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秋的早晨，有着季节本来的清凉。但是，裘中华他们的掩护任务尚未结束，今天早晨的东莱公路上注定会成为一个血与火的世界。
他们在过河之后，带着队伍向东北方向一直跑出有十来里，直到进入一片小杂树林才停下来稍事喘息。其时，被何连长和他的警卫员一直搀扶着的宋司令，跟在裘中华和特务连战士身后，也进了小树林。他们一个个跑得实在太累了，无不汗流浃背。
简单清点人数之后，裘中华十分痛心。经此一役，南海分区机关基本丢失了大部分的辎重设备，包括兵工厂的修造机器，报社的油印机，还有分区医院仅有的一台用手摇发电机供电的爱克斯光机，等等。另外足有三百多人的军分区机关，进入小树林的只有不到两百人，另有一百余名同志，包括特务一连的四十余人，以及通信员方卫国，已经牺牲在敌人的阻击火力之下。
除此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河堤上负责阻击正面敌人的一连一排阵地上，密集的枪声现在也逐渐停止。其实从杀开血路带领军分区机关冲出重围之后，裘中华就知道一排已经很难撤出战斗。位于河对岸的鬼子和伪军至少有三四百人，而且他们还拥有着强大的火力。仅靠一排三十多人和两挺机枪，还有为数不多的弹药，根本不可能挡住鬼子的进攻。
艰难的沉寂之后，李子玉来到他身边，失落地回望远方的阵地，难过地道：“营长，一排现在……”
裘中华此时百感交集，语气沉重地道：“他们都是好样的。李子玉，告诉其他战士，无论损失有多大，特务连必须完成旅长交给的任务。往后的战斗可能会更加残酷，告诉大家要继续做好战斗准备。”李子玉闻听，默默地向他敬一个礼，立即找战士们部署传达。
此刻，望着这支疲惫而伤痕累累的部队，裘中华打内心感觉实在窝囊。似乎在他的战斗生涯中，从来没有打过像今天这样一场窝囊之仗。一度他曾自责，是不是在指挥上有所不妥？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却是，他对于这支队伍根本没有绝对的指挥权，他必须服从宋司令的决策，服从于所谓的大局。因而他才无所适从，最终导致出现重大的伤亡。
事实证明，危机尚未结束。正在后队警戒的三排长突然报告，大约两三里之外又发现大队鬼子和伪军尾追上来。未等裘中华作出反应，二排长也从小树林内跑来报告，说发现由东莱通往莱东县的公路上，也出现了鬼子的数辆汽车，上面拉满了鬼子和伪军。
“营长，鬼子这是要从两面夹击。”李子玉略有紧张地道。
裘中华回头看一下小树林，当即认可了李子玉的说法，命令李子玉立即安排二排沿东莱公路向东迎敌警戒。三排主要警戒后方。然后他又跑去去找宋司令，希望他和何连长带所有人员尽快过公路。只要过了公路，再往北四五里就是桃源涧。一旦进入山区，就可以借助有利地形迅速摆脱敌人。
李子玉指挥着两个特务排很快在前方和后方展开警戒队形。裘中华到树林中找到宋司令时，只见宋司令正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棵刺槐底下，他同样为部队的失利和装备的丢失而懊恼。
“宋司令，鬼子已经追上来，另外自东边公路也发现一股鬼子，他们是坐汽车过来的。眼下我们前后都有鬼子，唯一办法是迅速越过公路赶快进山，请您赶快下命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料想，宋司令却怒不可遏地朝他发了火：“裘营长，这就是你安排的护送吗？居然安排这样一条路线，居然还被鬼子打了我们的埋伏，让我们机关人员物资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你，你要对我们的损失负完全责任。”
