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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进驻县城的当月月底，王立训下达了夜袭县城的命令。
说是打日本人，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日本军队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所以十分担心刚刚拉起的部队损失太大。前些日子已经从省城传回来消息，之前在黄河岸边布阵的原省政府韩主席，坐拥有数十万大军却被数万敌寇打得落荒而逃，拱手将省城让给日本军队，而这一场仗，他确实有点跃跃欲试，如果打胜了，自然会大扬其“十八支队”威名。
“攻打县城，首要目标是县政府的日军中队部。根据我们的情报，进城的日军队部设在县政府大院里，而且他们的人数不多，其余部队驻扎在中学之内，加上崔久之的警备队，一共不过两百来人。所以，这次战斗你们一定要密切配合，全力攻其一点，进城之后，立即包围县政府，力争全歼日军首脑。这次进攻，中华的队伍势力要强一些，还是由你们来打头阵吧！”王立训眼瞅着裘中华义正言辞道。
他在下达命令之时，看上去脸色平静，其实内心暗藏自己的想法。让裘中华打头阵，一则试探日本人的势力，二则可以借机消耗裘中华的力量。他倒忠实履行了国民政府的要求。
不过，裘中华马上提出自己的意见：“王司令，虽是夜袭，确定攻其一点并不是最佳方案，以我之见，倒不如兵分两路，由南关和东关分别发起进攻，这样可以让日本兵摸不清虚实，首尾不能相顾。只要我们冲进城里就算得手，然后一齐向县政府发起进攻，这样似更稳妥些。”
裘中华提出的方案确实无可非议，却打破了他想要消耗裘中华队伍的计划。因此听裘中华如此安排，略略有些犹豫。
因为是第一次实战，他的手下唐玉龙也是跃跃欲试，希望能在第一战中首建奇功。因此唐玉龙对于裘中华的方案立马表示赞同：“王司令，中华老弟所言完全正确，只是针对一个城门进攻，敌人防守肯定容易些。若是两个城门同时展开行动，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日本人一定首尾不能相顾，正好让他们尝尝我军的厉害。”
他的话音刚落，王立训却狠狠瞪他一眼，又无可奈何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关于攻击时间，我看宜在三更左右。至于攻击位置，中华，你们离南门近，就打南门吧！唐玉龙，你负责打东门，那边离县政府近，倘若打得顺利，可能会首先得手，若有不测，须趁夜迅速撤退。”他的打算倒不错，如果仗打得顺利，自然唐玉龙先获得大功，打得不顺利，由东门出城距离最近。
下午时，两名负责攻城的指挥员各自回去准备。裘中华的队伍都在城南十八里铺村东的一个小树林中集结，晚饭是晌午已经做好的玉蜀黍窝头加一个饽饽，每人各一份，另外每人一小块辣疙瘩咸菜。第一次跟日本人交手，裘中华生怕队伍吃不饱，特意让周世福做了五锅饽饽，掺和着发给大家。
他这次带过来的人，有周三太和周大春两个小中各一部。至于周夏至，则和罗书峰留守后方没有来。前期裘中华和罗书峰已经发展了有五百多人的部队，已经编为三个中队，三个小队也都升为中队长。因为是配合王立训部作战，也是以防不测，他和罗书峰商量从两个中队中只选了百十人参加夜袭，并不想过早把部队实力暴露。
现在，在村东小树林里，他开始对集合的队伍进行战前动员：“大家都听好了，咱们分派的任务是攻打南关。一旦打进南关之后，咱就沿府中街一直向北，目标就是县政府。日本兵现在都在县政府里驻着，可能在警察局和监狱里也有敌人，不过没啥了不起，日本人模样跟咱都差不多，就是穿一身黄皮，身后还背口小铁锅。战斗一结束，谁都不准纠缠，立刻带枪走人，撤出县城后，还是到这儿集合。”
