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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山的雄伟，令初来此地的裘中华叹为观止。
自到达东莱山内之后，无数个早晨，他独自一个人攀到瑞云峰附近，吐纳清新空气，聆听那幽静山谷百鸟争鸣，仰望东方观日峰顶，一轮红日于淡淡雾霭中渐露红霞，紧跟着跳跃喷礴欲出，终跃上峰顶云层之上，化为九天七彩霞光。
每每至此时，裘中华不免会长出一口气。
自到达东莱山后，裘中华已经将队伍整编，原来的抗救会则改为东莱抗日游击队，由他任大队长，周三太、周大春和周夏至仍分任中队长。在此期间，裘中华曾数次派人到东莱县城及周边打探情况。他已经得知，中村带着两倍于之前的人马又杀回来了，而且只一仗把王立训的征粮部队全部剿灭，大张了日军的威风，在东莱县乡村传扬开之后，群众几乎闻之色变，这倒不是一个好消息。另外中村一回来就加紧在各重要乡镇修筑据点。因此在这几天里，他准备把敌人的据点当成袭击的目标。他却也清楚，中村所部拥有汽车，那种四轮的铁怪物，一上路就嗷嗷地叫唤，仅一辆汽车竟能把三四十人于极短时间送到几十里外，这倒是一个很大的威胁。除此之外，从杨家铺子的战斗来看，日军士兵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若要打击日军威风，务必要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他所期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那天下午，小货郎李玉朗从埠子镇驻地探风回来，带回来一个重要情报。现在埠子镇日军据点已经完全峻工，那些暂住学校的日军队伍，明天就要搬进新据点。因为修据点，小日本拆毁了埠子镇及周边村子好几座庙，还抢了一些乡民家准备盖房子的石料、砖料和木料。除此之外，还向全镇加派军粮，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
“他们想明天搬家？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小日本能有十多个，二鬼子有二十来个，最多三十四五个。”
“都住在学校里？”
“嗯，学校大门口有两个人站岗，一个小日本，一个二鬼子。另外校园内还拴了好几匹马，还有几辆大车，另外还有一辆汽车。那些大车和马应该是抢老百姓的。”
“是这样？”裘中华的心思立刻活跃起来。
“大队长，埠子镇离咱这儿不过二十多里，咱能不能搞他一下子？”
“能，咋不能啊？”裘中华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盘算。他立即对李玉朗道：“你快去，把周三太和大春，还有夏至，都给我叫过来。”
不一时，三个人都跑过来，一齐问：“中华，有情况？”
“今天李玉朗得到一个情报，说是小日本在埠子镇的据点已经建完。为了建据点，他们把老百姓祸害得不轻。他们本来想明天往据点里搬，我倒有个打算，咱自从打完县城之后，牺牲了那么多弟兄，咱得把这个仇给报了。咱今晚来他个夜袭据点咋样？”
周三太闻听首先击掌道：“好啊！早就想跟他们好好干一场了。”
大春却担心地道：“大队长，上次夜袭那一仗，我感觉小日本的火力真是挺强，前几天不是传说，王立训派了一个连到村里征粮，居然被小鬼子包围，没用一个时辰仗就打完，他们可是整整一个连呢，听说一个人也没跑掉。凭咱现在的武器人手，能行吗？”
“鬼子的机动能力的确挺强，尤其那些汽车，他们要是从县城支援，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赶到。不过，毕竟咱是在夜里干他，我估计他们不敢轻易出动。另外埠子镇上的这些小日本，他们现在应该没什么防备，咱要决定今晚打他，就是个奇袭。当然，咱得提前好好谋划一下，力争汤水不漏。”
