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中华这次执意赶夜路,只是到半道上就出意外了。
不错,现在是兵荒马乱年代,天下根本就不不太平。
在这些不太平中,很多是由穷苦人自己导致。比如冷国荣,他现时拉起的这支队伍,里面有多数队员都是穷得家里吃不上饭。包括半个月前攻打县城失败的数百名白枪会员,也是家中粮食不够吃,又在白枪会里混惯耍了,根本不喜欢回家好好过日子,索性归了冷国荣当土匪。
其实这些人当土匪,应该还有其它一些深层次的原因吧?这些原因,根本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
现在,连原白枪会总教头白世武也自动归顺了冷国荣。
原先说过,白世武本来就是走江湖卖艺的,早些年费心费力折腾,人前人后还要受些人气,就挣几个小钱,还经常被地方痞子给强索。自从当了白枪会总教头,出入前呼后拥,吃饭管饱不说,经常还能喝酒吃肉,这样的风光哪里去找?
不想此番出兵,经不住冷国荣再三蛊惑,他主动说服关尚荣出动全部会众意图打下县城改头换面风光一回,如今一场大败,哪里敢再回大水泊南村?后来跟了冷国荣流浪一段时间,发现冷国荣这个人很不简单,既能拉队伍,报复杀人手又狠,打起仗来也有些章法,索性就投了他,倒也经常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但比走江湖卖艺强,甚至比当年当白枪会首也享受几分。
冷国荣现在的队伍已经有数百人,人马一多声势就大,他带着众匪接连袭击了周边几个村子财主大户,得到不少钱财粮食,顺带还缴了三十多杆快枪鸟枪。然后,他把据点暂时扎在一溜水泊最南边的一个小村,叫马头水泊。这个村子虽小,倒是一个交通要地,连接东莱县和胶水县的公路恰巧从村子中间穿过。
由马头水泊村向北五里,分别是东向西的两道河汊,河汊向北直通双子丘,再向北二十里,就是莱水镇。由村子向南二里多路,便是胶水河,其中有道低矮的漫水石桥,一共有二十一孔,桥面仅可过一辆大车或汽车。过了胶水河,在河堤之上座落着一个并不出名的小村庄,叫宋家口,住着百十户群众。胶水河南岸还有二十几个村子,也属于东莱县。再往南是高华县东北乡地域,然后再向南径直进入胶水县境。
因河对岸是三县交界,平常三县又素来不通公文,此地也是“三不管”之地,危机之时倒可考虑前后退路。
马头水泊村原先有一个财主,叫马占财,今年五十来岁,家里有三百多亩地。冷国荣寻思,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担心自己的队伍吓到马占财,先托人上门说明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只是在这儿借住。马占财却不信,自古以来,哪有狼崽子不吃肉的?寻思自己肯定斗不过土匪,连夜用大车拉着财物粮食跑到胶水县城新开的一家杂货店住下,暂时躲避风头。冷国荣乐得占了马财主家房屋场院,两百多人马也能安顿得下。
只是一件,因村子太小,统共只有五、六十户百姓,吃喝眼看成问题。好在冷国荣严令绝不准骚扰当村百姓,要打秋风,也是去胶水县境,或者到离此地三十里之外东北方向活动。
这天下午,裘中华顺着县路大步急往莱水镇方向超越,才走出不到五里,天就黑下来。现在是农历的月中,天上才升起的月亮挺圆挺亮。他决定趁了黑多赶些路。再往前走了有十里左右,黑夜里突然杀出一彪人马,个个身上手上带着东西,为首一个看到正在赶夜路的裘中华,一个打马带队冲上来,立将裘中华圈在中间。
“喂!你干啥的?大黑天的还敢走道?知道挡爷路了吗?”
若干天后,裘中华跟冯二虎一起喝酒说闲话,才知道那天晚上他犯了一个忌。
那天晚上,冯二虎恰巧带了一队人马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打秋风。在土匪行当里,打秋风比绑肉票打家劫舍要略显文明,无非派人围了对方宅子,出面和人家交涉,言明所需钱粮,都是按时限并限定数额,只要交纳便毫发无伤,类似于强收保护费。当然也有守财奴,宁伤性命不舍钱财,往往也只是剁人家一根手指或割人家一只耳朵,从不伤事主性命。这也是冷国荣队伍的一个特别规定。
不过,土匪打秋风却有一忌,最忌回撤的路上遇到外人,瞧见了就要挖去双眼。
冯二虎就是黑夜里带着人撤回之时,在乡路上撞见了裘中华。那时候天上的月亮正是满月,裘中华也是毫无防备,眼见一队人马到了跟前,想躲也来不及。
冯二虎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又应了一句俗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冯二虎当场大笑一声道:“哎呀,真是太巧了,原来是保卫东莱县城的大英雄啊!咋的了?咋一个人走阴路啊?你是活够了吧?”
