,她又听见了他还在咳嗽。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想冲个澡,再弄湿的衣服换一换。在衣箱里寻找衣服时,她看到了自己的游泳衣,心中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今天哪里都去不了了,何不去游个泳呢?虽然家里的泳池没有注水,但她早就注意了,在道路对街的玫瑰园有一个清水碧波的大泳池。
她把湿的上衣服脱下,正在想穿那一件泳衣时,罗推门进来了。她慌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前胸。她怯怯地说:“我,我,我想去游泳。”罗想起是自己没有敲门,连忙退到门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忘记了敲门。”他退了出去,重新敲了门说:“苏菲,你午饭你想吃什么?”“我不饿。”她说。“我们吃塔口(TACO一种玉米卷饼)墨西哥食物怎么样?”“好的,我喜欢!”无论是否有胃口,她对罗的厨艺都是高度赞赏的。罗常常把食物看作祝福,而她则认为:烹饪是一种劳动,劳动者应该得到尊重。
罗走后,苏换好了泳衣,在外面随意地披了件深蓝色的浴袍,从小径上向玫瑰园走去。在玫瑰园,她没有从饭店的大门走进,而是绕到旁边花园的小径走向游泳池。在玫瑰园的花径上,那些玫瑰漫天漫地的开放着,园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品种。她真想象在XT大学一样,掐一朵戴在自己的身上。那时候,冬青园的玫瑰花也多得不得了,她随意地采摘也没有人来责备。她每天都要去摘上一朵,插在毛衣的纽扣上,学生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撒律!”(SALUT)她刚刚走过一个葡萄架,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是谁?”她疑问道,竟然有人用法语与她打招呼?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她细细地用眼睛再搜索了一遍,发现有一只黑色的大鸟在鸟笼里踱着步。“是你吗,鸟儿,是你在对我说话?”她惊喜万分。鸟儿想了一会儿,又对她说:“你好!”“哦,我的天!”苏简直激动得要晕了:“你还会说中文?!”这真是海外存知已,天涯遇知音呀,她的知音竟然是一只鸟儿!她与它开始了对话,她说中文,而它发出的声音有的听得懂,有些不知所云,但这已经够让她惊奇了,一时激动地站在那里,望着欢快的鸟儿流下了温热的泪。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在异乡里听到一只鸟讲中文,可以让人感动到落泪?
来到泳池边上,苏脱下外衣,先是做了一会儿准备活动,然后她用手探了一下,感觉水温大概有十八度左右,这是长江里春季和秋季常有的水温。顺着扶手下到水池,大约游了半个小时,正准备起来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女士,我可以为你拍张照片吗?”苏抬头一看,原来是饭店的大堂经理默哈默德,他手中正拿着一个相机。
“可以,没有关系。”苏笑着对他说。然后她重新钻进水里,开始游自由泳。默哈默德拍完了照片,对苏说了声:“三克丝!”(THANKS)
苏起身到池边冲了冲清水,换上了浴袍,来到饭店的大堂,正好默先生在吧台里忙,她开始向他打听那只鸟。默告诉她:“这只鸟名字叫夏赫,会说六种语言,英、法、德、韩、日和土语。”“不对,应该是七种,它还会说中文!”苏对默说。“噢是的,它会的!它还时常学猫狗叫的。”默先生说。“噢,真可爱!”苏情不自禁地说。
默先生忙他的生意去了,苏又来到了夏赫的笼前。她想再让它话几句中文,但这时夏赫好象对说话失去了兴趣,只是在笼子里摇晃着身体,悠闲地踱着步子。
苏好象觉得有点些饿了,她打算回家去,临走前她对夏赫挥了挥手说:“撒律,夏赫!”苏的身后传来了夏赫的声音:“撒律,麦大姆!”(法语——再见,女士!)“噢,我的天,我的夏赫,我真的爱死你了!”
就在这个周末,北塞的报纸上,登载了苏游泳的照片,上面写着:“有一个中国女人不怕冷,昨天她在玫瑰园的游泳池里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