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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月末，田野中又开始盎然生趣热闹非凡。一层淡淡的黄绿已经迅速延展并铺满大地，春姑娘的脚步似乎越来越快。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里，裘中华却在一个平静的夜晚悄悄回到了大水泊东村。
他的回来，无疑让裘二麻子和周翠兰惊喜。但是更加开心喜悦的应该是钱月娥吧？当然，儿子旺国见到多日未见的父亲，也是当场兴奋得不得了。
就在一家人团聚之时，已经完全长成大姑娘的秋菊，远远看见裘中华走进家门，内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深深的失落。当天夜里，她就失眠了，一直在炕上翻来覆去，弄得她娘一直纳闷儿。
本来她是个要强的姑娘，并不太在意这些男女感情上的事情。尽管也有媒人三番两次上她家找她父母说亲，却都被她给赶了出去。她父母倒知道她心里有一个疙瘩结，可是毕竟满囤已经结婚了，因此经常劝解她，似乎她总听不进去。
不错，有谁能够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呢？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她这辈子认定了的满囤。虽然他已经结了婚，但是她的心里再容不下其他男人。当天晚上她回家之后，心思完全被裘中华占满，甚至她不停地在想，明天早晨可不可以早早起来，到他家门口转一转？或者他也会早起，会围着村子找寻那儿时的回忆。
她一时痴想着，把与裘中华所有交往的过去都回忆了一遍。她觉得内心又升起一点温暖，不管咋说，这个男人现在还能够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他虽然看上去平淡无奇，但言谈举止持重大方，似乎比以前更加有男人味儿。要是，要是他可以娶她做二房，她也会愿意吧？钱月娥应该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其实当地娶二房的人并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富人才会娶二房。不对，大哥大春不是说过，现在的妇女要全部得到解放吗？她当时不懂，她大哥就解释说，解放的意思就是不让妇女缠脚，更不准男人娶小老婆。
她当时一听就笑了，那些缠脚的女人大多是有钱人家。而穷人家的闺女多数都是天足。当然，也有一些穷人家，想要自己的闺女嫁给有钱有势人家，狠了心给自己的闺女打小缠脚，一阵痛得撕心裂肺，最后缠出一个半残废，地也不能下，路也不能走，最后还是嫁到穷人家。真是女人的悲哀。
她就这样想象着，眼前不觉幻化出满囤清秀俊郎的脸，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微微笑着。他还要抓住自己的手？她觉得心跳瞬间加快。他大胆地攒住她的手，看她手指上的老茧，他的手就那么稍稍一使劲就把自己拉到他怀里。她觉得自己脸上好烫，想要推开他，可是怎么也推不动，就听他说：“菊儿，我要娶你，我要让你给我生一大堆儿子。”
天空中忽然响起沉闷的风雷，要下雨了？她吓了一跳，才要拉着满囤儿进玉皇庙躲雨，“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她蓦地从浅梦中惊醒，一时怅然地盯着根本看不清的屋顶，两行眼泪无声地流出来……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她又早早醒来，干脆从炕上爬起来，悄悄穿上单衣一个人出了家门。她不自觉又来到满囤家附近，满怀希望地盯着满囤家那道篱笆扎成的院门，希望能看到他从院子里出来，然后跟她说上几句话。
东方的云层渐渐映出殷红的朝霞。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半个红脸。早晨的天气，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凉意，村西的大水泡子上空，笼罩着一股薄薄的雾气。村里已经开始有人走动。秋菊终于有些不耐烦，长长叹出一口气，心说，恐怕人家现在还在炕上搂着钱月娥睡懒觉呢！也是，都好久不回来了，家里又有那么一个俊俏的女人，能舍得一大清早起来？
