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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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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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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英雄传》连载

第二十九章 击毙中将

伏击日本军车,并打死鬼子将军那件事情,发生在1938年的春末。

那时节,万物已经全部复苏,所有的树木,都已经绽出新叶,所有的田野,都已经被青青的绿草所覆盖了。

伏击日军的头一天晚上,裘中华在冷国荣的队部里见到了曹开林和孙建秀。

曹开林是一个年在三十多岁,看上去性格硬朗的男人。他的头发两鬓理得很短,头顶头发稍长,呈四六分开,脸是长方形,下巴上还有一绺微微发黄的胡子。他身上穿着一件青布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国民党军官。从他凸起的腰部,裘中华猜到他腰里别着一支手枪。他的胳膊上还围系着一条黑色的纱布,上面大大地写了一个“孝”字。而他旁边的孙建秀,年龄在二十来岁,一身粗布短衣打扮,腰里插着一支盒子枪,显得也很精干。

四个人见面之后,冷国荣先把裘中华介绍给他们。

“老曹,建秀,这是我一个兄弟,原在县城上过学,走过南闯过北,省城监狱他也蹲过,现在是抗日游击队的大队长。这一次他是回老家看望爹娘,听说咱要跟日本人动手,主动要求参加。”

曹开林闻听愣了一下,问:“不知你是属于哪支队伍?”

“胶东抗日游击第三支队。您是否听说过?”裘中华不动声色道。

“噢,听说过,司令是郑如龙,参谋长是周子昌。失敬失敬。我是在国民政府军事别动总队第十五支队工作。”曹开林客气地同他握手。

“俺姐夫是十五支队的参谋长。”孙建秀插了一句。

“是曹参谋长,也失敬了。”裘中华不由得又看他一眼。曹开林的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军人动作,他一定受过特殊的军事训练。有这样的人组织打伏击,想来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儿。

于是大家一起讨论作战行动。冷国荣干脆利索道:“你们就直接安排吧,你们给我分派什么任务?已经到这个份上,我就是不想干也不行,只要是打小鬼子,咱肯定没啥说的。”

曹开林果真具有良好的军事素养,他开始侃侃而谈:“打鬼子的人不难发动,前些日子小鬼子逼着村里的人修路,还扒附近村里的关帝庙,还要征粮,还伤了几条人命,俺丈人不就死在鬼子枪下?所以发动村民共同打鬼子不是个难事。我的想法是这样,今天由胶水去东莱的汽车,明天必定会从东莱返回胶水。我的打算是,我和建秀明天一早天亮之前就要在胶水河南岸河堤和宋家口村里埋伏,估计他们车队十点左右到达胶水河边。咱们就在那座桥上和村里打埋伏。冷司令,你的人马要拉到马头水泊以北的两道河汊子中间埋伏,小日本有汽车,他们要是从东莱县城出来支援,不用两个小时就到了,那儿是必经之路。仗要打起来,我不敢说两个小时就结束,你必须把鬼子给我挡住了。至于胶水河以南,我另外还联络到两支部队,其中有胶水县抗日救国军姜立山部将帮我们挡住来自胶水县的鬼子。另外一支东莱县西南苏家集的董希忠部协助我和建秀一起打主攻。还有,今晚要提前把宋家口村群众给疏散一下,请他们明天一早务必离开村子,万一仗打败了,怕是小鬼子要进村祸害群众。大概布置就是这样,你们看可以吗?”

曹开林一说完,裘中华便想起彭先生曾给他的那本《兵行志要》,心说,这曹开林绝对在军校受过训,基本把一场战斗安排得井井有条,除了打仗外,还包括对群众的转移,应该算是很周详。

他却也有顾虑,三辆汽车可能会有上百鬼子,单以鬼子的军事实力,一定是一场恶仗。便主动道:“曹参谋长,我现在在咱村算是外人,可是抗日不分家,明天让我也参加埋伏吧!”

