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给恶梦吓醒了,醒来后,身体满是冷汗泠泠,衣服已经湿透了,坐在床边久久地喘息未定,苏知道,颗颗大牙成了她现实的恶梦。醒来后,她就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个女人了,他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洗漱打扮、做早餐、教具准备。
她一摸身边,没有发现罗,起了床,她披了件厚一点的袍子,走到客厅,她发现罗绻缩在地毯上,她摸了摸他的额,他还在发烧,而且他得出来,他一夜未眠。他是为了什么?是什么事情让他忧着心?还是为什么事情焦虑着。
梅潭的天,不知为什么,亮得迟而黑得早,特别是在阴雨的季节里。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也在等待着他们:校园里清馨的空气,与那些快乐的孩子们打招呼、与同事们一起快乐地工作。
平时罗习惯早起,今天并没有起床,依然歪倒在地毯上,也没有向往常一样去为苏做那些可口的早餐,厨房里是冷冰冰的,冷冰冰的锅碗,连开水壶里没有一丁点儿热水。这一切都说明:他病情加重了。苏再看,男人刚毅的脸有点变形,有点铁青,有点灰暗。
“也许是昨晚交加的雨,让他受了风寒,病情加重了。”苏这样想,她赶忙起了床,想为他做一份早餐——苹果饼。她把苹果削了皮,切成块,用水煮软了,捣碎,再用牛奶调好面粉,在平底锅上涂少量的油,摊成薄饼,把苹果碎卷在饼里,然后在焦黄的饼皮上抹上蜂蜜,摊放在一个圆盘里,摆上刀钗……,当然,还伴着一杯滚烫的咖啡。
“噢,”男人赞叹了一声。平时总是他做早饭,今天苏也为他做了一份,心里甜滋滋的,希望看着心爱的人吃下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心里涌出一股甜蜜的期待。
他用手揭开了饼面,用他硕大的鼻子闻了闻里面的苹果馅,然后用餐钗拨弄了几下食物,他吃了几口,但并没有吃完,然后勉强地喝了两口咖啡,然后说:“谢谢你,这苹果派做得很好,象我妈妈做的。”男人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的笑容,温和而迷人。
听了他的这句话,苏真的很想哭。
早餐后,罗急急地冲了一个澡,修了面,换上了洁白的衬衣和一根亮蓝色的领带。
苏进了厨房,清洗了碗碟,再重新回到客厅时,只见他已经背起了他塞满了教具的黄色双肩包——这样已经表明了:已经不容苏的分说,今天必须去工作!
天还黑着,充满了凌寒的气息,他和她出了屋子。
在锁门的一刹那,苏回头看一眼屋里的一切,象是与它们说再见。这个有了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家,一个充满温馨的住所——厨房里置齐了各种中西式的炊具,墙壁上挂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冰箱里也塞满了各种丰富的食材——这一切真的象一个家的样子了,可以让相爱的人居住在里面……那些爱意和温暖,如今重新回到了苏的心间。工作和爱,让苏重新复活了。
二人的身影走进了晨魅之中,一阵凛冽的风吹来,苏打了一个寒颤,她又想到了颗颗大牙。
“神爱世人,但又为什么要造恶人?”
“也许,礻它想让这世上的好人学会坚强!”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怕坏人的,没有坏人怕好人?”
苏对颗颗大牙一点儿也不害怕,那也是假的。
“坏人就象畜生,你永远猜不透,下一步它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坏人不知道好人有多么好,好人不知道坏人有多么坏。”
这些话从朱莉嘴里说出来,真象箴言一样,她们坐在米粉店的小餐桌边,一边吃米线一边讨论这个女人。朱莉穿着一件羊毛和丝拼接的暗红色风衣,她身体里透出的活力和风韵,以及她妩媚的眼神,永远勾引着她身边的男人和女人。
“有什么喜事?”朱莉一脸兴奋压抑不住的样子。
苏低下头来,朱莉有了三分明白。
“最近你们磨合的怎么样?”朱莉的眼睛对望着苏,用悦耳的嗓音问着,许多事情猬集在一起,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磨合?怎么?”苏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看见那个爱多事的米粉婆正向她们这边走来。
“两碗宽粉,两个煎蛋,”朱莉对米粉婆说,苏掏出钱包,朱莉挥了挥她青葱般的手指,对苏说:“今天我请客。”她无名指上的白金钻石戒指格外耀眼,这是苏最羡慕的,这也是朱莉最值得显耀的本钱——她富有美貌、青春仍驻、婚姻美满、家庭幸福。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管别个的闲事。
“我是说你们,你们相处的关系?”朱莉继续说,她的手指依缦舞在苏的眼前,不仅手指美,指甲也很美,是明显被美过甲,粉粉的色彩经打磨抛光,每只指甲头还有一道白色的弯月……这样看来,她不用手洗衣物,也不洗餐具,大概扫地也会戴上塑胶手套。
苏才细想朱莉所说的关系,她与罗之间属于那种呢?
