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里水泊村西一战之后,裘中华他们并没有盲目行动,而是在土岭高地休整了大半天。期间高冠德安排人做了大量白面饽饽送上来慰问。二人见面时,裘中华甚感欣慰,幸亏白里水泊遭受的损失不大。意外的是,经此一战,高冠德的态度大变,立即说服他手下三百余红枪会众响应裘中华的号召,自愿加入八路军,一起打鬼子。
另外这次突然出现在鬼子和伪军身后的队伍,竟是曹开林所率部队。等到敌人撤退之后,裘中华连忙跟他见面并表示感谢。曹开林本是个机敏之人。当他听到白里水泊附近密集的枪声之后,立刻意识到裘中华的队伍出事了。他毫不犹豫拉出两个营,很快过了胶水河,直冲到中村部队的背后,逼迫中村只能马上作出撤退的决定。要知道,他可是一下子带过两营人马,整整六七百人,再加上裘中华率领的近两百余人,战场形势立刻起了变化。
曹开林团开走之后,裘中华与高冠德立刻商议了队伍改编之事。大家忙活小半天,总算把初步改编的部队整理完毕。
部队进行整编之后,周大春和高冠德征求裘中华的意见,说部队是否留在一溜二十四水泊一带继续坚持抗日。可是,当天下午高司令突然派人送来一封信,让裘中华立刻做出连夜赶回东莱山的决定。
高司令在信里说,那个抗日一向不积极的王立训,这几天竟趁着中村无暇顾及东北山区,突然派出两个纵队向三支队的司令部发起攻击,目前他们已经逼近东莱山脚下,大有一举吞并三支队之势。
一提到王立训,裘中华心中又是五味杂陈。这一生中,他与王立训真是有太多的恩怨。当年他们同出一个师门,他当讲习所的所长时,曾给予他莫大的帮助。可是,他们毕竟各自有着不同的信仰,已经完全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真不知他现在是如何想的,放着日本人不打,居然想要剿灭三支队?他现在恐怕已经变成国民党的顽固派,根本无法容忍共产党的存在。但是,他如果想要趁火打劫三支队,恐怕是做错梦了吧?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借着昏暗的夜色,裘中华率领刚刚拉起来的四百多人队伍,迅速朝向东北方向的东莱山转移。大约在一小时之后,裘中华带领队伍已经由南向北越过胶东公路,眼看到达东南寨据点。这个据点也是建在一个镇上,离公路不太远,正好扼守着交通要道。
为确保队伍安全,裘中华决定尽量避开据点,向东绕行一里左右再过公路。黑夜里,半个月亮很快升起来,队伍蔓延很长。据点中那座炮楼上孤零零亮着灯笼,引起刚刚加入的那些队员议论……
“那就是鬼子的炮楼啊?”
“就是,听说那上面只有几个鬼子,咱这么多人还要躲着走?”
“那里面的鬼子真是不多,前些日子俺一个亲戚进据点送过粮,小鬼子还挺凶的,俺亲戚不过多看了几眼炮楼,鬼子楞瞄着他打了一枪,把腿给打断了。”
“就不明白了,咱凭啥怕他?咱把他给拔了不就完了?”
“那炮楼是好打的?上面有好几挺机枪,火力猛着呢!要是暴露了就麻烦了。”刘拴柱正跟在裘中华身后经过他们,赶紧解释一句。
但是听着他们不停议论,裘中华心头开始起伏。他朝炮楼张望一眼,心里微微一动,立刻停住脚步。
“怎么了?大队长?”周大春正跟上来,一见他停止前进,却不解。
“大春,你说咱要是打炮楼,能不能拿下来?”
“咱还真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炮楼个个易守难攻,咱一无大炮二无炸药,咱不能拿这四五百人当人肉沙包吧?”
