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旅彻底歼灭王立训所部之后,极大改善了东莱山地区敌我势力对比。此后阶段,因为日军守备力量逐渐薄弱,导致其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扫荡,从而为八路军在胶东的抗日活动创造了良好发展机会。
不过其时,独一旅本身也发生了几件大事。首先是独一旅的大部奉胶东军区命令,已经开往胶东半岛中东部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继续寻机打击日本侵略者。其次,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同年九月十八日,也是“九一八”事件的纪念日,胶东区委组织东莱县境以东以北数十个乡镇各派人士,召开了一次民主大会,大家一致推选在独一旅二团任政委的罗书峰担任东莱县抗日民主政府的第一任县长。
对于这一结果,罗书峰起初并不愿意离开转战多年的部队,倒是区委的林专员专门做他的工作,对他说,全国抗日是一盘棋,无论军还是民,都有着其独特的作用。若只有军而无民,则抗日无支撑来源,绝对不能持久。只有民而无军,则抗日必无坚强的组织,胜利可能会遥遥无期。他的一席话终于点透了专门做别人思想工作的罗书峰,从而愉快地接受了组织安排。
临告别部队的那天晚上,裘中华特意在驻地高家营高风鸣家里,用自己积攒的一点津贴买了一斤猪头肉和一只老母鸡,另外还有一坛莱水老烧,一共让高秀芳收拾了四个菜。又请来裘英,共同为罗书峰饯行。
那天晚上,罗书峰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得大醉。他心里当然明白,一旦参加地方工作,可能他会永远地离开心爱的军队,离开那些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他所奋斗的目标本来已经实现了很多,但离最终目标,即让千千万万穷苦人能够天天吃上饱饭,还相差很远。或许有一天,这些目标都会实现吧?因为这其中一直有一个坚实的基础,就是他们所能依靠的千千万万劳苦大众,只要给他们以应有的尊重和尊严,他和同志们的奋斗就一定会有结果。
而作为裘中华,此时的心情更是无法言喻。他和罗书峰的感情是在识务中学建立起来的,现在已经有十几年。应该说,他能够走上革命道路也是罗书峰一心引导培养的结果。他们本来在这条共同的道路上经历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现在却要暂时分开。作为师生,他一直对罗书峰尊敬有加。作为战友和朋友,他更是视罗书峰为最知心的知己,无论自己内心任何所思所想,只有跟他可以进行最直接的沟通交流,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他的爱人蔡小梅。
是啊!这些奇特的感情交融,又有谁能够理解?可是现在,为了最后的胜利,他还要在部队继续工作,而罗书峰就要离开部队。
“中华,你就安心在部队工作吧!等到有一天全国解放了,咱俩还是有可能一起工作的,就像《杨家将》里所说的两兄弟,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你在部队一定好好作战,多杀鬼子。我在地方不但希望能多听到你打仗胜利的好消息,而且还会组织地方群众大力支援抗日,无论你们吃的穿的用的,还是兵员补充,不管你需要啥,尽管托人给我捎话……”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在村口就此别过。
罗书峰的抗日民主政府很快成立起新的班子,政府下设民政、财政、建设、教育四科,又编有一个公安局,负责维护治安和从事锄奸工作,单从编制上来看县政府的工作的确繁杂。罗书峰认为,锄奸肯定是地方抗战工作很重要的部分,对于那些与敌人勾勾搭搭、敢于出卖抗日志士和家属的汉奸,绝对是从严打击的对象。
再有高风鸣,本来才跟着裘中华加入部队不久,自我感觉很是良好,但是地方区委为了建立高家营五村联防,主动要求队伍上批准高风鸣回地方担任五村联防队长。地方工作也是大事,部队领导很干脆地就批了申请,于是高风鸣只能转回到村里抓民兵联防工作了。