发表完讲话，看看天色尚早，他却让队员再休息一下。然后，他又喊来周三太和周大春，教他们如何进城。南关城门靠东位置，有一条穿过城墙的阴沟，由城内直通护城河，是雨涝天城内排水专用的。裘中华早些年在城里时，也曾研究过，那条阴沟里面上了铁篦子。裘中华问周三太：“咱就从阴沟里钻进去，那道铁篦子能撬开吧？”周三太蛮有把握地说：“没问题，我提前找了一根撬杠，这个难不倒我。”
“大家都小心点，都是有爹有娘有老婆孩子的人，不是为了打小日本，也不能这样豁上命。”裘中华再三叮嘱道。
眼看着天黑了， 夜空中还刮一点西北风，风声呼号，正好隐蔽行军。裘中华立刻下达命令。队伍成立快一个月了，行军还是不太整齐，天色又黑，大家只能借着星光跌跌撞撞往前先进。
一直走了有两个多小时，前面似乎出现两点高挑的灯光，裘中华看出来，那是南关城楼上的两个灯笼，把城门外吊桥照得清晰可辨。裘中华小声道：“都给我把嘴闭住了，谁要乱出声，我一枪崩了他。”
说完，自己亲自打头阵在前面带路，大家听他如此一说，却都小心憋着气，一直猫腰走到离护城河有四五十步的样子。裘中华回身止住队伍，小声叫周三太过来，道：“你赶快带人上去。记住，要是暴露了，我们就打枪掩护你们，无论如何，得先抢了城头。”
周三太一挥手，带了四五个事先挑好的人，提了一根铁棍就猫着腰轻跑过去，眼看着几个人先给周三太腰上系一条绳子，先将他放下去。其时护城河底下早冻成一块厚冰，人踩上去也没事儿。几个人陆续下去。
周三太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条阴沟，却是青砖砌成的一条水道，宽和高各有三尺左右，上面盖着一层青石板，周三太往里爬着试试，却也能进去，只是必须跪着爬，有些吃力，并且里面有些污泥，沾在身上挺讨厌。但他倒舍得自己，率先往里爬，一直进到有四五丈，往头顶看，隐约看见天上的星星，顶上果然还有一道铁篦子，都是大拇指粗的铁棍，两头嵌在砖缝里。
他试着用铁棍子插进铁篦子缝里，用力撬了撬，因为阴沟里太窄，倒挺费事。好不容易才撬动一根，再撬第二根，就省了许多事儿。等到全部撬完，人也就可以爬过去了。
只是，他的头刚一伸出洞口，就听东关那边“噼里啪啦”连声不跌地响起了枪声……
“东城门已经打起来了，快，快上来。”周三太着急地从洞口爬上去，然后把身后队员的枪先接上来，再然后，周三太安排两个人到城门处准备开城门，他则带着三个人顺着登城墙的砖道往上跑。
“啪，啪啪……”
城楼上现在也响起枪声了。东边城门一响枪，这边的敌人当然都被惊动。其时，城楼里面却只住了三名警备队员，他们并没发现黑夜中的目标，只是听到东关枪声响得急，遵照崔久之的命令胡乱向外开枪。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吊桥没放下，城外的人就不好过护城河，有这三杆快枪支撑一会儿，不用多长时间支援的部队就会上来。
可是，他们根本想不到周三太会带着人从阴沟里钻进来，他们打枪打得正起劲儿，身后忽然“砰砰”响起数枪，三个警备队员当场被打死两个，剩下的一个，立马跪地举枪筛糠似的求饶了。
“快放吊桥！”周三太站在城墙内侧向下大喊。
只听城门“吱呀”一声响，先打开了，然后拴着吊桥的绳子被解开了，裘中华率领着数百队员瞬间冲进南关。
“老周，留几个人把守城门，其他的赶快往里冲。”裘中华带队冲进来之后，大声对周三太道。
周三太让刚才冲进来的几个队员留在南城门，自己率领队伍追着裘中华向北冲过去。他们沿府中街向北冲进来很长一段距离，竟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拦截。直到府前大街之后，才突然遇到对方的阻击。
阻击的机枪来自县政府大门位置。日本兵的火力真猛，不但当场将冲在前面的几个人打倒在地上，而且隐藏几棵树后的队员，居然也被他们一个个击中。耳听东关城门仍然枪声不绝，唐玉龙似乎并未进城，裘中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队伍打得太急了。该死的唐玉龙，不是说一起攻打县政府吗？现在倒成了抗日抗救会自己单打独斗。仅仅一个东关城门，只有几个岗哨，他们居然拿不下来？