“你?”曹开林看他一眼,当即点头道:“行,你要是愿意,明早得跟着我们早点进阵地,晚了怕走漏消息被小日本察觉。”

打仗的事情已经确定下,四个人便也散了。裘中华主动要求跟着曹开林和孙建秀回到沟西,冷国荣则安排今天黑夜就要将队伍拉到马头水泊以北埋伏。那天晚上是农历十五,天空中一轮黄澄澄大亮月明儿,数里外的村庄影影绰绰都能看见。

等到了曹开林丈人家里,只是四间很普通的民房。有一个院子,里面栽着一棵桃树和一棵柿子树。他那媳妇和他丈母娘因为前些日子处理丧事,累得早已睡下,听见门响,又爬起来开门。曹开林带着裘中华进来,对他媳妇道:“他是来帮我们打鬼子的,爹的仇明天就能报了,你和娘快睡吧!我们几个到西间炕上睡。”

说完,便和裘中华、孙建秀一起去了西间,房门只是一块破旧的蓝棉布帘。胶东群众家家户户都有睡觉的火炕,晚上做饭时烧过柴火,躺到上面热烘烘的。

裘中华和曹开林他们一齐上了炕,并排靠着头躺下。孙建秀年轻些,为了爹的丧事已经忙活了几天,一沾炕头就睡下了。曹开林却睡不着,裘中华才换了新地方,也是睡不着。趁了从木头窗棂中透射进来的点点月光,两个人便随意说些各自的经历。

一拉开话题,裘中华便从汤成河家里借枪拉队伍开始聊起自己。曹开林谈得也挺多,说他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六期毕业生,早年参加国民革命军,分在叶挺将军的独立团下,又参加北伐,后来就职于炮兵,当过叶将军的炮兵营长,在武汉汀泗桥战役中连耳朵都打聋了,有好多年耳朵一直不太好使,这些年才稍稍恢复。今年春节后他被委现职回到山东,正要去上任,却收到媳妇的来信说是他丈人被日本人打死了,这才匆匆赶回来奔丧,不想遇见冷国荣住在沟西村,又听他小舅子说手里有点武装想要给爹报仇,这才帮他们筹划伏击鬼子之事。

“兄弟,国仇是仇,家仇也是仇,这些仇咱都得报,不过要找鬼子报仇一定是一场恶仗,明天你自己小心点。”曹开林最后提醒他道。

不知不觉二人说到挺晚,后来都有些困倦,便一齐睡过去。再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尚未明朗,裘中华分明闻见满屋葱油香,顺了灯窝向外一看,曹开林的老婆和丈母娘早做好了早饭,一共烙了十八张白面掺着玉蜀黍面的油饼。孙建秀其时也惊醒,爬起来用力嗅了一下,在炕上问:“娘,咱家烙白面油饼了?”他娘回答:“烙了,一共十八张,快起来吃吧,吃饱了好给您爹报仇。”

眼见曹开林媳妇端了一盆白面饼进西间,每一张两面都是焦黄色,面饼一到眼前,那味儿更是香了。孙建秀坐到炕沿上,伸手抓了一张狠咬一大口,点点头道:“姐,等会吃完了,给俺捎着点,万一打完鬼子饿了,也好先垫巴垫巴。”他姐使劲瞪他一眼,道:“你们先吃饱了,等吃完了都给你们拿上。咱家就这些白面了,再想吃,得等到下来麦子之后。”

于是三个人赶快吃油饼。裘中华本是大肚子汉,看人家做了好东西,没敢多吃,只吃了两张小的。曹开林也只是吃了两张小饼,孙建秀却不客气,一气儿吃了五张。吃完后摸摸肚子,打个饱呃道:“好像还不算饱,要是打死鬼子给爹报了仇,我一定上沽河镇吃肉包子去。”

吃完饭后就该出发了。在他们临出门时,曹开林媳妇果真把剩下的面饼用一个包裹包了,塞到孙建秀手里,道:“这个你背着吧,不许偷吃,等打完了鬼子给大家都分分,算是谢谢大家给咱爹报仇。”孙建秀连忙点头道:“行,我记下了。”