裘中华当场惊诧地望着宋司令，心说，怎么责任全部都到他身上了？他在一瞬间顿时怒火冲上头顶。他想要解释失利的原因，却又感觉会陷入无谓的争论。为了保护军分区机关队伍，他和特务连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强力压制住心头的愤怒，同样铁青着脸道：“宋司令，事已至此，现在我们做任何争论都毫无意义。我必须再次建议，请大家必须马上过公路，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裘中华坚定的态度似乎打动了宋司令，他艰难地点点头，立即站起身冲着树林内的机关干部们大喊一声：“同志们，鬼子现在是两头夹击，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必须要冲过公路，大家动作要快，只要过了公路，就是我们的胜利！”
数百人的机关队伍瞬间启动，有一点纷乱浩杂，又似一群逃荒的难民。因为他们队伍中只有极少数人带有短枪，大多数手无寸铁。眼看着队伍前锋已经前出树林，渐渐靠近沙土公路。却在此时，位于公路以东一里之外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只见远处汽车上的鬼子如一堆癞蛤蟆下池塘，纷纷从车上往下乱跳，下车之后，又一齐卧倒在公路两侧的沟里并举枪朝二排所在的位置射击。
到此时，宋司令也看出形势危急，而且他心里很清楚，裘中华和特务连已经尽了全力。他与何连长前肩作战，不停地招呼着机关所有幸存人员，拼力朝着公路以北冲过去。
“轰，轰！”数声剧烈的爆炸，震得所有的人耳膜嗡嗡作响。鬼子显然发现了这支队伍的意图，开始猛烈地打掷弹筒。鬼子的重机枪也调转枪口，从一里开外，朝着这边过公路的人猛烈扫射。瞬时间有数十名机关干部被击倒在公路上。
“李子玉，马上带几个人冲上去，先把鬼子的火力点打掉。都给我小心点儿，千万不能把老本拼光了。”
其时李子玉还同时在履行着保护武田佳男的任务。这个投降的日本军人，一见几十名八路军战士面对日军如此凶猛的火力，仅以步枪和手榴弹就打退他们的进攻，两眼早就睁得牛眼一般大，正傻愣愣站着不知躲避，一颗榴弹凌空飞过来，李子玉毫不犹豫地将他扑倒在地上，榴弹“轰”地炸响，却只是炸断数根树枝。
李子玉从地上爬起来。他急回身察看，可是他身边除了武田佳男，哪里还有特务连的战士？急得他将武田佳男一把推给两名南海机关干部负责看管，独自一人朝着二排的阵地飞跑过去。一路弯着腰跑路，一路左右跳动着躲避敌人的炮火。他终于冲到二排所占领的一道土坎后，正要指挥着机枪朝三四百步外的鬼子射击，却在此时，身后西南方向大概数里之外，手榴弹的爆炸和枪声骤起。负责殿后的三排同追击的敌人也接上火了。
在公路正面，鬼子的机枪依然朝着公路上狂扫着。李子玉现在到达了二排阵地。他顺手从身边一名战士手中接过三八大盖并推弹上膛，瞄准数百步外鬼子的重机枪手扣动扳机，淡蓝的烟雾从枪口升起，鬼子的重机枪瞬间卡壳。可是，只是一瞬间，又一名鬼子机枪手接替了被击毙的鬼子，继续操纵着重机枪朝着过公路的八路军干部猛烈地射击。
“砰！”李子玉冷静地开了第二枪，又一名鬼子机枪手倒下去。可是，第三名鬼子机枪手又不知死活地冲上去抱起机枪。
“砰！”这一次，不是鬼子的机枪手倒下，却是李子玉的左肩中了一枪，高速的子弹几乎贯通他的肩膀，据枪的左手立刻沉重，手中的步枪差点被他扔出去。
“他娘的，鬼子的枪法好……准！”李子玉知道是三八大盖打的他，只得放下步枪右手拔出盒子枪继续指挥战斗。：“赶紧打掉敌人机枪！”
位于他身边的一名战士立刻拣起步枪拉栓推弹上膛，迅速举步枪瞄准。可是，未等他扣动扳机，又一颗子弹飞来，李子玉眼睁睁看见，战士的后脑勺突然飞溅出血红血白的液体，单薄的身躯仰面向后倒下，再也不能动弹。
“大家小心些，鬼子上来了。”李子玉的声嘶如裂，他分明看到几十名鬼子和伪军端着枪，一边射击一边向着他们的阵地发起冲击。他挥动盒子枪接连朝发起冲锋的鬼子和伪军开火。可是，敌人的火力异常猛烈，压得战士们几乎抬不起头来。眼看着鬼子和伪军已经冲到离他们有三四十步的位置，凶神恶煞的鬼子嗷嗷怪叫着，战士们已经能够看清他们鼻子底下那撮令人恶心的仁丹胡。