裘中华凭着对彭先生当年所写的《兵行志要》印象，综合当前情况，立即做了一番细致分析，完全得到了他们三个人的赞同。然后一起议论作战计划。历经县城夜袭那一仗，加上他心里一直装着彭先生所记述作战的方法，来回一穿插，晚上应该进行的路子就谋划得差不多了。
“今晚的仗，三太和大春你们俩每人回去给我挑十个人，要动作麻利人务必精神，多了不要，加上你们俩，还有李玉朗，一共二十来人就行，另外把子弹也都集中一下。夏至你在家留守并负责接应。”裘中华开始下达作战命令。
“哎大队长，咋不让我去呢？我真想跟他们狠狠干上一场。”夏至有些迫不及待。
“行了，不要争了，留守任务也很重要，万一小日本趁黑偷袭咱呢？”裘中华瞪他一眼。夏至只好不再言语。
初春的白昼明显已经拉长。这些日子偶尔起西北风，偶尔刮东南风，今天恰好刮了东南风，天气不是很冷。为了打仗方便，有几名队员直接把身上的破棉袄脱掉，只穿一两件单衣。
红红的太阳刚刚擦着西方地平线，裘中华吩咐晚上有作战任务的先吃饭，每人两个玉蜀黍窝头，另外炖了一大锅白菜粉条，热气腾腾，每人也是一大碗。吃饱饭后，二十多个参战的人就跟着裘中华出发了。
他们行走的路线，是沿了东莱山西脉往西蔓延的一条穿山路，只有五步来宽，因为年代久远，路面倒也平整。事前李玉朗都打听明白了，沿途再无其他驻军。二十多里路，要搁平常大概得走大半天。可是大家一心想要把小鬼子给灭了，所以脚下的步子就快些，大概两小时左右，他们就赶到了埠子镇的外围。
其时，离天黑不过两个多小时，天边稍有一片月牙儿升起，日本人扎在镇南小学的军营却还未安静下来。裘中华带着人悄悄靠过去，差不多走到离学校不到百十步位置。不料，村外一栋独屋内正住着一个流浪汉，家里养条瘦狗，大白天小鬼子碰见过两次，因长得太瘦，却也不忍心射杀，否则早就打死吃狗肉了。此时听到动静，接连冲着黑夜狂叫几声，学校里立刻向外打起机枪来，三发五发地单射点射，一连打了两三下。
周三太以为被发现了，问裘中华：“咋办？咱还打不打？”裘中华按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窝窝头，掰了一小半冲独屋扔过去，黑狗立刻不叫了。他道：“再等等看。”
其时，可能是枪声在夜里太刺耳，瞬间整个村子的狗都开始叫起来，声震寰宇。却听校园里的机枪一阵停了，那些狗乱叫一阵，似乎是累了，慢慢又安静下来。总算一切归复平静。
月牙儿开始高起来，夜色渐渐有些朦胧，数步之外能看见点点灯火。裘中华带来的队伍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展开。校园内外的情况大致跟李玉朗观察得差不多，校门口的小传达室内现亮着一盏汽灯，外面一个岗是伪军，里面两个岗，一个是伪军，另外一个是日军士兵，两个人正围在一个柴火炉前烤火。操场那边汽车旁好像有人在走动。另外校园内共有两排房子，前一排只有两间屋亮着灯，后一排，却有六间屋子都亮着灯。
裘中华先让周三太带六个人，抄学校后院翻墙进去，准备向最后亮灯的六间房子攻击。周大春则带着六个人由操场西墙翻墙而入，准备袭击汽车及车上的人。裘中华亲自带着剩下的八个人，由大院正门进攻，力争先解决三个哨兵，控制大门之后，再向学校最前排房子发起进攻。三个小组约定在一袋烟功夫之后，同时行动，无论哪一组枪先响起，都可视为进攻信号。
只见三组人悄悄散开。裘中华从绑腿上抽出那把跟了他许久的小插子，在腿上蹭一蹭，示意跟他的几个人都趴在原地不动，自己蹲身轻步，瞬间移到校门口，站岗的伪军士兵倒也警惕，似乎听到动静，影绰绰看到一个人影走来，慌忙举枪，裘中华毫不犹豫向前摔手，只见手中插子瞬间飞出，正击中他的胸口，只听伪军“啊”地一声仰躺到地上。
“怎么回事？狗子，发生啥事了？”传达室里一名伪军慌张地端着枪出来，裘中华早上前一步，将那刺到伪军胸口的刀拔出来。一见传达室内冲出来一人，手中血淋淋的插子再次飞出，才刚冲出的伪军大叫一声，也倒在地上。
“八格，什么的干活？”刚才在传达室喝酒的日军士兵，显然发现了异常，却把枪栓一拉，端着枪跑出来，一眼看见裘中华，举枪就要瞄准。
“砰！”裘中华手里的盒子枪先响了，才刚冲出来的日军士兵应声倒地。值此危急之际，他已经无瑕再考虑隐蔽，只能主动发起攻击。