相敬如宾?平淡如水?魂梦相随?难舍难分?都不象。
“他有一点粘,象一个孩子。”
“好啊,是好事,”朱莉眯起双眸微笑道:“恋爱中的男人,都象小狗狗,很会粘人的。”“只是我们的关系没有发展,就定夺了,快得令自己都难相信,在大学,好象人人都知道,就连学生……”也是,走在大学的路上,相互淡淡地笑,并没有与什么人去打扫呼,好象在对每一个人昭示:他是我的老公,是我的男人!
“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
当苏用了这个粘字之后,她心中立刻有了这个粘糊糊的感觉,这种粘乎乎的感觉,就象在冰激凌快要溶化的时候,令苏手忙脚乱,去看,又担心她又说了什么恶心的语言,扰乱了此刻的好心情,不去看,又觉得心里粘粘的感觉,或是滴落在手上,该去擦,还是去洗,这样抗拒着,粘粘的感觉越来越难受。
她省视着自己,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变得更世俗,更敏感,更生活化。
在之前的日子里,她除了工作,就安安静静地读读书,偶尔做做白日梦,或是看看偶像剧,或是独自发呆,喜欢把每个问题都弄的很明白。
这种生活方式,自己都要给自己扣太多的分数,生活指数也在下降。“我还是喜欢你的这件风衣,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逛逛街,好久没有了。”她不想谈这个话题,把目光落在了朱莉的衣着上。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是,没有你,我也难过,但难过很短,快乐很久——那就是购物,我担心穿得太丑,没人理我。”虽然说美丽的选择有那么多,女人们还是衷情购物的,朱莉摊出了她的心结,这让她不禁伤感起来。她握了握朱莉的手,她安慰了这位好蜜友。
“我和他粘在一起的原因,也是因为颗颗大牙,颗颗大牙反成了我们的粘合剂,我们有时候,学术讨论时,谈着谈着,竟然换成了有关她的话题,有时候,她成了我们的生活重心。”苏对朱莉使用了颗颗大牙这个名词,吃米粉的人不会明白她们在讨论什么话题。
“她无时不刻地骚扰我们,早上,晚上,甚至深夜”
“她还在这样做?”
“是的,而且乐此不疲,”
“不过,我们也好象习惯了这种被搅挠,这种骚扰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阅读颗颗大牙的短信,成了生活中不可获缺的一部分。如果颗颗大牙不来短信,一天中她好象缺少了什么。”苏苦笑了一下说。
“你还存着那些短信吗?让我看看,”朱莉拿了苏的手机,翻读着。
“你不是研究作品中的人物的吗,各种各样的人物,任何人都是一本书,颗颗大牙也是可以用来研究的,”朱莉用餐巾纸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渍说。
“也许,颗颗大牙这种人也是一种资源,可以用来研究的,可她没有什么新意,除了陈词滥调,都是些窭乏的贫句恶语,”从她的性格上来看,这个女人有些隳突,每天的思维也没有什么进步,不仅词汇贫乏,而且还有很多错别字,去研究颗颗大牙?这不是苏的课题,也没有一点学术价值。而且还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在她的身上,被她牵着鼻子走,不知到何时为止?她确实有些厌烦了,她是研究文学的,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的,现代,当代,古代,她恶毒的语言和癫狂的表达,确实激起她愤怒之情,有时又想:去看穿她的表演,去揣摩和看清这个丑恶的嘴脸和龌龊的生命,也是一种研究。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
“是啊,有道理!只不过阅读颗颗大牙这本书,不知是否有价值?”