1941年春天,因为形势的不断发展及胶东整体抗战需要,高旅长率独一旅旅部及特务二营西出东莱山区向东莱县境西北部移动,秘密进驻埠子据点以西的上马庄村。上马庄的村名,源出当年李世民为秦王时进胶东剿匪时,当年曾在此村歇军数日,偶识一马姓姑娘,是村里穷苦人家的闺女,名叫马莲花,肌肤如雪,乌黑长发,模样儿赛天上的嫦娥。李世民当时深仰其美貌,并兼有东夷地区女人之刚烈。又巧合的是,自己属相也是马,由此一举爱上了马姑娘。
李世民在村里一连逗留数日,天天找马莲花谈情说爱,不肯发兵剿匪。那马莲花却是一奇女子,眼见李世民身带王号,隐隐有帝王之气,生怕他贪恋美色误了国家大事,苦苦劝其速速离村向胶东剿匪,终不成功。有一日,趁李世民心情畅悦向其靠近之时,瞬时掣了他所佩的七星龙泉宝剑,顺手横在脖颈。那把七星龙泉宝剑,却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宝剑,史有可考。宝剑一旦脱鞘,俯视剑身,犹如登高山而临深渊,漂渺深邃,似有巨龙盘卧其上,剑风寒光闪闪,天然一股冷气幽人。
李世民见状大惊,急上前欲夺下宝剑,怕她失手伤了自己,并劝道:“马姑娘,我可是发自内心的爱慕你,您怎能如此举动?”马姑娘却也从容地道:“马莲花虽不识大体,但也略知世事一二。但凡世上之大男子,无不建功立业轰轰烈烈,秦王您是一世英雄国家栋梁,如今屈居于一个小小村庄,因一个小女子而放弃国家大事,此奈因小失大,马莲花万万不能承受。所以,索性今日就此别过将军,倘果有缘,下世再侍奉将军,决不食言。”言罢,只手略动处,一腔玉血早飞溅而出,美人倒地,剑身隐隐呜咽。
李世民见状大惊,却也无从救起。泪洒处,心知马姑娘以死明志,督促自己以国事为重。只能心怀遗憾深情殓埋马姑娘,却于村口上马处,频频回首,发誓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再回东莱为马莲花重修冢墓。然而,他却是个一直向前看的人,后来当了皇上成为唐太宗,身边倒不缺美人,渐渐就把马莲花之事给淡忘了,况且其时都城长安离东莱有数千里之遥,只是为一个村姑让皇上千里奔丧,此事若传到世上,岂不成为一段糗事?
太宗皇帝半真半假地忘了此事,上马村的人却没忘记当年秦王许下的诺言,而且时时记着他上马的地方,后来听说秦王已成为太宗皇帝,就有村里一个姓马的石匠,是马莲花姑娘的亲大爷,亲自请村里的一名秀才写了“上马”二字,刻镌于一块石碑之上,竖立在当年秦王出村上马回首之处,要替亲侄女儿马莲花讨个说法。天长日久,太宗皇帝大概完全淡忘了这件事儿,倒是外来的或者邻村的,都以为“上马”二字是此村名字,此后一齐叫开了。
高旅长他们进村之后,是在老百姓家走访时意外听到这些传说。其时,高旅长还笑着问:“那马姑娘的坟墓还在吗?”
“有啊!就是村子南义地里,中间最大的那座就是。”村民言辞诚实道。
“里面埋的真是马姑娘啊?”高旅长稍稍有些疑惑。
“这个倒不清楚,反正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传下来的,逢年过节,大家都要上坟,不管是谁,都要到她坟前烧些纸钱。每年清明扫墓,也都忘不了给她的坟扔几锨新土,所以她的坟现在竟成了义地中最大的。”
高旅长一时来了好奇心,便独自一个人到义地外张望一番,发现村民所言果然属实。
高旅长率军入驻上马村的第二天上午,村子东边场院上突然燃起一把火,那个蜀黍秸垛很大,燃起的大火浓烟远在几十里外都能看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把意外之火。但是,从事过多年侦察工作的裘中华却对这把火异常敏感。现在独一旅的旅部到了上马,该村仅是丘陵平原一个极普通的小村子,根本无险可守。而那把火偏偏又是旅部驻进村子之后发生的,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裘中华立刻将特务营三个连队沿东莱、埠子、临海三个方向进行布置,并报告给高旅长,提醒他是否需要转移?高旅长却也一时大意,说不就是一把火吗?可能是哪家村民祭扫烧纸意外引燃的吧?毕竟他们刚刚到达该村且机关同志十分疲劳,敌人不可能发现独一旅的踪迹,还是先注意观察敌情,如有意外再转移也不迟。
意想不到,只过了有两小时左右,村外东北、正示、东南三个方向突然响起枪声。很快裘中华就来报告,说由临海、埠子据点和东莱县城方向,分别发现有三路日伪军,一齐朝着上马村推进。
“三路日伪军?他们明显是来合围咱们的,看样子那把火还真是起的蹊跷。”高旅长当场愣了一下,立刻命令道:“没办法,敌人来得太多,立即组织转移吧!老裘,你的人能顶得住吗?”
