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东莱县南乡到位于临海县界的东莱山,足有一百多里。直到第二天下午天快黑时,裘中华他们才小心地通过数个据点防线,进入到东莱山中。
在路上时,裘中华已经跟罗书峰商议,贸然带百十人的队伍直接回三支队肯定会引起周子昌的注意。不如先把队伍安排在东莱山上,一边把部队好好训练一下,一边组织一支小分队,不要多,十来个人就行。然后带上悄悄回到三支队做通郑司令的工作,实在不行就动手抓捕周子昌,争取早些救出田主任。罗书峰听了他的意见,立刻答应。
春末的东莱山,早已绿意盎然。一进山口,先看见一潭碧绿的清波。说是清波,目力所及处完全可以看得见水下两三尺深处的游鱼。由登山小路向上望去,整座山峰上奇石叠翠,曲径通幽。山路脚下却是一道深切的山涧,涧内有道清流曲折蜿蜒,水溪两侧又是葱绿的核桃树和其它叫不上名字的树种。由此向上,山涧却看不到尽头,皆因为它在远处拐了一个弯。而山路的两侧坡盛开着无数粉白的桃花,以及娇黄的连翘和迎春和洁白的棠梨花,另外还有一丛丛粉红色的杜鹃。花树丛中,隐约露出些许嫰黄的芽绿。越往上走,地势越高,回头眺望,由山涧出口能望见数个隐现在绿树中的小山村。
真是一座美丽的东莱山!
在裘中华眼中,这座山的确是屯兵的奇山。数千上万人马往里一藏,从山顶最高处几乎看不到一个影,且易守难攻。只可惜,日本人和王立训之前都未看上它,皆因为上山的道路崎岖难行,想要往山内运送给养极其困难,而且一旦被包围,增援也是极其困难。此时,那些从未到过东莱山的队员,眼望山中美景,无不发出阵阵惊呼。罗书峰是读书人,目睹眼前美景,竟也一时感叹道:“多好的风景啊,这就是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东莱本来人杰地灵,据说当年千古一帝秦始皇都曾闻名而止,只可惜现在日本人现在占领咱们的家乡,把一切的生活都给打乱了。”
“老罗,听说你的老家也是在这一带?”裘中华记起罗书峰跟他讲过的家乡美丽风景。
“我家从这儿还得往南十里左右,有个七里河村就是俺们村。”
“老家还有什么人?老人都好吧?”
“只有一个老娘和一个哥哥,父亲前些年得病去世了。”
“都已经到家了,要不你先回去看看?”
“先不急,咱不是还有大事吗?”
二人一路有问有答,不觉到达半山腰位置。他们本来依旧将智华寺做为扎营之地。一到那儿,却只看到一座被焚毁的触目惊心的大殿残垣,整座院子居然连东西厢房全都被烧光了。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有鬼子进山了?”这种意外情况令裘中华和罗书峰都有些紧张。
“快,马上找附近的人打听一下。”罗书峰对裘英道。
附近倒是有村子,就是西山坡上的青姑庵村。裘英和孙建秀一阵在山上找到一个山民,正准备砍些柴回家烧火,听说他们以前曾在这儿住过,却道,你们还敢回来?前些日子有一大队日本兵上来了,说是要搜查打埠子据点的游击队。他们没找到人,临走时把智华寺给一把火给烧了。裘英和孙建秀闻听连忙回去报告。罗书峰闻听摇摇头,犹豫道:“本来还想把部队安排在这儿,总不能让队伍露天住宿吧?”
