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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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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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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一章 梦幻奇遇

诗曰: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唐寅《言志》

      那一夜,本县东北山区一个镇子的东南一个四十多岁的碌碌无为的男人,一个当年高考的落榜生,后来当了三年兵,想要报考军校却未得实现梦想,他颇有些文学方面的爱好,自视甚高,数几十年中一直深陷文学的苦旅却一直籍籍无名。都说文学可以陶冶人的情操提高人生智慧,但他越是投得深入,感觉大脑越是充满混沌。

上面提到的这个人就是我。当年考入县一中之后,自以为人生从此步入辉煌。但在课余中,因身处情窦初开之时,常常留意于那些青春年少的女同学,意外迷上同班的方圆,她其时正值妙龄貌美如花。她的父亲是县政府的一个中层干部,母亲同样在政府部门上班,是财政局的一名会计。她的相对优越的家庭地位,一定会给一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孩子在思想和精神上产生某种压力。其时,我们曾相约一起报考同一所高校,且已进入高考冲刺阶段。在生活中,我们还算是投缘吧?因为我和她有文学上的共同爱好,只要得到一本有关爱情或者情感的小说,一定会两个人同时分享,因此难免有稍显密切的接触,但这些只是局限于表面,我们其实从未真正拉过一次手。似乎我们已经开始陷入甜蜜的情感之中,突然有一天,灾难降临了。

几十年后,我一直把那次感情的危机当成人生中的“滑铁卢”,是她的父母,是他们对社会的固执和偏见,将一个充满阳光和理想追求的青年几乎毁掉……

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当同样来自小山村的婆娘秋莲,一个模样虽然一般,但丝褛之下却有着一身洁白柔滑上好肌肤的女人,同我嗑嗑绊绊地生活了十来年之后,终于带着她跟她和前夫所生的孩子离去。失意的我,用一整瓶高度的白酒,完全把自己扔进黑暗和混沌之中……

漆黑的夜,伸手如探墨,偶尔闪过一道光芒。躺在床上的我,恍惚走出破屋,聆听山间清脆的鸟鸣,前方似有一所古老的园落……突然,从园门中走出一个身着灰色布衣,头顶扎着头巾的古人,面容有些清瘦,下颌带有长须,脸上稍显忧愁的老男人向我走来,目光如电直视着我。

我大吃一惊!这是在什么地方?是在老家山里?看上去又不像,又好像是江南水乡,云雾弥漫处有杆杆青竹映出虚影。他到底是谁?他的一身古装是专门化了妆来拍电影的?恍惚间,我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影,长发束巾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身上衣袂飘飘,在凄冷且落叶飘飘的大街上,平蹲地上,手执一管湖笔,面对着一张上好宣纸,两手瑟瑟微抖,瞬间草就一幅《春树秋香图》,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印章,堂堂正正往画上一按,立刻显示出朱红的六个大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请问,您是?”我的好奇心已经开始无法压抑。

“小兄弟,你却又是谁?你我之前肯定都不认识,但你观察和研究我已经有些时日了吧?其实我也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包括你所生活的社会。这其中,可能有些宇宙的奥妙,用你们现代人的说法,叫做心灵的沟通,或是穿越。生活中所有生灵,但凡惺惺相惜,皆可产生共鸣,自然会打破时空的隔阖……”

他说的似乎挺有些道理。不错,自从去年开始,我意外迷上一个明代文人,他的一生颇带些悲剧色彩,但是他的处世态度以及他在文学艺术方面的成就,却又令我敬仰。为了研究他,我曾网购了所有研究他的书籍资料,包括他的《落花诗集》,包括他的《大事年表》,还包括他的文学全集,以及数本由他的画作而构成的图册。

“难道,您是,唐寅唐伯虎先生?”我顿时万分惊讶,天哪!难道我真是穿越了?还是已经魂归九泉之下才有如此奇遇?