“没问题,旅长,我这就到一线组织阻击。”裘中华说完,立即跑步离去。
这一次,三路日伪军一共有八百多人,虽说以裘中华的特务二营想要打一个阻击不是什么难事,但毕竟身边还有个旅部,裘中华完全不敢大意。等旅部机关沿着一条小路向西撤出上马村后,裘中华立即指挥部队互相掩护着撤出战斗。
由驻东莱县城新任宪兵队长坂田信义亲自统一指挥的日伪军,并不与村外的八路军恋战,他们直扑村子之后,才发现这儿只是一座空村,八路军留给他们的只是村子东面一堆烧尽的草木灰。
狂妄的鬼子这次并没有朝着那些民房发泄自己的愤怒。大概在进入胶东地区两三年之后,他们已经发现,疯狂的镇压并没有换来他们所需要的平安,反而更加激起当地民众的反抗。针对这一点,已经接替中村成为东莱县宪兵队长的坂田信义,开始采取一些怀柔政策。但是怀柔并不等于放纵八路和游击队的存在。相反,他却趁八路军和国民政府的顽军搞“摩擦”之际,大力发展他的情报网络。
就在今天,他的情报网络已经在发挥作用。他的秘密情报员,已经准确地用一把大火向他发出情报。尽管扑了空,但这却是一个好兆头。另外他还得到情报,东莱山八路独一旅的指挥机关已经撤离,大部队似乎都去了胶东腹地。现在东莱山上基本空虚。他相信从今往后,在整个东莱县境,他将对八路的行踪了如指掌,想要消灭他们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果然,三天之后的下午,当他在东莱县城内正谋划着如何向已经空虚的东莱山发动一次清剿时,来自埠子据点的电话再次向他证实了情报网络的可靠有效。埠子据点的日军曹长大熊圭报告说,根据来自于上马的秘密情报,八路军于今天下午又回到了上马村,且其机关驻在村子靠西位置。这一次,坂田信义只通知了埠子据点提前做好准备,并于天色傍黑时才开始行动,先期进入预定地点埋伏。白天偷袭难以隐蔽部队,或者在下半夜之前到达村外悄悄包围村子,凌晨左右向村子发起攻击,一定可以将八路军机关彻底消灭。
这场战斗于凌晨四点半左右开始打响。其时,东边天空中,已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包括那些八路军战士都还在睡熟。
自参加抗日以来,裘中华非常注意岗哨的设置安排,今天半夜子时,他依旧老习惯地爬起来查验岗哨。就在他刚刚步出村子之际,借着淡淡的星光,他意外发现了村子之外一里左右,压上来一片黑乎乎的人影。
联系到昨天傍黑那场莫名其妙的火,裘中华立刻明白,村子可能又一次被日伪军给包围了。他当机立断,立刻掏出盒子枪,“砰砰”,连续朝天打了两枪。
战斗只在一瞬间就打响了。而且,这一次的确是在猝不及防的形势下打起来的。等到特务二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时,大批日伪军已经压到村子四个街口上,并用轻重机枪火力封堵了所有出村街口。
这场意外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是,令人尊敬的高旅长,却在昨天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这不该叫错误吧?如果没有奸细特务的存在,可能他的决策会是正确的。就在前几天,因敌人围攻上马村而临时进入胶西县境后,高旅长面对胶西县的广袤平原和敌情社情不明十分不安,最终于两天后决定带着旅部机关再次回到上马村。高旅长却也把这次行动打了一个比方,叫做“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他的目的不外是想出敌不意。意想不到,这次敌人竟还是准确地得到了消息,并在深夜赶过来将上马村团团包围。幸亏有裘中华的特务二营存在。天色完全大亮时,顽强的战士们,在裘中华的亲自带领下,用了三挺机枪开路,硬是从村子西街口杀出一条血路,掩护整个旅部机关撤出村子,并成功摆脱了敌人的进攻……
但是,这一次遭敌包围,旅部机关干部和特务营战士牺牲挺大,共有三十多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其中包括独一旅政治部副主任张德,他应该是抗日战争中牺牲在东莱大地职务最高的八路军干部。另外还有锄奸科长孟林,也在此次突围中壮烈牺牲。
烈士的鲜血,彻底激怒了高旅长和叶政委。他们在转移到莱水河畔的方家疃后,高旅长感觉应该是部队内部出了奸细,当即指示裘中华彻查队伍中的败类。事关重大,裘中华不敢怠慢,亲自带了李子玉等一个排的战士,先把特务营的官兵全部摸排一遍,并未发现任何疑问。
摸查的范围逐渐转移到旅机关后勤人员身上。根据后勤同志反映,旅部司务长常玉清于敌人两次包围之前,均有外出现象,一次是到埠子镇,另外一次是到上马村以南二十里的东南寨。这两处镇子均有日伪军驻守。
