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和彭啸天,于当天午夜两点钟左右离开了河前村。
临走之时,裘中华特意把从高风鸣那儿要了两个铁壳地雷装进褡裢挂在肩上带着,这是高家营村发动民兵翻砂铸铁特意加工出来的,跟石雷配合在一起使用。虽说一溜二十四水泊是平原地带,倒可以发展地雷战。这种玩意儿,除了爆炸威力巨大,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威慑作用,那些被地雷炸过的敌人大多产生了恐惧心理。前些日子,县城中的日伪军中就曾传出“进了东莱山,把命交给天”的议论,说这些话的应该都是参加过东莱山扫荡挨过地雷炸的敌人吧?
裘中华先计算过时间,两个青年人大白天上路,很容易招人上眼。而夜里两点上路应该最安全。那个时间点,沿途炮楼据点里的鬼子伪军也熬不住夜,一般都会打瞌睡。而且有四个钟头的时间才到天亮,他们只要脚步快些,完全可以由两髻山中穿行而过,并抄近路绕过县城直达西南地区。
已经是春末时节,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夜里还有微微刮着的小南风,他们穿着单衣脚步轻快,身上倒也不甚冷。一切如他们所料。第二天凌晨,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已经绕过东莱县城并趟过东莱河,出现在柳兰镇东南的大道上。
春日的清晨,或许是因为化透冻的土地太过潮湿,田野里腾起一层薄薄的雾。公路两侧是两排树皮像庄稼人的手皴裂开皮一样的杨树,当地人俗称地瓜杨,上面的叶子已经已经完全地长出来,一片片嫩黄带绿的大叶儿在微风中“索索”作响。离公路更远处有许多水湾河塘,四周也间以杨柳、洋槐、榆树等杂色的树种围绕,当地的洋槐树对春天又有一种不同的装饰,满枝绽出碧青的花托和白色花瓣的洋槐花儿缀满枝头,娇小的绿叶儿尚不显眼。
一大清早,有几个老大娘和不老不少的爷们,手里提个棉槐条子编成的条筐,正踮了脚尖在洋槐树下采折洋槐花儿,那种东西,不光是穷苦人家填饱肚子的一种美食,也是地主富户家中的新鲜美味。传说富人们采了洋槐花儿,都是先用开水淖了,然后买来猪肉剁细,加花生油和盐拌匀,有条件的再加些春天的头刀韭菜,包成白面包子和饺子,百吃不厌。而穷人则不同,最多只是用槐花掺了地里野生的荠菜,稍加点平时舍不得吃的油盐,包成地瓜面包子,也是轻易舍不得吃的美味。
天色已经大亮,向南或是向西南方向远远能看见莱水镇和柳兰镇据点的两座炮楼。裘中华和彭啸天加快了步伐。那两颗地雷现在早挂到了彭啸天的肩上。当他们快要接近莱水镇时,裘中华领着彭啸天转了个方向,一直向着西南,朝一溜二十四水泊方向而去。
在回大水泊东村之前,裘中华还是想先去白里水泊拜访一下高冠德。内心里,他当然希望高冠德能实践自己的诺言拉起一支新的武装,如此裘中华在大水泊东村开展抗日工作就会得到有力的支持。现在的抗日县政府,只有彭啸天和公安局里七八个人有武器,之前的县大队早就被编进独一旅了。没有队伍,怕是啥事儿也干不成。
就在他俩接近白里水泊时,突然从地里一下子站起两个端着步枪的人,完全是一副农民打扮,眼睛里透露着警觉:“干什么的?不许动!”
不知为啥,裘中华一看到他们的打扮时,居然很开心。这两个人说不定就是高冠德新拉起来的队伍。他连忙大方地道:“千万别开枪,借问一下,你们是谁的队伍?”
“我们?我们是白里村的,你们俩是什么人?是不是汉奸?”
“当然不是。你们队长叫高冠德吧?我跟高冠德很熟,我是专程来找他的。”裘中华一边搭着话儿,一边继续朝前走。不想前方两个人把枪栓拉得“噼啪”直响,一边大叫:“不要再动弹,再动就开枪了。你还认识俺队长?认识他的人多了。你们快走吧,再不走,一枪一个,谁都跑不了。”
他俩正乍乍呼呼,忽然从村里走出来一个人,却不是高冠德是谁?裘中华立刻兴奋地大叫:“冠德,冠德是我,你快过来。”高冠德本来一大清早出来散步,听到有人喊他,定睛一看,脚下立时轻快,一阵小跑来到他面前,一看手下两个队员拿枪指着裘中华,当场训斥他们:“快把枪放下,这是我大哥,他可是俺的领导。”
“领导?”两名队员一见眼前情形,知道高冠德跟眼前这个人很熟,连忙不好意思地把枪背起来。高冠德再上前一大步,首先和裘中华来个紧紧的拥抱,似乎眼睛都红了,动情地道:“裘营长,终于又见面了,你不知道,自打离开部队,我都想死你们了。”
“真的假的?你看你,我这好几年不回来一趟。这次回来,家都不顾得回,不是先过来看你?就知足吧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那怕我不在部队营长也不会忘了我,要不是俺娘……”
“快别提大婶了,她就你一个儿子,希望你能为你们老高家传宗接代不是?这个我理解。哎,还不请我们上您家吃饭去?他叫彭啸天,俺俩都走了大半夜,现在都饿坏啦!”