“不错,我就是唐伯虎,名寅,字伯虎,后来又改名为‘子畏’,还有好几个不为世人所称道的雅号,比如桃花庵主、六如居士,等等。”

“真的是你?真是太幸运了!”我兴奋且恭敬地向他深施一礼。好令人崇拜的名字,诞生自吴门吴趋里,十六岁中县试第一名秀才,二十九岁中乡试解元,史称“唐解元”。一生中诗书画三绝,又生性风流倜傥,名震江南。大概在那个年代,他一定是许多社会青年的典范,自然少不了无数男女粉丝追捧。但是我在前期中所了解到的,却是一个落魄且生活乏力的唐寅,一个看破红尘,最后几近遁入空门的六如居士。青年时期的繁华似锦前程,如花梦幻岁月,居然一朝付之东流,落魄潦倒英年早逝?

我现在依旧无法确定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梦入虚幻之境,这也太奇妙了。我想同他握个手。但他似乎不屑于和我握手,只是双手抱拳朝我微微鞠躬,一不小心竟把下腋撕裂的一道布缝露出来。看来他的生活比我强不到哪里去。这就有些难以理解,毕竟是明朝大才子,他的画作也是价值千金,只要动动笔必定衣食无忧,何以落魄到如此地步?未等我详细询问,他却瞅着我的打扮先向我发问:“小兄弟,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想模仿我的生活?看上去日子也挺困难对吧?喂,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我叫士俊。也有一个别字,叫秋禅,是佛门参禅的禅,不是河边柳树上鸣叫的蝉,意思是人到中年才忽然参透禅意,从此于世无争……”

“真的假的?年轻人,看上去你比我要年轻不少,大概才过不惑之年吧?怎会有这种想法?”

“说来惭愧,我感觉自己对于这世事实在不能够理解,因为我稍稍有一点独立的个性……”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所以只能敷衍他。我同时还在观察他所在的行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对了,当年从部队转业回来,我亦曾报名参加华东五日游,到达苏州时,曾见过一处场景三面环水,内有数栋茅屋,旁边除一个小池塘外,还立有一座厕所,门前所立一块牌匾,正是历史中所遗存的“桃花坞”三个大字。

现在,展现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座被曲折流水环绕的青砖院墙,上面覆着叠层小青瓦。里面另有数栋青瓦大屋,错落有致。居中的一座屋子最大,门前有台阶,四角飞椽上镶嵌着陶制的飞鸟走兽,房椽窗格描红画彩。这难道真是那座很著名的府第?如果真是他,那我就要有所行动了。我不怕自己现在如同一名报社记者,正面对一个世界风云人物,如此迫切地想要对他进行独家采访。一切似乎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只听他长长吁一口气,缓缓道:“时空的倒错真是令人感叹,今天你我相聚也算缘分。既是缘分,一定会有共同的认识,所以不得不和你攀谈几句。但于露天之外似乎不妥。不如且到我室内泡一壶香茗。你我二人促膝相谈一番如何?”

我大喜,立即学他的样子抱手回一个揖,然后随他进院落。

一进大院,迎面高高一座影壁,四周依旧是青砖砌筑,中间留出石灰抹就的大白,似一张白纸,当中凌空画着一大枝桃树枝,错落盘节,枝头粉色白色桃花点点,偶尔缀有数片碧嫩的桃叶。桃叶后刚刚落下一只上下跳动的柳莺。枝头上方,由右至左密密麻麻题写着一首诗,正是著名的《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望着眼前巨幅画作,我只觉得心头一热,数几十年生活的局促和困顿顿时化成青烟,袅袅升上九天……

当年和方圆完全地隔绝之后,我曾经用从小卖部买来的廉价酒精麻醉自己,以致被老师抓到,被学校警告甚至威胁除名。

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深陷在感情的漩涡不能自拔,后来意外走进电影院,看完一场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突然羡慕唐伯虎风流倜傥且貌玩世不恭的行止。许多年后才知道,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根本未点过秋香,唐伯虎也并非出身富豪之门,纵略通些武艺,绝对不是江湖中的快手豪侠。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酒馆的馆长。他的母亲,用现在的俗语讲,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板娘,只是吴门里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二人经营一个小酒馆,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大钱挣不来,手头小钱大概不断,所以生活也算将就。后来意外有了他,大明宪宗成化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馆长父亲唐德干脆为他取单名“寅”字,又因“寅”为属虎,他又是家中第一个儿子,故字“伯虎”。

“唐大师,我想……”我下意识地这样尊称他。如果是在现代社会,他绝对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大师,文学大师,书法大师,更是绘画方面的艺术大师。他的画作中有无数春山秋水,无数松壑缠雾,川瀑轰鸣,或绘江畔中一叶小舟,或描旅途中一骑行马,于山水之间寻觅天地人和,此等胸襟城府,又如何不称得上是“大师”?