裘中华从其他人那儿还了解到,常玉清本人是临海县城人,他是参加了临海县大队之后,跟着队伍参加整编进入八路军队伍。他上过几年国学,肚子里有墨水,精通打算盘,因此被挑选搞后勤工作,按说表现一直不错,可是他却有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前科,当年在临海县城时,他曾加入黄道会有一个多月时间。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常玉清立刻被特务营的战士“请”到了李子玉的连部。
裘中华早在刚刚加入三支队之初就认识常玉清。他的年龄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虽然肚子里有墨水,但整个人个子不高,而且人长得其貌不扬,两只眼睛虽然灵活。这次被裘中华请来,稍稍透露出些惊慌。
“你坐吧!知道为什么找你过来?”裘中华两眼直直地盯着常玉清,一丝也不眨。
“裘营长,你们,是不是怀疑上我了?”常玉清很清楚裘中华曾当过三支队的锄奸委员,对付汉奸走狗很有一套,因此他倒也不避讳,极力镇定着自己,不过,眼神里的慌乱似乎无法遮掩。
“前几天,你是不是经常去埠子镇上?”裘中华已经从旅部后勤科的同志了解到这些情况,干脆直奔主题。
“我是去过,可是我只到镇上买盐和一些纸和铅笔,是给旅部办公用。这些可都是有证据的,你们不信可以查啊!”常玉清突然就急了,脸色也开始涨红。
“除此之外,你还做过什么?有没有跟日本人联络过?”裘中华依旧不动声色。他深知目前根本抓不到常玉清的证据,唯有跟他漫无边际地聊天,让他自己暴露马脚。
“裘营长,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包括你要我找证人我也找不到。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你们有什么理由怀疑我?”常玉清横下一条心决定坚守自己的阵地,并且开始强辩。他越是态度强硬,裘中华越是感觉他值得怀疑,毕竟截止目前在旅部并未了解到第二个屡次到镇上活动之人。
“常玉清,需要我提醒你吗?有人看见你镇上买完东西去了一家饭馆喝酒,还有人陪你一起喝的,那个陪你喝酒的人到底是谁?你跟他都谈了些什么?”
“有人陪我喝酒?你们弄错了吧?那只是我的一个同乡,也是临海县人,叫杜海林,他是在镇上开棺材铺的。”
“也是临海县的?他为何在埠子镇做生意?听说那个人当年在临海县城加入过黄道会,有这回事吗?”裘中华开始步步紧逼。他突然提出“黄道会”,的确把常玉清给吓到了,他的额头瞬间开始冒汗。其时李子玉一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立即断定他心里有鬼,当即掏出盒子枪,对裘中华道:“营长,用不着跟他啰嗦,直接把他抓起来毙了得了。”
“不不,你们根本没有证据,你们不能枪毙我,我不是叛徒特务,我要找旅长,我要找旅长申诉……”
常玉清突然情绪失控,他想要离开连部,却被两名战士给挟持住。
“营长,他可是罪大恶极,万一跑了就坏事了,旅长不是说了,一旦查出来,务必要严惩,严惩!”李子玉现在挺激动,他一定是想起了牺牲的战友。
“不行!”裘中华两眼仍然紧紧盯着常玉清,眼前的常玉清不但情绪激动满脸通红,两手竟还稍稍颤抖着,他恐怕是快支撑不住了吧?却在此时,叶政委突然闯起来。一见到叶政委,裘中华和李子玉都是一愣,一齐看着他。
叶政委进屋之后,狠狠瞪了常玉清一眼,常玉清不免惭愧地低下头。
“裘营长,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到底是不是他?”叶政委话里稍稍透露出不满。张德主任可是一员能文能武的战将,尤其在突围中表现得非常勇敢,为了掩护同志们,竟主动把敌人引向自己,意外痛失这样的好同志,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刚才他到后勤检查工作时,听后勤的同志议论说,旅部司务长常玉清被特务营给带走审查,他立马赶过来想要证实最终结果。
“叶政委,我们现在只是怀疑他,目前看还需要进一步证实。”裘中华实实在在地回答道
“他还没有交代?”叶政委大怒,立刻来到常玉清面前,眼镜后面的目光如电,直盯着常玉清。常玉清有些心虚了,他微微低下头,喃喃地道:“叶政委,我真的没有投敌,请一定还我清白。”
“清白?我现在恨不得毙了你!”叶政委一把抓住手枪,又极控制自己将手松开。
“裘营长,先把他给我关起来,等查清真相之后再做相应处置。”叶政委怒气地挥一挥手,扭头离去。
送走叶政委后,裘中华只能命令先将常玉清关押起来,并安排两名哨兵负责看管。尔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沉默了半晌,立即又找到李子玉说:“我想到埠子镇走一趟,你跟我一起吧!”