“瞧我这一高兴倒忘记客气了,走,先上俺家再说……”
高冠德一路领着裘中华和彭啸天朝他家走去。一路走,看见彭啸天背的褡裢鼓鼓囊囊,刚要伸手摸,彭啸天敏捷地一闪身,道:“别动,这玩意儿可不敢乱动。”高冠德诧异道:“咋的了?你们弄到宝贝了?”裘中华笑道:“也算是宝贝吧!这玩意儿要是一响,准保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高冠德听他如此解释,却也笑道:“真的假的?你们是把雷公爷给请回来了。”
他们一路说笑着到了高冠德家。高冠德自从部队回来之后,的确牢记自己对高旅长的承诺,一气儿把家里存的大多数粮食都卖了,派人从高华县境内买回六十多支快枪两支盒子枪,另外还有两千多发子弹,又拉起百十人的队伍。高冠德还说,前些日子,驻守莱水镇的冷国荣曾派了一个连到白里水泊抢粮,被他带着队伍一阵给打退了。当时他还怕冷国荣派人报复,但这几天却没见啥动静,所以他才早晚加派岗哨,严密监视着莱水镇方向。
一听到冷国荣的名字,裘中华心中不由一动,他一时停下脚步,问高冠德:“冷国荣在莱水镇的部队有多少?”
“很多,大概有一个营,比当年鬼子二鬼子多多了。另外他还有两个营,一个扎在沽河镇,另外一个扎在东庄镇,他倒有自己的想法,三个营互为犄角,而且势力挺强,不管哪边有事,另外两个营都可以直接支援。”
高冠德回答完裘中华的话,便请家人安排做饭。他家里粮食不缺,特地用油和葱爆锅,下了一大盆白面面条,裘中华和彭啸天有些日子没吃这样香喷喷的白面面条,便毫不客气,一阵风卷残云,眼看着把一大盆面条吃个净光。吃完饭,裘中华又跟高冠德聊起他拉起的队伍。裘中华说:“你手里有这样一支队伍,放在村子里太浪费。再说了,万一冷国荣有大行动,很容易被他给包了饺子。所以,还是跟以前一样,想办法把队伍拉出去活动吧!”
高冠德闻听立刻笑了,道:“又来了,当年你可是已经拉走我一支队伍。”裘中华也笑道:“我不也是为了抗日吗?”高冠德道:“其实我的心思跟你一样,咱拉队伍就是为了抗日,这也算跟你学的吧?要不这样,你可以把这支队伍先带走一部分,等过一阵子我再补充起来。”裘中华心知他是实心实意,倒过意不去,又道:“这个先不急,队伍还是你自己先带着,我回来另有任务,不光是为了打仗。哎,您娘身体还行吧?”
