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杜法好的头像

杜法好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9/21
分享
《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三十八章 潜流涌动

春节过去整十五日,又到京城的上元节。

京城的元宵灯会,自正月初八起,至十八日止,共十天。灯市则设在东华门外,彼时买灯卖灯客贩,包括观灯的游客络绎不绝。至正月十六日晚,灯市更是达到顶峰,家家户户倾巢出动,妇人们皆是身着白绫结伴出行,太平鼓儿几乎要敲一夜。而猜谜耍大头和尚扭秧歌耍花枪等杂耍处,无不挤满人头。

有店家的热心介绍,先生自然也要和徐经一起出来看灯。他看得心潮澎湃,不觉心中默吟《观鳌山》诗数首,并熟记在胸,直到和徐经回到客栈之后,方记录下来。在此仅记一首以证佳节欢庆:“金吾不禁夜三更,宝斧修成月倍明。凤蹴灯枝开夜店,龙衔火树照春城。莲花捧上霓裳舞,松叶缠成热戏蓬。杯进紫霞君正乐,万民齐口唱升平。”

出了正月,便是二月二龙抬头。此时的天气分明不再有年前的寒意,天空也完全地晴朗起来。那天早晨,先生他们清晨出门,沐浴在清新明亮的阳光里,竟察觉到一丝早春的暖意儿。哦,离京城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在会试之前,先生终于见到了吴侍郎,他现在正兼任着詹事之职。先生这次拜见吴詹事,亦提前修一封书信送于他,其中表述了自己对吴詹事的钦敬佩服,以及也想为皇上效力的心情。也许是同乡,也许是他曾跟吴詹事学习教导过,那吴詹事见了他甚是高兴,除召集一帮苏州及江南其它县的同乡陪先生一起吃了顿饭,还特意请大家多多提携于他。

有吴詹事出面,先生觉得自己的底气更足,似乎状元郎已经唾手可得。

这几日里,参加会试的外地举子开始往京城里涌动了。连这家诺大的旅店都已爆满。

这些人中,穿着光鲜衣食华丽且专挑上房而居者有之。布衣粗食连牲口棚都不嫌弃者亦有之。初来时,大家都还陌生,见了面,只是点点头,或者回一个眼神,大家对面过去。时间长了,少不得吃饭时坐到一张桌上,开始互相攀谈,自然有同一家乡来的,也有各省离得远的。总之他乡遇故知,见面之后分外亲切,有些干脆跟店家要些酒菜,大家围一张桌子坐了,你斟我敬,一阵话儿多了。又谈论起此番会试重点题目,亦是互相猜押一番。又提及各府各地解元,看谁能中得会元,然后再中殿试状元。

先生想不到,都穆近几日居然也到京城了,且就住在附近客栈。先生是在外出上街买墨时碰到他,有些意外,主动跟他打招呼。但都穆突然遇见先生,却稍稍有些惊诧,连表情都不自在。

“好个元敬,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咋到了京城也不来找我呢?”先生笑着数落他。

“我倒想打听你来着,可是京城如此之大,让我大海捞针呢?伯虎,你是和直夫在一块儿?你们住在哪里?”

“我们是在登升客栈,元敬你呢?”

“我却是在你们对面,有一家三元客栈。喂,你们在京城咋样?探听到啥消息没有?”

“我们真是来早了,发现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反正到时候还得凭自己本事。哎!允明呢?他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他比我早几天走了,还真是没得到他的消息。”都穆的目光与先生的目光再次碰撞,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又急忙低头躲闪。但在低头的瞬间,他的目光落到放在案几上,上面摆放着一篇文章正是《退斋记》。

“京城如此之大,他要来了,随便住哪儿咱都没法子找。行,啥也别说了,回头大家一块儿喝几盅。”先生提议道。

先生立刻领了都穆到登升客栈找徐经。那徐经一见都穆,也是分外欣喜,连声道:“元敬,你这是刚到啊?太好了,今天晚上就由我请客好了。”

那天晚上,三个人果然喝得大醉。都穆似乎不胜酒力,最先沾了酒意,听徐经信口胡说道,伯虎绝对该拿今科第一,他却是不置可否。

离考试只剩下两天。先生和徐经、都穆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考箱,而且已于昨日领到了考牌。至于主考官,依旧是前些日子传说的人选。