“你想去埠子据点查找跟常玉清有关的那个同乡?”
“问题可能真是出在埠子据点,我是真怕弄错了,到时候无法补救。就像他自己说的,咱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李子玉想想也是,当即表示:“行,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第二天上午,裘中华费了一点功夫化装成一个算命先生,手里举个幡子,上写着“诸葛神相 看宅镇凶”字样,大模大样擎在手上,摇摇摆摆上路。李子玉却是挑了一捆干柴,两个人都未带武器,他们事先已得到罗书峰从县委送来的情报,说埠子据点因为处于东莱和临海县中间,盘查相当严格,带武器容易暴露身份。
现在他们身上空无一物,要进据点却也不难。等通过哨卡进入埠子镇驻地,裘中华却也察看清楚,埠子镇四周全是土围子,一条土质砂石公路贯穿南北,只在镇子两头路口分设两个围子门,又分设两道关卡,各有四名伪军把守。
“老裘,咱现在咋办?”
“先去趟棺材铺,常玉清不是说,他那个朋友在此开棺材铺吗?到了那儿可以见机行事。”
便一路打听棺材铺所在。街上行人坐商不少,南来北往,一应百货饮食俱全,自有其独特繁华。只在镇子靠北路西,有三间临街土房,门外并无门头,有一挂大车正停在那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头不高,微胖,留一络山羊胡,两只眼睛很是灵活,看人时上下乱转,正指挥着人往大车上放黑漆的棺材。
裘中华和李子玉走过去,立在一旁冷眼观看。眼见有一位顾客付了三十块钱伪币,然后赶着大车走了。裘中华连忙走上前去,陪个笑脸问:“借问一下,这儿就是棺材店?”
微胖的男人正要往屋里走,回头看见是一个日常跑江湖算命的先生,怔了一下,道:“哟!是位老神仙啊!咋的了?您也要买棺材?”
“生老病死,无论老少。在下只是路过此地,看你店里煞气甚重,老夫于心不忍,所以特意……”
“哟!您老到底想说啥啊?快住嘴吧您!不就想要几个钱吗?给你两块钱,快走快走。我就干这个吃的,听你顺嘴胡说,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裘中华心说,这老板倒是个明白人,其实我也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可是今天的目标就是他,得想个办法从他口里套出话来才行。他偶一抬头,只见镇北哨卡就在离棺材不远的百十步开外,因怕动作太大惊动伪军,只脑子一转想出一个主意。
“老板,我说的全都是实话,这铺子里真是有煞气,您要是不信,三日之内定会有血光之灾。如果我说的不对,您骂我祖宗三代都行。”裘中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李子玉只在一旁偷着乐,心说,这裘中华真是会装神弄鬼,难不成他参加队伍之前学过相面算命?他这一番话,果真把棺材老板给说的将信将疑,一连眨巴数下眼睛,道:“你先别吹牛,我问你,你能算出我叫啥来着?”
“能算出你叫啥来?那纯粹胡说。不过从面相上看,您是命里五行缺金缺火缺水,您的姓里只有两样东西,对不对?”
“对,对啊!”棺材铺老板当场怔住:“倒是有点儿服您的眼力,您还能看出点啥来?”