“没想到是你们!你们这三更半夜也是在赶阴路吧?”裘中华皱起眉头,心头万分紧张却也毫无办法,毕竟人的两条腿再快也快不过马的四条腿。已经被人家包围起来,既然跑不掉,索性沉住气找机会再说。
“哎臭小子,之前是在县城里让你得了便宜,今天你可是剩一个人了,还敢耍横呢?臭小子,你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伙计们,他可是咱的仇人,把他给我绑了,一会拉回去交给大哥发落。”
立时便有三四个土匪从马上跳下来,一齐朝裘中华围过来。
裘中华知道,今晚的一场恶战已经不可避免。他开始在心里掂量,只要能抓住一个挡箭牌,或者可以抢一匹马逃出去。
其时,他早瞅见一个拿麻绳的土匪,已经从侧面向他靠近,并拿着绳子向他身上套。眼看着他已经靠近,裘中华不再怠慢,突然略一侧身,拼命一拳击出,正中他的鼻梁骨,只听“啪”地一声响,土匪立刻惨叫着蹲下去。裘中华顺势将麻绳从身上扔掉,又伏地下蹲从土匪腰里拔出一把刀。另外三名土匪互相对视一眼,一齐拔了身上的刀砍杀过来。裘中华身形灵巧抵抗,居然能够以一抵三,三个土匪一时竟占不到半点便宜。
“砰!”冯二虎再沉不住气,顺手拔出腰里的盒子枪,朝天就是一枪。
“给我住手,再不住手,看我一枪崩了你。”
冯二虎一跃下马,手中的枪直对着裘中华。面对枪口,裘中华知道再抵抗也是无用,手上稍稍犹豫,立将刀“嘡啷”扔到地上。刚才听他说要把自己抓回去交给大哥,他的大哥还是冷国荣吧?冷国荣曾经两次吃过他的亏,落到他手里恐怕在劫难逃。但是,在见到冷国荣之前他依然可以有机会逃命。
当土匪开始上前绑人时,裘中华忽然就后悔,蔡小梅本来好心留自己,让他等到明天再赶路。他当时除了想起爹娘,还想早一点见到钱月娥。谁想到夜路上会出这种意外?
三名土匪绑人的手脚挺麻利,三下五除二已经将他五花大绑捆个结实。
刚才被击中鼻梁的土匪,此时见裘中华已经被缚,登时来了精神,挣扎着起身来到裘中华面前,朝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裘中华饶是反应得快,却也被蹬得倒退两步,差点坐到地上。此时旁边骑马的土匪就笑:“陈二皮,人家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你倒来劲了,够男人就给他松开手,你们俩再好好试巴试巴。”
叫“陈二皮”的瘦子土匪一听伙伴嘲笑他,当场着恼,顺手抓起地上的刀想要砍人。冯二虎大叫一声:“二皮,不许胡来,这个人是大哥的点子,大家快带了肉票扯顺风旗。”
众土匪便一齐上马,只二皮手牵麻绳,一头拴着裘中华,另外一头挽在手里,打马扬鞭直向前冲过去,差点把裘中华给拽倒。冯二虎一见不妙,纵马上前从二皮手中抢了麻绳,瞪他一眼道:“没听见吗?这是大哥的点子,你要把人弄死,大哥不整死你才怪。”
一众人马便打马小跑而行,裘中华被绑了双手,任由冯二虎牵着一路小跑,很快跑得满身满脸是汗。冯二虎却也记得身后拖着一个人,打马小跑一阵,然后让那马散着步走上一阵,然后打马再跑一阵。一共走了约三十里路,只见大路两侧出现一片河道树林,前面又出现一个小村子。裘中华简直累得不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看要倒下,冯二虎这才放慢了马回头道:“好小子,你腿脚倒挺轻快,行了,前面马上到家了。”
一行人马回到村里之后,裘中华先被冯二虎安排人捆住手脚并关进一间柴房。门外安排两个人看守。他们刚才回来时,冷国荣还在马财主家客厅里抽大烟。他向来有个习惯,手下出去做事若回不来,他从来不睡觉。
其时,冯二虎跳下马回院,才进客厅,冷国荣一看见他,起身盯着他的脸道:“回来了?今天收获还行?”
“大哥,咱今晚去的这两家都是白天探好了的,家里都有现大洋。当然,咱也是按大哥所言,决不杀鸡取卵,咱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养活着咱们不是?我当时对他们说,俺大哥现在是国民政府镇国军司令,负责保东莱南乡平安,尔等财主豪绅,务必按时供应军需,否则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概不负责。大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都还听话吧?”