高冠德回头瞅瞅屋里,道:“她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一直给她看医吃药,倒也怕她出啥事。”
裘中华点点头道:“毕竟是亲娘,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那行,你先顾她好了。冷国荣那边哪天要有空闲,我要亲自去会会他。这样,我先回大水泊东村,有事情我再联络你。”便和彭啸天一起告辞离开。
二人出了村子,彭啸天自己先摸摸肚子,道:“县长同志,我肚子有些疼,可能吃撑着了。”裘中华看着他的肚子微笑着道:“你就那点出息?吃不下就不吃了,非得出洋相给我看?”彭啸天跟着也笑道:“咱不好长时间没捞着吃饱了吗?裘县长,您家出身好不好?”裘中华闻听直摇头,道:“你觉得呢?俺家和您家一样,一共租了周世福家五六亩地,除了交租子,一年到头也是粗粮地瓜添巴着,也就饿不死罢了。”
彭啸天听着他的话儿,似乎想起什么,又问:“哎!咱这次回来,也要减周世福的租息吗?”裘中华坚定地道:“当然要减,他是大地主,不减对不起乡亲们。等进了村后,咱先找党员开个会,要想办法把群众发动起来共同参加减租减息活动。周世福那边我得亲自跟他见个面。”
一阵到了大水泊东村之外。裘中华先从村外观察一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二人慢慢靠近村子,却也碰到几个熟人,比如周世广,正用一根棍子挑个筐子在村外杂树林里转悠,一个大男人,也学了村里的娘们采摘洋槐花,看上去有些不协调。正要和他打招呼,又看见月娥拿块毛巾包了头,提个篮子也在杂树林里采槐花。裘中华一时心血来潮,看她仰着脸尽往树上使劲,便冲彭啸天使个眼色,悄悄到钱月娥身后,一下蒙住钱月娥的双眼。
钱月娥本来全神贯注,忽然被人捂了眼,吓了一跳,心说,分明是双男人的手。若是好男人,肯定不敢乱动女人呢,手里正握根二齿勾子,举着柄顺手向后一抡,正打在裘中华头上,只听“梆”地一声响。裘中华痛得“哎哟”一声,连忙松开手捂住脑袋。
钱月娥回头一看,又气又心疼,嘴里“骂”道:“该死的,脸上长着嘴呢!不知道言语一声?没打着要害吧?”裘中华皱着眉头咧着嘴道:“这还不算要害啊?你要再下手重些,我这头就成碎西瓜了。”钱月娥见他有些假装模样,又笑骂道:“活该,现在世道太乱,谁让你装神弄鬼了?”
说归说,看到裘中华回来,她却也是分外高兴,槐花也顾不得采,提着槐条筐子,连忙往家走。直到此时,裘中华才有功夫把彭啸天介绍给钱月娥认识。彭啸天心里早猜到了两个人的关系,只是诧异,看钱月娥模样真不像是乡下女子,这裘县长福气真好,居然说上这样一个漂亮媳妇。要是哪一天自己也能说上这样的媳妇该多好?他正胡知想着,却见刚才挑筐子的老人跑过来跟裘中华打招呼:“中华,你回来了?”
“周叔,您也来采槐花呢?”
“这不粮食都吃差不多了,借着春暖花开,寻觅点野物添补一下日子。这次你又回来干啥?这回不走了吧?再要拉队伍,你让我也参加,我跟你们一起打鬼子行吧?”周世广警惕地瞅瞅四周,压低声音道。
“你也想参加队伍?”裘中华看着他额头上的皱纹和满把舍不得剃的灰白胡子,不由一笑,一时想起,他的两个儿子,周大春和周夏至可都在八路军正规部队呢,现在也算是有出息的人了。这周老汉倒是真正的抗日家庭。又想起要找他们开会的事情,裘中华连忙又道:“叔,晚上上俺家开个会吧!有些事情要和大家商议。”
“是要打莱水据点吗?我跟你说,冷国荣那家伙可真是坏透了,他简直比日本人还坏,到处派粮派钱,谁家交不上来就抓人,他还成立了便衣队,抓了人就逼人家家里赎人,家里要是不出钱,便衣队立马就把肉票往死里整,整个莱水镇没有不骂他的。还有,虽说他不到咱村这边骚扰,却整天叫周世福去给咱派粮派工,只这一年多时间把当地老百姓整得苦不可言。”
“他现在变成这种人了?”裘中华闻听大为诧异,的确,现在的冷国荣跟他之前认识的冷国荣已经形成巨大反差。世道轮回,想不到他竟一步步沦为人民的敌人。
“叔,据点的事情咱先不说,以后有机会收拾他。今天晚上咱先议议别的事情,吃完饭就来,可别耽误了。”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就过去。”周世广答应道。
眼看着裘中华他们一齐往村里走,周世广便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再抗日也要先把肚子的饥饿给打发走。
一路回到家,裘中华却也从钱月娥嘴里了解到不少事情。自从上次那场血案,鬼子和伪军再没有大批来过大水泊东村。冷国荣自去年进驻莱水镇之后,本来大水泊东村不属于莱水镇管辖,又兼着裘中华老家就是这个村子,所以他曾专门对部下下令,除非万不得已,不许手下来大水泊东村骚扰。不过,他人虽然不来,钱粮却也不时地派过来。冷国荣心里明白,一溜二十四水泊原是胶西县的飞地,多少年无人问津。而莱水镇一共辖着几十个村子,现在养着上千人的队伍,后勤很是紧张,所以他只好在钱粮上打一溜二十四水泊的主意。
“对了,咱这一带减租减息的事儿办了吗?”裘中华一路走着,问钱月娥。
“你是说减租减息?八路军要减周世福的租子?倒从来没人提起过。”
“这是县里工作失误,可能在划区工作时,把咱这一溜二十四水泊给忽视了,倒要赶快把工作给抓起来才行。”