“快扔手榴弹！”李子玉急得大叫。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那挺喷吐着罪恶火舌的重机枪，那种几乎撕破空气的可怕声音的确恐怖。他再次将盒子枪插入腰内，然后单手抓起刚刚牺牲战友的步枪，右肩死死抵住枪身，瞄准鬼子的机枪手冷静地扣动了扳机。伴随着枪声，第三名鬼子的机枪手又倒下去。
即便缺乏重机枪的支援，鬼子和伪军依然不停地向着他们的阵地冲锋，眼看再次靠近，李子玉开始着急起来。“谁还有手榴弹？都给我打出去！”李子玉急得大喊。
数名战士齐心协力，将手中最后的手榴弹打了出去。李子玉再回头看时，南海机关的干部们大部分已经越过公路，而负责后卫的三排，也已经边打边撤，开始越过公路……
刚刚被手榴弹打退的鬼子伪军，早就察觉到，对方不过区区二三十人，而且武器火力也不足。所以，他们刚刚退下，立刻又冲上来。可是，他们这一次又失算了。他们眼睁睁看见，从八路军的阵地上再次凌空飞来七八颗手榴弹，每一颗都带着死亡的诅咒，吓得他们一齐卧倒，尚未来得及卧倒的，全部被炸翻在地上。
“冲啊！”“杀啊！”
剩下的数十名战士突然发出令人恐怖的叫喊，数十支步枪刺刀闪着寒光照耀着鬼子和伪军惊慌的眼睛。几十名鬼子伪军刚刚挨了一顿手榴弹，立刻又遭受这种无所畏惧的近距离冲杀，当场被吓破了胆，立即掉头往回跑。有几名战士手中还剩有几颗手榴弹，干脆尾追着扔过去，眼见鬼子和伪军跑得更欢。他们逃跑的方向恰好阻挡住自己的机枪火力。李子玉强忍伤痛，立即带着仅剩的战士跨过公路，顺一条大沟朝正北方向跑去。
此时，裘中华率领着三排仅剩下的二十几人已经越过公路，沿一道山路快速向北穿插，终于远离了硝烟战火。历经刚才一战，已经是午后一点左右，现在，就连参加扫荡的鬼子和伪军也是疲惫不堪，他们只能暂时停止尾随追击。
再过半小时左右，裘中华率领负责掩护的两个排终于追上了南海军分区机关队伍。其时，李子玉回头望望仅剩下的几十名战士，心晴十分沉重，他默默地来到裘中华面前。
“子玉，我们还是冲过来了，对不对？”裘中华当然明白他现在的心情，毕竟特务连在出发时足有一百余人，可是现在……
“营长，咱可是整整一个加强连，现在……”李子玉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受伤了？重不重？”裘中华从他流血的肩上发现异常，吃了一惊，连忙找人替他包扎。他同时安慰着李子玉：“不要哭，大家已经表现够好了，我们不是已经过了公路？眼看胜利在望，但是我们还不能松懈，咱还要加一把劲儿，必须要让战士们明白，只要咱进了东莱山区，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裘中华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扫视四周，问：“那个武田呢？你们谁看见武田了？”
南海机关两名干部将武田佳男推到他面前：“营长，在这儿。”
裘中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武田意外地冲裘中华举起大拇指，似在肯定他和战士们作战英勇。裘中华道：“老武。”他居然叫武田为“老武”，武田嘴角微翘，微微一笑。裘中华继续道：“老武，从现在起，你也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往后要同我们一起战斗，行不行？”武田憨厚地连连点头。