“对了,上面不还有一座青云庵?要不上那儿看看吧!”裘中华提议道。
罗书峰也曾到过那座庵,听当地村民说,那座寺庙虽然叫“庵”,但是以前住的却是和尚,当年也是香火不断,如今战火纷飞,早就没了香客,仅有的两名挂单和尚去年清明还在,后来也是不见了。
便带了队伍继续向上攀登,直上数百米处,果然找到了隐藏在陡壁中的青云庵,是一所僻静幽雅的禅院。大家到达门口时,门只是虚掩着。那座庵虽不甚大,却也规整。而且正北、正南各有两座大殿,北殿是碧霞元君殿,长有二十余步,宽有十余步,西殿为无生老母殿,兼有送子娘娘塑像。南殿是南海观音大士,一副大慈大悲面容。东面临崖却是一座小厢房,共两间,应该是禅房,旁边还有一座钟楼,内有一座一人高的铜钟,用拇指粗的铁链悬挂于一根横架于楼梁的圆木,旁有一击钟棒槌,亦有碗口粗,也是用铁链横吊着。在裘中华他们眼里,这座院子里显得稍稍有些败落,去年秋冬落下的成堆枯黄树叶,随了风势在院落四角到处都是。
周立本一见到钟和撞槌,好奇心陡起,只上前一步拽起撞槌,再松开手,只听“咚”地一声,生铁钟身微微颤动,继尔发出浑厚地一声闷响,其声传于山谷之中,顿时余音缭绕。大家听到那钟声,不禁都为之一震,仿佛身心得到清明淘澄。
裘中华听到钟声怔了一下,只数步跳上高台阶,大声道:“这口大钟可是报信之物,只是刚才一下可以传出十里开外,从今往后,任何不得随意撞击此钟,违者军法从事。好了,大家先集中在西殿和南殿住下,其它生活饮食我们马上想办法。”
百十号人立刻分三座大殿住进去。裘英此时精神头十足,只在庵内前后左右察看,终于发现北西两殿夹角处藏有一口八角琉璃井,深不过三尺,口宽有一步余,井内清水透底清澈,可见数枚铜钱,想是来上香的善男信女掷下。井旁另有一木桶,上系一五尺麻绳,打水却也方便,水源的问题立马得到解决。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大家离开村子时,倒带了一些小米和一口锅,裘中华连忙安排周立本等人生火做饭,只是做了一锅稠小米,大家每人分了一碗,凑合着吃了聊挡饥饿,然后安排大家休息。
孙建秀现在已经学会安排岗哨,早已安排齐连启和周立本一起在青云庵门里门外各站一岗。裘中华自己有心事,便叫罗书峰、裘英到厢房议事。他们一阵定下,由罗书峰留下在山上筹粮并暂管部队,先做长久打算,他和裘英则带精心挑选的十个人,多数是罗书峰他们先前去大水泊东村时带去的老战士,连夜去临海县境内营救田主任。
一旦有了任务,裘中华的心思便开始快速运转。要想救田主任,最好先找郑司令。而郑司令现在在何处根本不得而知。
“裘英,我想咱们还是先尽快见到郑司令,真要发生意外,光是咱俩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只要郑司令出面,局面一定容易控制。”
“前几天我们离开三支队之时,司令部还在临海县南凤凰山的南官庄一带,不行先上那儿找一下。”裘英道。
一行数十人立即下山,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便到达南官庄村外。为减少目标,裘中华和裘英主动把队伍留在村外,他们二人则悄悄摸进村内。今天晚上并非完全漆黑,除了淡淡星光,天空中还出现一轮半月斜挂。黑地里,大概能看得见十数步外的人影。
裘英带着裘中华一连避开数道岗哨,悄悄来到村子中央。之前在裘中华离开三支队之后,裘英曾代理过一段时间锄奸队长,因为任务需要,他经常夜里外出,所以对三支队司令部的岗哨布置比较熟悉。现在,他领着裘中华三转两转,很快来到村内一所大宅附近。这所大宅,原属村里的财主官明瑞,他本人在登州有生意买卖,日本人一进临海县城,官明瑞就投靠了日本人继续做生意。后来三支队成立并将南官庄村做为基地,官明瑞一见势头不妙,索性逃到登州城躲避。登州城里有他的粮庄和布匹庄,生意很是红火,小日子却也过得挺滋润。倒是他那座空宅子很快变成三支队的司令部。
裘中华和裘英从胡同里接近官宅大门,发现门口站着两名岗哨。二人正在研究如何进入官家老宅,只见周子昌和罗绍辉带着数十名士兵,急匆匆进了司令部。
“麻烦了,周子昌为何带那么多人进去?不知是想祸害田主任,还是针对郑司令?队长,现在咋办?”裘英一见眼前情势,立刻急了。
“看来形势挺紧张,如果从大门进去,肯定要惊动周子昌。不如这样,你先把其他同志都带过来在外面等我消息,我自己先进去看看。”
“不,还是我先进去。”
“不要争了,放心,我没事。”
裘英见他态度坚决,犹豫之下,只能转身离去。这边裘中华悄悄转到官宅西院墙外。院墙外正立着一颗粗大的槐树。离围墙红有三步左右。
裘中华四下探听风声,料定无人注意,只数步来到大槐树下,两手紧抱树干,只“噌噌”几下上到树顶。他现在从树顶上已经能够看清院内的情况,里面有几处房屋正亮着灯,中间一排有一间屋子也亮着灯,郑司令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写着什么。最后一排有几间房屋门里也亮着灯,想来是其他人住的地方。裘中华心说,不知道田主任关在什么地方?