这一日,先生在客房内翻看一会书,看看已至晌午,照例跟江南几个举子一起喝酒吃饭。徐经这家伙真是大方的很,满客店住客,几乎被他给请遍了,因此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偶尔也有人奉称他几句。

但是,今日这场酒喝得有些不合时宜。不知谁偶尔提到今日是祭奠孔圣人的日子,而且是少傅兼太子少保兼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刘健亲行跪拜大礼。就有一个河南举子,叫吕道远,见又是徐经请客,借了几分酒意,直截了当道:“徐兄,您不但才高八斗,而且为人豪爽大气,今科状元,定然是你的了。”

“你是说我能中状元?不敢不敢,你们可千万别看走眼了,我呢若是中了进士,肯定是家里烧了八世高香。要说今科状元得主,不是我吹,一定出在咱在桌的诸位当中。”

“今科状元要出在咱们中间?徐兄,到底是谁啊?”

“依我看,今年的新科状元定是我大哥无疑。”徐经借着酒意竟信誓旦旦道。

“你大哥?就是那个江南解元唐寅?我可听说咱客栈里还住着一位广东举子,名叫伦文叙,人家却也是广东乡试第一。唐解元能比得过伦解元吗?”

他的话,自然令先生的心思突然绷紧。哦,之前还以为会试十拿九稳,且不要先得意,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经只是借着酒意跟众举子说笑话,却不曾想这人际圈子有点不合时宜。不出三天,京城所有参加会试的举子当中已经传遍,说江南苏州府的唐解元能中头名状元。

“听说了吗?江南有个举子去年得了乡试第一,自夸海口要夺今科状元呢?”

“今科状元是谁张嘴说说就能得的?各省举子数不胜数,乡试解元也非止一人,有几十位呢!大家哪一个敢说自己必中?难不成他在京城有人?或者送礼送到主考老师那儿也未可知。”

“这件事情好像有些传闻呢!听说上个月人家就来京城了,连大年春节都是在京城过的。他们不是为了提前打点,又何必提前到京城来?其中必有缘故……”

这些话,除了先生和徐经不知,整个客栈几乎都知道。似乎天下人等也有这种习惯,很多人口碑脾性挺一般,当着面儿只是说好话给你听,几乎把你当成自家亲人。可是在背后不知要揭你多少家底儿,有时还添油加醋,不知不觉就把人给害了。这是一件。第二件,先生大概真是被“江南第一”这个名号给烧糊涂了吧?他岂不知那几句古语“枪扎出头鸟”“树大了招风”、“出头的椽子先烂”。分明犯了人生大忌,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在“今科状元”这件话题上,徐经的确也是犯了许多低级错误。

他现在跟程侍郎府上的门僮已经很熟,也知道他的名字叫朱荣。甚至徐经还请他出来喝了两次酒,另外又送他一大串上好太湖珠串儿。当然,朱荣得了好处,酒又喝得高兴,也曾拍着胸脯答应了徐经一些要求,比如,偶尔注意一下程侍郎的书房,看看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书?

眼看离考试还有两天。那天下午,徐经从外面喝酒回来,见先生正在阅看《大学》,他却急匆匆道:“喂,马上就要考试,你前几日曾看过一本什么什么《退斋记》,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咋?你咋想起要看它了?”

“再有两天就要会试,那些未曾看过的得抓紧翻一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前些日子光顾着玩了,好不容易才得到会试机会,得抓紧学一点才行。”

先生心里还是奇怪,这家伙今天的举动真是挺不正常。不过两人一起生活那么长时间,先生早把他当成好朋友,倒也不假思索,顺手从一大堆书中翻出《退斋记》给他,道:“好好看看吧!这里面倒讲了些做人的道理,今科就考到它也是未必……”

全国会试的日子,这个令先生激动万分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这一年,到京会试的举子有多少人?大概一、两万人总差不多吧?如此之多的举子,并非都是富家子弟,然而他们也要提前来京,而且必须要吃和住。他们的生意,京城里的客栈饭店早就做熟了。当然,也有一些本来家里贫穷却又常年累月不辞辛劳赶考的举子,他们根本攒不出一大把银子,幸好其时两京一十三省在京城里多有会馆,专门接待来自本省的举子,可以提供免费食宿。

正式会试这天早晨,在他们所住的登升客栈,店家早早为所有举子准备了高升面,意思为众举子取个好兆头。吃过面之后,大家各自背着考箱,内装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这一年的会试,共分三场,分别于初九、十二、十五三天进行。

先生临进入贡院考场大门,抬头看考场景致,只见中门上正写着“天开文运”四字匾额。先生微微点头,内心感觉极新鲜又稍稍有些兴奋,这儿就是全天下举子最向往的地方?自此后,他恐怕也要由此打开一番新天地。

在踏入贡院大门之后,似乎他和徐经都是信心满满。尤其是徐经,竟表现出少有的亢奋情绪,连先生见了都很奇怪,心说,这小子大概是喝公鸡血了吧?