就在此时,颗颗大牙的短信如期而来,内容是:“无耻,不要脸的东西。”看到短信,苏灿笑了一下,苏对于“无耻”这个词的理解有所不同,“耻”原本是一个肮脏的词,但它在被否定之后,原意就被改变了,再说,回溯自己干干净净的生命,从来就没有与“耻”这个字有关系的,颗颗大牙使用再肮脏的词汇,也辱不到自己,也许她自己做过什么羞辱之事,弄脏了自己的生命,心中难受,就随口用来辱人。想到这里,苏高兴起来,她理解为:颗颗大牙自己把“耻”自己留下了,送过来的是洁净后的东西。
对于“不要脸”之说,苏也不会生气,她受过之类的文化熏陶,有一次朱莉从美国回来,送给她了一只土塑天使,造型很美丽,只是面部粗略,五观不清。
苏问朱莉:“天使怎么没有脸?”
朱莉回答:“美国人认为:没有脸的天使才是真正自由的。”
一大清早,敌人给自己送来了祝福,应该高兴才是呢!
苏没有理会颗颗大牙的原因还有二,因为,她没有时间去理会她,也没有时间去慢慢研读揣摩,慢慢生气,因为,今天她盘石沉定,气宇存胸——她有大事要去做。
今天清早苏接到通知,下午大学要召开今年的第一次外教座谈会,敬请外籍教师提出教学建议,于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外教欢聚一堂,共商教学大计。苏需到会工作,主要职责是做影像资料。苏开始给相机和摄相机充电,换内存卡。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外好象有人,声音很小,象是有小猫在抓挠。
苏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还是应了一声:“请进!”门吱呀一声地开了,门边冒出个矮小的身材——是洁丽,洁丽展出了她脸上的笑容,脸中心的肉被推到边上,露出了她的小鼻子,小眼睛和小嘴巴来。一身黑色的紧身装束,一双布面球鞋,头上还戴了一顶黑白格子纹的帽子,这让她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在这个矮小的身躯里,充满了活力,从她机灵的眼睛里放着光就可以看出来,她圆小而都着的嘴唇红润着,凸起的唇部肌肉,在说话时可以一起灵活地蠕动,这样光芒的小眼、丰富的小红唇和力展的笑脸,让她不失一位可爱的孩子。只是,与她灰黑的装束相衬着,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来自一个贫窭的家庭,而且她家庭给予她的所有钱财,除了被学校的点款机吸走以外,都进了她的口中,这样,才可能把她的嘴唇营养出血色。现在,多余的食物,除了能够满足她的欲望之外,由于遗传基因的原故,或是过了生长发育期,只能让她的身材永远象个孩子。
苏注意到,洁丽的腋下夹着一件什么东西。她一边说话,一边嘻笑着,小狗般豆小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着。
“有什么事?”苏询问她。
当洁丽把一个扁平的东西放到苏的桌上时,苏又问:“电脑,谁的?”
“罗老师的,噢,是我向他借的,”
“你可以自己还给他,他就在隔壁。”苏和悦地对她说。
“我去了,他不在办公室。”
“好的,等一会儿我转交给他。”
“谢谢您!再见,苏老师!”
“再见,”
“哦,在D盘里有一些资料请您看一下!”
“好的。”苏向洁丽笑了挥着手,然后低下头,着手忙着自己的事情。
下午的会开得很成功,苏也摄取了不少的资料,少年老成的英国人丹尼,在拍照时喜欢摆泡斯,加拿大的软迪在镜头里学着猴子吃香蕉,黄皮白心的华裔美国人阿尔博特操着流利的英语,自顾自地激扬着他的美式英语,(看上去一副中国人的模样,但他的汉语却一点也不怎么样,)苏把许多的镜头给了罗,把他拍得伟岸,高大,表情丰富,笑容灿烂……看上去象一个大人物。
当然,苏更没有忘记,把镜头给予会议上的中方领导,他们决定着罗的下一年的工作合同。
会议后,有会议餐,苏没有参加,她急勿勿地赶回了家,根据教学督察科唐老师的要求,她要快速地把资料刻成光碟,供会议记录员完善文字资料。这次,苏使用了一只SONY的摄像机,由于几次下载,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已经满了,都没有成功,她试着使用洁丽拿来的那一只笔记本,把所拍的资料下载下来,准备开始刻录光碟。
门铃响了,罗在语音器里说:“IT。IS。ME!”苏为他开了门。
进了家的罗,显然兴奋不已,他看了苏为自己拍摄的影像非常满意,也为自己在会议的表现得意,当他看到那只电脑时,脸上的表情立刻风云突变,他虎着脸问:“这只电脑是从哪里来的?”