“这倒不至于。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们说的还是有道理。咱现在有四五百人呢!他们刚刚加入队伍就想打炮楼,我觉得要是拿下来,一定鼓舞他们的士气。”
“大队长,我不同意打炮楼,高司令那边不是有紧急事情吗?咱可不能因小失大。”
“没事,不过顺手之劳,用不了半小时就会结束战斗。哎,咱缴获的十来套日本军服呢?刘拴柱,你叫队伍先停下,原地待命休息。周大春,除了那些军服,你再给我挑十个动作麻利的过来。”
周大春闻听,立刻明白了裘中华的意图,立即兴奋地跑下去安排。不一时,他就带了十几个身体强壮的队员缴获的日军军服过来。
“大家赶紧换衣裳,换好了马上集合。”
十来名战士人手一套衣服,一齐跑开去,很快换上,又扛着三八大盖回来,附近的队员都看得傻了,只见眼前就是一个个活脱脱的“日本兵”。那些换上日军军服的战士,一齐互相瞅着对方的“日军士兵”傻笑。
裘中华自己也换上一套日本兵军服,不过他腰上挂了一把腰刀,腰上还斜挎了一只缴获的王八手枪。再加上黄三杠扛着一挺歪把子,一行十几个人完全就是一支日军小队,一齐迈着整齐的步子朝着据点走去。周大春立即又安排三十多名战士,跟在后面约数百十步之外进行警戒。
看看来到离据点有二百步左右,裘中华知道炮楼跟县城通着电话线,先安排人爬上炮楼外的电线杆上将电线绞断。然后继续向炮楼进发。
却也巧合,那些守据点的鬼子今天都被调去进攻白里水泊,跟着大部队撤到县城了。今晚把守据点的只有二十多名伪军。十几个人走夜路动静不小,站岗的两个伪军很快被惊动,其中在炮楼顶上站岗的一个伪军开始拉着枪栓大喊:“是谁?干什么的?”
“是我们,是佐佐木太君到据点来视察。中村太君得到密报,今晚此地有八路军过境,要我们务必增援阻截。”
“您是佐佐木太君?倒不认识。对了,俺们据点的高桥太君回来了吗?”
裘中华大概听明白了,在据点驻守的鬼子应该叫高桥。可是,伪军所说是真的吗?他倒不敢乱接话,于是小声对周大春道:“让他们放下吊桥,我们好进去。”
“喂!赶快把吊桥放下来,佐佐木太君要到据点内巡察。”
“等一下。”站岗的伪军手拿一个手电筒朝着队伍照一下,一看真是一队鬼子兵,吓得忙跟身边的同伙道:“快,快,真的是皇军,赶紧把吊桥放下。”
另一名伪军慌里慌张就跑下炮楼,又喊了另外两名伪军一起帮他放吊桥。眼看着吊桥放下来,裘中华和队员们便迈着整齐的步伐进来。三名伪军一齐点头哈腰,周大春则熙气指使地在他们面前耍威风,冲着三名伪军大喊:“还有其他人吗?马上集合,佐佐木太君准备训话。”
其中一名伪军连忙提着枪跑进炮楼。不一会儿,便从炮楼上带出十几名伪军,一个个慌乱地扣着扣子排成两排。周大春冲刘拴柱使个眼色,刘拴柱却又带一名战士进了炮楼,一直上到炮楼顶上,将放哨的伪军一夹,看看炮楼底下一排“皇军”也是一齐动手举枪瞄准伪军。那些伪军还在发愣,其中一个像是伪军排长,斜挎着盒子枪,道:“佐佐木太君,你们,你们这是……?”
“皇军现在命令你们,统统把枪放下。”周大春掏出盒子枪对准小队长。
“你,你说什么?”伪军排长吃惊地睁大眼睛。裘中华微微一笑,大声道:“识相的还是乖乖服从命令吧!我们是八路军,今天晚上只是借路,另外还有借枪。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只要你们把枪放下,想要活命的,就快些离开这儿,要是不走,等明天日本人一来,恐怕是死是活你们都不知道。”
所有伪军一听全都慌了,眼前分明无数枪口对着他们,又不敢不听,一齐把枪放到地上。就有一名伪军小心地问:“八路长官,我们回家行吗?”裘中华说:“行!”又有几名伪军担心地道:“八路长官,我们家可不是这县的,我们倒是想回老家,可是能回得去吗?不如这样,就让我们加入你们好不好?”
