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开始直视自己的病症和近于古怪的性情。她不希望自己的天空总是这么阴暗,自己的心情永远是这么灰然。她想获得救赎……现实的世界是各不相同的,她需要去打开那扇门。当门被打开,当那些黑色的小蚂蚁,随着她的意识开始跳动,生命便形成了一条幸福的河流——那是她的阅读时间。
一般在假期里,苏都是找几本好书相伴的,中国的,外国的……在艳丽的太阳底下,捧着一本诗集和散文,细细地读着,读出声音来,并每到精彩处不忘夸一夸作者的才情和灵性,这对苏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冰心、志摩、席慕容、鲍尔吉。原野……都是她的最爱。有时候也读读惠特曼、拜伦、罗曼罗兰的书,借用一下他们的智慧。除了赞叹他们的才气和灵性之外,还有些许羡妒的意味,腾腾地升起在心底。如果,确实找不到新书,她就会把泰戈尔的诗集拿出来翻一翻,摸一摸,读一读,中文的,英文的……,她觉得,这会让她并不快乐的生命变得完美。
她曾经有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安排一个旅行计划,与她心目中最喜爱的作家一一见面,没有目的,没有计划,没有野心,只是与他(她)们见一面,也许握个手,也许谈点什么,也许什么都不谈,一杯清茶,放在彼此之间,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到了时间,然后就说声:再见!
这个假期,她原打算找一个幽静山林,住在那里,每天读书写诗,至少写下一首短诗,或者一句也行。即使没有妙笔生花,也没有妙语连珠,至少没有浪费生命。不然,这个长长的寒假,会变成难过的日子。是如何地变成了这样的生活?时间变成了不明亮的颜色?虚无、淡漠、灰色,这都是起自于那一天。
“我是一个冷漠而病态的人么?”她开始问自己:“如果不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古怪的病症和近于古怪的性情?”她是多么地渴望摆脱这一切,渴望着自由,生命怎么能够载负这沉重的枷锁?再说,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没有人来对此负责,没有人来为此道歉,也没有人为此改变。她成了一个忍受着的奴隶!这不是她排斥生活,而是生活排斥了她。不是她宁愿关起门来享受一个人的寂寞,而是病痛把她变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她想逃离这个世界。
天空上的太阳,永远晒不暖她的身体;阳光再也照不亮她的前程,再多再好的药,也医治不好她的病症。她的每天都象一个未日。
从外表上看,她没有什么不同,每天工作,吃饭,生活。可是,有一座大山一直压在苏的身上,有许多小虫子啃噬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她已经有了恶鬼附身。这让她不能喘息,不能快乐,也不能死去。
起初,她以为,来到了塞浦路斯,就可以把它们忘记,这个恶鬼似的阴影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的心和身体。可那一天,海盗女王的目光,和她的怒吼又让这个厉鬼附身了。他们厉声的呼叫,响起在她的耳边:先是高音声带的颤抖着,震动了周围的空气,然后震撼了整个房间,如晴天霹雳,使她的身体站立不稳,魂魄烟飞灰灭。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重新降临到她的身体,这种如重锤般的声音又在她的心脏里响起,开始咚咚地起跳了。她开始冒汗,心悸,喘息……,跌落在地面上……
她用尽了力气,厉声地说:“你如果要我死的话,那就快来吧!”