“你称呼我什么?大师?”先生忽然迟疑,眉头居然微微皱起来。

“我在想,您诗书画样样兼修,在我们时代绝对就是大师,彼此相见,总得有个尊称……”

我的确想要给他一个尊称,包括在下文中,亦会经常用到“唐先生”“伯虎先生”甚至“先生”等称呼。

“大师?大师有什么用?我不需要。你要知道,人的名号,只是亘古宇宙中的一个小小的符号。什么大师?或许在你们那个朝代有用,但在我这儿,有用吗?如果我是大师,那我岂不是该身价百万?只可惜,我现在一无所有,包括老婆和家业。我现在空有一肚子学问,根本连一顿饱饭都难以维持,难道你看不到?连这桃花坞也都已经破败了?”

我有些吃惊,分明感受到他内心的炎凉和失落。他已经完全失去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了?他真的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转过影壁墙,眼前的景物令我震惊。不错,刚才门前有鲜明亮丽影壁,以为宅院内繁花一片,可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完全是一副破败景象,行将落尽叶子的桃树,枝头还残存着一两枚上年结的乌黑霉烂的残果。再往远处看,是几株枯干的古槐树,大部分枝杈已经枯干,瘦冷地向着天空伸出曲折的臂。树的下方有三两栋青砖房子,原先看上去整齐的房屋,竟也有些年久失修,只见残瓦点点,飞椽歪斜。天上忽然飞来一只乌鹊,“嘎嘎”大叫两声,一蹬腿飞在半空,意外蹬落半片残瓦,“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这房子,的确该修修了。”望着眼前情景,我的心情竟也开始惆怅。

“说句话容易的很,可是,哪里有钱修啊?你看看我身上衣褛……”他怅然地回应。哦,他身上的衣裳,可能只比叫花子所穿的干净些吧?他似乎窥视我一眼,接着道:“刚才你还称我为大师,现在你该明白,我如何称得起?你们那个时代的大师,一定收获巨丰,日进万金吧?”

日进万金?恐怕百万金都不止!我们的时代是公元2012年,能称得上“大师”的画作已经可以值几百上千万。不过他们中的许多画作,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只有那些所谓的“艺术家”才可以看懂。

很想告诉唐先生,去年国外某拍卖行拍卖过他的一幅画,据说拍出十亿元之巨。先生知道数十亿元是个什么概念?就眼前这座桃花坞也不值一幅画的价吧?如果他真的拥有十亿元,至少在上海可以拥有一栋摩天酒店,或者到北京买两三栋四合院,不要说那种动辄十几亿的那种,一两亿一栋也很不错了。如果他是想投资,可以到二线三线城市征几块眼前这么大的地块,然后在其中盖起数十栋三层两层的小楼,再假以太湖山石和水池凉亭,一座豪华气派的五星级桃花坞宾馆就会落成。

“唐先生,在我们时代,您的《庐山观瀑图》的确可以卖到数亿元,仅此足可建一座崭新的桃花坞。”

“我,我的画竟有如此值钱?”唐先生现在绝对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表情简直就像是看到宇宙之外来客。良久,他竟抬手拭去眼角之泪,伤感道:“或许你不该告诉我这些。自古以来,学书绘画者,总是当代不如前代,稍稍有些年代,便会增值无数。我这些年来只是以书画养家,并非完全专心投入,因此许多滥作流世,此一直是我的心病。今天你带来的消息,令我稍稍心安,谢过,谢过。”