裘中华四面环视，看到战士们的情绪稍有低沉。他果断地跳上一块大石头，居高临下冲着坐在地上休息的战士们大声道：“同志们，今天这场仗，咱特务一连的确付出了巨大牺牲，但是咱们也消灭了比咱们更多的鬼子伪军。现在咱已经进入到桃源涧山区，虽然暂时脱离了鬼子的追击，可是情况仍然比较复杂。前面还要过敌人的据点。只要我们再向北前进三十多里，胜利就是我们的。现在我请求大家抓紧检查一下武器弹药，一会马上出发。”
他的话引起战士们一阵议论，然后他看到大家的情绪又逐渐活跃起来。
“营长，能不能派两个人先回东莱山，让山上的队伍接应一下？”李子玉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提议道。
“我看可以。还有，叫他们顺便把武田先送回去吧！好不容易弄到这么个宝贝，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
李子玉立即安排两名战士，分别是孙木根和沈玉林，都是作战勇敢的战士，一起带武田佳男沿着山中一条小路出发了。这边裘中华让战士们抓紧报一下作战消耗，结果令人吃惊，所有战士子弹平均剩不到五颗，手榴弹基本消耗干净，另外还剩有一些未使用的炸药。另外他们的体力也是消耗得惊人，从昨天到现在，每个人只是吃了两个蜀黍面窝头，现在他们可以说是又饥又渴，这是一个严峻的现实。
“同志们，大家再坚持一下，动作要快些，说不定鬼子还在身后尾随着呢！”裘中华又催促道。
三十几名战士，连同数名伤员一起互相搀扶着，连同宋司令和仅剩的一百几十号机关同志一齐咬牙向深山沟里继续前进。现在，宋司令的情绪明显消沉，甚至当他的目光扫过特务一连仅剩的战士，脸上竟现出一丝不安。事实上，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在这次机关转移中出现的问题，在如此紧张的敌情之下，为何还要坚持携带那么多的辎重？包括现在军分区的机关干部竟也损失了将近一半。尽管现在是在战争年代，牺牲是避免不了的，但是有些牺牲的确毫无意义。为此，他很想向裘中华检讨自己，几次都欲言又止。他和裘中华一路并肩走着，不停地观察着前面险峻的道路地形，内心里又生出几分不安。
“裘营长，这条路安全吗？鬼子会不会再打我们的埋伏？”
“这条路上只有鬼子的一个据点。由这条山沟向东北，就是东莱山方向，不过这条路线要经过王立训的一些地盘。虽然有日伪顽各军盘踞。但毕竟是在山里，而且鬼子据点的人并不多。”
“我们的损失太大了，万万不能再有任何损失。对不起，可能我真是，影响到你的指挥了。”宋司令一言即出，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是我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宋司令，对不起。”面对宋司令的坦诚，裘中华竟稍有感动，心说，这才是一个英明的领导应该有的样子。
现在，他们沿了山沟，已经转到半山的一条小路。眼前豁然一亮，前方视野顿时开阔，由半山腰一直向北，目力所及几乎在五里之外，前方出现一个挺大的村落，他们走过的这条山路分明通过前方村子。要命的是，就在村子路口幢立着一座高大的炮楼。裘中华很清楚，这是鬼子在崔家楼设置的大据点，主要扼守由县城东北通往东黄县的县路。
何连长从前队跑过来报告：“宋司令，前面发现敌人的据点。”
宋司令愣了一下，立刻举起手里的望远镜观察。
“区区一座据点，我们可以把他给拔掉。”裘中华眼瞅着碉堡脸上充满自信。
不错，他可不是第一次拔除敌人的碉堡。尽管队伍里子弹所剩不多，他们还带了炸药呢！另外高风鸣和三名战士尽管负了轻伤，身上还带着数套一直舍不得扔的日本军服。那些炸药可以捆成小捆，再插上雷管和导火索，应该可以可以发挥一些作用。包括日本军服应该也可以再次发挥作用。一旦成功，部队还可以得到补充。
“你想打鬼子的据点？这，能行吗？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冒险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刚刚自责过的宋司令，面对突然出现的意外似乎有些担心。