“都他娘的挺听话。咱这十几个弟兄今晚这趟当场收了两百个大洋。大哥,其实不光是这个,今天晚上半道回来我还另外拣了一笔小财呢!”
“咋的?你给老子弄到好烟土了?”冷国荣不由抓起桌上的烟枪,深深地吸一口。
“不是,大哥我跟你说,我拣的这玩意比那烟土还要来劲。大哥,我今晚顺道捞了一个点子。”
“你要打秋风就打秋风,乱捞人干啥?想必他是要入伙吧?”
“大哥,这个人可金贵,等会儿您就知道了。二皮,赶紧把人带上来给大哥瞧瞧。”
门外二皮答应一声,立刻去柴房里带人,不一时,推了五花大绑的裘中华上来。
其时,梁上吊着的灯笼颇昏暗,再加上冷国荣大烟抽得有点多,有些眼花,竟没有看清楚。等人走到眼前,他惊得当场站起来并瞪大眼睛:“哟,好小子,原来是你啊!我说今天晚上咋眼皮子老是跳,咋会把你小子给弄回来了?”
“我也想不到,今天黑夜会碰上冷队长。”裘中华一见果真是冷国荣,早有心理准备,只在心里暗暗嘀咕,今天晚上这事闹的,本来要回家看看爹娘,然后再见见钱月娥,难不成要成为冷国荣刀下的屈死鬼?
“啥冷队长啊?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司令了,手下有上千人马。”冯二虎在一旁得意地道。
“是吗?堂堂的冷司令,居然是靠打家劫舍为生?真是替你丢人。”事已至此,生死已经由不得自己,裘中华索性豁出去了。
“丢人?老子栽在你手里才他妈的丢人呢!咋的啦?你今晚上是不是出去耍女人啦?是不是把精气神都给耍没了?还敢帮着张云恩守县城,你本事挺大啊?谢天谢地,冯老二,今天晚上你还真是帮老子拣了个洋捞呢!没说的,我冷国荣向来欠债还钱,有德报德,有怨报怨。小子,今天算你自己倒霉,到了阴曹地府,千万别跟阎王爷告老子的黑状。”
冷国荣一边说着,一边“腾”地拔出腰里的盒子枪,上前一步顶到裘中华前额上。本来他以为,只要枪口顶到这裘中华的头上,这小青年一定吓得尿裤子。意外的是,裘中华今天真是豁出去了,且在一瞬间,他居然还想起《三国》《水浒》中的那些英雄好汉,在生死关头临危不惧。砍头不过头点地,掉了脑袋碗大个疤,不就一帮土匪吗?拿一个“死”字就能把他给吓尿了?不过,真是要死了,却有些愧对爹娘,他们穷苦一生,一心攒了钱粮供自己读书学习,盼望着自己能够光宗光耀祖呢!自古就有一句话,叫做:“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莱水镇本地还有一句土话,叫做:“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到底怕不要命的。”
眼见冷国荣手里的枪已经顶上头,裘中华冷冷一笑,道:“死在你手里,也是老子倒霉。姓冷的,你现在开枪吧!”
只这一句话,令冷国荣大感诧异,道:“哎,你小子是真不怕死还假不怕?是怕我枪头子不准让你活受罪?你放心,我保证一枪就让你舒舒服服地走,给你一个大痛快。”
裘中华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真怕死啊?我只是想,你一个堂堂大司令,做起事情来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放屁,我冷国荣向一说话算话,板上钉钉,弟兄们哪个不知道?你今天落到我手里,也是活该你倒霉,谁让你得罪我了?你放心,我敬你是一条好汉,绝对不打第二枪。”
“我笑的也正是这件事。你当我是好汉,你是不是真把自己也当成好汉了?”
“你什么意思?”冷国荣忽然有些迷茫。
“自古好汉相争,应当光明磊落,你现在拿枪打死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你挺光彩啊?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好汉吗?”