“你不在队伍上干了?现在又要抓县里的工作?”钱月娥愣了一下。
“嫂子你还不知道?他现在是新任东莱县长,全县的抗战工作都是他负责。”彭啸天在一旁笑着道。
“东莱县长?怪不得说话这么牛哄哄的。那行,大县长有啥指示请直接下吧,我们保证服从您的安排。”钱月娥一本正经对裘中华道,裘中华看着她的样子,只是一笑而过。
等回到家后一进院子,半大小子旺国正从屋里跑出来,一见到裘中华回来,愣怔一下,道:“爹,你还记着咱家啊?”他这一句话,倒把裘中华说的一愣一愣的。难怪儿子如此说,自己大概有两年多没回来了吧?按说就是部队事情再多,倒也不是在外省,他大多时候都是在东莱县境内活动。真想回来一趟,早上步行赶路。不用黑天就到了。从内心里,他何尝不想早一点回来看看?可他是带兵的人,他要往家里跑,别人咋看他?哪一名战士没有自己的家,哪一个没有自己的父母和妻儿姊妹?可能因为这些原因,他才不肯跟上级请假单独回来。
他激动且感慨之余,一把抱起旺国。这小子现在真是长大了,而且胳膊腿儿挺有劲,抱在怀里稍稍别扭。眼看旺国扭扭身子,从他怀里挣出来,伸出手环抱住裘中华的腰,把脸紧紧贴在他身上,抽泣着道:“爹,我和俺娘都想你了,可你就是不回来。爹,你这次回来再不走了吧?”
“爹倒是真不想走了,可是现在鬼子还没有完全打跑呢!旺国要听话,爹早就想好了,等把鬼子打跑了,爹就永远在家陪着你和您娘,再也不走了。”
“那你要走也行,把我也带上,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要跟你一起打鬼子,不行你把俺娘也带上。”这小子说话没头没脑,一阵把大家都逗笑了。
“不行,哪有一家三口老婆孩子上前线的?又来了,我就怕你这缠人的劲儿。”裘中华抚摸着他的头,一时欣慰地笑了。
到此时,钱月娥便主动解围:“旺国,快街上玩去,这是您彭叔,看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彭叔?你们是不是有事情,我不打搅你们了。”旺国倒明白些事理,自从上次爹回来之后,家里就经常来人,都是来找他娘拉呱的。隐隐约约,他知道娘在村里当着什么官儿,好像是保长一类的角色,可大家又不叫她“保长”,也不称呼她的职务,只叫她“月娥”,或者叫侄媳妇弟妹嫂子啥的。他们一来,他就得出去逛街玩去。当然他出去玩也有伴儿。大春叔家里有个丫头叫二嫚,比他要小四五岁,那小丫头不爱跟别人玩,就爱找他玩。娘不让他在家,索性再找她去。于是旺国一阵风似的跑了。这边裘中华马上嘱咐钱月娥,通知其他党员晚上到家里开会。钱月娥却也不耽搁,一阵出门去了。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裘中华和彭啸天。裘中华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彭啸天道:“我先出去了解点事情,你就在家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他现在的想法,是要提前摸摸周世福家的情况。他才要出门,忽见秋菊急匆匆闯进来,二人差点撞个满怀。秋菊当场满脸通红,质问他:“你啥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你是来找月娥的?”裘中华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他向来明白秋菊的心思,每次他回来,秋菊都要找借口跟他说几句话,说话倒无所谓,他只是怕她无理取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年纪的确不小了,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肯定比以前更加成熟,有些东西她应该早就放下了。但是在裘中华眼中,直到现在她依旧那么执著,她的目光也是一直肆无忌惮。想当初,他还想把她介绍给裘英呢!但是裘英和高秀芳已经接触上,而且两个人的感情发展迅速。如果把她介绍给彭啸天,不知可不可以?裘中华心中一动,小心地向屋里张望一眼,未等开口,耳听秋菊带些慌乱地道:“我不找她,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不,我也不是来找你,我是想……”
秋菊的两眼向屋子里乱瞅。裘中华心知她是担心钱月娥在家里。要不,就现在把她介绍给彭啸天?恐怕有点突兀,还是等瞅空再说。
忙道:“我现在想要出去办点事情,正好我有个同事跟我一块过来,要不你先进屋陪他说说话?月娥一会就回来了。”
“你忙你的吧!我这就走。”秋菊早一眼看到彭啸天,但是她现在心里只有裘中华。她兴冲冲而来,遇见裘中华不咸不淡的语气,又有些失落。她心里倒承认,钱月娥的确是个好女人,哪个男人娶了她肯定都会很满足。可是,她真是不相信未来能碰上比裘中华更优秀的。
眼看着裘中华走远,她也跟着出了院子。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她一回头,正是刚才坐在炕头的男人。彭啸天本来浓眉大眼长得就挺男人,秋菊愣了一下,问:“你是谁?”