“宋司令请放心，我觉得拿下它应该没什么问题。”
宋司令依旧微微摇头，再次举起望远镜，他意外发现，从据点里突然跑出五六十个人，其中有数十名日军士兵，多数则是伪军，一齐在炮楼之前集合，另有一个日军小队长模样的等队伍集合之后，开始发表着演说。
“裘营长，这帮家伙应该是有所防备，我们再也经不起硬拼了，所以我不会同意你们冒这个险。”宋司令将望远镜递给裘中华，坚决地道。
事实上，宋司令的判断一点不错，据点里的鬼子曹长的确刚刚从电话里接到县城守备队的通报，说是有一股八路残部已于午时进入桃源涧山区，请他务必严加防范。
裘中华接过望远镜认真察看之后，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宋司令，我的看法是，到目前为止，他们尚不掌握我们的情况。我认为打掉据点完全没问题。如果绕路，可能也会存在不为我们熟知的危险。”
似乎今天这场仗造成的损失已经完全影响到宋司令正常的判断，他断然对裘中华道：“我现在以司令员的身份坚决反对你的建议。我早就说过，我可以尊重你的建议，但是我必须要为军分区机关剩下的一百多人着想。何连长，带上你的人，马上另外找一条道路。”
“是！”何连长答应一声，立刻召集警卫连剩下的二十来人向着一条山间小路转移。
宋司令的安排，令裘中华不由扼腕叹息。他心里也明白，似乎宋司令的安排并无不妥。尽管他有把握拿下据点，可是万一真的有伤亡，无论大小，应该都不是宋司令愿意看到的吧？他们一天之中已有数战，不但伤亡极大，包括弹药也已经不足，似乎该避免所有的正面作战了。
他决定服从宋司令的命令。
现在，这支伤亡惨重的部队相互搀扶着拉扯着，很快转移到半山坡上，沿着一条窄窄的山路又向前行进约三四公里，完全地绕过崔家楼据点。不过，因绕行山路崎岖难行，队伍在到达半山坡上的一个小村庄之前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裘营长，这儿是什么地方？”面对这座夕阳下的小村庄，宋司令命令队伍停止前进。
裘中华上前仔细地观察一番，却不熟悉。“宋司令，还是找一个老乡来问问吧？”裘中华提议道。
他立刻把高风鸣喊来：“高风鸣，你对农村情况熟悉，你进村打探一下。”
高风鸣答应一声，将枪和其它东西交给身旁的战士，一溜小跑而去。不到半小时，他却又跑回来道：“营长，宋司令，已经问过老乡，此地叫路家口，村子里并没有任何部队，离此地最近的鬼子伪军都驻在崔家楼据点。另外在他们村子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座村子，叫李家楼。由李家楼向东到打鼓山一带驻有王立训的一个营。”
“哦！”听到高风鸣的报告，宋司令稍稍沉思一下，立刻做出安排。“裘营长，要不这样，部队已经太疲乏，而且我们现在是在山里，我认为，鬼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所在位置，所以，今天晚上就村子里休整一下吧！”
“在这儿休整？”裘中华稍稍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对于“休整”这两个字眼很是敏感，一路上经历数次风险，不都是因为休息而起？不过，宋司令的提议却也不无道理，军分区机关的干部战士，包括特务连的所有战士，整整一天一夜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再加上连续一天的行军作战，再这样坚持下去，可能战士们的体能会垮掉。于是，他只好答应宋司令的建议。
意想不到，宋司令竟又提出一个意见：“裘营长，这个村子并不大，群众肯定也不多，为安全起见，我们是不是不要把目标搞得太大？我想军分区机关的同志可以这个村住下。至于你们特务连可以到李家楼安营，此山向东不是有王立训的部队？倒是请你们警戒一下才好。”