其时,东方已经露出大约一拃来宽的一道白线,街上走动的人大概能看得清面孔。

裘中华跟着曹开林一起上街,一直走到村公所大门口,门口已经聚集了有两三百人,有年纪大的,大概在五十来岁,手里拿个二齿,就是一根腊木杆,一头装个熟铁打就两根齿的小刨子,是乡里人种地松土用的,打起仗来挺顺手。还有几个年纪小的也跟着凑热闹,大人居然也不管,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名叫铁蛋,手里拿杆扎枪,说是他娘在靠近胶东公路的地里挖荠菜,让过路日本军车上的鬼子当活靶子给打死了,也要跟着给他娘报仇。

要是按带的武器分,这些人又各不相同,其中有七八十个拿快枪的由一名穿军装的军人带队,曹开林先上前跟他握手,又给裘中华介绍说他就是董大队长,另外除孙建秀带的队伍有五六十条快枪,另有二十来个拿鸟枪的,上百个拿扎枪和大刀片的,还有四五个群众每人扛一架耙地用的铁耙,铁耙是由四块两长两短的宽厚刺槐木做成,中间有两根斜撑,前后长条的木板上分别椿了九个眼,上面各镶九根弯弯的耙齿,裘中华乍一看不明白,后来寻思,这玩意儿扎汽车胶皮轱辘应该可以。剩下的,就是些扛着二齿三股叉还有铁锨的庄稼汉。

裘中华察看完队伍情况,暗暗感叹,这曹开林真够可以,居然组织这样一股子人马也敢打鬼子?可见小鬼子自进了中国根本不受欢迎,他们应该真是不把中国人的命当命吧?就说那些被无辜射杀的群众,他们招谁惹谁了?一枪一个死于非命,这样的日子能平安地过下去?

曹开林带着孙建秀和裘中华一出现,人群中一阵乱哄哄,一齐朝他围拢过来。曹开林眼前有一座碾盘,他索性跳上去,朝着队伍大声喊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今天去打鬼子,都是自愿的。不过打仗有打仗的规矩,第一要听指挥,不准自己胡乱行动,尤其不准乱开枪,谁要乱开枪,我先毙了谁。”

说到这儿,他却先拍拍自己腰里的左轮手枪,又接着道:“这第二,等到了地儿,主战场就在宋家口。桥南的事儿一概由我和董大队长负责。河堤上拜托董大队长派人据守,村子大街两侧平房都要上人,枪就架在屋顶上,等到第一辆汽车正好进村,后面第四辆应该也下了河,估计他们在桥上。咱要把铁耙埋在村中间,只要压上就跑不了。再往后,有手榴弹的都给我藏大街两边院子里,都给我记住了,一定先打手榴弹,必须给我往汽车上打,等手榴弹一炸,打枪也要跟上,蜀黍秸也要点着了给我往汽车上扔,把车都给我烧了。河北沿的后路由孙建秀和裘同志负责。等鬼子的汽车全部下了河,你们得赶紧把耙安上,防止他们汽车倒退,他们要跑,还是用手榴弹砸他们,再然后是长枪,那些拿刀拿二齿钩子的先一律靠后,让你们冲你们再冲,这样前后一夹包他们的饺子,管教他一个也跑不了。最后一点,谁也不准乱放枪,要是不听我的,当场枪毙……”

命令一下达完,曹开林就从石碾上跳下来。然后,他和董大队长、孙建秀、裘中华一起,率领着队伍不走大路,只是顺着干枯的水沟,疾速地向西进发,一直到马头水泊南,分别在河堤南岸布置一百来人,在村里大街两侧藏了有一百来人,连耙子也提前挖开路面埋好。

其时裘中华一瞧四周地形,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哦,此处不是当年仇黑八夜袭冷匪的位置吗?想不到这样一个两县交界的小河口,今天又要发生一场大战。

孙建秀和裘中华现在带着剩余队伍一齐埋伏在河北岸东西两侧的土沟里,只等战斗打响之后准备抄敌人后路。孙建秀自信他的手下有五六十条快枪,打敌人的阻击应该没问题。

等所有人全部埋伏下,短时间还好说,时间一长,有些人就开始发躁,眼看着一轮红日先是从地平线露出半个笑脸,继尔跳出地平线,慢慢上升并转移到东南,又开始向南移动。最小的孩子铁蛋,手里提着扎枪不时地伸出头向马头水泊方向张望。裘中华先是瞪他,后来就喝止他:“不许乱看,小心让鬼子看见。”