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把冷国荣堵得不轻。
是啊!自从落草为匪,他还真是把自己当成草莽英雄呢!为了对得起这个称号,自到马头水泊落脚之后,他认真总结多年为匪及参加保安队的教训,干脆制定了八条“军规”,一曰禁止奸淫妇女,违者杀无赦;二曰兔子不吃窝边草,三十里以内绝不骚扰,违者杀;三曰禁抢孤客妇女及老叟儿童,违者杀;四曰禁止非公搜括或私纳不报,违者杀无赦;五曰遇外国人不劫,违者鞭一百,伤人者,杀无赦;六曰出卖弟兄者杀无赦;七曰私自离差、怠工或违抗命令者,杀无赦;八曰耕牛不得抢,否则,杀无赦。
自从定了这些“军规”,倒也无人明着违抗。但来到马头水泊的第三天夜里,就出了一件意外。
那天夜里,有一个叫穆天礼的手下,一不小心犯了臭点儿。他却是睡到半宿,楞被尿给憋醒,居然发现自己腰里那物件犯了性儿一柱冲天,便忍不住,偷偷摸摸翻墙出了院子,拣白天看好的一个寡妇家,轻手轻脚跳墙进院,用匕首拨开屋内门栓。那时农家都只是一根木栓栓门,根本没有锁。寡妇夜里睡得正香,似乎听见有人进来,一下子惊醒,待要喊,却被他一把匕首逼着炕上熟睡的孩子,便不敢声张,只是极力挣扎不从,不想那家伙野性儿上来,嫌她不老实,生生扼住她的脖子,把人家给污辱了。
等他泄了火儿完事下来,寡妇却也无了声息。穆天礼知道事儿不好,顾不得收拾残局,慌忙拿破被盖了尸身,穿上裤子跑了。
第二天,寡妇十来岁的娃儿醒来,见他娘冰冷光腚躺在破被窝里,当场号啕大哭,顿时惊动四邻百姓,一齐嘀嘀咕咕。冷国荣听闻之后,亲来察看,只见寡妇右手攒得紧紧的,掰开来看,却是一颗布带结成的扣子。冷国荣拿起扣子,也不多说话,回到自己指挥部,立刻召集队伍在场院集合。
因为在保安队干过几年,他现在对带兵很有些章法。现在,他手下的队伍就早按编制分成两个大队,每大队三个小队,由他自任司令。眼前每小队一排,共排成六排,因为多数是白枪会员,以前操练过,排出的阵形倒也不算太乱,前后间隔三步,两百三十多人,竟也排出好大的场面阵势,惹了好些乡民在街头观望。
他手下有两个大队长,一个是冯二虎,另外一个是白世武,分头向他报告,所有人都到齐了。
冷国荣也不言语,倒背了两手,慢慢在一排一排手下前踱着步子,一阵走到一个三十多岁身形略瘦的男人面前,瞅瞅他穿一件灰布棉袄,前襟上分明少了一个扣子,连那线头儿都未扯干净。冷国荣一时抬起头,见男人肤色青白,分明是抽鸦片的结果,又见他眼神飘忽紧张。却叹口气,对那人道:“出列吧!”
那个人正是穆天礼,其时眼见冷国荣紧盯着他,知道躲不过,“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朝着冷国荣连连叩头,嘴里喊着:“饶命,司令饶命!”
“饶命?他妈的,老子可是定了八条军规呢!还敢给我犯事儿?我倒想饶了你,可是你看看。”冷国荣指着场院外那些冷漠的乡民道:“你看看那些眼睛,一个个都能把咱们给吃了。你知道你犯了啥罪吗?万恶淫为首,你就想女人,她也得愿意才行。不愿意,就是强奸。要是有人对您娘这样,你能高兴?况且这次还是一条人命。来人,给我拉出去毙了!”
其时,冯二虎和白世武一直跟在冷国荣身后。冯二虎一见是自己大队的人,早就慌了,先挥手让两个的两个兵将他架到队伍前面,却又悄悄向冷国荣求情:“司令,手下犯科是我冯二虎带队无方,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得说,他是大水泊南村关尚荣的外甥,叫穆天礼,原先家里颇有财产,自从接了父辈家业,自己当家作主,喜好上喝酒赌博,不喝酒还不上手,后来又学会抽烟,一阵把家里的钱粮地屋都折腾光了,如今家破人亡,只剩下这一根孤苗儿……”
“就这些?”
“嗯!请司令开恩。”
冷国荣狠狠瞪他一眼,却到队伍前站定,手指着穆天礼道:“大家听到了?穆天礼,你他妈的真是没有天理啊!吃喝赌抽淫,他小子都占齐了吧?我要留着他,连老天都要怪罪我。也罢,既然如此,冯二虎,快叫人回去拿坛子酒过来,再把伙房炖的鸡端一碗过来。”
“司令,就先放了他吧!”