裘中华根本不知道，唐玉龙可不会利用什么下水道搞偷袭，他率领着数百人队伍并带了两架木梯，用的却是古代攻城略地时常用手段，一到城门口，梯子先上。到了护城河，放下梯子，人先下去，然后再将梯子搭到对面护城河沿上，爬上去，再拔上梯子搭城墙上。如果被人发现了，就强攻，大小枪一齐开火掩护，然后指挥手下的兵往城头上爬。
他这一着实在效率太低，一旦被敌人发现，城墙之上仅需一两支枪，就可以压制住那些想要过护城河的兵。不消一刻钟，就有十来个人倒在护城河边上。而且，针对东关城门的援军也到了，是崔久之派出来的一个警备小队，连机枪都架起来，一扫一连串火舌，城墙上的火力瞬间将唐玉龙压得抬不起头来。
“坏事了，听枪声，裘中华小子看样子已经进城，现在再想攻进去也晚了，唯一的办法，能顶一阵是一阵，要是现在就撤，裘中华肯定会全军覆没。”
唐玉龙倒还有点良心。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些意外的变化已经给裘中华和他手下的队伍造成了很大麻烦。裘中华眼见不能够依靠唐玉龙，又听身后的枪声也是越来越密集，快速思考着，现在情况已然有所变化，还需不需要继续进攻县政府？敌人安插在县政府大门口的机枪真是一个大麻烦，这玩意儿真是太厉害了，他在冷国荣的队伍里跟仇黑八打交道时就知道它的威力。不行，必须先把机枪给打掉。
“把枪给我！”裘中华立刻将盒子枪插在腰里，顺手从身后一个队员手里接过汉阳造，他只稍稍瞄了一下，立刻扣动扳机，只听“砰”地一声枪响，眼见县政府门口的机枪哑了。他不动声色，举枪瞄准不动。机枪突然又爆发出火舌。“砰”，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鬼子的机枪手被打掉。
“冲啊！”周三太大喊一声，挥舞着盒子枪直冲上去。
“哒哒，哒哒……”除了连贯的枪声，同时还伴随着密集的步枪声。奇怪，这枪声却是来自身后，激烈而准确，身后夹击的敌人越来越近。耳听身后“妈呀！”一声叫唤，跟着有人仆倒地上。裘中华低头一看，似乎是周得财中了枪，忙蹲下去拉他，分明胸口中了一枪，眼看着没气了。他小子倒成为抗日救国会中第一个打小日本牺牲的人。
转眼间，裘中华身边数名队员接连倒地。他已经意识到，现在麻烦真是大了。就在离他们有数百步之外，密密麻麻有一大群日本兵，一个个端着机枪步枪，正一边射击，一边步步逼近。原来鬼子的主力并不完全在县政府和监狱？该死的王立训，分明是他的情报有误。这一大批鬼子是从啥地方钻出来的？
他当然不知道，狡猾的中村虽然白天驻在县政府，可是晚上却只在县政府和监狱留了六名士兵带了一挺机枪看守，他自己则直接搬到重兵驻守的县立中学院内住宿。
“现在通过南门撤退的出路已经完全被封堵。不如带着人直接往东关冲杀？或者占领县政府，或者一直冲出东门，毕竟还有唐玉龙这家伙在外面接应。”裘中华在心里急速地盘算着。
其时，周三太满脸是血地跑到他身边焦急地道：“裘会长，咱要被对方包饺子了，咋办啊？”
“让大家伙别慌，你安排几个人掩护，其他的人跟着我向东关冲，大家快点！”
裘中华决心一下，立刻举枪朝着县政府门口的机枪位置又放一枪，眼看敌人的机枪再次哑火。他现在突然对那挺机枪产生兴趣，迅速瞅瞅背后的鬼子，见他们进攻很是耐心，只是一点一点地向前运动。他却把长枪交还给身后的队员，拔出腰间的盒子枪，带着数人首先朝县政府大门冲过去。其时，留守县政府的六名士兵多数战死，剩下一个见裘中华举着盒子枪冲过来，连忙端起一支三八大盖直朝裘中华冲过来。“叭叭”两枪，裘中华根本不和他缠斗，直接结果他的性命，然后直冲到县政府大门口，一把抱起机枪，冲着其他会员大喊：“快跟我来。”
他抢他的机枪，另有两名队员原先拿着大刀进城，现在分别从被打死的鬼子手里抢了两杆步枪，因为被周三太训练过，竟也能立即回头朝鬼子放枪，可惜都打偏了。
大约有七八十号人一直跟着裘中华冲到东关城门附近，不知什么原因，大概是城墙上的敌人毫无准备吧？直到他们冲过来，这才慌乱地调转枪口向他们射击。裘中华迅速举起机枪朝着城门之上扫射，城门楼上的火力立刻被压制住。
几十号人一齐钻进东关城门楼内。裘中华自然抱着机枪在队伍最后面打掩护。