他们其中的一部分,却也是当过土匪,还有人曾经跟着的头目当过杂牌军,后来又投了日本人。不管投谁,倒也总结出一个道理,当兵就是扛枪打仗吃饭,不管谁的势力大,跟谁干都无所谓。
裘中华听到这儿,心知他们说的是实话,只微笑着道:“行,谁要跟我们打小日本,马上出列。不愿意跟我们走的,现在一律不准离开,等我们的人过去之后再走。”
眼见形势已经平稳,周大春冲着吊桥外面吹个响亮的口哨,只是一小会儿,却见一队一队的队员,排成三队,一齐漫过公路,朝着正北方向而去。那些从外面经过炮楼的刚刚参加队伍的队员,眼看着裘中华一枪不发把据点给拔下来,一个个都惊奇得不行,一路不停地议论纷纷。而那些被俘的伪军,一个个傻愣着站在那儿,都看直了眼,心说,幸亏没跟八路翻脸,这该是多少部队啊?真要打起来,等不到日本人来就全完了。
队伍一阵过完,有十来个愿意参加八路的伪军一齐脱下伪军衣服跟着周大春他们走了。那些枪暂时都卸了枪栓,被周大春安排人统一带背上。这批伪军的装备却也不孬,每人一支汉阳造,有几支是三八大盖,每人都标准携带六十发子弹和四个手榴弹。炮楼上另外还有一挺轻机枪,是捷克式,刘拴柱上炮楼时早就看见,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自己扛着。
另外还有六箱步机枪子弹和四箱手榴弹,裘中华让伪军和几名战士全装在据点内放着的一辆马车上,又把马套上,一起当战利品赶出据点。然后,周大春拿着从炮楼底下存放的两铁桶汽油,是据点发电备用的,将炮楼里外全泼上,炮楼内部一共三层,都是木板铺成,倒也容易燃烧。又跟裘中华要了一盒洋火,划着一根,刚一触到汽油,只听“腾”地一声响,一股明晃晃的火焰夹杂着一股黑烟直直腾空而起,瞬间照亮了小半个天空……
第二天一大早,裘中华带着足有小五百人的队伍,赶着一辆大车,浩浩荡荡回到东莱山上。裘中华一回来,整座东莱山一下子沸腾了,高司令和叶政委听见报告,兴奋地一齐出来迎接。高司令不但亲自迎接他们,直嚷着让伙房中午把最近攒的好东西都做上,中午要犒劳裘中华。罗书峰现在正在司令部,他跟裘中华也是两个多月未见,一见面就紧紧拉住手不放,又看他一气带回来四五百人,狠狠捶了他一下,道:“老裘,你这阵仗闹得也太大了吧?这才多长时间?你不光是拉人,连枪都带回来那么多。”
“罗政委,俺们昨晚回来在半道上还发了一笔小财呢,裘大队长一枪没发,愣是顺路拔掉鬼子一个据点,这挺机枪也是昨天晚上缴获的。”罗书峰依旧当三大队的政委,刘拴柱自然称呼他“政委”,并立即从肩上卸下昨晚缴获的机枪,在一边插话道。
“真的假的?老裘你可成神了你。”罗书峰不由得又赞叹一句。
其时,周大春和第一大队其他中队长,早就忙着安置新队员去了,整整四五百人,光是一中队可编不了这么多人,高司令指示可以随机补充到其他中队大队。工作安排完,裘中华和罗书峰则跟随两位支队领导一起回到位于青云庵的指挥部。
四个人在屋里坐下,高司令亲自给裘中华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先喝点水吧!这次你可立大功了。我和叶政委这几天正嘀咕呢!王立训这家伙突然想要对付咱们,可是山上的兵力的确不多,正巧你回来了,还带回这么多队伍。”
“司令员,政委,你们就直说,需要我做点什么?请你们下命令吧!”裘中华却也毫不客气,似乎在他身上一路行军并给令他特别劳顿。
“请求任务不是?先不急,我先介绍一下情况再说……”
于是,高司令详细介绍起王立训近期的一些动作。本来在年初之时,王立训还派人同高司令商议准备成立抗日联军,不知为何,这家伙却又在前些日子突然派出第三纵队的马占海首先占领青阳河两岸三四个村子。然后又派一个团的兵力过青阳河到八路军根据地来征粮征款。在马占海的右翼,也就是东莱山以东偏南地区,王立训再派唐玉龙的第二纵队,也是一个团左右驻扎在那儿,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如此算来,仅在东莱山以南、以东地区,已经驻有王立训的三千多人马。因此高司令怀疑王立训这次野心不小,目标肯定是三支队,似乎这场硬仗已经不可避免。