她失落地一转身，却吃了一惊，裘中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有些愣怔地看着她。
“你，你咋这么早出来了？你在这儿干嘛？”裘中华一时察觉到，秋菊脱去冬装的身躯身材健美挺拔。他不由得怔住。
“我，我……”秋菊心虚地回头望望那座熟悉的院子。真是，她可是个性格直爽的女孩，她平常说话本来不是这种样子，现在是咋的了？她望着他的脸，分明感受到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忧郁。他是讨厌她的行为吗？她的脸瞬间又热起来。她不想再跟他说话了。他已经是有女人的人，她为啥还要在意他呢？她立刻以一个女孩特有的自尊，迅速变幻出冷冷的面孔，道：“我在看日头呢！咋的了？碍着你了？”
然后，不顾他那惊愕的表情，怀着深深的失落向着村内小跑回去。
她却不知道，裘中华这一次是怀着深深的苦闷归来。前些日子经历临海县一仗，一开始打得还算顺利，因为其他攻城的队伍没有同时攻入城内，他们又被狡猾的鬼子抄了后腰，只是一会儿功夫，冲锋的队伍竟死伤过半。要不是罗绍辉率领第一大队随后冲上来又把小鬼子的后路给抄上，他的大队很可能要全军覆没。
但是，即使罗绍辉他们攻进来，并和其他部队一齐包围中学并进攻。渡边和刘永年等部借着两座炮楼和坚固的围墙仍然拼命抵抗。进攻的部队依旧完全被阻击在学校四周。 战斗一时陷入胶着状态。
其时，郑司令和周子昌现在已经进城了。郑司令真是把打鬼子当成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眼见其他部队无战果，立刻又想起裘中华，连忙派人将他请过来。一见到裘中华，身上早就衣服破烂，脸都被硝烟呛黑了。郑司令紧张地问：“裘政委，这学校到底能不能攻下来？如果久攻不下，咱还是要考虑抓紧撤退，四支队周步云正在东线阻击龙王镇的敌人，我怕他顶不住，东线鬼子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这儿。”
“周步云？他现在加入四支队了？”裘中华闻听愣了一下，心想，到处都是国共合作，不知道这种合作能够形成怎样的抗战力量。
“嗯，你认识他？”郑司令竟有些诧异。
裘中华点点头，却又抬头观察中学方向。现在，缕缕升起的淡淡硝烟正缓缓地向北飘动，春天的风儿已经有些暖意。
“有办法了。”裘中华的目光落到身后大街上的数个柴草垛。只见他向大春耳语几句，大春一声令下，几十名队员一齐分别往往后跑，沿了三个街口，将那些柴草垛推到街口附近，然后一齐点燃，浓烟才起，转而又变成冲天火光。裘中华却又命队员将准备好的水往草垛上一泼，顿时白雾青雾成团，顺风飘过去，将校园南边几乎完全遮住。
借着浓雾，裘中华和周三太分别带着挑选的三四十个队员，每人除了枪，另外发了六个甜瓜手雷，猫着腰直往上冲，看看到了炮楼底下，两三个人一齐往一人多高的炮楼眼里塞手雷，只听“轰轰”数声，炮楼里的枪声就哑了。
又有数十名队员朝着校园一齐扔出十余枚手雷，校园门口炸成一排火光，连那铁栅门也歪倒在地上。裘中华亲自抱着一挺歪把子，奋力扣动扳机，直冲杀进去……
这一仗终于把临海县城给攻下来，共消灭鬼子伪军有六百余人，俘虏伪军四百余人。渡边见大势已去，带着百余日军残兵仓皇从学校北门逃窜，直到海边小码头，乱哄哄登上一条火轮逃走了。
战斗结束后，裘中华抓紧清点六大队的人数，结果令他痛心。经此一役，他和六大队尽管取得巨大战果，然而六大队一共近五百人，仅此一仗便损失过半，另有百余战士受重伤或轻伤。战后郑司令组织总结会议，对裘中华大加赞扬。意外的是，他同时又宣布，因六大队伤亡过半，将六大队剩余人员均予以合并到其他大队，裘中华则暂时到支队司令部任专职锄奸委员。
当听到这个决定时，裘中华和罗书峰同时惊得睁大两眼。裘中华心知这一定是周子昌早就盼望的结果，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周子昌，只见他完全面无表情，而坐在他身边的罗绍辉脸上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会议一阵散了，在出门之后，裘中华看到罗书峰，正欲上前，罗书峰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回去再说。