“还废什么话?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冯二虎不敢再多说话,扭头就走。冷国荣也不着急,就站在那儿等着。在大街站立的六排土匪,全都摸不着头脑,只看见冷国荣满脸杀气,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穆天礼眼见冯二虎走了,眼前再没有替自己说话的人,只是坐在地上嘤嘤的抽泣。
大概过了半柱香功夫,冯二虎亲自端了两只大碗拿了一双筷子,其中一只碗里面是热腾腾的鸡肉。另外一个土匪抱了一坛酒,两个人来到冷国荣面前,冷国荣示意他俩给穆天礼送过去。冯二虎手里那碗鸡肉大概刚刚加过热,还冒着热气,馋得站队的六排人一齐伸长了脖子。冯二虎把盛鸡肉的碗放到穆天礼面前,又亲自开了酒坛,那坛酒却是红蜀黍酿的,一开坛盖,坛口腾起一股子陈糟的曲香味儿,连冷国荣闻见,都忍不住抽抽鼻子。
冯二虎抱起坛子,慢慢歪倒坛口,眼见一股透明似水、却比水绵厚柔滑的酒水,轻飘飘滑入碗中,那酒水不溅不飞,只在酒碗中冲起一溜酒花儿,似透明的珍珠,紧贴在碗沿上,排成密密麻麻的珍珠帘儿。
冯二虎放下坛子,正要端碗,却被冷国荣一把推开。冷国荣蹲下身去,看一眼穆天礼,摇摇头,自己端起那碗酒,蹲到穆天礼面前。穆天礼眼见冷国荣亲手替他端酒,心里明白是壮行酒,倒抽泣得更急切,连鼻子里的鼻涕都直冒泡儿。
冷国荣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是条汉子,喝了它。”
“司令,你就饶了我吧!我从此再也不敢了。”
冷国荣微微皱起眉头,两眼紧逼着他:“给我喝了。”
穆天礼大概也真不把自己当汉子了,突然翻身跪下道:“冷司令,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今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我是真不想死啊!”
“哗!”一碗白亮的红蜀黍酒,映着天上的太阳光,在空中滑过一道明亮的弧线,全部泼在穆天礼的脸上。穆天礼当场傻了愣了,瞠目结舌道:“司令……”
眼见冷国荣面色冷峻地站起来,道:“我不需要你来报答,你去给人家当面认错吧!”
说完,伸手从腰里拔出手枪,枪口一抬,只听“啪”地一声枪响,在场院站立的六排土匪,包括站在场院边的乡民,一齐目瞪口呆地看到,有一小片血乎拉渣的头皮,从穆天礼后脑勺上一下子飞到了半空中……
那天,冷国荣一枪打死穆天礼,当场把所有手下都给震住了,而且顺势之下,他又重新宣布八条“军规”。自此之后,他的那些手下在村里安分了许多,他再分派差使也容易了许多。
有这样爱憎分明之举,他还不算是好汉么?
“哦!倒是大意了,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冯二虎逮回来的小子叫啥名字呢!
不想裘中华瞪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
冷国荣冷冷一笑,道:“咋的了?你还是害怕了吧?真要害怕,我倒可以给你做一顿好饭,另外送你一坛好酒,让你做个饱死鬼没问题。”
自从杀了穆天礼之后,他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胆小鬼。但是眼前这个学生给了他一个意外。他不相信这个学生会不怕死,而且还敢跟他挑战。所以,现在他已经不再想要杀他,他现在忽然有了猫戏老鼠的想法,他想看看眼前这个瞧不起他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好汉”。
于是他继续:“看样子,你今天非得想跟我较量一番了。也行,咋较量吧?我先让你说。”
听到他的话,裘中华轻蔑地看他一眼,道:“要论胆量,你不见得比我大,论起身上功夫,我知道你也是练过。如果你有胆量的话,就放开我,咱俩都凭自己的本事比一比,赢了我,算你是条好汉,我裘中华任你处置,决不再多一句废话。你要赢不了我,那你马上放我走。对于你们的事情,我保证守口如瓶,肯定影响不到你的名声。”
“你还真想试一试?我还真不信了。”冷国荣的心劲儿立刻被激起来了。不错,第一次交手时,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曾经练过,但他也是习过武的人,而且年轻时也是靠杀人起家。他绝对不相信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比他的本事更大。上两次的失利,完全是在无准备状态吧?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失误。
便当场下令:“来人,先给他松绑!”
“司令,这,这样不妥吧?”站在他旁边的冯二虎吓了一跳。
“给他松绑,敢在我面前逞英雄?我今天得叫他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冯二虎见拦不住,只好一挥手,陈二皮立刻上前给裘中华松了绑。
因为绑得太久,裘中华觉得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麻了,他开始稍稍活动着自己的手脚。
冷国荣瞪着眼珠子问他:“小子,你想比什么?”
裘中华反问他道:“我也不知道你都会什么?还是你来定吧!”
冷国荣道:“这样,咱俩比试,就来个三局两胜。第一局,咱先比枪法如何?”
“怎么个比法?”
冷国荣抬起头,看看挂在屋外宅门两侧的两个灯笼,道:“那两个就是目标,看我一枪一个灭了它。”
裘中华却摇摇头道:“不好意思,冷司令,打枪我可不会。要不这样,你这儿有没有插子?短刀也行。”
冷国荣愣了一下:“你找那玩意儿干啥?”