裘中华一听是马占海,立刻笑道:“这个马占海我也认识,他原来是县警备队的小队长,当年张县长在时,我还帮过他们。要不我去找他敲打敲打?”高司令闻听也笑道:“你还认识他?那不如把他给收编算了。”
“收他恐怕有困难,马占海这个人人品不行,爱抽爱赌,他当不了八路。我觉得,只要把他吓走他行。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高司令闻听,不免与叶政委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高司令又道:“给你交待任务就是痛快。行,能者多劳,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另外还有一件大事,军区党委要求我们再次整编部队,下步我们要成立军区独立第一旅,中华,你走之前我可许诺过的,如果把人马拉回来,你就是团长。现在,你就来当这个第一团的团长吧?”
裘中华闻听稍一愣神,想当初高司令应该是玩笑话吧?一个大队才不过一营左右兵力,一个团可是相当于三个大队,这副担子未免太重了。裘中华赶紧推辞道:“高司令,这可不行,当初您说的是拉回来一个团,我现在最多也就拉回来一个多营,所以这个团长我当不了。”
“不,我们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如果真要整编成独立旅,现在一共六个大队,每两个大队可整编为一个团,一共可编三个团,你就当一团团长,另外两个团,二团是于风亭,三团是沈奇志。然后独立旅再成立个特务营,我想让裘英担任营长。”
高司令对裘中华发自内心地信任。他也算是老革命,自当年在东莱县西东南寨一带落入敌手,被关押进东莱县监狱,到裘中华救他出来,两个人相识已经有七八年了。那时的裘中华已经显露出与一般青年的不同之处,他有智慧有胆识,敢于一个人承担事情,又关于灵活处置问题。自去年秋天开始,他被调至三支队工作,意外跟裘中华一起合作,听说了他的许多奇闻轶事,无论是拔埠子据点,还是打临海县城,还是阻击大岛茂的大军扫荡,他都是一马当先无所畏惧,每次都能取得不错的战果。尤其是这一次,他利用难得的作战间隙,主动要求回家乡拉队伍,仅仅一个多月就拉回四五百人的队伍。回程路上还捎带拔了一个伪军据点。这种能力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所以,尽管之前跟裘中华只是玩笑话,他却早和叶政委商量过,裘中华完全有能力担任独立第一团的团长。不过,他没想到裘中华会推辞。
“司令,我个人的意见,还是不当这个团长,你们最好选其他能力更强的人担任……”
裘中华的推辞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还需要经受更多战火的考验。
“这个问题,还是等报上级研究之后再说吧,咱们现在的任务是吃饭。老高,中华才回来,先让他稍事歇息,过后咱再给他压担子好不好?”叶政委主动打圆场。
大家便一起开饭。高司令特意让后勤孙助理买了一坛子黄酒,给裘中华满满倒上一碗酒,让他随便喝,他勉强只喝了一大碗脸就红了,自己立马扎住。罗书峰且在一边替他说话:“高司令,你就饶了他吧!他酒量是有限的。”高司令自己端起大碗来自己喝了一大口,笑道:“有福不享,那就跟无福一样。打仗也是这个理,只要有机会就得抓住了,否则战机一瞬即失,闹不好还得被敌人被动。既然老罗替你求情,我就不灌你了。不过老裘,我看还是尽量避免跟王立训这帮家伙打消耗战,本来日本人在东莱势头不是很盛,反倒是这帮家伙瞅空兴风作浪,这不是给日本人帮忙吗?”