先生说完,忽然向我深深鞠躬,当场令我吃一惊。等我搀他之时,他却早摔长袖带我进了青椽大屋。

想不到此大屋之内,又分中堂、东卧、西卧,中堂之内另有一张八仙桌,四周摆放八仙椅,八仙桌正北靠墙,是一条雕刻精细的几案,上供着弥乐佛像,佛像前一尊黄铜香炉,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发黑,隐隐现出些许铜黄色。几案之上的正面北墙,却是一幅《落霞孤鹜图》,上有唐先生自题云:“画栋珠帘烟水中,落霞孤鹜渺无踪。千年想见王南海,曾借龙王一阵风。”诗画中隐现的意思,分明是在颇羡慕少年王勃得志,而于画意中又感叹自己一生背运坎坷。画的两侧各悬一幅对联,上联是:“小亭结竹留青眼”,下联为:“卧阳清风满白头”。诗画相映,倒也相得益彰。

而位于东厢窗口之下,另有一条铺就的毡子,上面只摆放一条矮小的几案,几案上摆放着一把紫吵茶壶,描金缀兰画有丝竹兰草,毡子之上另有三个青布抱枕,想来品茗酒醉之时,可以凭榻而眠。

望着眼前的八仙桌和卧榻毡子,我眼前竟又幻化出一幅画面:春日和风,阳光明媚,院子里楼树桃花迎风乱颤。屋内,三四宾客围着案几小坐,那几个人,有唐先生?允明先生?还有祯卿先生?可能还有唐先生的两个绘画老师沈周先生和周臣先生,还有他的忘年交王宠先生和刘协中先生……

不错,先生的知音沈九娘肯定也在场,毕竟她当时是这坞中的女主人。只见她头挽高髻,上面簪着镶嵌珍珠的掐丝簪子,眼睛清澈透明,肌肤白如凝脂,满面带些羞怯,纤纤玉手捧了描龙带嘴青花酒壶,轻移莲步,身姿曼妙,俯下身为客人倒茶,引得众人瞩目,白葱般的兰花玉指高擎,分明一线白练落自九天,青瓷酒杯中注满七分,瞬时香溢满屋。

倒酒罢,九娘且款款退过一侧,正坐圆凳之上,手捧琵琶,指尖滑过琴弦,奏出一串天簌之音,轻启歌喉,唱的正是《白蛇传》中一段:“七里山塘景物新,秋高气爽尽无尘。今日里欣逢佳节同游赏,半日偷闲酒一樽。云儿翩翩升,船儿缓缓行,酒盅儿举不停,脸庞儿醉生春,情至缠绵笑语温……”

这边沈九娘用心地唱着小曲儿,先生则高亢地举杯满面春风,大家一齐笑意附会,各执一大杯酒,杯中正是江南著名的“苏州三白”,抿一小口,辛辣中透出蜜甜甘香,三杯五杯,或诗或画,八仙桌上纸墨笔砚早有准备。或取数卷唐诗宋词,或仰或卧,以自己的性情高声朗读。再各有数十杯,一个个东倒西歪,或有自支撑者,身影晃动离去。但去自去,先生早酩酊大醉,任谁也不相送,只与其他醉友同榻相拥,一直睡到昏天黑地,明日又复如此。

那时节,贤慧的沈九娘何曾有过抱怨?见先生和朋友整日饮酒吟诗纵情,无非淡然一笑,待客人散去,自己从容收拾残局。才四五岁的女儿桃笙,也跟着摇摇晃晃端壶送杯,偶尔还捏捏先生的鼻子,看他是否尚有气息。

哦,他和沈九娘的故事,当是一生中最幸福的话题。这座桃花坞,不就是为她而建么?直到那一年九娘病躯渐重,拉着先生的手不忍撒开。可怜先生执着九娘之手泪如雨下,好不容易寻得这样一个知心可意人儿,本想相依为伴终老一生,怎知又落得如此下场……

青花瓷的酒壶还在案几上。九娘的芳姿已变成无数凌乱的影子。

先生带我进来,未等我再三询问,他却迅速从桌上选出数张字画卷起来挟裹于肋下,急匆匆而去。我恍惚知道他想要去做什么,是拿去换些酒钱?我身上还有些钱,是人民币,一共大概三十几块钱。不知道这些钱在此地能不能用。我只是想,似乎不该让他破费。

“先生,先生……”只是在身后喊他两声,他却脚不沾地一阵风去了。

借此空隙又细细观察此屋。屋子真是有些破旧了,屋顶烟熏的木板透出无数光亮。瞬间想起他所挟持的字画。先生,你可知道?倘在我们所处的年代,以你之才华,早已华盖豪车美女如云簇拥,何来如此憔悴生活?