“我叫彭啸天,是跟裘县长一块儿回来的。您是来找嫂子的?她刚才出去了。您,您要不要等等他们?”彭啸天一眼看到这个姑娘身材健美模样俊秀,两只眼睛扑闪着挺大方,不由愣了一愣。
“你管我是谁呢?多管闲事。”秋菊居然气恼地回他一句,扭头就走。彭啸天恋恋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随她好远。
裘中华找到周世福时,他正在看儿子周步云写给他的信。现在儿子的身份令周世福非常尴尬。他现在居然在密城投日本人了?从儿子写来的信上,他大概能看出,儿子现在也是十分无奈,密城以南以西地区,驻扎着国民政府的好几个师旅,但是那么多的部队却根本不堪一击,被鬼子的扫荡部队一阵打得踪影全无,转眼间日本人大兵压境。在此强压之下,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部队,他只得派人给日军扫荡部队的负责人秋山旅团长送了一封信,言明愿意投靠日军一起反国反共。秋山的情报的确非常厉害,很快查明他有反复历史,所以特地挑选了一个受降日,让他把手下所有部队全部集结于高华火车站接受日军改编。不想周步云接此命令之后,左思右想,心说,万一是鬼子一计,他周步云岂不是全军覆没?乱世之时,强者为王,还是要保存势力为上策。
时日已到,他却只派了一个加强营五百来人,由他的堂兄弟,第一团团长周步山带领,着装整齐地开到高华火车站接受秋山旅团长检阅,他自己却是连现场也未到。秋山是个非常聪明的指挥官,早揣摸清楚周步云的心思,知道他所盘踞的莲花山一带易守难攻,加上当时胶莱以东地区战事紧张,只好暂时放他一马,只是封了他个“暂编第一军军长”的头衔。
在前些日子,周世福还曾收到另外一封信,是一个名叫“王悦天”的人给他写来的,说周步云这几年走的路有点偏激,不但心向日本人,而且四处树敌,包括省第八专区主任厉明江主动找人联络他想要收编他,他却看不上厉明江那点人马,不想委身于他。还有曹开林团,经过两年多的拼打,已经成为一个国军正规旅,他本人也当了旅长。可是,因为两军相邻太近,周步云的手下征粮过了界,曹开林的手下干脆缴了他一个连的枪。周步云二话不说,派特务营两个连包围了曹开林老家曹家庄,抓了曹开林一个本家叔叔一枪打死,又放火烧了他家祠堂,直接跟曹开林反目成仇。他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能有好下场吗?所以,希望周世福有时间好好劝劝周步云,不要一步步走入深渊,陷入无法自拔。
听到这些消息,周世福深为儿子的前途担忧。他始终想不通,自己的儿子虽然争强好胜,可当年在家时根本没有这么多狂野心性,难不成当了这么多年兵,整天带兵打仗,把心性儿给打野了?他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连他周世福全家都要跟着倒大霉吧?
幸亏步云现在已经有了老婆孩子,而且是两个老婆,一个是登州府人,据说是登州府织布厂一家厂主的闺女,叫王冬梅,她算是正室,从小进学堂读过几年书,模样儿长得水灵,五年前就给他生了个孙子。周世福查了祖谱,按着辈分,特意给他起名叫周广厚,意思是但愿周家祖业田地越来越广,越来越厚实。
周步云的第二个老婆,是莱东县乡下白林庄大财主姚启发的小女儿姚丽芬,也是在县中学上学。周步云其时正在那个村子里驻扎,去过几次姚广发家,碰见过姚丽芬几次,一眼看上了,便请人托媒,言明是娶二房。姚广发只是一个土财主,知道这些国民政府的军官都爱娶小老婆,心说,自从本地驻上军队,老是有人上门骚扰,要是跟周步云攀了亲家,倒也无人敢招惹他家。只好同意了。但姚丽芬其时不过十六岁,心里虽然羡慕军人,也知道周步云是有老婆的人,本来一心不愿意,架不住她爹她娘一齐劝,说周步云年轻有为,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真要跟了他肯定不吃亏。一家子都愿意,姚丽芬也就由不得自己。十六岁那年出嫁,进了门当然是老二,后悔也已经晚了。到第二年也有了孩子,不过是个女孩,生下来粉团似的雪白,周步云亲自给她起名叫雪儿。
姚丽芬的月子是在姚启发家坐的,一直在家住了有两年,才被周步云安排人用大车送回大水泊东村。他多年行军打仗自然不能带着家眷,不然手下那些弟兄们肯定会有看法。周步云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周世福正琢磨着要给儿子写一封信,劝他认清当前形势,别跟日本人走得太近。这几年里,连他都能看到一点形势,日本人虽说看上去强大无比,可是架不住人太少。中国得多大的地方啊?你日本国不就一个岛国吗?就把全国的人派过来,一个村子能分上几个不错了。还要把中国全占了?早晚有一天,肯定顾头顾不了尾。他才研好墨,未等提笔写字,裘中华就进来了。
“叔,在家练字呢?”裘中华一眼看到桌上的纸笔,客气地问道。他喊周世福“叔”,也是因为早些年在村里住,一直把他当成“好人”。这些年,要是不在外边闯荡,咋知道这些财主是好人坏人?反正乡下的土地大部分都在他们手里,极少数的人占着极多数的土地。那些占多数的穷苦群众,却只拥有极少一部分土地,这公平么?