等回到队上，裘英见裘中华垂头丧气，忙问：“大队长，又怎么了？是不是罗绍辉又给派回来了？”裘中华极其失落地道：“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因为大队减员太多，支队司令部准备把六大队解散，剩余的人要分散到各大队，六大队已经没了。”
“你说啥？六大队没了？”裘英当场大惊。周三太在此战中胳膊中了一枪，现在单只胳膊吊着，和周大春他们一齐围上来，夏至被枪弹伤到腰部，正在地上躺着，也挣扎着欲起来。那些剩下的队员，一齐围拢过来。只听周三太大声吆喝道：“凭什么？咱东莱抗日游击队这么多的人马，这一仗不全是咱们的功劳？咋就把咱给撤了？中华，咱还是走吧！咱不在这儿受这窝囊气了，咱回咱的东莱山，咱想干啥就干啥，咱自己再拉起队伍打鬼子，凭啥受他们的气啊？”
听着周三太的牢骚，裘中华根本无言以对。是啊！本来是罗书峰带来上级的指示，他又是党员，他能够不听罗书峰的？能不听从上级的命令？可是，分明听了罗书峰和上级的指示，好端端一支亲手组建的抗日队伍只一仗打没了，这该如何向全体幸存的队员解释？
却在此时，罗书峰从远处走来。裘中华一见到他，立刻分开人群迎上去。
“老罗，怎么办？队员们要起哈子了，大家都让我领着他们回东莱山。”东莱方言，“起哈子”就是很多人一起闹事。
“是啊！我们真不跟他们干了，我们要回去自己干！”大春也在一旁嚷着。
“不行，大家先听我说，六大队现在已经不撤了，而且以后还要继续战斗。”罗书峰当场跳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对大家宣布。队员们闻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啥？六大队又给保留住了？”裘中华惊喜地拉了一下罗书峰。罗书峰从石头上跳下来，将裘中华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刚刚找了郑司令，说这样做对部队士气打击太大，再说，这次攻打临海县城，六大队可是立了大功的，一下子撤掉这样一支英勇的部队，完全不利于部队发展。好在郑司令同意了我的要求。但是周子昌提出来，现在锄奸任务很重，要求你务必到支队司令部上班，关于六大队，他们会另外派大队长过去。”
“他们还是这个打算？”裘中华闻言稍稍失落。不过他立刻道：“不管咋说，咱的队伍还是保留住了，老罗，我先谢谢你。另外我可以暂时先听他们的，以后等有机会再说。”
于是六大队的事情就这样定下。因为是一个被打残了的六大队，周子昌提议让一大队副大队长孔世安接任六大队大队长。郑司令对他的提议真是言听计从，立刻答应说：“行，就按你说的办！”
裘中华和罗书峰亲手建立起来的东莱县抗日游击大队，就这样被彻底改编了。
裘中华当上专职锄奸委员之后，立即着手组建自己的锄奸队伍。郑司令当场答应，允许让裘中华挑几个人组成一支小分队。事后，郑司令又向周子昌通报。周子昌反问郑司令：“他这锄奸委员还要组建队伍啊？我看有三两个人可以了，人多了反而会误事。”郑司令没办法，只好找来裘中华道：“周参谋长的意思，锄奸队用不着组建专门队伍，这样，你就找三四个人组建一个小组就行。”
有了郑司令的话，裘中华考虑再三，把裘英和李玉郎、黄三杠三个人都抽过来。这几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裘英身手好，派他独立完成任务放心。李玉朗反应灵活，而且是探情报的好手。黄三杠看上去反应有点儿慢，但是力气大，拼刺砍杀是一把好手。
裘中华的小分队成立之后，他又跟郑司令要三支盒子枪。郑司令正犹豫着，另有一个政治部主任，昨天才从登州返回部队，姓田，叫田作文，是共产党派进这支联合抗日队伍的负责人之一。他只用了一天时间，就通过罗书峰了解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令人不安的事情，他立刻找郑司令谈话，想要安排裘中华回六大队负责工作，但郑司令坚决拒绝，说军令不能朝令夕改。田作文又提出锄奸工作的确携带短枪方便，郑司令想起裘中华刚才跟他要过枪，顺水推舟说，既然是你亲自提出来，就给他们三支枪好了。