大家吃过饭后,裘中华便主动告辞先回六大队。罗书峰一直送他到高家营村口。一路上,两个人又拉了些一溜二十四水泊的事儿,罗书峰一向关心他个人的生活,问他:“月娥和旺国都好吧?”裘中华道:“都还行。那小子看见我的枪就想要,就想给他爷爷奶奶报仇,倒跟我小时候差不多。哎!您家小梅跟孩子呢?没把她从城里弄出来?”
“县小学一直未开学,她们都已经接出来了。现在都住在桃源徐福她三姨家。也是挺怪,当年小鬼子曾经进过那个村,后来就不再去了。听她姑夫说,日本人对桃源徐福村好像挺敬重,说是当年秦始皇派出去的徐福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去了日本国,给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所以他们挺敬重徐福本人。”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不过也别太大意,这帮家伙刚来时还在村民眼前装模作样,把自己装扮成和平和善良的使者,现在早已经原形毕露,烧杀抢掠祸害妇女的事情他们可是都做出来了。”
“这点我相信。哎,咱现在都是有家有口,可能有一天,我们也会牺牲在战场上,这些你想过没有?”罗书峰意外地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其实也没啥,只要是为打小鬼子而死,我认为死而无憾。对了,小云现在会叫爸爸了吧?她跟你熟吗?”裘中华不想二人的话题沉重,连忙转移话题。
“年前就会叫了。上次我回家时又不认识我了,小梅哄她小半天才肯跟我抱着,小丫头片子,还敢不认我?这几年为了打小日本真是顾不上家,哪天要是和平了,我就守着她们好好地过日子。”罗书峰其时颇为感慨地道。至今他还感激着裘中华为自己找了一个好老婆,还为他生了一个好闺女。
“那一天一定会来的!其实我的心思跟你差不多。对了,等您家小云长大了,给俺家旺国留着行不行?虽说要大你们几岁,就委屈你们小云些。真要解放了,我倒想有个经常走动能说上话的伴儿,行不行?”
“你这是在救我吗?”罗书峰的嘴角立刻溢出一丝笑意:“他们俩可是差好几岁呢,要是你们家旺国欺负俺家小云咋办?话又说回来,以后的事情恐怕不是咱俩说了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完话,他却轻松地笑起来……
小半个月亮的夜空下,两个人一直拉了很长时间,直到远处传来一声公鸡长鸣,罗书峰才独自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裘中华在大队部内铺了纸,拿起毛笔,“唰唰”写就一封信,然后签上自己名字,等信晾干了,把信认真封好,又写上“马占海亲启”五个字,大声把刘拴柱叫过来。刘拴柱到他面前时,竟还扛着那挺捷克式机枪。
裘中华一见到他肩上的轻机枪就皱眉头,道:“怎么回事?这是不想跟我干了?”刘拴柱“腾”地一个立正道:“不是的,大队长,我现在想当一名机枪手,我以后扛着机枪保护你。”裘中华手里掂着那封信,微微摇头,道:“这个恐怕不行,以后你能扛着轻机枪给我送信?”刘拴柱一见到他手里的信,就知道有任务,连忙把机枪往地上一拄,嘻笑道:“大队长,我不会耽误送信,我把机枪先放在大队部行不行?你一定给我保管好了!”裘中华还是沉思,道:“看来我该给你换个地方了。”刘拴柱一听急了,连忙抱起机枪上前一步惊慌地道:“大队长,你非逼着我把机枪送出去啊?我真的不耽误当通信员。”
“你小子倒是挺犟,那行,要不你先帮我送一封信,就送给那个马占海,他现在驻在青阳山南坡青阳村里,行不行啊?”