“宋司令，打鼓山的敌人应该不是关键问题。我觉得还是崔家楼据点那边危险性更大。万一部队在村里被敌人察觉，他们很快会到达，所以我建议机关的同志还是不要住村里，你们就住在山上吧，可以另外派人到村子里弄点吃的。”
“越是危险的地方，应该越是最安全。我们现在就在鬼子眼皮底下，只要我们封锁消息，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决定了，有什么事情我会承担责任。”
宋司令如此一说，裘中华现在完全无话可说。他一眼看到何连长，似乎想起什么，又急忙拉到他一边小声道：“何连长，我们住的地方离你们不太远，如果有事情，就赶快派人通知我们。另外一定要在村口多安排几个警戒哨，尤其是据点方向，告诉哨兵千万不能大意。”说完，他和李子玉便带着特务连仅剩的人朝着李家楼出发了。
裘中华和特务连的战士，仅用几十分钟就赶到数里外的李家楼。这座村子也不大，总共才有五、六十户群众。他们一到村外，发现村口有一座小山神庙，一共三间屋，又有两间耳房，根本未锁门，完全可以容纳二三十人，倒免得骚扰村里的群众。部队进入山神庙之后，李子玉又安排凑了些钱，让高风鸣带几个战士进到村里找村民商量买粮。
高风鸣带着几名战士进村之后试着敲了几家村民的门，其时村民因摸不清他们的来路，以为又是王立训的人，吓得无人敢开门。后来听说他们是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他们中的一些人却也听说过，东莱山上驻有一支八路军部队，跟王立训的部队大不一样，他们也向地方派粮，但交不起的从来不催，不像打鼓山上那些军队，只知道往各村派粮派款，不交的话就上门抢，抢不到粮食就抢人，逼家属出门借钱借粮再把人赎回来。这样的军队哪里会有老百姓喜欢？
起初不敢开门的老百姓一阵回过味来，心说，这些人挺文明，不开门他们也不发脾气，好像真是老百姓的部队呢！于是有村民主动开了门，看见战士们已经向远处走去，连忙又喊他们回来，再从家里翻出几个菜团子窝窝头，还有一点蜀黍面地瓜面饼子。山里地薄，种其它粮食不太行，种地瓜收成比较好，所以能吃上一口粮食。一阵把高风鸣和战士们带的挎包都装满了，给他们钱也不要。大家一齐谢了村民，带着吃的东西回到山神庙，已经一天没吃东西，现在战士们终于可以安心地吃一顿百家饭。
解决了吃饭问题，下一步就是抓紧休息。裘中华亲自负责在村外到路家口方向安排了两个警戒哨。由李家楼村东到打鼓山路口，以及村子向北路口，也分别安排了两名警戒哨。他深知他们白天劳累一天容易睡死，让他们在警戒时务必互相照应，必须保证有一人在哨位上清醒。又要求战士们将所有物品必须随身携带，务必随时可以投入战斗。一切安排妥当，他又回到山神庙里。其时，战士们早已经睡下了，只有李子玉还在门口等他。一见他回来，小声道：“时间不早了，队伍里数你最累，赶紧休息吧！”
裘中华找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轻轻把门掩上。其时，天空中一轮明月银光洒地，透过木棂窗户照进庙里，裘中华不免又心生感慨。眼看着又到了满月，月娥月娥，钱月娥似乎就是月亮中的嫦娥吧？所以每次他只要一看到月亮，一定会想起钱月娥。对了，中秋节已经过去有一个月，这个中秋还是没捞着跟钱月娥和旺国一起过。算起来，自从和钱月娥结婚，一年到头，真是没有多少机会跟她和儿子在一起。哪年等打完了仗，他肯定哪里也不去，就安安稳稳回到大水泊东村守着娘儿俩好好过日子，等旺国长大了，给他说个好媳妇，也说个像他娘这样漂亮的。不，就像秋菊那样的也行，虽说秋菊看上去粗鲁了些，可是那嫚姑子心直口快，而且体力好，她对别人咋样他不知道，对他倒是一往情深。居家过日子肯定是个好女人。