田作文见达不到完全目的，只好单独找裘中华谈了一次话，他言辞恳切地对裘中华道：“老裘啊！”他的年龄跟裘中华差不多，居然叫他老裘？裘中华就有些感动，听他继续道：“老裘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一时倒无法纠正。这样，不如你先完成你们的锄奸任务，至于枪的事情，郑司令说可以解决。其实我想，你们单独执行任务倒是个好机会，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另外必要之时还可以充分发动一下群众，或者再拉一支队伍也有可能。相信我，不管有任何困难一定都会克服的。”
田主任的话，给了裘中华莫大的信心。
第二天，裘中华顺利地从司令部领到三支盒子枪，他立刻放松心情，带着裘英和李玉朗、黄三杠三个人，分别化妆成剃头师傅，货郎和磨刀匠，他自己则扮做收山货的商贩，四个人一般保持出现在相邻的村子，尽量不一起扎堆。
仅仅活动几天，他们就摸到不少敌特情况。比如，南官庄北有个王家铺子，王大财主的儿子王虎之前投靠临海县渡边手下当了伪军小队长，曾经跟随鬼子下乡扫荡，手上沾有血债。前些日子王虎的队伍在游击支队攻击临海县时被打散，一直躲在家中。裘中华和裘英两个人扮做收山货的，大白天上门，一直闯进内室，抬手两枪，直接把王虎给枪崩了。
其时王虎他爹一见有人杀他儿子，一阵大喊大叫，嚷着：“杀人啦！快来人啊！快来抓杀人犯。”
裘英一步上前，拿盒子枪顶住他的太阳穴，大吼：“闭嘴，再喊崩了你。”吓得他立刻闭了嘴，乖乖被裘英挟持到王家大院外。裘中华则回身对虎视眈眈的数名护院大喊：“都给我回去，告诉你们，王虎投靠日本人，是犯了投敌叛国罪，谁要替他说话，都是同罪，把枪都给我放下，赶快回去，谁要再不听话，和王虎一样下场。”
王虎他爹此时命悬一线，也吓得忙道：“把枪放下，都把枪放下，我没有投靠日本人，抗日英雄不会杀我，你们都先给我回去！”眼睁睁看着裘中华和裘英大摇大摆地撤走。
再有一次，锄奸队探知与东莱县境接壤的一个村子，靠近公路，叫孝里沟，村名是因历史上村里出过一个姓柴的孝子而得名。孝里村的大财主柴奎伦，主动和临海县城的守备队勾结，日本兵进了柴西沟，派他当了保长，还带他们挨家挨户征粮收款，遇有交不上的，竟把人抓到他家里。裘英得知这消息，自告奋勇一个人黑夜里去了孝里村，他爬墙进去一枪结果了柴奎伦的性命，然后扔下一张裘中华亲笔书写的“与敌勾结为虎作伥者死！抗日游击大队！”纸条，纵身越墙而去。
一时间，东莱和临海接壤的附近地区，许多与日本人有交往的汉奸分子，无不胆战心惊。这其间，裘中华对于裘英的表现大为赞叹。想不到裘英看上去憨实，在参与行动时不但身手敏捷，并且很有头脑，足够胆大心细。有许多任务，裘英根本不用裘中华出马，他都是自己单枪匹马，一把盒子枪，或者一把剃头刀，只身上门锄奸，一阵在东莱和临海交界处传出“快枪裘二爷”的美名。那些曾与日本人有过勾结，或者秘密为日本人做过事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胆寒，一阵竟有许多跟日寇有瓜葛的不得不主动收敛。
这段时间里，裘中华和裘英还秘密进入一些乡民群众家里，借着磨剪子剃头的功夫向他们宣传抗日。时间不长，裘中华就又串联起几十号人的队伍。同时他们借着锄奸之际缴获了一些武器，正好发给刚刚动员起来的队伍，准备择机打出新的旗号。
不料，锄奸工作刚刚进入高潮。郑司令却突然找到裘中华，当着周子昌的面责怪道：“裘委员，你们是咋回事？据周参谋长汇报，现在社会各界普遍都在反映你们的问题！”
“郑司令，我们可是按着支队司令部的命令完成任务的。”裘中华完全不解。
“现在有许多地方乡绅反映，你们在锄奸工作中不问青红皂白，说杀就杀，生死全在你们手里，这是要出大问题的，当地乡绅对此意见很大。从今天起，你们必须停止锄奸工作。”
裘中华看一眼周子昌，心说，为啥自己的工作总是避不开他？不过，似乎郑司令说的也对，非常时期可以有非常的手段，但万一探来的消息不够准确，真有可能会误伤好人。
他只得退一步道：“郑司令，我们服从司令部的命令，立即停止工作。不过，下一步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工作？”
“下一步？下一步你还是先好好反省一下吧！有些事情周参谋长是要找你了解清楚的。”