刘拴柱双手仍然抱着机枪,问:“信我一定送到,可是你不能把机枪送人。”
裘中华心知他对机枪的喜爱,有点无可奈何,只好道:“真想当当机枪手啊?那行,你先给我送完信,然后回头再帮我找一个合适的通信员,你要是找不到,肯定还得你来当。”
刘拴柱犹豫一下,道:“行,你可说话算数。”
于是上前接了信,又把机枪放到墙角支起来,裘中华又让周大春派一名战士和刘拴柱做伴,二人各自骑了一匹马直向青阳山方向而去。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刘拴柱他们就到了青阳山顶。其时山顶路口早已经搭起一个草棚,马占海在此安排了两名哨兵,向北可以瞭望出数十里远,他们早就发现刘拴柱二人的行踪,等二人骑马上山,其中一名哨兵抬手朝天空打了一枪,喝令他们二人不准靠前。眼看两匹马冲到眼前,刘拴柱右手握着一把盒子枪,瞬间指向哨兵,大喊道:“快去通报,就说八路军派人来送信,不准耍花样。”
两个黄皮士兵闻听,一时竟不敢对他怎么样。其中一个朝另一个使个眼色,另一名士兵慌忙背了枪朝青阳村跑去。
马占海在青阳村的指挥部,占了村里大财主杨道臣一个前院,门前同样站着两个黄皮子。从山顶跑进村里的哨兵向马占海报告时,马占海正坐在八仙桌旁和杨道臣才抽完大烟,精神头正十足。杨道臣大约五十多岁,白净脸,大耳朵,头戴青花绸布瓜皮帽,身着青蓝缎子细布长袍,面相看上去也善,只是他在村里为人十分贪婪。
眼见哨兵慌张着跑进来,马占海张口就骂:“干啥慌里慌张的?山上下来老虎了?”
“报,报告司令,东莱山上有八路派人过来给您送信。”
“八路?他们来了多少人?”
“只有两个人。”
马占海在心里稍稍沉吟,心知一定是三支队派来的,问杨道臣:“杨兄,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自从上次裘中华带着人到青阳山阻击大岛茂扫荡,杨道臣得知八路进了村,吓得连夜逃到临海县城躲避。等到第二天听说八路已经撤了,他又赶回来,发现家中只是中了一发炮弹,炸毁了一间屋子,其余毫发无损,八路竟然对他家的东西分文未动。所以他对八路军印象倒不坏,自己低头一想,道:“马司令,好像这八路不是传说的那么坏,不知贵军同他们有何交际?”
“看样子你是真不了解他们,共产党在中国存在有些年份了,为什么国民政府一直不遗余力地剿共?他们的立场可是完全地站在那些穷人身上。他们可是天生跟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作对的。”
“是这样?如此说来,共产党早晚会是我等的祸患?”杨道臣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
“王司令早就看到这一点,这才未雨绸缪派我们前来控制东莱山共产党的活动范围,尽力阻止他们向山南发展。所以对于共产党八路军,我们还是要做好防范。”
“马司令的意思是?”杨道臣当场被马占海的话给吓住了,只得征询他的决定。马占海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回头对哨兵道:“先请他们进来吧,我要当面问话。”
哨兵先自去了,马占海却掏出手枪,顺手顶上子弹,又喊屋子外面的一个护兵进来,吩咐他带两个人在屋门外准备。护兵随后出去安排。只是一会儿功夫,哨兵便领着刘拴柱到杨道臣大门口,刘拴柱下马之后,随同哨兵大步进了客厅,马占海看见一愣,道:“不是说两个人吗?咋就你一个人呢?”刘拴柱也不回他的话,只是问:“你就是马司令?”马点海微微点头。刘拴柱又道:“马司令,信是裘大队长让俺送过来的。他怕俺不知深浅冲撞了马司令,万一出事连个报信的也没有,所以让俺伙计留在山口待命。”
马占海直瞪着眼愣怔一会儿,心说,本想等他们进来随机处置,就当场把他们俩抓起来也可以,现在看对方一定是有防范了。又听说是裘中华特意安排送来的信,他早就听说过裘中华的传奇,数十年前早在张县长主持一县之政时,裘中华还是一名学生,就已经初露锋芒。抗战开始后,听说东莱县的鬼子多次吃过他的亏,连率几千人马扫荡的大岛茂都被他死死阻拦在青阳山前。这可不敢轻易得罪。
马占海立刻缓了口气道:“信在哪里?”