“洁丽送来的。”苏不知其故,回答说。
“你怎么可以随便用的?”有了些酒态的罗语气里是愤怒的,他的眼睛里布着红红的血丝。
“我,我……”苏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生气?难道这电脑里有什么秘密?苏的头有些大,有些晕。
夜滑落下来,光明又一次坠入了黑暗。
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一天,二人的情绪都抑郁寡欢……彼此没有什么言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几次试着想与罗去交流,只见他嗫嚅的样子,苏不敢多问就勿勿地关了电脑,不敢再做声,以前也是,苏也猜想到有什么秘密,有时罗也好象有话,要对自己说,她看得出,他有些难以启齿的柔弱,他不说,她也不追问,遇到这类问题,罗总是一副难过的表情,他只说:“如剌在喉”(stickinmythroat)或是:“我真的是很难开口”(Iamsodifficulttosay)。
所以,苏也不想再深究,怕惹着他难过,没能想到的是,今天竟令他愤愤的样子,苏认定这是自己的错,她只好陪罪似地为他煮了茶,烤了一些小点心。二人之间的误会似乎烟云消散了一些,他们开始轻声地讨论一些问题,内容都是关系到会议后的酒宴。罗告诉苏,学院的刘院长对他的教学大加称赞,并对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一点也没有问题。刘对他的领带很感兴趣,以后,找个机会送一根给他作礼物,刘院长的学识很高,英语也不错,他既是行政领导,又是学院的股东,这种办学方式在英国也很普遍。这些索然无味的事情,苏听着,但一点也打不起精神,她不断地打着呵欠,她累了。苏收拾了一下茶具,到厨房清洗了,就准备休息——她准备把工作放到明天去做……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太多的问题,回想到了她的头脑里,忽然间,苏感觉到:今天真是蹊跷!她奇怪:为什么洁丽今天偏偏要把电脑送到她的办公室?之前,她明明是有机会自己还给罗的……,还有,洁丽把电脑送过来时,还说了些让她检查一下什么的,只不过她没有照她说的去做,只是收下了,然后带回了家。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苏,披了衣起床,她蹑手蹑脚地去了客厅,打开这个电脑,也象是鬼使神差,偶然之作,好象是这电脑里装着一个怪物,一直诱导着她去探究这个秘密。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呢?苏脑海里一直盘想着这个问题。她听到了罗正在鼾声四起。
这黑夜好象包容着一件秘事,今晚必须不得不说出来,不是不想担当,而是感觉被逼着说出来的,如果不是洁丽拿来电脑,也许这些事情就隐了,匿了,想到罗欲言又止,奇怪的表情,这也让苏的好奇心狂升猛增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断定,电脑里一定有着什么不一般的东西,那份秘密,那个好奇心象一只只小虫,嗜咬着苏的心,痒痒的,令她抑制不住想去窥探的冲动。
当着罗的面,她做出对电脑毫无兴趣的样子,真是无利不早起,啊,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候,苏的动作如做贼般迅速,她几次回头观望,做做停停,时刻判断着罗的鼾声和动静。她披上棉袍,撒着棉拖,来到了电脑桌前。
开机后,她在D盘里看到了一些文件——好像是洁丽写的日记,当她打开了一个无名文件夹时,一些照片和几份英文文档映入了她的眼帘——是颗颗大牙的与人的合影照片,那个男人并不是罗!另外,还有一些她用英文写的日记和一些聊天记录。
她心慌乱着,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心就开始怦怦乱跳起来,象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错事和羞愧之事。
苏冷静下来,没有立即阅读,而是把文件上传到了自己的邮箱里,这样她可以以后随时阅读三下五除二地操作完毕,此时,她的内心是复杂的感觉,有难过,有愤恨,也有一种成功的窃喜……之后,她再也不能入睡,心就这样被纠结着,熬着一夜,第二天早上,苏一咕噜地翻身起了床,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象是在悠然自得地慢慢地阅读自己的邮件,眼前的一切已经让苏立刻明白了——这些就是令罗愤怒的根源。
一切都被证实,一切都在料想之中,颗颗大牙确实是一个真真切切的颗颗大牙,说出来真的令人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