周世福却也知道裘中华这些年的风光,见他独自进门,慌忙放下笔迎上前去:“哟,是中华回来了?你这,这咋有空过来?找我有事啊?”
周世福很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他儿子原先姓了“国”字号,天下无人不知。现在又姓“日”字号,这件事目前没有多少人知道。裘中华闲着无事会跑他家来拉闲呱?问完话,两眼不由得又瞅一眼裘中华腰里插着的盒子枪,心思便开始收紧。
“叔,现在不是讲全民抗日建立统一战线吗?我过来是想跟你谈一件事情。俺们现在正在组织减租减息,主要为了大家能更好地支援部队抗日,这件事情,不知道您是咋看的?”
关于减租减息,前些日子周世福在城北的一个亲戚也传回信儿,说共产党这一手挺厉害,而且执行起来很坚决,要他千万小心些。当时他还想,一溜二十四水泊可是块飞地,三不管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事,谁想到这小子突然回到老家趟这湾浑水?
眼见裘中华两眼紧盯着他不放,只得满嘴说着囫囵话:“要说呢这件事当然是好事,好事大家自然都得支持。中华你就咋说该咋办吧。只是一件,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实在办不到的,你也别逼我。大家都是一疃一里,你总不能让我过不去对不对?”
裘中华现在并不能够准确了解周世福的心态。对于周步云的现状,他更是完全不知底细。眼见周世福圆滑应对,知道一时也做不了多少工作,只能先了解一些其他情况,又问:“叔,我还想多一句嘴,不知您家里一共有多少地?包括有多少佃户?”
“这个嘛,这个四五百亩差不多,大概就这些。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一些收成不好的地,一年收不了几升半斗。至于佃户,大概有百十户,大约数目就是这些,准确的数,得找您叔丈人查一下账才行。”
“行我知道了,其实今天主要先提前跟您通个气,这几天我们就要开始办这件事,希望您能支持我们工作。就像您刚才说的,大家都是一疃一里,我是真希望咱们能够圆满地完成这件事。”
“这个我心里有数。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还有一件事情可否给乡邻代办一办?”周世福眼珠儿一转,想起昨天冷部派人给他送信让他筹粮之事。他倒想看看,共产党到底是如何对抗日本人的势力。
“是什么事情?”
“昨天下午,莱水镇的冯营长派人送信来,想要从咱这儿征一万斤粮食,还说明天就准备派人过来督粮,这件事你管不管?”
冯营长?是冯二虎?裘中华立刻想起那个混蛋来,他的人品比白世武还要差。这小子敢把粮征到大水泊东村?一万斤粮食,全村一平均,每人要摊不少呢!胃口倒不小。
“他想要一万斤?胃口也太大了吧?”裘中华皱起眉头寻思。
“要不说呢,中华,光是要俺们减租减息,您瞧瞧,这减下来的粮食都给谁了?俺这还挂着村上的保长呢,这些事情我是办也不是,不办也不是,真是难哪!”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大些的有五六岁,说话儿嘎崩脆:“爷爷,俺要吃冰糖葫芦!”
“他们,是步云大哥的孩子?”裘中华愣了一下,连忙蹲下身子想要抱他们,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穿件白色绸褂,模样儿白生生,两只眼睛乌黑晶亮,一阵撵出来,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孩子往里走,一路走,一路还埋怨她们:“都不要吵啦,爷爷和客人有事儿,快回屋里去。”
眼看着少妇带俩孩子进去,周世福满脸堆笑地解释:“步云在前线抗日打仗,带着家属不方便,于是把老婆和孩子都送回来了。中华,你那小子眼看也长大了,他的脾气真像你,以后肯定在事业上也不输你。”
“这个可不敢说。叔,今天我说的事情你还是先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只要计划的事情必须得做,这全都是为了抗战。行了,先不打扰您,我先回了。”
裘中华主动起身告辞。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探探周世福的态度。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太适应在这种环境跟周世福谈话,是真的。难道现在的周世福已经不是以前的周世福了?