刘拴柱从怀里掏出信上前递给马占海,马占海撕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占海兄,自东莱县城一别,数十载未有会晤。今闻尔等进至青阳山一带,实为我之屏障,可替我部奋勇阻挡东莱县城中村本部,本人万分感激。但近期听闻贵部不时向东莱山附近各村强征粮款,强民所愿,实有违两军之统战协议。故请再三考虑,务以抗日大计为重,不得再过青阳河一带,以防引起冲突,以免自相伤害。裘中华字。民国二十八年戊辰月戊子日。”
马占海看完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王立训派他来青阳山一带驻守,是冲着中村在县城兵力捉襟见肘,而且东莱山之八路军前期与日本大岛茂部数次作战亦是伤亡惨重。又探知裘中华率第六大队已经离开东莱山区不知所向,这才趁机命他插入青阳山,与唐玉龙部成犄角之势,等待寻找战机一举围歼第三支队。没想到,如今裘中华不但已经回来,而且全部掌握了他的部署,居然又派人给他送来书信一封,言辞之中,分明有警醒之意,说他现在处于日本人和八路军之间,正好给八路军游击队做了屏障,这可是大大不妙,万一日本人大举扫荡东莱山,或者八路军想要打通通往县城之路,自己岂非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这样一想,他立时生出东撤之心。但毕竟大队人马拉过来时一路浩浩荡荡,现在无缘无故撤退,恐怕王立训不会同意,且对当地民绅亦无法交代。思谋之下,知道再要对送信的八路下手也是无益,勉强拿出一张笑脸道:“既是这样,你就回去跟裘大队长传个话,说我已经收到信了,信内所提之事,我一定认真考虑。”
他现在内心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要走,也不能痛痛快快地走了。眼看着八路军战士离去,他立刻研墨铺纸给王立训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八路军势力比预想的要强大,现在他的部队正处于两军夹击之下,实在危险之至,故应迅速撤离青阳山地区。
写完之后,立将信封起来交手下送走。杨道臣在一旁看见,微微摇头,道:“原来八路军真是盛名远扬,马司令,您就甘心这么放他回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眼下国共两党共谋抗日大计,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马占海嘴里如此说,心下早已计划,队伍明天下午就撤回到打鼓山,那儿才是最安全的地盘。当然在临走之前他还有些个人打算,前期他所派出征粮的部队说,有几个村子的钱粮三四天才能准备好,明天务必先赶了大车去收款拉粮,能收多少是多少,东西到手之后立马走人。
第二天一大早,马占海的征粮队伍全体出动,目标自然是青阳河以北四个较大的村子,分别是前河村、后河村、黄家庙和河上村。这次派出的征粮队伍足有四个连,每个村子一个连,每个连赶着六辆大车。意外的是,他的人马才过青阳河,离四个村子尚有二、三里,即遭到裘中华队伍的突然阻击。裘中华似乎集合了有上千人马,光是机枪声就“咕咕”叫了好长时间。奇怪的是,即使枪声如此激烈,人倒没伤着几个,似乎对方放的全是空枪。
突然之间,八路军的号兵还吹起了冲锋号,那种小铜唢呐发出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所有过河抢粮的黄皮子军无不惊恐万状,连大车也顾不得要,慌不择路地往青阳河上那座浅水桥上赶,赶不及的,索性抱着大枪连滚带爬地趟水过河。四个连长再回头时,只见河对岸早出现一大片穿着灰布衣服的八路军战士,一个个平端着枪直冲上来。四个连长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能合伙带着队伍逃回驻地并向马占海报告。
当马占海听到报告,竟愣怔半天,想不到裘中华已经做好准备,这可是一个难缠的主儿。情急之下,他只能下令迅速撤退。幸好部队主力一大清早就做好撤退准备,不消一顿饭功夫,足有上千人的队伍全部仓皇撤往打鼓山方向。
青阳河两岸的数个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