后来铁蛋见一直无动静,索性直起身来撒尿,才一站起身,裘中华耳朵里听到汽车喇叭“嘀”的一声响,吓得他一脚将铁蛋蹬倒在地上,再悄悄探了头往北看,只见一辆草黄色的汽车,车头上插着膏药旗,正慢慢从马头水泊村内大街上开出来。一出村子,却又停下。裘中华心里便慌了一慌,心说,难道小日本发现胶水河这边有情况了?

他正紧张着,只见从汽车上跳下一个黄皮士兵,扛着带长刺刀的日本步枪,到汽车底下拖出一只什么东西,原来是汽车压到什么东西了,他却拣了那东西扔到车上,然后跳上车,又向前开动。

现在,所有的汽车都出村了。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车队居然有整整八辆,而且每辆车上都有七八个押车的鬼子。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只有三辆汽车吗?要是河南岸的汽车进了村子,最后的一辆怕是连河道也下不去。他们要是下不到河底,单凭手下这些人,能把鬼子给包围并消灭掉?

裘中华现在很是着急,真想立刻派人过河去给曹开林报告一下敌人车队的变化。可是,鬼子的汽车眼看离胶水河只有一里来地,前面任何动静都会被他们发现。没办法,只能先等着他们过河。实在不行,即使敌人的汽车落到河堤之外也要硬攻,不信消灭不了他们。

汽车越来越近,八辆汽车发出的轰鸣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所有趴在沟里的人全都紧张得要死。铁蛋两只小手紧握住扎枪,两眼紧盯着裘中华,看上去紧张而又兴奋。裘中华只好用力朝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汽车已经接近河北岸,第一辆汽车终于慢慢开下去。这条胶东公路,修了已经有半个多月。车队的总指挥是小队长伊藤,昨天他刚刚从胶水带队巡逻直到东莱县城。他现在绝对相信这条路的安全。不是吗?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巡逻,包括前期抓了附近的老百姓来修路,何曾见过一个胆敢反抗的中国人?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所属的步兵中队,才不过一百七十多人,第一次乘火车到达胶水。事先他们得到的情报,在胶水县城火车站附近数个村子正驻扎着一支国民党的游击纵队,足有一万多兵力。不过,当日本军队乘火车到达胶水县火车站的消息传开后,伊藤一个中队一直扫荡了周围数个乡镇,却未发现一名中国士兵。事后他们通过那些亲日的汉奸得知,号称数万人的中国军队,一听说日本兵乘火车来扫荡他们,吓得当场全部溃散。

不过,今天他接受的任务似乎要特殊些。

昨天中午,在他到达东莱县城之后,即接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护送一名刚刚在华北完成军务考察的将军级人物由东莱县城到胶水县城,然后转乘火车到岛城,准备乘船回国向天皇述职。当天下午他就见到了这名将军,只见将军腰里悬挂着一把军刀,刀鞘外敷蛇皮,上有三道箍,分别位于刀鞘口、中间及靠下部位,这把刀的刀柄较长,上有镂空雕花,顶端有环,两侧分别镶有数颗铜质镀金日本皇花,刀柄上又有牛皮质细条绑扎,便于持握舒适,一看就是一把名刀。他的领章之上分别镶嵌着两颗金色的将军豆,将军不苟言笑,看上去令人生畏。

在见到将军之前,佐藤就被驻守东莱县城的中村队长告知,关于将军的身份不得随意打听,不得随便议论,只要将其安全护送到胶水县城就算完成任务。

即使是护送这样一位重量级大人物,因为他对于两个县城的道路极其熟悉,且有八辆汽车和整整一个小队的士兵护卫,感觉应该是万无一失。眼下,他所乘的第一辆汽车已经缓缓地下到胶水河道里。将军现在坐在第二辆车里,这也是他的特意安排,一旦有事,他可以迅速跟将军报告沟通。