其时，身后追来的鬼子仍然相距有百十步，裘中华的身边不时有队员倒下。可是在城门楼上防守的士兵显然被刚才杂乱的打法给打懵了，闹不清城门下追过来的人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有几个警备队的兵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着远处的队伍乱开枪，竟也无形中阻挡住追兵，气得在后面追赶的日本兵直骂“八格牙噜”，他们现在似乎也闹不清城楼之上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干脆一齐朝着城楼之上开火，竟给了裘中华他们一个机会。
“快打开城门，先放吊桥，周三太，你带大伙儿往外冲。”裘中华一边大喊着，一边用机枪不停地向后扫射着。
城门终于打开了，吊桥也终于放下去。周三太一声号令，几十号人蜂拥而出。裘中华挡在队伍后头紧跟着冲出来。
城楼之上的敌人，似乎发现新的问题，突然又调回头来向城外射击。
裘中华二话不说，举起机枪便朝着城头来一个长长的扫射，直把墙头的敌人打得抬不起头来。突然，机枪不再喷吐火舌，肯定是没子弹了，裘中华舍不得扔掉它，干脆抱着机枪带着抗救会员一头扎进黑夜里……
可能是因为在黑夜，又可能自己遭到突袭毫无准备，这一仗打完之后，中村并未敢带领日本兵追击裘中华他们，只是让日本兵登上城头对着城外野地里乱放一阵枪，算是为裘中华他们送行。
等队伍撤退到十八里铺之东的小树林之后，东方已开始露出鱼肚白。看看队伍已经疲惫不堪，队员们个个灰心丧气，似乎都觉得这一仗打得并不好，还损失了好几个会员。裘中华看着有些心疼，只好让他们先在小树林里休息一会儿。
凌晨的风，已经完全停止。天气有些阴冷，队员们刚才撤回的时候都是一溜小跑，浑身几乎都湿透了汗。现在坐下休息，很多人全身抖个不停。裘中华点验过后，极其痛心。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仗，没想到因为情报失误，直接被日本兵和警备队包了饺子，差点全军覆灭。饶是他们拼死冲杀，还是有数十多人死在了城里，另外受伤的还有二十来个，有两个伤得比较重，一开始还能跟着队伍走，进小树林坐下后，就再也没起来。
“这场仗怎么会打成这样？”望着死去的队员，裘中华非常难过自责。
不错，如果情报准确，毫无疑问，县政府和监狱位置就是他们进攻的重点。唐玉龙要是攻城顺利的话，两支队伍包围敌人并攻下县政府应该不在话下。可是偏偏唐玉龙攻不进去，偏偏县政府和监狱只有区区几名士兵和一挺机枪，却也给他们造成了重大伤亡。
那么，以后该咋办？还要跟日本人打吗？他一次次不停地观察着那些垂头丧气的队员，真是有些担心了，或者，现在应该稍稍给他们打一打气吧？不错，人心要是散了，一切可就完了。
于是，他努力克服着身上的疲劳，摇晃着站起身来。
“喂，大家听我说两句好吗？不要以为咱今天打败了，咱今黑夜里打的很好，为什么要这么说，知道咱打的是谁吗？是日本兵。要不是情报有误，咱早就把县政府打下来了。只可惜敌人太狡猾，他们的大部队并不住在县政府。还有，他小日本厉害吧？人家占咱省城都没费吹灰之力，占咱岛城据说更是一枪未放。可是到了咱东莱县城咋样？碰上咱们了，咱第一次跟他们打仗就把他们的威风给打掉了，咱虽然伤了些弟兄，可他们的伤亡不也挺大吗？大家说对不对？”
那些坐在地上的队员本来垂头丧气，听他说到这儿，似乎真是自己队伍占了上风，立刻都把头昂起来。听裘中华继续道：“通过今夜这场仗，我倒得出一个教训。从今往后，咱再要跟小日本打仗，一定得胆大心细。咱不用怕他，这是在咱地盘上呢！你们没看见？只要咱出了城，他小狗日的根本就不敢追咱们。并且咱今黑夜也不是没有收获，咱还缴了他一挺机枪呢！歪把子，这玩意儿厉害不？要是没这玩意儿咱想要出城都难。叫我说，这小日本起了野心想要占领咱们的国家，不是他有多厉害，是他武器确实比咱好，咱要是有了好家伙，他小日本肯定不是咱的对手。大伙都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这次在他的鼓动下，队员们的脸上开始挂一点笑容了，甚至周大春还特意走过来，蹲下身看那挺歪把子，又好奇地掀起旁边的漏斗压板，看到里面空空如也，道：“这玩意儿造得挺奇怪。中华，我咋看它像咱家里量粮食的斗呢？这子弹都是往这里面放？要是堆满了就能打是不是？”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好像应该是吧？你们都看看，谁能看明白了，这家伙以后归谁。”
