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偶然,一个机遇,他们之间是那么的亲密,仿佛是在灵意之间,他此时是那么的软弱,气若游丝,与平常时的他判若两人,他脱去了男神的外衣,放下了精英的架子,早已漰溃地不成军。然而,理智依然象清洁的水,漂横在他们之间。
……
到了麦当劳,员工们看见来了坐轮椅的,都上来帮忙……招贴画上的食品琳琅满目的,苏不知挑哪种,她选了新出的墨西哥蔬菜卷的套餐,然后问陈丽,喜欢哪一种。
陈丽说:“我随你。”苏拿起大大的蔬菜卷咬了一口,几乎咬去了三分之一,塞了个满口,在嘴里细细地嚼着……再看陈丽,她的一口也不会输了自己,不仅满口塞的象包子,而且嘴角还沾着酱汁。“看你!”苏拿起餐巾纸,为她擦了。
“你也不怎么样。”陈丽望着苏说,随即二人哈哈大笑。而后,薯条,咖啡,面前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苏纳闷着思想:我是饿了,而陈丽呢?难道她的癌细胞需要?
对李教授情素早已有之,在参观了他家纪念墙后更加深刻了。
苏渐渐地走进了李教授的课堂,他授课与人不同:言辞精辟,浓缩了再浓缩,没有“再版前言”,也没有结束赘语,开口便讲,结束就走。他的东西全在白板上:狂草竖写,从右到左,如名人书画……课后学生都不忍心擦去,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我们去购物?”吃饱喝足之后苏提议说。
“好啊。”陈丽回答道。
苏把轮椅上的陈丽推到各个高档的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她的眼睛。她的脚步在一处内身衣的买场前停下了脚来,她想为陈丽买一款漂亮的。
将死之人就不可以穿漂亮的吗?只要她有知觉,她喜欢,她高兴,她快乐,她就有资格。
记得有一次,苏和李教授一起出差,参加一次学术会议。在酒店的房间里,他们讨论生死问题。李教授问苏:“苏,你如果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在最后一秒钟,你会有何要求?”
苏答不出来,她只说了两个字:“等待,”
“如何等待?”
“不,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想一想吧,我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给我一辈子,我都想不出来。”她回答他。
“生死问题是一个哲学问题,我的哲学没有学好,我是补考了才过的。”
“生和死,它不完全是意识形态的,它是有载荷体的,有内容的,生命就是在它的末端也有权利得到它的需求,得到它的快乐。”
苏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李教授眼睛里放射出了光华,有一股彩晕笼罩着他和她。
“生的时候,我们不懂得,但死之后,世界会把我们忘记了。”苏进入了李教授的眼睛,她正淋浴着那个光华。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活着,就没有被人关注,”
“怎么会?苏,我关注你,你就活在我的生命里,身体里,因为你对我来说,不一般。”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这是感觉,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看这趟差出的,把一辈子没有说出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教授拿起桌上的一杯冷水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大冬天的,也许是这空调太热了,他想给自己降降温。
他的这番话,苏是听他第一次亲口讲出来的,令苏十分地感动,婚姻中的亲人,是一种感触,生命中的亲人又会是另外一种感触,只要有触碰,就会有触动,李教授的言语让苏身体里的某根亚神经被触动复活起来,她在他的面前哭泣不丢人,他就象她的一棵大树。