他一时又想起裘英来，心说，你个王八羔子，本来想把秋菊介绍给你，上次去大水泊东村时，因为村子才被日本鬼子祸害过，根本没有心情，哪里顾得上介绍？不行等下次回大水泊东村时探一探秋菊的心思。
他自己想了一小会，一阵累了，不觉迷糊着睡过去。才打了个朦胧，耳听着远处传来一声“嗄嘣”一声枪响。他立刻惊醒，起身出了山神庙向响枪的地方紧张地张望。再侧耳聆听时，夜空中竟又陷入寂静。
他还是不放心，一直巡查到村南岗哨处，问他们情况。那两名哨兵向南面方向张望一番，犹豫着道：“刚才好像是路家口方向响了一枪。”
裘中华闻听稍稍吃惊，立即命令哨兵：“快，把山神庙里的同志都拉出来，路家口恐怕有事。”一名哨兵立刻向山神庙方向跑去喊人。
忽然，打黑夜里跑过来一个人影，裘中华和哨兵一齐隐身低呼：“谁？”
“是裘营长？我是分区警卫连的，宋司令让我来告诉您，刚才响枪没啥事儿，恐怕是村民晚上打兔子。”
“村民晚上打兔子？这儿是敌占区，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哪个乡民百姓敢扛着土枪打兔子？”裘中华心说，宋司令咋会这么大意呢？他却又催促另外一个哨兵：“先不管打不打兔子，赶快叫咱的人全部过来，恐怕要出事儿。”
只在说话间，路家口方向突然传来急促密集的枪声，以及炮弹和手榴弹的爆炸声。裘中华当场慌了，他看到特务连的二十多个人已经跑过来，李子玉一路跑一路问：“营长，出啥事了？”裘中华连声道：“叫大家快跟上，路家口出事了。”
队伍迅速扎进黑夜里，一直朝着路家口方向急奔。李家楼离路家口只有不到四里路，他们只跑到一半路程，路家口的枪声忽然停止。突然，明晃晃的月亮照耀的小山路上，踉跄着跑过来五六十人。裘中华一挥手，让李子玉把部队展开，等那些人靠前，一齐包围上去：“不许动！”五六十人戛然止步，有人迟疑地喊：“是裘营长吧？是我们。”
借着淡淡月光，裘中华急步上前，发现跑过来的五六十人全部是南海军分区机关的同志。其中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警卫连的小战士一见到裘中华，当场痛哭流涕道：“裘营长，我们被鬼子偷袭了，鬼子把俺们住的小学给包围了。宋司令带人突围，俺们才冲出学校，宋司令的腿上就中了一枪，跑不动，一阵被鬼子追上去一连捅了七、八刺刀，何连长为保护宋司令也牺牲了……”
“你说什么？”一听到宋司令牺牲的噩耗，裘中华震惊地睁大眼睛，想不到一路之上如此拼命地掩护军分区的同志，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营长，现在该咋办？要不，咱还是赶紧撤吧？”李子玉在一旁提醒他道。
远处的山路上，鬼子的追兵渐近。裘中华心中已经被愤怒充斥。“李子玉，你派几个人带军分区的同志先走。其他人，跟我一起打鬼子。”裘中华说完，举起盒子枪用力朝前方一挥就要出发。
但是现在的李子玉分明比他要冷静一些，他毫不犹豫地挡在裘中华前面劝道：“营长，咱们还是先撤吧！鬼子一共有好几百人呢！他们已经朝这边追过来了，咱现在根本打不过他们。”
裘中华哪里听得进去？他一把推开李子玉，早带了二十多个战士朝路家口方向直冲过去。前方山路上，隐约涌出数队打着火把和手电筒的鬼子和伪军。裘中华吃了一惊，这伙鬼子伪军，数量绝对在两三百人以上，难道是县城里的鬼子伪军也追过来了？怪不得南海军分区警卫连坚持了连十分钟都不到。现在如果跟他们直接打冲锋，他所带的这二十多名战士无疑就是送死。
眼前的形势终于裘中华稍稍清醒了些，他只得重新下达命令：“李子玉，马上带人掩护机关同志快撤。高风鸣，你跟我走，咱们得把鬼子引开。”
“营长，你和大队先走，我去引开鬼子。”听到裘中华要亲自引开鬼子，李子玉当场急了。现在参加追击的可是两三百鬼子伪军呢！真想引开敌人，恐怕脱离危险很难。
“李子玉，给我服从命令！高风鸣，我们走。”裘中华二话不说，带着高风鸣直朝黑夜里的敌人迎过去，在距离敌人大概有百十步时，他毫不犹豫地举起盒子枪，朝着对面的队伍连开五枪，大概有两枪命中了敌人，只见对方倒下两个人。