裘中华话音刚落，数名会员都好奇地一齐围过来看。周三太曾在军队里呆过，自然是行家，他抱起来仔细研究一番构造，摇摇头道：“这玩意儿不如国民军的捷克式好用。不管咋说，这东西比步枪可要厉害。”
裘中华一时想起什么，道：“老周，你在队伍上呆过，不如这机枪归你管吧！”
周三太回头冲他队伍里一个背大刀的高个子道：“那行，黄三杠，这可是力气活，这玩意儿就给你了。”
“好啊！只要是把枪就比大刀片儿强。”黄三杠也是一溜二十四水泊人，他家的村子叫黄家水泊，在大水泊东村正西方向。他曾在高华县火车站当过装卸工，身材壮实，周三太选他却也选对了人。只见黄三杠上前从周三太手里接了机枪，看着那漏斗愣了一下，道：“队长，这玩意儿倒不错，可就是没子弹，咱这步枪的子弹能打吗？”
一边说着，一边跟身边的队员借一发子弹，拿在手里比划。周三太连忙挡住他的手，接了他手里的子弹，在枪口上比划一下，道：“不能试，咱这汉阳造的子弹头太大，根本不能用，真要装进去，一扣枪机这枪管就炸了，还是等缴了小日本的子弹再说。”
此时，却有两个背着日本枪的队员，一齐走过来，说：“我们这儿有日本枪，不知道子弹能不能行？”
周三太顺手接过一支日本步枪，往远处瞄瞄，又举起来端详，道：“这玩意儿挺好，比咱手里那枪顺手。”他却一拉枪栓，从枪里掉出一粒子弹。再拉，里面就空了。他把枪还给那名队员，从地上拣起子弹，接过黄三杠手里的机枪，先把子弹放在枪口比划一下，再看看那漏斗，又把顶上的压板掀起来，把子弹顺着枪管的方向放到漏斗最里面，然后把盖板压下，一拉枪栓，子弹就上了膛，再一拉枪栓，子弹又从另一侧弹出来。他再瞅瞅漏斗，点点头道：“我看行，不过，好像还差点玩意儿，要是也和咱步枪一样，一次放一个子弹板进去，估计能用。”
黄三杠听了，赶紧接过机枪，才要俯下身去拾子弹，刚才背枪的那个队员抢先弯腰把子弹拣了去，在身上蹭蹭，右手攒得紧紧的，笑道：“这是我的，你那玩意儿就一颗子弹也没啥用。”黄三杠怔了一下，摇摇头，道：“算了，以后等我有了子弹，你们得求我才行。”他连子弹也不要了，只把机枪往半空举一举，扛在肩上，又抱在怀里，立刻喜滋滋地回去摆弄。
周三太却又跟过去，对黄三杠道：“这玩意儿真要打起仗来，一个人可是忙不过来，我再给你派一个副手，你是自己挑一个，还是我给你派？”
黄三杠看看四周，咧开嘴笑着道：“选别人我不放心，就俺一个村的黄二杆吧！”
“哎！真是啥人找啥人啊？二杆，三杠，净他娘的跟木头桩子有关系。”周三太看着比黄三杠矮不少而且瘦小的黄二杆笑道。
所有围观的队员一齐发出会心的轻笑。
裘中华的目的达到了，又安排人把刚刚两名牺牲的会员就地埋了。一切收拾妥当，他立刻下达命令：“弟兄们，咱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咱得赶快回去做好准备，以防小鬼子报复。”
于是赶紧整理队伍走了。而那两座因抗战而牺牲的战友，从此永远留在了十八里铺村东小树林里。
裘中华带着队伍回到大水泊东村之后，立刻去找罗书峰谈话。
见了罗书峰，裘中华一脸内疚：“对不住，老罗，这次损失不小，完全是我指挥上的失误。”
罗书峰却只是淡淡地道：“中华，你可不能自责，这一仗本来应该我去，可是你非让我留在家里。从现在的战果来看，其实这第一仗咱们已经打得很好，尤其还保全了队伍。”
裘中华仍然检讨这次行动：“这次主要是吃了情报的亏。不过，这情报不是咱自己的，是王立训那小子得到的。”
罗书峰点一点头道：“他现在是游击十八支队司令，声势涉及整个胶东。想当年他不过是一个中学教师，倒也是个奇迹。”