裘中华眼瞅那宅门离自己所在位置大约不到二十步,道:“不是要比试吗?这样,我不会使枪,我就会使飞刀,你使枪,咱俩一人一个灯笼,我左你右,找一个人下号令,看谁先把灯灭了,谁就赢。”
“这主意倒不错,行,我同意。”冷国荣一下子咧开了嘴。其实一般人都懂,这枪可是比飞刀快多了,裘中华自己提出这样的条件,不是自寻死路?
便示意冯二虎找刀,冯二虎腿上别着一把小插子,顺手拔出来,白亮锋利,递到裘中华手上。裘中华掂了掂,觉得还行,对冯二虎说:“就麻烦你下个口令,一二三就行。”
冯二虎冲冷国荣点点头,冷国荣盒子枪机头早已张开,两个人一齐垂着手,各自右手分别提枪,提刀,一齐凝神屏气。
冯二虎尖细的嗓子喊:“一、二、三!”
“三”字话音刚落,冷国荣急抬手举枪,可是,他的手刚刚扣动扳机,眼见左侧刮起一阵旋风,只见一道白光“唰”地平空激射而出,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枪也响了。仅在电光火石间,挂在门楼左侧那盏灯笼“啪”地一声先灭了,右边那盏灯笼也随之而灭。
只这一下,冷国荣心头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要知道,刚才自己实在是太大意,如果裘中华手中的刀射的是他,那他绝对毫无还手之力。很明显,第一次比试是自己大意输了。
“怎么样?冷队长,第二局咱该咋比呢?”人家分明是要他先划线,无论对他有没有利。冷国荣感觉这个学生的确有些气魄。
“好刀法,冷某佩服。不过,说好三局两胜,第二局比武行不行?”
“悉听尊便。来吧!”
“不,不是我跟你比,是另有人跟你比。”
裘中华微微一愣:“另外有人?是谁?”
冷国荣对二皮道:“快去,把白队长给我叫过来。”
冷国荣早就盘算过,自己身上倒是会些功夫,可毕竟这几年抽大烟把身子空泛了许多,有时练一趟拳都走不下来。武术可不比别的东西,练的是基本功,另外还要靠体力。幸好他这儿有个白世武,他可是号称“白枪会总教头”,善使长枪长刀,尤其会少林硬气功和峨眉伏虎拳,让他出马肯定没问题。
二皮得了命令,立刻跑出去,不一时领着白世武进来。裘中华第一次见到白世武,定睛一瞧,这家伙大概三十多岁,穿一件羊皮坎肩,短发,斜挑向上横眉,鼻梁挺高,两片嘴唇很厚,嘴角还长着些许黑硬的胡子,身材高矮跟自己差不多,只是身子胳膊要粗壮些。再看他那双手,只是粗大,整个人走起路来稳稳当当,往那儿一站,纹丝不动,一看身上就有功夫。
裘中华估计,凭自己身上的功夫,想要胜他,够呛。看样子,这一局冷国荣要赢。可就是他想赢,也不能让他赢得太轻松。便向白世武抱拳施礼。白世武看着裘中华,不知是咋回事,却也抱拳问冷国荣:“司令,找我有事?他是……”
“他是从城里过来的,会些拳脚,听说你功夫最好,想要跟你切磋一下。”
“跟我?他,他不是前些日子帮着张云恩守城的那个学生?”白世武再打量一眼裘中华,终于认出来,不过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不屑。的确,裘中华只是个十八岁的学生,虽说守城时立了大功,但看他现在的身板手脚应该都嫩了些。一见白世武漫不经心,冷国荣倒急了,叮嘱道:“老白,俺们俩可是下了赌注的,三局两胜,先前我已经输了一局,这一局,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拿下。”
“行,没问题。可是司令,怎样算赢?打死?还是打得不能动弹?”