三天的考试很快过去。这次考试之顺利,令先生完全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在第三天的考试中,居然出现一道意想不到的题目,就是以《退斋记》文义取题制文。《退斋记》?天哪!徐经前几天还神秘兮兮跟他借阅载有这篇文章的书呢!难不成他之前已经得到题目了?该死的徐经,你若是得到题目,也不告诉我一声?幸好他已经复习过,凭他的学识也能应付过去。于是洋洋洒洒,小楷字写得极方正,把那题目做得头头是道。

在他正做题目之时,程侍郎果然出现了。他虽说以公正为原则,但是内心里还是装着一些小小心事。他很想知道梁储梁侍郎所介绍给他的唐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前些日子,唐寅和徐经居然带着东西到府上去拜访?真是不知好歹,自从吴宽透出风来,说朝廷有意让他和李东阳担任主考,他心里就直打小鼓,生怕被别人抓着把柄。不过看唐寅的打扮,也不像个富家子弟,莫不是他身边那个徐经搞的鬼?倒不去管他们,反正他并未收受礼品,而且为朝廷取仕,他一定会秉公无私,这一点是毋须质疑的。

现在,他悄悄走近到先生的考房,只远远望了望,见先生坐在那儿执笔行走如飞,分明思绪洋洋洒洒。程侍郎微微点头,心说,这个题目,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元时刘因的《退斋记》中做出来的,似乎巡视到其它考房时,举子们都在那儿凝神思考,唯独这唐寅可以不假思索?可见梁储的话不假了。一边想着,一边悄悄继续向前走,意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徐经?哦!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才学,只见那徐经,虽然字儿写得慢一些,而且写一阵思考一会儿,但是比起其他举子似乎也是略胜一筹吧?

程侍郎巡视罢,立刻到其它考房巡视去了。本科有上万名举子参加考试呢!贡院中的九千多间考房占地面积可是不小。为了容下所有举子,程侍郎又临时选一处空地搭建了一千余间考房,这才将天下举子都装进去。

第三场考试结束之后,先生和徐经一起回到了客栈内。

一回到客房内,先生一把将徐经揪住,压低嗓音道:“你小子快说实话,是不是从哪里弄到题目了?”

“没,没有啊?伯虎,你寻思啥呢?你说我是那种人吗?我能做那种事情吗?那可是杀头之罪!”

“嗯!我知道是杀头之罪,所以才不敢大声声张。你给我解释清楚,为啥在考试之前,你会跟我要《退斋记》看?你要不知道题目,会做出这等事情?”

“哎,伯虎,我的好大哥,你可冤枉死我了。前几天你不一直在看那篇文章吗?当时我还不在意,后来就想,那些《四书五经》天下举子谁不会啊?就是背也能背得下来,可是你所看的那些东西我却没有复习过,万一出到题目,一定会耽误大事。我只是想自己熟悉一下嘛!”

“是这样?”先生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将信将疑。回想一下,他们倒都不认识李东阳,要想得到题目,只有走程侍郎的路子。以程侍郎的为人,似乎也不会把题目透露给他。对了,会是那个门僮干的?倒不好说。徐经的处世经验的确比他丰富活络。现在考试已经结束,此事却也不好乱对证,且等看结果再说。

不知不觉过去数天。

这些日子里,多数举子都未回家,一直在京城等待发榜。十年寒窗辛苦,无数风霜雪月,夜里秉烛苦读,谁都盼着这一天呢!因为心里掂记着发榜的事儿,大家却也无心游玩取乐,只有先生和徐经,依旧旁若无人,每日里该吃吃该喝喝。不过,竟有人时刻在意他们言行举止。包括那个不怀好意的吕道远,有一次见他俩喝酒喝得痛快,便讪讪地凑过来,问:“喂,唐兄,徐兄,这次一定考得不错吧?”