裘中华闻听微怔，心说，让我个人反省？周子昌还要找我了解情况？这算是隔离审查吗？恐怕他是不怀好意。他有意无意扫了周子昌一眼，只见他看上去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透露出一股子杀气。裘中华心中微微一震，立即对郑司令道：“郑司令，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裘中华一出司令部，立刻去找田主任。
周子昌真的会对他下手？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尽管在郑司令眼中，郑司令不会对他作出严肃处理，可是换了周子昌就不敢说了，想要除掉他只需找一个借口就行。他找到田作文后，立刻向他报告了自己的担忧：“田主任，事情就是这样，恐怕我不能在队伍待下去了，我得赶紧离开这儿，走得晚了，周子昌肯定会要我的命。”
“不是吧，裘政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你在这儿等我消息，我现在就去找郑如龙，我应该能说服他撤销对你的调查。”
“你能说服郑司令，但是你能够说服周子昌吗？只要他还在，那他一定会有借口除掉我。”
田作文现在开始沉默了。他的确相信这一点，周子昌毕竟和他们并非是一路人，听特委的同志说，早在第一次国共合作之时，国民党表明上跟共产党合作，后来不是背后翻脸杀害了无数共产党党员？
想到这儿，他微微点一下头，道：“既然如此，多加防备也是应该的。不如这样，郑如龙那边我先找他谈谈。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回到东莱县那边，或者可以借机发展一下当地的武装。这边的事情等平缓之后，我再找人通知你回来。”
当天傍黑，裘中华便悄悄离开了三支队。直到第二天傍黑时，他已经返回到大水泊东村。今天早晨他一大清早起来到村子外边察看情况，回来时却又意外遇见秋菊，二人免不得一阵唏嘘感叹，然后秋菊先离去，他也无趣地回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一家人正等着他吃早饭呢！这几年，由于他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周世福对他家算是额外开恩，裘家租种的地减了不少租子，再加上去年年成不错，全家人竟也能稍稍吃饱了些。
等吃过早饭后，裘中华又主动到村里串了几户村民，尤其是本村跟了队伍外出队员的家，他几乎都串遍了。大致来看，多数家里生活还是非常困难。
裘中华回来的第三天早上，决定再去一趟马头水泊。听他爹说，冷国荣现在还在马头水泊驻扎着，且队伍比之前又扩大了好几倍。
他之所以想再去会一会冷国荣，是因为前些日子搞锄奸工作时，曾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王立训竟派人找冷国荣谈判，想要收编冷支队。听到消息后，裘中华就有点后悔当初没把他拉到自己队伍中。上一次冷国荣的态度异常坚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变化。是故，他必须再跟冷国荣谈一次话。
从大水泊东村到马头水泊，步行的话需要大半个上午。幸好东莱南乡都是平原，裘中华一路加快脚步，很快踏上一条县道。由县道往南并非是一条直路，只是沿了原始的河沟呈大略南北走向直插马头水泊。不过，裘中华发现这条路最近好像重修过，因为路基很平整，而且路面还铺垫了一层粗沙，走起来非常舒服。
裘中华一路欣赏着风景，县道东侧就有一条小河，水流不甚大，倒也清澈见底，四周水草青青。河的两岸几棵零星的垂柳已经吐露新芽，河堤上到处一片嫩黄，其中以青青的茅草叶居多。他一路看着新生发的嫩芽，又记起小时候，他经常约大春、夏至和秋菊三兄妹，去大水泡子四周拔初发的茅草嫩芽，当地小孩子又它叫“茶叶宝”，剥去青青的表皮，里面露出白莹莹的绒毛似的芯儿，塞到嘴里能够嚼出淡淡的清甜味。
他一时心动，立即下了县道并来到河堤，顺手拔了一大把“茶叶宝”，一边回到县道继续前进，一边愉悦地剥开来含在嘴里品尝，一时又想起秋菊，这小丫头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尤其她那身材……该死，他咋会想起那些呢？他可是已经有了钱月娥，连儿子都快八岁了。对了，裘英现在还是独身一人，他倒是个不错的青年，身上功夫好，胆儿也大，执行任务又果断勇敢，不如哪天带裘英回来让他们见个面聊聊。