他们关于生死的话题还没有讨论完结,那个时候,苏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为什么会与她谈这个阴暗的话题?她想把话题撇开,可是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因为,她的意志好象给他制约了,他带着她一直在这个黑暗在的甬道里停不下脚步,只有在黑暗的尽头,有一个微小的亮光在前方。她不知道是那天是李明母亲的祭日,难怪他有那么和多怪异的举动和奇怪的言语,苏让着他,谅着他,更何况他还喝了那么多的酒。
李明断断续续地讲着他母亲去世前的灵异的现象,他说那一天他的母亲一直紧随着他,课堂上,办公室,甚至还跟随着他去了洗手间,她有时站立在他的身边,有时与他默默地对望,那天晚上,母亲就咽了气,更让人奇怪的是,一直疯癫的母亲,从来就不与人交谈说话了,那天她一直说个不停,不知是与世间的告别,还是与她已经去了另个世界的老友又重新见面。
“想不到的是,母亲的最后一天是那么地快乐,她一直笑着,轻柔而温情地唤着我的乳名和父亲的名字,我想:那一天,母亲一定是游走在尘世与净界之间,一边割舍不下世间的亲人,一边是为脱离了苦难而欢欣。”
李明曾对苏说过:“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苦最苦的一根瓜藤,而我则是这棵苦藤上的瓜。”苏一时辨别不清,是瓜更苦,还是藤更苦?于是她说:“我喜欢苦瓜。”
那天他喝醉了,在哭泣,而苏替他擦干了眼泪,对他说:“好吧!我明天去听你的讲座,然后我还要去查一下课程表,然后去听一学期的哲学课,你帮我给推荐一下,那位教授适合我。”
苏象对待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然后打了一盆温水,为他擦了脸和身体,然后为他盖好了被褥,退了出去,并为他锁好了门。
……
看到眼前的陈丽,苏想:她当然有权利美丽,不仅是手饰衣着,不仅是内衣外衣,如果有可能,苏还会动员陈丽去做个隆胸什么的,她可以陪她一起去,甚至不惜以身先试。二人一走去购贴内身衣,那是陈丽的意愿——一个癌症病人,也有活着重美好愿望。
之前,陈丽的一句话,令苏十分难过。她说:“苏老师,你看,我现在是连乳罩都不需买了,象一个男人。有时我想,我的今天的这个样子,愧对李老师。”一个生病的女怎子么会这样去想?自己病得这么重,还时时想到自己的男人。那男人们呢?
苏把轮椅推到BBG商场,来到一个最顶尖的国际品牌卖场里,任由售货员为陈丽挑选最适合她的罩号杯。款粉绿色的被陈丽看好,由她自己在更衣室里穿好了出来……怎么看都让售货员感到不对劲,年轻美丽的她不知内涵,上前想用手为陈丽整理一下。她扑了个空,然后用手在里面乱摸,也没有内容,她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妙,陈丽反到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售货员面目有点尴尬的样子,而苏则有些心酸,她想落泪。
“我们可以为您免费配一副义乳的。”卖场的另一位小美姐年长些,她看出了缘由,十分灵活地说。
“义乳?”苏和陈丽都没有明白过来,不解地问。
“就是胸衣里面的东西,女性手术后的用品。”苏和陈丽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懂。
小美姐把自己的双手移到了胸前,用手做了一个鹰爪抓胸的动作,罩住了自己的小酥胸。
“哦,原来,”这一次是连猪头都会明白。“快,赶快拿出来,”苏向二位小美姐挥着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象一个指挥官。
小美姐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走了过来,盒子里放着一对裸色的,看上去柔柔软软的东西,好象还在波动着。她细心地为陈丽装进胸衣中,让她的胸挺拔起来了。
“这是一款魔法胸罩,它可以让胸部显出乳沟,看上去更诱人了。”小美姐生怕她们不买,还在用力地介绍她们的产品。苏赶紧去了收银台,用信用卡付了帐。
“等会儿回去我还你。”陈丽抚摸着自己的新胸部,满怀喜悦地对苏说。
“不用,不用,这是我送的礼物。”苏推辞着说,她心中想:况且我还亏欠你的。
只是一款贴身小衣,就象让陈丽重新点燃了生活的希望,再看她,似乎心中的那片阴霾没有了,有越来越多的阳光透进了她的心里,她的胸怀。
在商场走得累了,苏在一张休息椅旁停下了脚,她对陈丽说:“我们可以在这里歇一下脚,二个人说说话?”