他的枪一响，校园内的枪声跟着也响起来，密集而连贯，这边裘中华领着八个人早已冲进校园，才接近前面第一排房子，只听操场方向接连发出“哒哒，哒哒”的机枪声。夜空里，无数子弹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头顶身旁飞过去。
“都趴下，赶紧趴下！”裘中华立即匍伏到地上，身后的人也被机枪火力给压制得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他妈的，鬼子居然居高临下把机枪架到了汽车之上？幸好是黑夜，否则伤亡就大了。
“砰，砰砰！”操场上忽然又响起一阵杂乱的枪声，裘中华心里暗喜，夏至想来已经对汽车发起攻击，那挺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的机枪当场哑了。
“大家快冲上去！”裘中华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向前排房屋冲过去。
想不到，前排房屋里只有一个日军曹长和一个伪军排长，两个人刚才正在商量明天搬家的事宜。校园门口枪声一响起，他俩就慌了神，才要往外冲，忽然发现屋后的枪声也挺密集。两个人吓得连忙关灯，躲在教室里胡乱向着屋子外面开枪，竟打伤裘中华带领的两名战士。并且日军曹长还着急地向县城大队部打电话请求火速支援。然后，两个人准备从屋子里冲出来逃命。
日军曹长很懂战术。为了能逃出去，他一连准备了两颗手雷，先把第一颗扔出来，裘中华一眼看到一个黑咕咚的东西被丢出来，知道是手雷，大喊一声：“卧倒！”手雷刚一爆炸，第二颗手雷也跟个黑蝙蝠的飞出来，借着第二颗手雷的爆炸，日军曹长和伪军排长几乎同时举枪冲出来，可是手雷的爆炸却也给了裘中华和队友一个照亮的时机，他和数名战友几乎同时举枪，只听“叭叭”数声枪响，日军曹长和伪军排长双双倒在教室门口。
后排房屋的战斗还在继续。数名日军躲在一间教室里拼死抵抗。周三太带的人被迫都躲在第二排房子的两山墙之后，此时周大春带着他的人赶过来了。“队长，老周还没拿下？看我缴的啥好东西？小日本把好些弹药放在汽车上，还有七箱小铁甜瓜，不知他们是想搬家还是咋的。还派了四个人和一挺机枪在车上把守，幸亏你事先安排的好，否则可就吃这机枪大亏了。”
周大春把一挺歪把子机枪和一箱子弹放到裘中华面前，另外，还有七八个小甜瓜一样的手雷。裘中华一看，惊喜地抓了两个在手，却把其中一颗的销子一拔，用力朝教室扔过去，然后又将另外一颗如前操作，又扔过去。他练过飞刀，准头是没问题，眼见两颗手雷一下子落进教室接连爆炸，数名鬼子大叫一声，屋内再无动静。
“快，看看还有没有活的。三太大春，赶紧收拾东西，有用的全部带走。”大家一齐动手打扫战场。
大春兴奋地对裘中华道：“大队长，操场上还有一辆汽车，车上还有十来箱子弹，另外还有六箱多手雷，那玩意儿咋办？”
裘中华摇摇头道：“能带走的都带走。咱队伍里没人会开汽车，东西都卸大车上用马拉走，带不走的东西都给它烧掉。还有，鬼子的炮楼最好也给它烧掉。”
战场一阵就打扫完了。他们缴获的武器弹药和粮食整整装了两马车。幸志鬼子修据点弄来这些大车和马匹，否则以他们二十来人想要搬走这些东西恐怕挺费劲。
大家乱哄哄把马车装好并赶出学校时，周大春已经带着十来个人直奔据点而去，想要把炮楼扒掉。可炮楼底座全是石头砌成，人根本扒不动，倒是里面都是一层一层用木头架子搭建而成，索性找来日本人的汽油桶，先泼了汽油点上火，眼看着一股火光带着黑黑的浓烟从炮楼口冲天而起。回头他们又把鬼子的汽车也给点了火。
炮楼北面还有一排才建起来的平房，有二十来间，都是瓦房，估计是当伙房仓库用的，周大春他们进去把屋笆也点上火，那些屋笆都是用高粱秸编成，容易着火，一着，整个屋顶就塌下来了，算是搞点破坏，这样小鬼子暂时也驻不进来。
回头碰见裘中华赶进来找他，说你们没把炮楼给扒了？周大春说，那炮楼太结实搞不掉。裘中华抬头望望那庞然大物浓烟滚滚，摇摇头道：“烧了也就算了，快撤吧！再晚恐怕小日本就赶过来了。”