“您根本不是本地人,您的老家应该在北方,北方有水,而您却来这黄土之地。您姓里可是已经带着土啦!您的名字里有木和土,应该是姓杜?此姓分明主着您该做木材和土地上的生意。您自己说,您老家应该在正北方向,对不对?”
“对啊!我的确姓杜。哎哟,今天可算是碰上活神仙了,快里边请,我这宅子这些日子是有些不顺当,您就给看看,要是看好了,我给您双份卦钱,行不行?”
“先不要谈钱,既然碰上也算是缘分。行,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裘中华摇摆着八卦步装模作样进去四下里挨着瞅瞅,李子玉只是站在外面对棺材铺老板道:“喂!老板,家里缺柴火吧?我这儿有一担柴火,大概有百十来斤,您要不要?便宜点也行。”
“谁家不烧火做饭哪!放在屋椽下就行。给你两块钱,快走吧你,我这儿还有事呢!”李子玉见他现在脸色阴沉,仿佛被裘中华给下了蛊一样,想笑又不敢笑,只在心里拼命忍着。接过钱只得先走开几步,见离开棺材铺有一段距离了,又转身躲在一个胡同口,帮助裘中华瞭望四周情况。
其时裘中华在棺材铺里四处察看之后,突然对着一个放柜子的墙角念念有词,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表纸描画几下,再拿洋火点上,然后朝向空中一投,脸色忽然大变,道:“大事不好,这棺材铺内阴气太盛,原来是埠子以西坟地里的两位黄狐大仙都跑到您家来借住。再不撵它们走,恐怕真会有血光之灾。”
一席话,说的杜老板脸色蜡黄,目光登时直了。他却不知道,裘中华咋能算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纯粹是他从常玉清那儿了解到的情况。去年春上黄道会的会长冯至平被裘中华和裘英击毙,黄道会的头目当天晚上死了好几个,剩下的全都人心惶惶吓得四散奔逃。这杜海林一气逃到埠子镇上,就在这儿买了邻街的房子做起棺材生意。因他所经营的生意是镇上独家一份,所以买卖倒也兴隆。想不到今天被裘中华顺嘴一顿乱说,顿时乱了方寸。
便立刻求裘中华给化解。裘中华再三掐着手指细算,又道:“有些不好办,那黄狐大仙见我至此已经暴露它的位置,怕是今晚就要取你性命,然后赶快逃走。这破解的法子倒是有,只是这方法不太好说,怕您会嫌弃。”
“先生,不管用啥法子,只要能保我不死就成。您要多少钱我都给,一百行吧?不行给您二百,二百总可以吧?”
眼见杜海林慌乱地从口袋里摸钱。裘中华却也忍住笑,道:“杜老板,真不是钱的事儿。您不如这样,真想要破解,您必须得委屈一下进到棺材里,然后咱现在雇车雇人拉着您到镇西南坟地里转上一圈。那黄狐大仙一旦发现您被棺材给拉走了,立刻就会离开您家跟着棺材回到坟地,只要一到坟地,我就作法将它们镇住,到时候您再回来做您的生意,保证从此万事大吉。”
“您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不是骗我吧?我可告诉你,镇上据点里的大熊圭太君可是我的朋友。你要是害我,太君肯定饶不了你。”
他话一出口,裘中华心头立时微跳,心说,本想一会把他带出去问一下,想不到他自己说漏嘴了,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如此说来,常玉清可就有嫌疑了。本来他还真是担心常玉清被冤枉,常玉清虽然认识杜海林,可毕竟以前都参加过黄道会,现在杜海林跟日本人有勾结,说明常玉清跟他保持联系一定有问题。
“原来是这样?那个,杜老板,不好意思,这件事您还是自己把握一下,信者灵,不信则不灵,您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要怪我没提醒您。”
说完,转身就要走。这也是裘中华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计。他已经发现杜海林是一个精明谨慎之人,太心急了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不,先生请留步,先生,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行,我就信您这一回,您说咋办吧?我这就安排。”
仅仅一顿饭功夫,杜海林亲自出门雇了一辆大车回来。然后,他先摸出一张钞票,递给赶大车的车把式,哭丧着脸道:“喂,等会儿您和这位先生,另外再找几个人,把屋里那口棺材给抬到大车上,至于往哪儿送,就听他的安排好了。”
杜海林说完,真就哭丧个脸进了屋,并试探着躺进棺材里。裘中华跟进去对躺在棺材里招招手,道:“杜老板,暂时先委屈您一下,千万别出声,一出声吓到狐仙,它就不敢跟着大车走了。”说完,立刻把棺材盖给合上。
裘中华随后招手让车把式和李子玉进来,又从大街上找了几个人,声明给他们劳务费,几个人一起使劲将棺材抬上大车。那车把式一边抬棺材装车,一边还问:“哎,杜老板上哪了?他咋不帮着装车呢?”