他在离开周世福家门之时,又碰见钱管家,也就是他的叔丈人,夹个账簿匆匆从外面进来。见了他,裘中华不能不打个招呼,只是含笑道:“叔,出去忙事了?”两眼却直盯着他手里的账簿。钱管家想不到会在周世福家中碰见他,知道他和东家是两条道上的人,只得尴尬地点一点头道:“中华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一趟不容易,这就走啊?不再聊一会?”
“不了叔,我还有事呢,以后有空再来拜访您。”裘中华微笑着点点头,扬长而去。钱管家才一回头,却见周世福脸上阴云密布,他吓了一跳,莫非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才要解释几句,只见周世福不悦地扭身回屋。他却闷头葫芦似的跟在后面,一直跟回周世福的厅屋,周世福忽然转过身来,阴沉个脸问他:“账都收回来了?”
“还没呢!还有二三十户,其中周世广、周世永,还有周子林等十来个,说一时半晌交不了,想要拖到麦收后再还。”
“你是咋做事的?我这么些年养活你,是请你来吃干饭的?现在这些欠下的借粮借款,你马上给我去办。他们没有钱粮,家里不还有地吗?无论想啥办法都行。要不回来,你就别在我这儿干了。”
周世福现在真是急了。要知道,从去年冬天开始,又有好几户村民都是从他家里借钱借粮度日,要不是看他们家里还有一亩半分薄地,他才不会借给他们。现在共产党要减租减息,这几乎是在剜他身上的肉呢!所以,现在得赶快把欠他的钱粮收上来。可是,刚才钱管家居然要和裘中华多聊一会儿?他不会当裘中华的底线吧?真是混账东西!
钱管家一阵被骂得心里憋火难受,却也不动声色,一直在那儿规规矩矩站着。给财主家当管家,说好听些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说难听些,就是侍候皇上的太监角色,主人家说啥就是啥,像人家家里养的狗,让你向东绝对不敢向西,连话儿也不敢大声说。有了委屈也得心里憋屈着。真要有本事,倒是主动辞了自己过日子。但大多数东家往往给你两鞭子之后,又扔俩甜枣给你吃,明白他们是想用你的人。只要不是存心吃里扒外,东家也知道用人谨慎呢!并不是啥样的人都能当得了管家。
周世福现在冲着钱管家出完了气,又想起给儿子写信的事儿,便挥挥手道:“行,你先把账好好理一理,家里一共多少地多少钱,理好了把账簿统统给我,今下黑后我要看看。”
等把钱管家给打发走后,他便坐下来重新理一理思路,无非是把家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告诉儿子。跟他说明,现在家里有点不太平,不行就把老婆孩子给接到密城去。一阵写完信,又一想,这几年外面也是越来越乱,国共日伪,加上土匪,连个太平日子也没有,要是打发钱管家去,这老东西年纪大了反应迟钝,怕是耽误事儿!还是自己跑一趟放心。拿定主意,怀里便揣了信去内室逗弄孩子。
当天晚上,裘中华组织的党员会按时召开。周立本已经参加了部队,村里就剩下四名党员,分别是周世广、周清林、周旺,还有钱月娥。开会时,裘中华先了解清楚上次队伍走后他们有没有发展新党员对象。周清林说有一个,他儿子周金才就是。钱月娥也说周金才上过两年私塾,能认不少字儿,而且几名党员秘密开展工作时,周金才也替党员们望过风,是个标准的积极分子。另外,钱月娥主动提到秋菊。一提到秋菊的名字,她却特意看一眼裘中华有何反应。裘中华在心里笑了笑,表面上不动声色,道:“她咋就合格了?请你说明一下理由。”钱月娥道:“她第一是表现积极,想加入八路军队伍,可是有人不让她加入,她也没办法。第二她做事很是果断机灵,有时候比男人做事都出色。第三是她这个人从来不乱说话,让她做拥军工作一直是积极分子。这就是我对她的评价。”
她说到这儿,周旺却也道:“中华,要说可靠不可靠,俺儿子周子贵我看也行。”裘中华听了又笑道:“咋的?现在都兴从自家发展党员啊?”周清林却也笑着解释:“从自家发展咋啦?这又不是发金元宝先发给自己,那叫自私。现在参加共产党,是偷偷摸摸豁着性命做事,而且自家人我觉得更可靠些。这样的事情根本不能算自私。”
听他说的有道理,裘中华立即点头认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既然是抗日闹革命,只要你们都觉得成熟了,都可以发展,到时候开个会大家都通过就行。另外别忘了到县上备个案。”
至于目前工作,裘中华主要是让他们各自分工,先去发动群众准备做减租减息工作,要求他们必须说实话,不要轻易跟地主妥协,或者明里跟地主同意减租减息的事情,暗地里听地主的话,租息照旧给人家搞“假减”。另外他又给每一名党员分工,由村子中心街分为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大块,每人负责一块,一起发动群众开展减租减息工作,要争取最短的时间完成。
裘中华的话音刚落,周旺有些担心地道:“中华,我太了解周世福了,你要让他减租子减利息,比割他的肉还厉害,这件工作我看不靠谱。还有,听说他儿子周步云现在密城领着上万人马,现在腰杆子硬着呢!他要依靠周步云,这件事情咱根本就办不了。”
“周步云在密城有上万人?这个消息可靠吗?”
