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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挽臂礼已经解除，各自行走走着，沉默着。她和他保持着距离，远离着海水，行在岸边干燥的地方。海滨的石头，没有想象的美丽，它们大多是由页岩形成的——灰黑、深绿、粗糙。她拾起一块来，握在手里。看上去，它们一点也不漂亮。乌黑灰暗，那是因为塞国多铜矿的缘故，塞普路斯的地名由来，出自希腊语，它的意思是：产铜的地方。
“你认为石头有生命吗？”她首打破了僵局。
“不！它们硬梆梆，冷冰冰的……”
“它就象我，一个没有了生命的人？”
“不，你很美，很温柔……”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大海，浅蓝色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海滩。这让她觉得他是把这些形容词并不属于自己。
“你丈夫是那一年去世的？”
“他没有去世，我们离婚了。”
“那孩子呢？”
“我们没有孩子。”
她怎么记得他以前向她问过同样的问题，她也做过相同的回答。过去的事情早已平淡了，这个话题到让她想到了家乡——一个山水泼墨的地方，那里的石头石质细腻、色彩丰富，上面还有奇异的图案：太阳、星星或是象山川云彩一样的风景。当然，这世界上哪里有美石，可以与长江石媲美——五千多米的落差，六千多公里的距离，还有复杂的地质结构，一河江水把各种石头，打磨雕琢得千姿百态。
“我们家乡的石头很美的，象是有生命。”她一边捡拾着，一边对罗说。这里的石头虽不美貌，但他们捡拾回去只是为了铺平花园的小径。
“我已经告诉过你，石头没有生命。”罗说。“生命的主要特征是新陈代谢。石头是死物，所以没有生命。”罗的第一学历是生物学，他向她摆出了专家学者的架子。
无论别人怎样认为，苏还是有些固执。她固执地认为：这些石头有生命！在每日的清晨，苏走在路上，她仿佛感觉到，路边的石头，敞开了心扉笑迎着她，有的还想藏进泥土里，还没有从沉睡中苏醒。傍晚回家时，路边被太阳晒过的小石子还发出声响，好像正欢迎她回家……。忽然，她发现一粒棕红色的石头半藏在沙粒下，她捡了起来握在手里，感觉沉沉的。这颗石头上，殷红的颜色中夹杂着一条条白色的纹路，看上去象一座红色的小山。
“好漂亮！”她仔细端详了一会这颗石头，她决定收留它。石头被放进一只挑花口袋里，口袋布上绣着塞国的地图和一棵椰子树。
“生命是有形状，有意识……”
“石头也有形状……”
“但是……”
“但是，谁能知道它没有意识……”
“生命有灵性，有活力……，”
“这颗石头也是有灵性，有活力的……”
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论。苏从麻布口袋里，重新拿出那块石头，欣赏着说：“至少，它比我更有灵性和活力。生命是有出生，和死亡……但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而已……”
“石头是没有生命的，你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说服我。”罗拿出了他固执的一面。
她放弃了与罗的争论，注视着这方与众不同的石头。这石有些特殊，别的石都是灰暗的颜色，只是它是红色。而且周围再也发现不了与此相同的石脉。这石细腻、润滑、艳丽，象是天外来石。噢，她想起来了，它就象家乡的三峡石。一方孤石，竟然现于这里？
当她想到要在上面刻几个字时，“海誓山盟！”立刻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这四个字刻在石头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石有意识：它的思想和语言是沉默的，它似乎有着灵性，它的一切向往和憧憬、热爱与敬拜，都是以一种无言的方式来进行。石似乎也有爱，当你喜欢上它时，它就默默地承受。如果石头有生死，它一定是以它诞生的那一天和被毁灭的那一刻。石一定会有记忆，它记忆着我们在这世间的所作所为。”她一边走一边说，象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一些情绪。不过她认为:他们之间争论有生命和无生命的议题，是一种迂腐的行为。但是，看上去，他十分乐于沉溺于这种迂腐。最后，这个顽石般的人，被苏的演讲打动了，最后被说服。现在，因为，这是代表着他，对自然万物应该有的尊重。
“人类有过度的需求，而石则没有。你看，一些人因为需求，把山体挖得千疮百孔，原本绿意盎然的山岳，被剥去了皮肤，山坡上裸露的石头，象白生生的骨头，他们就想，就想……”苏换了一个话题。但她发现，罗在看她颈上的石头，便打住了嘴。
“这就是高傲的人类，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对有生命的虐肆。”罗无意中承认了生命这两个字。
“我从不购买那些饰品，如果我参与了，我也会变成凶手。”苏发现，罗还在眼他的吊坠。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对他说：“这颗石头是在河滩上拾到的，与采矿无关。”
“噢，你不是凶手，我也不是。”他笑着说。
“我只是对你的谈话很感兴趣，”他望着她的眼睛。
“我赞同你的观点，但是从哲学上讲。你的评判和认识，超出了一般普遍性的根据，有着自己的新意，和超乎常规。”他侃侃而谈，赞誉她起来。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别人来认同或是附和他的观念。
“我的大哲学家，下次请你在我的课堂上演讲，命题就是《生命的石头》”他对她说。
她的脸上一阵潮红，这是兴奋引起的，罗居然邀请自己去他的课堂演讲？罗的课都是大课，是上百人的课堂，自己能否镇住那些黑压压的小精灵们？
“在我的课堂上，只许使用英语，不许使用母语。”罗说母语时，用了“母亲的舌头”（MOTHERTONE）这个词。
“我可以试试。”苏说。
远人的人不远。苏能坚持自己的观念，不愠不火，不亢不卑，这反倒让罗更喜欢她了。
“生命死了，可石头还在活着，”苏说。
“我们只是相信它活着。”罗说。
“是的，我相信他活着！别人看他死了，而我以为他还活着。”
“有时候我们喜欢上一块石头，就象喜欢上一个人。”
“泡沫与石头相比，你更愿意成为什么？”他转了一个话题问苏。
“石头。”她肯定地回答说。
“苏，你就象块石头！一块美丽的石头！”罗说。
“真的吗？”苏看出来了，他这是在夸自己。
石头有没有生命，这是一个值得去探讨的问题。苏知道，自己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了，心死了，精神死了，只不过还有一丝喘息而已。
人一旦真的死去，会不会变成有生命的石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