不过,在车子开到河底小石桥的桥头时,他还是让汽车稍稍停了一停,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河道周边的动静。

已是暖春时节,胶水河内两岸早已绿草荫荫,清澈的河水被石桥的桥基阻挡之后,在桥西集聚起较深的水面。桥的东面,河水自然分成几股,沿了河中心一片片繁茂的绿草拐弯没角向东流去。河东岸的绿草坪上,数只鸟儿正在寻觅食物,意外被突然到来的汽车惊动,立时冲天而起,并发出惊惧的鸣叫。而在河对岸,宋家口村建在紧靠堤坝的几栋民房,烟囱里正冒出淡淡的青烟,那是村民在准备做中午饭吧?一切如之前的巡逻,并无任何异常。

“开路,快快的!”伊藤冲汽车兵挥一下手,汽车再一声轰鸣,缓缓驶上石桥。窄窄的石桥恰好能容汽车通过,要是再把它拓宽一下就好了,伊藤想。不过,他并不知道能在这儿呆多久,听说南方战线已经拉开,需要很多兵员,大概不久之后连胶水县城驻守的部队也要撤走一部分吧?

他乘坐的汽车终于过了桥。他从车窗处的反光镜向后观察,只见将军乘坐的汽车也已经过了桥,另外后面还有几辆汽车陆续开上桥头。他所乘坐的汽车已经开到沿堤坝向上的斜路,汽车兵不再小心翼翼,轰然加大了油门,发动机的怒吼带来些许噪音,令伊藤心里很有些不舒服。

等上了公路之后,是不是让汽车的速度再快一些?中午在胶水县城吃饭估计误不了。

汽车怒吼着冲上堤坝之后,立刻拐头向左转弯,进入宋家口村内。将军的汽车则紧跟在他的车后,并且第三辆汽车也在堤坝上坡处露出身影。

伊藤乘坐的汽车现在已经到达村子中央,他的心情依然平静。这座村子,他每隔两天都要经过一次,现在看根本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沿堤坝的几栋民房,现在陆续有炊烟冒出来,而两侧临大街的几十户人家,竟无一家房顶冒烟,这也算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意外吧?

他忽然心头警惕,大声催促汽车兵:“开路开路的,快快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汽车头猛地向上跳了一下,紧接着,车轮发出“嘶”地一声响,再然后,眼见刚刚跳动的汽车头忽然像一个被压爆的气球一样,瞬间瘫痪下去。

“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右手按枪,问汽车兵。

“不,不知道,可能是轮胎爆了吧?”汽车兵惊慌地开门下车,可是,他的脚才刚踏上踏板,眼见从院子里飞出两颗带着长柄的翻滚的黑东西,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手雷……”飞来的两颗手榴弹已经落到地上爆炸,汽车兵当场被炸得飞起来,两颗眼珠子直瞪着伊藤,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到汽车头上,将汽车前盖板砸出一个坑,又一头跌落到地上。

伊藤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了,他知道,今天应该是遇上大麻烦了。

“有埋伏,埋伏,快下车,全力保护将军,统统还击!”他一边胡乱叫着,一边拔出手枪打开车门跳下车。他看到车后四辆进村的汽车上的日军士兵也都纷纷往车下跳。

可是,现在两侧院子里不但有手榴弹飞出来,屋顶上还出现了几十名枪手,一齐举起步枪朝躲在汽车两侧的日军士兵开车。眨眼间,已有数十名士兵倒在血泊中。

“将军,将军快下车,有埋伏……”伊藤现在完全语无伦次,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现在真是糊涂了,不是说中国人怕死吗?他可是亲自验证过,仅仅一个日军中队竟能把数万抗日救国军扫荡得踪影全无。前些日子开始巡逻,他们倒也拿那些中国人当过靶子,并还经常组织射击比赛,何曾见过一个中国人反抗了?