于是大家一齐赶着马车沿来路撤退。一共有四名轻伤伤员，也不用走路，都坐在马车上。裘中华他们撤退之后不到半个小时，中村的四辆增援汽车拉着两个小队的日军就赶过来。他们到达时，只见据点和校园，还有那辆汽车，只剩下残烟弱火。中村下车察看之后，深深把眉头拧成一个八字眉，道：“八格，东莱游击队的，大大的厉害！”
太阳从东莱山脊升起的时候，裘中华和参加夜袭的队员们已经返回到东莱山上。
周夏至早率领留守队员迎上来，欣喜地帮他们卸下战利品。这一仗他们缴获甚多，除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除此之外，他们还缴获了九支三八大盖，十九条汉阳造，一支盒子枪和一支日军曹长以上使用的制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另外还有十几箱子弹，有六箱是捷克式机枪和汉阳造步枪可以使用的子弹。另外七箱，不知是日本枪用的还是歪把子机枪使用的，里面的子弹都上在一个桥夹上，每夹五发。
裘中华拿起一板子弹出神地比划着，黄三杠早扛着他那挺没有子弹的机枪过来：“大队长，可是把俺给饿踢蹬了，现在有了粮食得先喂喂俺吧？”裘中华笑着接过他的机枪，顺手拿起一板子弹，掀起机枪漏斗上的盖板，将子弹头朝前平放进去，再将盖板压下去，一拉枪机，然后抱起机枪，直朝着山头一扣扳机，只听“哒哒哒……”一连响了五声，一整板子弹全部打出去，眼看打完的空桥夹一下子从漏斗内掉落地上。
周围的队员一齐叫好。黄三杠二话不说，一手接了机枪，另外一只手去搬子弹箱，还叫上黄二杆：“二杆子，快，把那一箱也给我搬上。”裘中华闻听，微微一笑，却把另外一箱一脚踩住，道：“咱又缴了一挺歪把子呢！难道你想让它也饿着？”黄三杠怔了一下，笑道：“说的也是，我就想着我自己没弹药。那行，俺们先拿一箱行吧。”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黄二杆赶紧搬起子弹乐呵呵跑了。
其时，周大春和夏至弟兄俩也过来要东西：“大队长，周三太已经有一挺机枪了，俺们都还没有呢！就一个中队给一挺吧？”
裘中华眯着眼道：“没问题，现在一个中队可以分一挺。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包括周三太，这三挺机枪你们只有保管权，没有使用权，非到万不得已不准乱用。当然，遇有关键时候例外。平时这三挺机枪必须由大队统一指挥。”
“哎，知道，我们都知道。”周大春和周夏至哥俩也不犹豫，大春先抱了歪把子，夏至则抱了捷克式，然后又分子弹。那些缴获的子弹，因为有两种口径，裘中华叫周三太按照会员们所持的枪种，每人分了十发。而那挺捷克式机枪则单独分了一箱口径大些的子弹。剩下几箱由大队在作战时统一调配。另外有七箱手雷，裘中华给每个中队分了两箱，讲明只给臂力身体好的队员，裘中华又拿起一个，教他们使用方法。剩下一箱，他却让战士先搬到大队部，说是关键时候再用。那些缴获的二十余支步枪，也都按三一三十一平均分给了三个中队，补充给无枪的队员使用。
“中华，你那箱手雷还留着干啥？都给我算了，真要打起仗来搞转移，你带着也不方便。”其时周大春看见一名队员给裘中华搬来一箱手雷，眼馋道。
“就得了吧你！贪得无厌，再想要，自己去缴获啊？”裘中华微笑着回怼他。
打埠子据点的胜利，的确给山上带来了不小的快乐。不过，仅仅一天之后，李玉朗却又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为了报复游击队，中村亲自带领两个小队的鬼子冲进埠子镇，一连抓了三十多个青壮年，逼问他们他们交出袭击驻埠子日军的凶手。三十多个青年哪里知道是谁干的？一个个都说不出来，全部被用铁丝拴了胳膊，拉到埠子镇前的小河谷里给用机枪和刺刀给枪杀了。这是日本人来到东莱县之后针对平民的第一桩血案。
消息一传开，队伍立马炸了，大伙纷纷找裘中华，要求下山打县城。裘中华其时也是无比愤怒，却拼力制止大家。他心里明白，鬼子这是利用残害老百姓的方式想要引出打埠子镇的游击队呢！小鬼子倒是够狠毒。以后的战斗，恐怕会越来越残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