天近中午时，裘中华终于赶到马头水泊。没想到，冷国荣的队伍并不在村里。向村民一打听，说是近期东莱县城和胶水县城的小日本在这条道上安排了队伍整天巡逻，与冷国荣曾有一次遭遇，日本人太厉害，一阵把冷国荣给打跑了，他的部队有可能已经撤到往东十几里外的沽河镇附近。
这家伙，敢情已经跟鬼子交过手？不过，就凭他手下那支队伍，能是小日本的对手？裘中华听到这些消息，在心里笑了笑，立刻又放开步子朝沽河镇方向而去。
晌午过后，他终于在一个叫沟西的村子里找到了冷国荣。沟西村依村子东面有一条大土沟而命名，土沟东面还有一个村子，自然叫沟东村。
其时，放哨风的土匪正好认识裘中华，连忙带他进村里一座私塾内见冷国荣。二人一见面，冷国荣颇为吃惊，继尔满脸是笑地先和他来个熊抱。抱完了，却诧异地问：“中华老弟，你这是打哪冒出来的？咋这时候来看我呢？你的队伍呢？”
裘中华这次跟他见面，心情颇为复杂，他心里很清楚，冷国荣的骨子里有一定的匪性，并不是自己发展的理想目标。但是为了抗日，他只能想方设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于是也装出喜悦的样子道：“现在国共两党已经成立三支队共同抗战，我的人都拉到三支队了。”
冷国荣闻听当场大笑道：“拉到三支队了？现在部队已经不属于你了吧？”
裘中华闻言微怔，心说，怎么回事？难道冷国荣已经得到他的队伍被整编的消息？倒也无妨，无非大家都是为了抗日，却笑着回应道：“是不是我的并没有关系，反正都是为了抗日。大哥，听说前几天你跟小日本交手了？”
“你咋知道的？”
“我也是在路上听说的。你们的战果如何？”
“不咋样。那小日本确实厉害，说是要打通胶东公路，一下子从东莱县城开来三辆大汽车，大概有一百多号人，还有三挺机关枪，还有三门小炮。他们那子弹打起来海啦，并且小日本的枪法特别准，我手下的人趴在地上还没敢动呢，就被打死了好几个。咱就那几杆破枪，咋跟人家打呢？没办法，跑呗，这儿地形咱比他熟，顺着大沟一直向东跑，他就坐上汽车也追不上咱。嘿嘿，总算把队伍保住了。”
“还有一件事情，听说王立训派人联络你了？”裘中华直接切入主题，他了解冷国荣，虽说身上带着匪性，但他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倒不必跟他绕弯子。
冷国荣闻听稍一愣神，却笑道：“你的消息也是挺灵通哈，他找我有用吗？你看我像个没主见的人吗？要说抗日，我倒不用去找他们，沟西村最近回来个曹开林也是国民政府的人，听说他还兼着一个支队的参谋长，我直接投他不就完了？”
“曹开林？他是国民党的参谋长？他怎么会在这儿？”裘中华当场大感意外，怎么又是国民党的参谋长？他不免想起周子昌那家伙，从他身上的表现看，似乎国民党的参谋长已经变成了顽固派的代名词。
只听冷国荣解释道：“他的部队本来在淄博一带活动，这次回村是因为他丈人前些日子在胶水河边拾粪被日本人当活靶子给打死了。最近小日本整天抓周边的乡民修路，汽车来回巡逻，还经常拿附近地里干活的乡民练靶子，这样的事儿倒不是一起两起了。”
“咋？小鬼子敢直接拿枪打死当地村民？”裘中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心说，原来小鬼子真是不把老百姓的命当一回事。
“姓曹的刚刚昨天从外面赶回来奔丧，昨晚还来找我谈话，说想要合伙报复小日本，大致情况已经摸差不多了。那些小日本每天都要乘汽车往返胶水和东莱一次，今天天是从胶水县城到东莱县城，然后在东莱县城住一宿，明天一早正好是从东莱县城到胶水，曹开林觉得这个机会最好。”
“曹开林手里有队伍吗？整整三汽车鬼子呢，光是你一个人的队伍估计够呛。”裘中华提出自己的顾虑。
冷国荣冷笑道：“他哪来的队伍？他不过是回来奔丧。不过，他小舅子孙建秀手里有一支才拉起来的队伍，原是附近几个村联庄会的成员，枪都是各村庄有钱人凑的。还有，前天晚上这小子还带着人到沽河据点打二鬼子，缴了人家四十多条枪，现在他手里该有百十人枪。他的意思，只是让我把队伍拉到马头水泊以北打阻击，万一东莱县城或者莱水镇上小鬼子出动，让我帮他给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