“可靠,上个月俺还套大车拉着周世福去看他儿子呢。他还被日本人封了一个啥军长?反正那官儿挺大。”
“他现在又跟上日本人了?”裘中华这次实实在在怔了一怔。不但是他发怔,所有在场的人听到这消息都感到意外。很简单,在他们心里大都认为,如果周步云真是有如此雄厚的势力,周世福的工作一定不好做。周步云要是派一团人回来,大家恐怕都得完蛋。
此时裘中华也不免暗暗思量一阵,真是惋惜,上次消灭李道云一役居然让周步云逃走了。如果当时能够抓到周步云,或者在战场上把他消灭,也就不会留下这么多后患。他们当年还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呢,在东莱识务中学时,他们还是睡在一个宿舍,只是因为信仰的不同二人才分道扬镳,为着各自的主义奋斗。意想不到,他现在居然走了这样一条路?
“先不管他,咱先干咱自己的事情,他要是敢把部队拉回来,咱就报告军区派大部队把他给消灭。”裘中华只能给大家鼓一鼓劲儿。不过,他又想起一件事情,冷国荣恐怕明天真会派兵来大水泊东村征粮,倒是做一些准备才好。
开完会后,大家分头到群众家里串门做工作。裘中华自然也跟着出去串门走户。他一边串门,一边在想着如何对付冷国荣和征粮之事。他和钱月娥分别忙活各自的事情,家里便只剩下彭啸天和旺国。旺国一阵缠着彭啸天非要他讲故事听,彭啸天就把上次他和裘中华进城锄奸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旺国听得眼睛瞪得老大,兴奋地道:“俺老爹真厉害,以后等俺长大了,我要跟他学,不,我要比他更厉害。”然后,他又非得让彭啸天教他如何打盒子枪。
直到天黑时,裘中华和钱月娥才串完门回来。他回家之后,不经意看到放在地上的两颗地雷,心里立时有了主意,对彭啸天道:“莱水镇冷国荣要到咱这边向老百姓征粮,这件事咱不能不管,这可是一万多斤粮食呢!啸天,明天一早你去趟白里水泊给高冠德通个信,万一这边有事请他带队伍过来支援一下。我明天一早先去趟莱水据点跟他们打个招呼。”
“你要一个人去据点?能行吗?”彭啸天闻听吓了一跳。
“没事,我都想好了咋收拾他们。你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
裘中华说完,便催钱月娥把他以前用过的毛笔找出来,又找出数张封窗用的白纸,把它裁成宽纸条,研了墨,一气写了有十几条标语,无非“抗日是英雄,当汉奸可耻”“卖国求荣,天理不容”“祸害百姓,必须偿命”“不准筹粮筹款”等字样,写完了,又叫钱月娥拿地瓜面烧热水搅了些浆糊,用一个小瓷罐装了,又把装地雷的褡裢提溜过来,把其中一颗地雷拿出来小心放进褡裢里,另外还有标语和一个小条帚疙瘩,还有一团钱月娥拿麻丝纺成钉鞋用的细麻绳,一起装到褡裢的另一边,往墙角一放,道:“都赶快睡觉,明早起来好办事。”
便都上炕睡觉,钱月娥依旧跟旺国睡西间,东间却是裘中华和彭啸天。
两个老爷们上了炕,彭啸天又向他开玩笑:“裘县长,要不你上那边睡去吧,跟我一个炕你能睡得着?”
裘中华知道他话里有话,不悦地道:“你想放啥屁呢?明早还有大事,倒不打扰她们了。”
窗户外隐隐传来风声。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春天的风儿,一般都是和风,偶尔一阵刮起来却也惊天动地。裘中华耳听着外面的风声,心说:老天助我,明天一早肯定有敌人的好光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