裘中华又说：“他的作战能力我倒不敢说，但他的号召力的确惊人。大概是因为他手里有‘中将司令’的委任状吧？听说好些自发成立的抗日队伍和土匪都让他给收编了，队伍发展得太快了。”
罗书峰问：“你已经跟他接触过，感觉他抗日能行吗？”
裘中华却是摇摇头道：“这个不好说，他是国民党员，他的职务又是国民党第五战区任命的，现在也就是有个国共合作存在。要是两党有分歧，他绝对是个大麻烦。”
罗书峰稍稍沉思一下，道：“没办法，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对了，他现在有一个纵队位于咱们西北面，离咱们很近。往东南方向还有冷国荣的队伍，这些势力对咱还是有些威胁的。不行咱把队伍拉到桃源涧一带？那一块咱地形熟，又是在山区，在这平原地带咱基本无险可守，万一被人家包了饺子就坏事了。”
裘中华闻听感觉很有道理，道：“我觉得可以。这样，先把队伍拉到那边去休整一下，同时好好练练兵。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补充一下兵源。”
第二天夜里，裘中华和罗书峰带着队伍主动离开了大水泊东村。离开之前，裘中华还是回了一趟家，跟父母和钱月娥，还有儿子旺国告个别。
钱月娥现在已经是村里的地下妇救会长，这个组织是罗书峰提议秘密成立的。儿子旺国也已经在莱水镇小学里念书，裘二麻子每天到镇上去接他。东莱县前些年培养的师范生，现在已经成为各乡镇小学的骨干力量。
在里屋，裘中华又单独跟钱月娥说了几句话：“我这一走，可能又好些日子回不来。”
“说这个有意思吗？结婚这么多年，你就没在家住过几天。”钱月娥心有所感，不觉嘟起了小嘴。
“我也想安下身过日子，可是你看……”乔中华明白她的心思，心里立刻不安起来。
“你不用说了，我又没埋怨你。只是上次你们攻打县政府可是把我给吓死了，以后再打仗，你千万小心一点。”
“我明白，你也得照顾好自己，还有，万一日本人要来，你一定学会保护自己……”
“不用你教导，这个我心里有数！”钱月娥话音一落，不觉眼圈又红了，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天生心性儿软弱，幸亏她一直对裘中华无比信任，一直任由他做自己的事情。
裘中华其时率领队伍走出村口时，忽然又有一个小伙子从村里跑出来插进队伍里。裘中华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秋菊！只见她头上戴一顶旧毡帽，把两条辫子全塞进去，身上穿一件不知是大春还是夏至的褂子，分明是想装个男人模样，好偷偷跟着队伍。
“哎哎，你咋跑这儿了？快回家去，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裘中华一把将她拉出来。
罗书峰几步赶过来，问：“咋的了？中华，这人谁啊？”
裘中华一把将秋菊推到他面前：“你看看，她的两个哥哥都在队伍里，她要再跟出来，家里咋办？而且，她还是个女的。”
罗书峰一眼认出秋菊，打量一眼她的打扮，却笑道：“秋菊，中华说的对，你们姊妹兄弟都走了，谁来照顾你的父母？还有，村里妇救会工作也很多，敌人这才刚刚来咱东莱看好，往后的抗日工作多着呢！你还是留在村里配合钱月娥做妇女工作吧！”
秋菊傻楞楞地退后一步，忽然用手背抹一下眼睛，扭头跑了。
队伍开到桃源涧的第二天上午，洪铁匠主动进了一趟城里，想要给队伍买些油盐，另外再设法抓几副草药，队伍里有几个得病的，已经找村里中医给看病，却没有药，得从县城买。洪铁匠从城里回来后，兴奋地找到罗书峰和裘中华说：“罗会长，裘会长，东莱县城的小日本都已经撤啦！”
“他们撤啦？都撤哪儿去了？”
“听县城里的老百姓说，他们全部都撤回岛城啦！敢情是上次那一仗把他们给吓破胆了。”
罗书峰和裘中华一齐听了，互相对视一眼，一齐又摇摇头。
他们心里都明白，敌人恐怕是暂时退却吧？他们觊觎中国已久，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