突然,第一排房屋之后出现一队人,正是周子昌和罗绍辉,还有他们刚刚带进去的十来个士兵。他们才一进中间院落,郑司令就惊觉了,他急从墙上抽出一把手枪,刚刚转回身,周子昌和罗绍辉已经带着人闯进来,数十支长短枪一齐对准他。
“周子昌,你,你们想干什么?要造反吗?”郑司令厉声斥责道。
“郑如龙,对不起,现在连田作文都已经供述,您有通敌嫌疑,为了确保抗日大计,我们不得不奉命对您审查……”
“胡说八道,我郑如龙会投敌?他田作文是这样说的?你把他给我找来,我现在要跟他当面对质。”
“我看不用了,是不是真的投敌,我们一定会审查清楚,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周子昌用手扶扶眼睛架儿,面色冷峻地道。
“周子昌,你根本无权这样对我。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现在完全是在破坏抗战。”
“对不起,我现在奉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的命令,必须对你隔离审查。来人,把他的枪给我下了。”
只见罗绍辉抢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手里的枪夺下。又有两名士兵上前分别架住他的胳膊。郑司令气得浑身直哆嗦:“反了,反了,周子昌,连我你也敢抓,我现在才知道你的险恶用心,我要到第五战区司令部去告你!”
周子昌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只轻轻挥一挥手道:“你要告我?那是你的权利。给我带走。罗绍辉,人我交给你了,务必给我看好了,要是出现失误,我拿你是问。还有,事情办完之后,你马上回来,今天晚上要把其他的事情一并解决掉。”
“是!”罗绍辉答应一声,拔出手枪,带着士兵押着郑司令向门外走去。周子昌在其背后目送着郑如龙被抓走,一脸得意之相。不错,他的确是奉了上峰的命令,但却不是第五战区的命令,而是省政府沈主席的命令。沈主席亲笔写给他一封信,对他说,与共产党的合作早晚会有结果,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们趁机壮大,并且要想方设法把队伍全部控制在自己人手中。
眼下,临海县城自被攻下来之后,日本人短简时间内竟无力再次占领。若是共产党趁机发展,则局面将不易控制。若能把三支队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周子昌就是大功一件,沈主席已经准备向第五战区陈请,封他为游击第十九纵队中将司令。
但是他完全想不到,他的计划尽管周密详细,却被今天晚上突然返回的裘中华和裘英全部打乱了。
其时,裘中华一见郑司令被罗绍辉押着往外走,立刻无比焦急。他才从树上下来,准备在宅门外打罗绍辉一个措手不及,裘英已经带着另外十个人赶过来。
“大队长,现在什么情况?”裘英悄声问他。
“没有发现田主任。不过他们已经抓了郑司令,怕是要对他下黑手,得先把郑司令救出来。你们马上到宅门口负责解决他们,里面的事情由我负责。”说完,他立刻又身手敏捷地上树,眼见罗绍辉带着人押着郑司令已经从官宅大门走出来,他却顺着树枝探到墙头,两脚刚一落到墙头,再轻巧地跳进院内。
“什么人?给我出来!”才出宅院大门的罗绍辉,似乎听到了西墙附近的动静,他一挥手,立刻有三四名士兵端了枪警惕地走过来。可是,几名士兵才一拐过墙角,只见有一整排战士举枪瞄向他们,几个士兵便一动不敢动。罗绍辉只看见士兵站在原地不动,大怒,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挥着手枪走过来,未等他拐过墙角,裘英突然闪身将盒子枪直顶到他的脑门上,劈手夺过他的手枪。
“裘英,怎么是你?你,你是打哪冒出来的?”罗绍辉吃了一惊,连他身后另外四个士兵全都愣住,他们手中的枪,瞬间被其他战士给缴掉。
“罗大队长,我也正好奇呢,你居然连郑司令都敢抓?”裘英怒气地用枪口狠狠戳着他的脑壳道。
“这不管我的事,是周参谋长下达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者。”罗绍辉心知事情已经败露,再想翻盘却也难,因为他深知裘英的本事,似乎裘英前期负责锄奸工作,早在当地留下了名号,他不但出手很快,并且出手极狠,凡是主动替日本人做过事的人,一听见他的名号,几乎都吓个半死。不过,裘英应该不会对他立即下手吧?如果想办法给周子昌发出信号……
郑司令一见裘英将局面控制,之前压在心里的愤怒早忍无可忍,只见他大步到罗绍辉面前,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又从裘英手里接过罗绍辉的手枪往官宅大院一指,命令道:“赶快把周子昌抓起来。”
罗绍辉一见郑司令一脸怒火,心知不妙,立刻大声叫道:“郑司令,真不管我的事啊……”
他的话音未落,却被郑司令“砰”地一枪打倒地上。裘英二话不说,立刻带着数人快步冲进宅院。郑司令犹豫之下,也跟在裘英之后追上去。
此时周子昌正在司令部内惬意地打算着明天该如何控制部队,他同时还不停地竖起耳朵聆听村外的动静。该死的,罗绍辉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把人押到村外?他现在应该该听到处决郑如龙的枪声了。整整一个三支队,自从打下临海县城后,六个大队已经扩编到三千余人,虽然还是不能跟王立训相比,可是,只要有这样一支力量握在手里,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国民党,恐怕谁也不敢小觑他吧?