“你们俩比拳脚,以打倒在地为准,谁先倒地谁就输。可以吗?”冷国荣此时再看一眼裘中华,忽然对他有些惺惺相惜。这个姓裘的不但胆子大,而且有头脑,并且手头上的功夫也不错,如果能拉他入伙的话……
未等他替裘中华做完未来的打算,裘中华立刻痛快地道:“行,就按你说的办。”他根本无法拒绝,他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一块肉,人家想咋切就咋切。眼下,他只能一步一步寻找机会,打输了,应该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便和白世武站到对面,白世武早解了身上的盒子枪交给二皮。两个人对面一抱拳,算是武行的规矩,也算是起手式,然后略一蹲身侧体做好准备。白世武先使一个伏虎拳的无极式,气定神闲,两手自然下垂。两个人慢慢靠近,眼看伸拳够着,裘中华突然出手一个“崩砸横踢”,白世武立即拧腰侧身,变拳为掌,寸步左移,右脚撩阴。
裘中华见他脚法犀利,自己上步却未死,只是轻灵一闪,跟着来一个插步劈掌,步步紧逼。这孙膑拳法的精妙也在于此,当年蔡先生教他之时,曾传他一首口诀,叫做“孙膑出手三不让,呲溜呲溜往前上,轰开门户起手脚,贴到身上没法抗。”
两个人当下里便缠斗到一起。他们这场打斗,真是让冷国荣和二皮他们开了眼,不但是他们,那些在大院里住的土匪,包括六个小队长,听到大堂里喊叫,一齐围来看。啥叫高手?眼前这两个人就是高手吧?但看两个人你踢我闪,我劈你架,众土匪一齐喊着“过瘾”,不知道裘中华一边打着,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要说对手白世武,虽然是个走江湖卖艺的,可身上没两把刷子走江湖卖艺这碗饭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吃了的。
这还不说,除了拳脚上的功夫,白世武身上真是有一身硬气功,有时明明得空贴身一拳打到他的胸口,他却只是站桩一挺,居然跟没事一样。眼看白世武来一招“鹞子入林”,上左步来一个左炮拳,裘中华急撤身一步,又拧身绕到他右侧,直接来个“绷肘截打”,心想,这次袭他软胁,肯定击倒他了。不料想,白世武突然一个“转身二郎担”,右手横隔,左手劈胸直击。
裘中华一个不防,被击到胸口,眼看仰面倒下,却在倒下的瞬间,右手撑地,脚下一个蹬踹,正蹬在白世武的脚踝上。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右手却撑不住,顺势滚了出去。
不过,他这一蹬,却也完全出乎白世武的意外,当场把他蹬得趴到地上。
两个人倒地同时,又急忙爬起来。比赛一结束,众土匪自然齐声叫好。连冷国荣也连连击了几下巴掌。然后他来到裘中华面前问道:“怎么样?还行吧?这局你输了。还有第三局,你还要比吗?”
裘中华知道是自己先倒的地,当下喘息着朗朗道:“比,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分出个输赢。第三局又怎么个比法?”
“你小子倒还挺倔啊?还是由我来定?那行,你倒挺仗义。二皮,你过来。”
“哎!”二皮将枪还给白世武,小跑着到冷国荣眼前。
冷国荣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瓷茶碗,递给他:“去,到院子里站着去,把这个放头顶上。”
二皮当场明白,惊得脸色灰白,急道:“司令,您这是让我当靶子啊?”
冷国荣瞪他一眼,道:“哪那么多废话。你他妈的想当孬种啊?”
二皮不敢再多言,哆嗦着拿着茶碗跑出大厅,直到厅院中间站定,却把茶碗颤抖着放到头顶。
冷国荣转向裘中华道:“裘同学,咱别的都不擅长,第三局还是比枪法吧,你呢用刀还是用枪,你自己选。”
“还要比这个?”裘中华望着站在院子里头顶茶碗的二皮,当场皱眉不语。似乎这个茶碗比灯笼的目标小了许多。看样子,冷国荣对自己的枪法还真是挺有把握。
“同意吗?同意的话那我先开始啦!”冷国荣说音刚落,迅速拔枪侧身,只是闪电功夫,只听“叭”地一声响,手枪枪口喷射出一团火光,眼见二皮头顶上的茶碗“啪”地一声被击得粉碎。
“好枪法!”众土匪又是连叠声叫好。
冷国荣得意地瞅了裘中华一眼,发现裘中华正微微摇着。他一使眼色,白世武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茶碗来到二皮眼前,并给他放在头顶上,此时二皮吓得几乎要瘫下去,但他深知冷国荣的脾气,只能勉强站在那儿撑着。
裘中华迟疑一下,终于抓起放在桌上的小插子来到大厅中间。他手上的小插子刀刃磨得锋快,在大厅内灯笼的映照下寒冷刺骨。
面对着裘中华,站在厅院里的陈二皮两腿几乎快要站不住了。要知道,冷国荣的枪法他曾亲眼见过。而飞刀这手技艺就不好说了,即使练得再好,也难保不出一点偏差。万一对方失手,估计他非死即残。眼见裘中华高高举起手中的插子,陈二皮只能惊恐地闭上眼睛,两腿如同筛糠等待致命一击。