“他不已经付你车钱了?大概他是有啥事情不方便。行,反正我已经把棺材钱给了他。你就拉你的活,不用多说话。”
于是车把式先用绳子将棺材捆缚住,再放开车辕上的手掣,举起牛皮丝儿编的长杆鞭子,凭空“叭”地摔出一个响儿,分明是赶车的老把式,然后喊一声“驾!”赶着大车沿公路朝哨卡走去。
其时,李子玉跟在大车后,悄声问裘中华:“能行吗?万一被发现了咋办?”裘中华平静地道:“就是被查出来也没事,放心,这小子怕死着呢!”
拉棺材的大车经过镇南公路哨卡时,伪军只是盘问一句就放行了。类似棺材纸扎灵棚之类的物件,几乎隔三天两天就有人到镇上来买,有时一天也有三人两人来买,倒也不算稀奇。况且本来是发送之物,一看见那种东西就觉得上面透着阴森之气。所以他们看见棺材出镇基本不查。
裘中华和李子玉跟着大车店老板,轻易出了镇子,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因为杜海林已经付了车钱,裘中华索性让车把式赶着大车一直向西走。杜海林其时还躺在棺材里面算计着,差不多该到镇外西南的坟地了吧?不错,平时他步行出镇上到坟地,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是,今天这大车咋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停?他心里一急,就开始敲打起棺材两壁。赶大车的把式听到,吓了一跳,立时吁住驾辕的马,两眼纳闷地直盯着那车上的棺材,且战战惊惊地绕到大车后,问裘中华:“请问一下,这,这里面是活死人还是活人?我咋听着像杜老板的声音?”
“死人还能活过来?你这辈子见过吗?”裘中华反问他一句。
“从来没见过。你的意思是,车上拉的不是死人?”
“快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车把式一见裘中华和李子玉身材魁梧,心里有些胆怯,只得听命赶着大车一直往前走,大概走到一个叫“方家疃”的村子附近,裘中华喊住大车把式,将车上的绳子解开。棺材盖一打开,杜海林满头大汗地从里面爬出来,冲着裘中华破口大骂:“娘了个巴子的,你到底是干啥的?拿爷们耍猴是吧?想死啊你?老子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洋罪呢!”
裘中华示意车把式赶了大车赶紧走路,车把式心知这里面有故事,哪敢在原地看光景,立刻牵着马头掉转车身,一连摔了两鞭子,只见驾辕的马立刻四蹄腾空奔跑起来,车把式身手却也敏捷,只一跳跳到车辕之上,眼看马车越跑越远。杜海林登时直了眼,质问裘中华:“咋,咋回事,你咋让他走啦?”裘中华左拄着幌子到他面前,两眼紧盯着他,笑道:“说完了没?说完了,我们这就送你上路。”
“上路?不,不是,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杜海林这回才意识到危险,回头看一眼李子玉,立刻收敛起刚才的嚣张。
“我们明人不做暗事,是八路军锄奸队的,专门找您这样跟日本鬼子通气的人算账。”
“你们,你们是八路?”杜海林登时脸色大变,见眼前两个人赤手空拳,又歪头朝向远处张望一眼,裘中华心里不防备,也跟着他往远处看,不想杜海林二话不说,撒开丫子就向埠子镇方向跑。他的身材稍有些胖,跑起来一摇一晃。李子玉在一旁一直盯着他,见他拔腿起步,早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杜海林被一脚踹了个狗吃屎,当场扑倒在地,再抬起头时已是满嘴红乎拉碴的鲜血,刚才逃跑的精气神儿瞬间摔没了。
“八路同志,你们,你们抓错人了吧?你们放过我吧!我跟日本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做棺材卖棺材的。”
“刚才不是你亲口说的,你跟大熊圭还是好朋友?”
“我,我那是顺嘴胡说,想要吓唬你们。”
“顺嘴胡说也是你说的,你到现在还不认账?真该让那车把式把棺材给你留下,今天你就暴尸野外吧!”