但是今天的埋伏似乎就是一座埋藏许久的火山,一旦开始喷发立刻惊天动地,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幸好还有汽车这个庞然大物做掩护,他们还能够进行一些必要的还击。而且士兵们精准的枪法很快把数十名躲藏在屋顶上的中国人射中。不过这帮中国人似乎很会打仗,他们居然又拿出“新式武器”,只见一捆捆被点燃的蜀黍秸带着烈火浓烟,一齐从两侧院子里扔出来,直到汽车周边,将他手下那些作战勇敢的士兵一个个驱离汽车旁,又被屋顶上并不高明的枪手一个个无情地射杀……

“砰”地一声枪响,只见那位高贵的将军伴随着枪声大睁着双眼仰面倒下,他是胸口中弹了吧?不,他头顶的军帽中似乎也在往外冒血,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脸直流到左侧两颗金黄色的将军豆上,将那令人敬重的金色完全地淹没。

伊藤现在意识到,一切全完了,包括将军,包括他,还包括他手下所有的士兵。

“砰!”又是一声枪响,他分明看到从对面屋顶射出一颗圆头子弹,准确地朝着他的眼睛飞过来。他两眼的余光还能看到手下一名士兵正扔了枪撅起屁股朝着一堆靠近院墙的红蜀黍秸里钻进去,再然后,他的眼前彻底一黑,稍显肥胖的身躯猛然向前扑倒,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完全消失不见……

南岸突然响起的枪声,立刻惊动下到河道里的汽车,包括两辆未曾进入堤坝缺口的汽车。数辆正行驶在桥上的汽车一见遭到袭击,突然加大油门轰鸣,汽车尾部冒出一股青黑的浓烟,但他们才冲过石桥,突然又遭受到来自堤坝之上董大队长所部一阵密集的火力。

另外一辆刚刚试图登桥的汽车,眼见前面汽车遭袭停下,当场停在桥头,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车,举枪向着南岸堤坝还击。

还有停留在堤坝之外公路上的两辆汽车显然已经发现情势不对,车上的士兵也纷纷下车,一齐爬上堤坝开始向南岸射击。应该承认,日军士兵的确显得训练有素,即使遭到如此意外的袭击,他们的还击仍然按部就班得心应手。可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些看似弱小的中国军人,不,应该说是几帮由农民组成的武装队伍,今天布下的是一个大口袋阵。他们刚刚涌上堤坝,裘中华和孙建秀便指挥隐藏在土沟中的队伍向着已经登上堤坝的鬼子发起了进攻。他们并没有号角,只有步枪和土枪单调零乱的枪声想要发泄自己的怒火。

裘中华其时手持盒子枪一马当先,并向着两个扛耙的农民大喊:“快把它扔到汽车后面。”两个扛耙的乡民均在四十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壮之时,一齐扛着耙猫着腰朝汽车后面跑,不料驾驶室中有汽车兵居然携带着手枪,发现二人动静,当场从车窗伸出手枪,一枪一个,裘中华眼瞅着有一个倒栽葱翻倒地上,另外一个却是向前扑倒,肩上的耙齿顿时扎进他的身体。

刚刚冲上堤坝的鬼子,似乎被来自身后的射击给打懵了,眼看着已经有数个同伙翻倒地上,剩下的一齐翻过堤坝滚到河道内侧。

“轰!”落在最后一辆汽车,猛踩一脚油门,想要往后倒车。裘中华一见情况紧急,接连朝探出身子的鬼子司机连开两枪,枪弹似乎打中了他的身体,眼见他还在挣扎着乱转方向盘,裘中华情急之下,顺手捞起向前扑倒乡民肩上的耙,疾速跑到汽车边,将耙子顺着土沟一把撂过去,正扔到汽车轮子底下,只听“哧”地一声响,眼见汽车猛地抖了几抖,然后彻底瘫痪。