眼见榻前靠窗位置放置一炭火炉,上置一双耳瓦缺罐,想来是先生烧水做饭所用。心念动处,连忙四下寻到一只木桶,用木勺勺水倒入罐内,架到火炉之上。不一时,水至将沸,又四下寻觅,却见一只青釉画竹茶壶,壶嘴已经破了,心中不由可惜,此壶嘴口要是完好,倘若拿到我朝,何止又值十万百万?对了,先生这儿有茶叶吗?再四下寻找,却根本未见。

正无聊,门外一连串脚步声,眼见先生破旧的青布衣袍晃动,人未进门,早连声道:“今日倒是托了您的福,一共拿了三张字画,竟卖了个好价钱。”

说话间,先生早一步进来,只见他双手抱一坛红布封口老酒,倘若装满,目测在十来斤。右手食指勾了两只拴着细线的荷叶包,左手食指提了两个草纸包。我连忙迎上去接了。

“今天真是不错,三张字画,竟卖了一两三钱银子。”先生的脸色果真比之前初见时愉悦许多。

“一两三钱?”现在该轮到我惊讶了。一两三钱?这要在我们朝代,大概只折六十五克银子,按市价只值两百六十多元,唐先生的三幅字画竟只卖了两百多块钱?

不忍影响先生的兴奋之状,一阵帮先生摆好荷包,打开来,竟是一只喷香糟鹅,纸包里是古代人饮酒最喜欢吃的驴肉,自古就有传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另外还有一包羊头肉,再有一包麻饼,应该是苏州美食,想来是抵饭食以填饱肚子。

其时先生见水已烧开,连忙又到北墙边案几下拉开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罐。先生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出去时还剩有钱,倒忘记买茶了。已经有些时日没出去卖画,家里只剩这些茶叶末。来来,快坐下说话。因我生活困顿,老祝这家伙,还有徵明老弟,我们不在一起也有些时日了。至于祯卿老弟交往则是许多年前之事,他这个人,唉!不必再提他,咱俩还是喝酒好了!”

我连忙抢过酒壶,替先生和我都倒上酒。我端起杯,仔细瞅那青瓷酒杯,大概能盛一两左右,用这样的家什喝酒似乎有些大。然而先生不由分说,只把酒杯往我面前一举,眼见先生一仰脖,喉头结咕碌一声,一整杯酒早已倒进去。我连忙跟上,酒一入口,却是爽滑辛香,完全不是我所喝过的白酒那股冲劲儿。

“味道还可以吧?”先生两眼瞅着我,似乎怕我不适。我点头笑道:“好酒,这是米酒吧?”

“是大米做的,不过酿酒的原料里又有白面,再加白水酿造,世人俗称‘三白’。我们一众好友只是称它‘大白’。像我活到今日,恐怕几十缸也喝了!”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夹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乱嚼,又掰一条鹅腿放到我面前,然后将另一条鹅腿掰下握在手中,那情势,简直就像数十年未曾品过肉味的叫花子。

“先生,依您的才气学识,当年即使科考遇到挫折,还可以从头再来。您本来应成为国家栋梁,为何会甘于过这种平庸的生活?”

“你是说我的生活平庸?老祝也是如此说辞。徽明那小子前些年也劝过我,可能已经习惯了吧!你根本不知道,徽明当年劝我不要留心勾栏荒废学业,我曾跟他翻过一次脸,竟数年而未交流说话。如果我不按着自己的心思生活,能够得到现在的快乐吗?”

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再端杯子与我碰杯干杯。先生喝完酒放下酒杯时,举起右手,用手背狠狠拭一下眼角,再微微抬头仰望天空,思绪似乎回到他人生的起点……

一幅有关江南苏州才子的历史画卷,在我面前慢慢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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