“你说呢?”先生语气微冷,他有点儿不喜欢这个吕道远,看人时总是一副疑心的样子。

“你们一定考得不错,不然你们也不会有闲心情天天喝酒。只是今年的题目出的也太离谱了,《退斋记》?咋会从这里面出题目呢?哦,我倒是记得,唐先生之前好像温习过《退斋记》,唐兄,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题目了?你们是经过精心准备吧?”

“你,你胡说什么?那些书都是我大哥从苏州府带过来的,我大哥以前就喜欢收藏古典,你管得着吗?”徐经忽然着急道,而且他的脸色一下子刹白。

“哎哟,我也没说你们作弊,考得上考不上现在还不一定呢!你们用不着如此紧张吧?”

先生知道徐经心里一定沉不住气了。真是,这次来京城本来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引起猜忌,可见人心之险恶。

“直夫,不要多嘴。吕兄,我们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要是想喝几杯,也请坐下一起吧!”

“不不,你们恐怕是今科状元和榜眼,在下可不敢!”吕道远见先生和徐经一冷一热不阴不阳,一时尴尬,只好讪讪地离去。

但未来几天里,客栈的许多举子再看到先生和徐经时,已经开始私下里窃窃私语。先生隐约觉得,好像跟会试有关,但他心底坦荡,却不以为意。

发榜的日子很快到了。那一日一大早,成千上万举子纷纷涌向发榜之处,可是,墙上哪有榜文?是阅卷尚未结束?大家一齐等着,不觉已至半上午,忽然从远处飞跑来一顶轿子,前后跟随着数十名差役。等轿夫落轿压杆,却有一位官员掀开轿帘下轿,高声喝道:“圣上有旨,因阅卷尚未完结,开榜须推迟至本月二十九或者三月初二,请诸举子迅即退回客栈静候!”

今日里不发榜了?先生闻听此言好生失望,他同时又想着找允明的事儿。允明一定来京城了,只是现在他还未现身。这几天正闲着无事,要是大家聚在一起该多好?现在榜也看不成,没办法,他只得和徐经先返回客栈继续等候。

直等到三月初二,会试大榜终于公告。先生和徐经、都穆一起去发榜处仔细察看,从头至尾,只在第七十九名上见到都穆的名字,先生跟徐经均名落孙山。

“怎么回事?我明明答对题了啊!而且我的卷子也无半点玷污,这卷子到底是如何阅的?”徐经当场就沉不住气,立刻乱嚷。而先生呢?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也好不到哪里。不错,本来他还充满了自信,想要得金榜头名会元,想要殿试见到当今圣上亲授其殿试状元。但是现在在几百名会试录取者的名字里,居然找不到“唐寅”二字?

“大哥,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我明明已经把题目都答上了啊!”徐经神智开始慌乱了。不光他着急,连先生也开始着急了,看榜的眼神已经有些飘忽。先生隐隐感觉到,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不然,凭他在考场之中所答的题目,真不该是这种结果。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何都穆都能中了,他和徐经却是名落孙山呢?

“元敬,元……”先生想要问问都穆,请他帮助分析一下,可是他一回身,意外发现,都穆正在数十步外跟一个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官员在悄声说话,且时不时回头望他们一眼。

“大哥,都元敬好像跟那位官家认识呢!”徐经其时惊奇地道。

“直夫,赶紧走吧,我们先回客栈再说。”先生当场把脸沉下了。或者,这件事情只有程侍郎最清楚,他得想办法找到程侍郎对证一下。

“大哥,这次就,就这么完了?咱能不能再找找主考老师?或者,直接找找程侍郎,叫他帮咱们想想办法?”

“榜都已经发了,现在再找有用吗?”

先生说完,立刻怒气冲冲地冲出围榜的举子圈扬长而去。徐经却也有些醒悟,见先生走了,立刻也追上去。

似乎现在,他们真的要走些晦气了。他们俩才一进客栈门槛,店内忽然冲出数十兵卒,各执刀枪,一齐将他和徐经团团围住,另有一人手持公文大声喊道:“吾皇有旨,速将违例窃题营弊之苏州唐寅、江阴徐经捉拿归案,即刻发镇抚司会审!”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先生恍然想起今日发榜的推迟,还有徐经向他借书的情形。他的心忽悠一下子失却根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