“砰!”裘中华再抬手一枪,汽车兵一头栽倒在驾驶室内。

另外一名鬼子的汽车兵,早已被流弹给打得脑浆崩裂。

“冲啊!”裘中华指挥着他所带领的五六十人开始向堤坝发起冲锋。

“杀啊!”孙建秀率领着几十号穿着破烂手握扎枪和二齿钩的农民也冲上来了,他们现在不惧枪弹流矢,只顾往堤坝上冲,无不想要亲手杀死鬼子以报国仇家恨,此种情景何等壮观。

其时,爬在堤坝上的鬼子兵依然向着冲上来的农民准确地开着枪。可是,尽管他们枪法不错,却已经剩下七八个人,眼看着冲上来的农民已到堤坝之下。日军士兵知道大势已去,想要往河南撤,身后已无退路。现在河南大堤上董大队长率领手下恰好将他们夹击,一阵又倒下几个。他们终于陷入无路可退之死地,根本招架不住疯狂的群众,他们中的大多数被枪打死,被大刀、铁锨或者是二齿给劈死,剩下最后一个,居然绝望地拉响了手雷……

河道内的战斗打响之后,马头水泊以北也响了一阵枪声,原来是莱水镇据点的鬼子和伪军听到密集的枪声,知道护送日本将军的车队出事,想要前来增援,却遭遇冷国荣队伍的顽强阻击。据点里的敌人来得太少,又不知对手到底是何等势力,只是打了一阵就赶紧撤回据点。

从开战到取得胜利,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等战斗彻底结束之后,曹开林立刻指挥打扫战场。进入村里的四辆汽车,早已被熊熊大火所包围,而位于河道内和河道北的汽车,也被曹开林和孙建秀指挥着队员们给推到沟里放火烧掉。路,是中国人自己修的,他们还要自己走路呢,绝不能让这些鬼子的汽车挡住大道。

战后经过清点,双方伤亡结果很快出来。此一役,共击毙日军三十九名,另有十余伪军被俘。靠组合而成的游击队也牺牲了五十来人,另有三十多人分别受了轻重伤。

只是他们惊奇地发现,在被打死的日军人员中有一个好像是日本大官,他的特殊打扮。这名军官的年龄明显要大一些,并且军服颜色和其他鬼子也不同,其中他的领子上各镶有两颗金色黄豆。有乡民站在一旁看,说他领子上的黄豆是金子做的,想要摘下来,却被曹开林制止。鬼子手里攒着的那把刀也引起曹开林和裘中华的好奇,曹开林拿起来一看,只见刀柄上也是镶着金灿灿的星状豆子。曹开林随手翻了他随身带的一个军用挎包,里面除了一个笔记本,另外还有一个军官证,上面赫然写着:“武岗太郎……

曹开林惊喜地大喊:“这仗打得值了,这是一名日军高级军官,你们看这领章,他应该是一个鬼子中将。”

“鬼子中将?”现场顿时一片欢呼。

战场很快收拾利索。此一役缴获甚巨,共计缴获重、轻机枪各一挺,军刀三把,步枪四十支,手枪十支,子弹上万发。凡参加战斗的军民无不欢欣鼓舞。

战斗结束之后,曹开林一眼看到裘中华,想了想,问他:“老裘,这一仗打得还算可以吧?我后边要马上回部队,不如你留下来跟我小舅子一起干吧?”裘中华尚未开口,孙建秀刚刚兴奋地分发完一直背着的大饼,他亲眼看见裘中华作战勇猛且手脚灵活,不过他内心却有些狭隘,感觉裘中华若是留下一定动摇自己的领导地位,便两眼直盯着曹开林道:“姐夫,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裘大哥已经是队伍上的人,他肯定不会在这儿留下。”

孙建秀如此一说,裘中华就知道自己该赶紧离开了。这小伙子刚刚得到这么大的收获,恐怕不喜欢别人染指他的队伍吧?裘中华无奈地笑笑,对曹开林道:“你倒不用操心我,现在仗已经打完了,我自己还有别的事情,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鬼子现在吃了大亏,过后估计会报复,你们还是小心些好。我走了。”

曹开林有些过意不去,道:“老裘,要不这战利品你寻摸着带上几件?”

裘中华回身瞅瞅,一眼看到旁边还放着一把日军指挥刀,想要拣回去玩玩,一抬头,只见孙建秀满脸紧张地盯着他的手不放,一时失去念头,道:“行,我什么都不要,就此告辞。”

绿意盎然的原野,阳光倒挺和谐明媚。在通往大水泊东村的土路上,裘中华的步履异常轻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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