“砰，砰！”高风鸣也用他的汉阳造打了两枪。然后，两个人一齐朝西侧山坡的一条羊肠小道上跑去。
正在尾随追击的鬼子队伍，立刻被枪声吸引。这次参加追击的指挥官还是坂田信义。今天天刚擦黑时，他率领大队鬼子伪军追赶到崔家楼据点，发现已经失去追击目标。其时他跟据点里的日军曹长正一起分析情况，不想路家口一个姓梁的地主，因为八路军进村之后上门征他的粮，吓得他立刻从后门跑了，借着对地形熟悉，趁黑夜一阵跑到崔家楼据点向鬼子报告了八路军的行踪，坂田信义这才率领大队人马连夜偷袭包围了小学。姓梁的地主熟悉村里村外路况，兼还熟悉八路军安排的岗哨，所以由他带路进攻非常顺利，他们只是一个冲锋便攻破了村内的小学，几乎将南海军分区机关全歼。现在，坂田信义觉得自己已经把胜利牢牢地掌握在手，因此他指挥着鬼子和伪军面对对方的阻击紧追不舍。
裘中华和高风鸣继续拼命朝着半山坡撤退着。在他们身前身后，无数带着风声的枪弹不时从身边飞过，打得杂树棵子以及树上的枝叶四处飞溅。
“砰，砰砰！”裘中华急回身，又朝鬼子射出三枪，高风鸣也不失时机地回身射击，生怕鬼子停止追击。然后他们继续朝着山顶拼力攀爬。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他们越往上爬，地势越陡。沿途荆棘的针刺不时深深扎进肉里，令人疼痛难忍。他们终于爬上一道山梁，面前出现一道悬崖，居然再寻不到前进之路。
他们这是陷入了绝境？二人一时面面相觑，再回头时，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且夜空中有无数凌乱的手电灯光。他们想要再次转移已经没有机会了。
“砰，砰砰！”裘中华和高风鸣一齐伏下身子，接连朝着身后亮光的地方打着枪，耳听着鬼子和伪军发出数声惨叫，似乎又有人倒下去。只可惜，他们今天一整天打的是完全没有补充的消耗战。当他们手里的枪再也打不出一颗子弹时，他们心里明白，该是做出最后抉则的时候了。
现在，敌人似乎已经察觉到对方的困窘，他们开始得意忘形了：“快点冲啊！冲上去抓活的，八路现在没子弹了。”
鬼子和伪军已经全部停止打枪，他们大胆地排成一排，集中起所有的手电筒朝向前方乱照，很快发现了俯在山崖之上的两名八路军战士。
“风鸣，你现在怕不怕？”裘中华平静地问高风鸣。月光下的高风鸣显得同样淡定。裘中华始有些后悔，刚才只需他自己引开敌人就行，为何非得叫上高风鸣？但是通过这一次战斗，他觉得高风鸣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八路军战士。
“营长，我才不怕他们呢！狗日的小日本，他们抢咱的地方，烧咱的智华寺，还祸害咱那么多老百姓。咱就该把他们都给消灭了。营长，我今天打死了好几个鬼子，够本了。”
“嗯，咱都够本了。不过，鬼子真要冲上来，绝对不能活着落到他们手里。”
“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要是上来，我肯定不让他们抓活的。”高风鸣回头瞅一眼脚下的断崖，毫无惧色。说话间，鬼子和伪军已经慢慢地靠近，所有手电筒的灯光，一齐聚集在他们身上。
“山上的八路听着，赶快投降吧！只要投了降，皇军保证封你们当大官，每人奖你们钞票一千块，另外再封你们个营长团长都行，你们要是有别的想法，皇军肯定也会帮你们考虑。”
裘中华慢慢站起来，高风鸣也学着裘中华，慢慢站起来。“狗汉奸，就做梦吧你们！”裘中华迅速转身并向前一步跃起，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断崖。高风鸣右手提着他心爱的步枪，几乎同时毫不犹豫地跳下断崖。
他们的英勇壮举，当场把所有的鬼子和伪军给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