裘中华话音未落,李子玉早手里举着捆柴的绳子过来,牵了他的手将他五花大绑,然后,又将他绑缚到附近的一棵碗口粗的树上。
“营长,咋处置他?”
“凡是通敌卖国者,一律处死,有重大立功者,罪行可减。我们今天没带枪,咱就用个笨法子,直接用扁担砸死算了。”
“知道了。”李子玉二话不说,手提扁担慢吞吞来到杜海林面前,双手举起扁担,两道骇人的目光直盯着杜海林,眼看着他一脸惊恐,两眼直盯着那高高举起的扁担,浑身突然打个冷颤,裤裆里一下子浸出一片尿水,嘴唇直哆嗦着道:“八路爷爷饶命,饶命,我说实话,我争取立功……”
杜海林的供述大出裘中华的意外。杜海林惊恐地交待说,前些日子他的确刚刚发展了一个情报员,这个情报员家是上马村的,他大爷是村里的保长,叫马长国,他的保长也是给共产党和日本人两头当着。当下时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伪保长大多被共产党做工作反了正。共产党锄奸厉害,不听话的主儿就给锄掉,谁不害怕啊?当然,他骨子里还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侄子叫马得财,东莱县委在发展地下情报员时,马长国推荐他,说他上过几年私塾,认识字儿,人也机灵,而且还跟他爷爷学了个捏糖人走街串巷的手艺,当交通员最合适。
不过,他只说了马得财的优点,却没说他的缺点。马得财平时好喝两口,手头有俩钱,都花到喝酒上了。那天意外进了镇上小吃店,杜海林正好也去吃饭,一见他背个捏糖人的箱子,这样的手艺人一天挣不了一块两块钱,还要吃小吃店喝酒,倒是个贪嘴的玩意儿。他当时脑子一转,看中了马得财走街串巷的本事,索性移到他桌上坐下,又叫了四个肉菜,两个人喝得晕头转向时,杜海林只是用一千块伪币就将他收买了,叫他再拉乡时,一定注意发现八路的行踪,只要情报准确,每次奖他两百块钱。如果日本人得了大胜,还有重奖。
那马得财坏就坏在这一口上,这些日子正为喝酒缺钱发愁,不想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平空得到这样一注大财,而且从今往后还能源源不断收到钱,岂能不答应?
“你跟常玉清又是咋回事?”裘中华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跟他?以前俺们在临海县城时与会时就认识,后来会长被八路给打死了,俺们就都散了,他现在干啥我可不清楚,就在镇上碰到过两次,上次才有几天吧?他看我生意挺红火,主动拉我上饭店吃饭,还给了我五百块钱,说是想要上我那儿入个股,其它倒没啥事。”
“你敢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裘中华再添加一句。
“句句都是真的,如有一句假话,我自己把脑袋砍下来送给你们。”
裘中华向李子玉使个眼色,先把他押回方家疃。又让李子玉带了一个班直奔上马村抓捕马得财,他却是到外地串乡未回来。一直到天黑他才回家,一进门便被李子玉抓个实实在在。
裘中华和李子玉连夜再审,马得财毕竟经不住审,三下五除二全说了,跟杜海林交代的基本一致。所有证据证明,倒真不管常玉清啥事儿,他身上的事情只不过是自己贪污积攒了几笔小钱,怕放在自己手里怕不安全,正好碰上杜海林这么个熟人,想要把钱存他那儿,等日后打完鬼子带回家过舒服日子。
审完常玉清之后,裘中华立刻把所有情况汇总起来,连夜向高旅长和叶政委报告。两位旅领导一听事情是坏在一个交通员手里,又想起牺牲的那些战友,严肃地道:“这两个汉奸,要立即按照锄奸规定执行!至于常玉清,老叶,还是由你按照组织纪律进行处理吧!”
裘中华却也明白,本来杜海林如实供述情况,可以放他一马,但毕竟这次由他发展起来的交通员给八路军造成了重大后果,他和马得财都是死有余辜。
第二天清晨,在上马村东南的义地旁,“砰砰”两声枪响,两名汉奸被当场枪决。枪声一阵惊动了埠子据点的大熊圭,等他带着一队日伪军扛着机枪小炮气喘吁吁赶到上马村南的义地时,只在义地旁的小树林里发现了杜海林和马得财的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