他正在司令部里想着好事儿,意外就听到了罗绍辉的呼叫,以及那一声清脆的枪声。怎么回事?罗绍辉出意外了?周子昌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响,下意识地顺手拔出手枪并拉栓上弹,才一步迈出大门槛,从大门一侧突然伸出一支盒子枪顶到他的脑门上,他略一歪头,顿时怔住,举枪指他的人竟然是裘中华?
“周参谋长,今晚冒犯了。”裘中华语气冰冷地道。
“裘中华,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周子昌眼见被枪指着脑袋,当场惊惧万分。
“我是打该来的地方来的。周参谋长,你说你今天晚上非得搞这么大动静啊?”
“裘中华,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国民政府委任的第五战区抗日救国军第三支队参谋长,你这样做完全是破坏统一抗战。”
“我破坏抗日?是你在破坏抗战吧?周参谋长,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吧?恐怕你想做的一切完全要失败了。”他才说完,郑司令和裘英已经大步进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哪!”周子昌一看到郑司令,瞬时表情凝固。他现在才明白,罗绍辉恐怕已经被干掉了,他的一切如意算盘全部失败了。
“他娘的,周子昌,到底是谁要造反?到底是谁在破坏抗战?你他妈竟敢说我是投敌分子,我看你才是第一号大汉奸。来人,给我把周子昌绑起来。”
立刻有两名战士上前,想要抓他的胳膊。不料,周子昌一见眼前死路一条,只一膀子扛开裘中华,顺手从腰里又掏出一支手枪,才要向郑司令射击,裘中华眼疾手快手指一扣,只听“砰”地一声响,眼看周子昌仰面倒下。
“裘英,中华,马上派人去第一和六大队,立即控制罗绍辉的几个手下,另外还有孔世安他们……”
郑司令急切地挥舞着手枪下着命令。等看见他们要出发,又想起什么,连追上他们加一句:“还有田主任,他现在被押在一大队队部,赶快把他也救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顺利。诞生在抗日战火中的三支队,终于被郑司令和裘中华他们保住了。现在,裘中华被重新安排到第六大队担任大队长,他所新带来的队伍全部补入缺编严重的第六大队。罗书峰现在进入一大队担任政委。而裘英则被任命为支队侦察队队长,专门负责司令部的保卫、锄奸任务,以及负责情报侦察工作。
两天之后,根据裘中华的提议,郑司令决定把支队司令部搬到东莱山上。而三支队及其它大队,则分散在东莱山周围的青姑庵、高家营、尹府庄等村驻扎,一则供给可以分散,二则也可拱卫东莱山内的支队司令部。
这段时间里,日本人似乎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胶济铁路沿线上,无暇顾及东莱县城以北的事情。在郑司令的提议下,三支队除了开荒种菜自给,还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扩军和大炼兵运动。又过数月,胶东军区派专人来到三支队视察,并宣布三支队改编为国民军第八路军胶东抗日第三支队,仍辖六个大队,队伍已经彻底变成由共产党自己所控制。同时,上级还派了一名新到任的司令员接替郑如龙的司令位置,郑如龙则奉上级命令赴延安汇报工作,并参加抗大学习。
那天裘中华听闻新任司令员已经到达东莱山,立即前往见面,一见面,裘中华不由大吃一惊,三支队的新任司令员竟是当年他在监狱中营救过的高均成?
“老高,高司令,没想到是你!”裘中华只感觉一股异样的感情涌上心头,不由得热泪盈眶。
“中华,我也没想到,我们终于可以并肩战斗了。”
一时间,两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未能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