“去八楼的餐厅怎么样?我们可以去喝点儿东西。”陈丽又有了新建议。乘直达电梯到达八楼,在餐厅里收了个方便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手拿菜单过来请她们点菜。
“可乐,还是咖啡?”苏向陈丽征求着意见。
“黑啤吧,”陈丽不加思索地说。
“那我也来一杯,”苏对服务员说:“两杯黑啤。”点的饮料很快被服务员端了过来,二人一边喝一边聊。餐厅里的空调很温暖,陈丽把常捂在身体上的一条彩虹毯拿了下来,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不希望把得到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只希望能够享受最原始的快乐……现在每周五,我们会去看一场电影,”在说“我们”这两个字时,陈丽格外温柔,这让苏有些心瘁,她从来都没有资格在任何人的面前说过“我们”这两个字,因为,她永远地失去了使用复数第一人称这个代词,她比这个眼前的癌症晚期病人还要不幸。
在这咖啡店畅聊,在刮风的夜晚里,品尝着纯正的黑啤带来的略带苦涩的味觉享受——这是苏能够给予这个她所敬佩的女人,临终前的一个小小的礼物。
“只是,只是我的生命太短暂了,不能给他太多。”酒后,陈丽从心腹里又拉出一个话头来。
“你的这件毛衫好漂亮,”苏不想让她说伤感的话,她用手轻抚着陈丽身上的一件鹅黄色的上装,赞赏道。“这是一件旧毛衫,一直闲置了好久,但穿起来很舒适。”“我的体重从50公斤降到了现在的40公斤,穿上正好……”十公斤的减量,这代表了她经历的病痛以及整个治疗过程。
“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什么了,对自己的一生特别地满足……已经感受到了生活的本质,和过程,不知怎地,最近对于生活的许多琐事和细节特别地看重……”陈丽对苏细数着让她感恩的事情,这让苏看来大多是善良和谦逊的琐事,但她还是耐心地倾听。
从她的谈吐中,苏概括出:陈大姐最想要的幸福生活非常简单:拥有自己的灵魂伴侣,以及来自家人和朋友的爱。
在这个餐厅里,在这柔和的灯光下,听着陈大姐动情地叙述,苏也被感动了,她知道,陈大姐在努力地过着每分每秒,她生命中的每个瞬间都充满祈祷和感恩,为自己,为家人,也为身边的朋友们。
陈丽也许是酒精的原故,话越来越多。
“是啊,对于明天,我也没有过高的期待,比如清心寡欲守望生命最终的爱人,每一分,每一秒,这才是最难得的。”
“你还知道,谁是你最终的最爱,呆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谁?难道不是罗老师么?大家都说你们两人今年要回英国。”
“谁,何曾告知?”苏从未与罗商谅过,今年的假期要到哪里去过,“难道罗就自作主张了么?”“不知道,还没有计划好,”苏把这件事情搪塞了过去,她不想把有些事情说出来了,让陈丽操心难过。
“苏,好好的爱自己,爱好了自己才能爱别人,你看我,这个样子了,也拖累了别人,特别是李老师,”苏望着轮椅中的陈丽,对她说:“你这话也不尽然,如果我有一个如珍宝一样的人,如果他(她)是健全的,或是病衰着的,无论他(她)是什么样的情形,都是心中不变的疼爱。”
“所以啊,我只想好好活着,只活好今天,不想明天的事,多说些开心的话,多想些开心的事,一天就过去了。”
“这就对了,”苏向陈丽举了举杯。
“苏,你看,我们的青春年华都逝去了,从前用心编排过的日子,它的意义也不知到去了哪里,有时候,象是成为了一个没感觉的人,或者日子满意,或许所爱温暖,对于未来,我们只能是随波逐流的期待。”“姐姐,不是这样的,你的日子都是天衣合逢般的美好,”苏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不经历感情创伤的人不懂得爱,更不懂得珍惜,既然你有所选择,就该有所接受,选择爱他,包括接受他曾爱过……或许他过去曾很爱某个人、做过一些缠绵的事,问题在于那一切都已过去,什么都不及你现在的拥有,为何不相信你能拥有他今天及未来的爱?再者,在他昨日之时,他并不知前路有你,此生有你……”苏真想坐在这里,记下这些感动她心灵的文字和语言。
她想告诉她:“大姐你的未来将是一个崭新的,一个崭新的年度,一个崭新的十年和一个崭新的人生。”
可是,还没有等苏开口,陈丽就一把抓住苏的手说:“苏,亲爱的,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帮我好好照顾好他,好么?”
听到这话,让苏心虚了,胆怯了,也太沉重,太令人难过。
这是她的临终的嘱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