她爬起身来,对那黑暗的角落怒目而视。
“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你!”她用手挥舞着,指示着四周的一切说。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停止了流汗,心悸开始减弱,只剩下微微地喘息。
“苏菲!苏菲!”罗在门外敲着门,他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COMEIN!”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
“你,你在和谁说话?”他上前搀起地上的苏,把她扶到床上问:“你,你怎么了?”他有些慌乱和疑惑。
“没有什么,我在读书。”她对他笑着说。
“谁的书?”他询问。
“泰戈尔的。”她指了指掉在地上的书。
“哦。”罗拾起书来,看了一眼书的封面。
苏的喘息平稳了,她笑着对罗说:“可以为我做一杯生命之茶么?”她望着罗,眼睛里是渴求的神情。“请!”她又补上了一个字。
“当然,你是受欢迎的!”他望着苏的脸说。
喝茶以后,她的感觉好多了,推开窗户看,天空还是灰蓝色,大约是当地时间早上四五点钟。她发现,他罗又在晨读了,像孩子般地虔诚地读着那些智慧书,孜孜不倦的样子,每天都在发掘着他生命中的价值。他的这些书放在床枕边,马桶旁,沙滩椅上……真可谓无处不在。
这种读书法,令苏甚是羡慕。
“MORNING!”他发现了她,对她打着晨遇的招呼,虽然这并不是今天二人的第一次相遇了,但礼节是必不可少的。
“MORNIG!”她也向他回问着。
“早餐想吃什么?”这回轮到她问他了,上岛以后一直是罗做的早餐,今天她想报答他一回,虽然她并不擅长烹饪,但还是向他学了简便的几小招。
“你会做什么?”他询问着她,脸上是不信任的表情。
“不告诉你。”她的脸上是秘密的笑。
她去了厨房,而他还在阅读。语言上示出是一个秘事,操作上是再简单不过的“鸡蛋慕斯”。她把蛋打了搅散,放入黄油、牛奶,然后用文火轻热,慢慢地搅动。一份爽口,润滑,美味的蛋奶酪就做好了。她认为,这是对中国式的鸡蛋制作的一种革命:它不象中国蒸鸡蛋那样清汤寡水,也不像炒鸡蛋那样油腻,更不象煎鸡蛋那样既油腻,又难以控制火候。然后,她把烤得焦黄的吐司抹了黄油,把蛋奶酪放在吐司上,散上现磨的胡椒粉——它象一座飘着香味的金字塔。她在小小的金字塔的周围又配上几片苹果、木瓜和鳄梨。她还用咖啡豆现磨了一杯卡普奇诺咖啡。闻着那香,她自己都有食欲了。
她用托盘把早餐端上,站在罗的房间门口,没有推门。(其实,那门只是虚掩着。)轻轻地敲了两下门,然后在门口高声说:“ROOMSERVING!”(房间服务)
“哈,哈,哈……”罗在里面哈哈大笑,他被苏的这种善作剧逗乐了。
早餐摆在罗的面前,她象一个侍者那样对罗说:“ENJOY!”(愉快享用)并做了一个宫廷式的请姿。只是她穿着一件睡袍,没有穿着侍者的制服。
“你自己的呢?”罗用双手接过早餐,然后问苏。
“只是需要等一等。”她笑着又转身去了厨房。他知道,苏今天很高兴,只要苏是笑着的,那就是他晴朗的天。
苏也为自己端了一份早餐过来,把托盘放在那个精美的土耳其地毯上,阳光正好照在那块地方,让她的鸡蛋慕斯更加漂亮。她开始就着阳光,一勺一勺地舀着如阳光般的食物。
“早餐后,我们去那里?”罗用餐刀切了一小片木瓜,一小片鳄梨,用餐叉串在一起喂到自已嘴里,一边嚼,一边问她。
“去,”她停下了手中的餐刀,望着他,回不出一个答案来。因为,她还没有做好选择。
“去看医生好不好……”罗提出了一个意想之外的决定。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去捡石头?”苏以为他把这件事忘记了。
“石头永远在那里,它们也不会逃走……”他轻松地开了一个玩笑。
“我有一个医生朋友,他人很好,他的诊所就在海边,环境也很优美,我昨天说捡石头,就是去那里。”“原来如此,”她有些丧气。
她明白了,原来罗说捡石头,其实是让她去看医生,原来这是一颗包着巧克力的药丸。
她放下了刀叉,她饱了。她已经有了“就医恐惧症”。她不想去看医生,就连捡石头的事,她也觉得是一个陷阱。
“不想吃了?”他关切地问。
“我饱了。”她说。
“那你把吐司给我,你把水果灭掉。”罗把吐司和鸡蛋慕斯移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苏木呆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水果吃完了。然后把餐具叠在一起端到厨房里去清洗。
水哗地流了出来,苏用手洗着,今天的热水半天也不出来,她只好用冷水清洗餐具。浸凉的感觉从她的手指传到手臂,然后传遍了她的身体,从头凉到了脚,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抵下头一看,原来自己光着脚,站在水泥地面上。她把洗好的餐具归到位,然后向自己的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