现在,有无数眼睛一齐盯着裘中华。并且这次冷国荣的手竟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枪把,万一裘中华真要擒贼擒王将插子射向他,他也好有个反击。
想不到,裘中华举刀的手突然垂下来。不但垂下来,裘中华还坦荡地道:“冷司令,我不比了,这场我认输了。”
“你说什么?你如果认输,那剩下的事情可就由着我了。”冷国荣意外之下,震惊地道。
“就是任你处置我也不比了。说句实话,如果院子里放着的是一盏灯笼,那我裘中华绝对不会认输。可是这院子里现在站的是一个人,他并非是罪大恶极之人,而是你的手下,还是一个穷苦出身的人,我说的对吧?抱歉,尽管我对自己挺有把握,可是我还是担心伤到他,一旦出现偏差,我良心上一定过不去。”
他这一番话,却让二皮喜出望外,两条腿瞬间也不抖了。不过,他却站在原地未敢移动,只拿眼迫切地盯着冷国荣发落。
此时,站在周围观看的土匪不免发出一阵议论。
冷国荣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的确,裘中华这次似乎将了他一军。试想,人家裘中华都知道爱惜生命,为何他冷国荣偏要拿手下当靶子?他一时有些羞怒,却道:“那好,这可是你自愿的,怪不得我冷某人无情。冯二虎,把他给我把他绑了,拉到村外场院一枪崩了了事。”
当下上来两个土匪,拿麻绳又将裘中华捆个结实。冯二虎还记着以前第一次遇见裘中华时,被他踢的那一脚,那一次,他的肋骨竟被踢断一根,足足痛了三个月,这次可捞着报仇的机会了。
便带了两个人背了快枪,押了裘中华就走。不想冷国荣似乎想起什么,又问裘中华:“且慢,我说,你真的不怕死啊?”
“枉你是个男人,我既然说过,就不会反悔,你倒婆婆妈妈的有意思吗?”
“噢!那我还有一句话,你有仇家没?要有仇家,我来替你做了。或者,你有没有放不下的,放不下的事情我也可以替你做。我佩服你是一条汉子,可以答应你帮你做一件事情。”
“是这样?”裘中华倒是一愣。这个冷国荣,干吗杀他还要粘粘糊糊的?他似乎也算得上是个男人。不过,自己能有什么心事?心里倒是放不下钱月娥,早就把他当自己的女人,可惜有心无缘,以后还是让她自己找个好人家吧?还有蔡小梅,她也是个好姑娘呢!原来还打算,只要有机会,就把她介绍给罗教员也可以。不错,罗教员虽然文弱些,却也算是有骨气的男人,而且明道理懂大事,跟着他一定会干成大事。只可惜,连这个机会也没了。另外还有蔡先生,古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似乎他对自己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完了,临死之前恐怕见不到他了,恐怕再也无法满足他的心愿。
哦!他还有爹娘呢,这应该是他最挂念的心事吧?虽然家里穷些,倒还是自己的家。父母是自己的生身骨肉,一齐吃糠咽菜拼命供他上学,没想到今天死在冷国荣手里,更不用说孝敬他们为二老养老送终了。
一想到父母,他却微微叹口气,心里纵有遗憾也决不向冷国荣提要求,便对冷国荣道:“我没那么多杂乱事情,你还是赶紧给我来个痛快吧!”
但冷国荣通过他刚才一声叹息,似乎察觉到他的心事,又劝道:“我可是说真的,有心事你就直说,放心,江湖义气我还是懂的。”
裘中华看他言辞倒也恳切,索性直言:“既如此,那我就多说一句,我死不当紧,本来这一次是回来看我父母的。我死之后,烦你通知他们一声,拿领破席把我卷了,送回大水泊东村埋了就行。”
“你,你还有父母健在?”冷国荣愣了一下,当场瞪大眼睛,只一瞬间竟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回家看望父母。当年冷长工若非吃了自己送回家的酒肉,岂不是仍活在世上?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废话,谁家没有父母啊?姓冷的,我就这一点心事,拜托了。”
裘中华说完,立即转身大步朝宅门走去。冯二虎提了盒子枪领着两个手下紧紧跟随其后。
冷国荣面无表情地看着裘中华出门,内心感到有点惋惜,不由得微微摇头。
二皮手拿茶碗跑到冷国荣面前:“司令,司令,可惜了,太可惜了。”
白世武也来到他面前,欲语却休。
冷国荣的手又一次抓住枪把,他真是犹豫不决。不错,人都有父母,但是他却因为父母给自己留下一辈子遗憾,想不到今天这个学生也要给他的父母留下遗憾,这该如何是好?他正胡思乱想间,忽听村外传来几声狗叫,他一时打个激楞,立即拔枪并朝天开了一枪,大声喊道:“给我枪下留人!”
“枪下留人,司令说了枪下留人!”二皮一听冷国荣发话,立刻兴奋地冲出宅门。
忽然,夜空中传来一声枪响,冷国荣当场愣住,颓然坐到八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