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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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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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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十章 初逢大喜

所有人都承认,沈周先生是先生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老师。从先生讲述的过程中亦能看出他对沈周先生的尊敬。他每每讲到沈周先生,总是语气凝重神态端正,从不敢大声粗气。

沈周先生的作品,今世亦有流传,较著名的是一首他于雪月乘兴所作《记雪月之观》:“……是夜月出,月与雪争烂,坐纸窗下,觉明彻异尝。遂添衣起,登溪西小楼。楼临水,下皆虚澄,又四囿于雪,若涂银,若泼汞,腾光照人,骨肉相莹。月映清波间,树影滉弄,又若镜中见疏发,离离然可爱。寒浃肌肤,清入肺腑,因凭栏楯上。仰而茫然,俯而恍然……”。先生是于第二日前往拜访时见过此作,其时尤为称颂。

先生于数年前随沈周先生出游,曾在沈周先生的老师陈孟贤先生家中见过沈周先生亲笔所画《庐山高》图,此画原作于十数年前,此画意境奇特,画面上一座通天大山,山崖处松柏耸立,间有一道流水瀑布从天而降,气势宏伟,乃是鸿篇巨制。先生一见甚为衷情,后来竟多次到孟贤先生家中学习蓦写。

忽一日,先生竟意外在沈周先生家见到此画,大感意外:“老师,此画原在陈先生家,为何现陈放在这儿?”沈周先生笑道:“还不是你一次次叨扰,陈先生见你真心喜欢,干脆把画还给我。还跟我说,他年纪大了,已经欣赏不了几天,倒是要你好好学习才是。”

先生闻听大为感动,立即朝着沈周先生深深鞠一个躬,而后又细细品赏佳作,忽然道:“先生,您的这幅画作好像缺点东西吧?”

“是些许文字吧?说来好笑,此山真正鼎鼎有名,像什么李太白的‘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还有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绝美的诗篇当年曾激起我的冲动。此画也是当年授业先生孟贤先师七十寿辰之时,仗着针对庐山的诗情描述一时兴起而作,只为表扬先师高德。画成之后,急匆匆赠于先师,故再未理会。今日偶尔还家,不过片刻时光。如今看,倒是添补一些文字方完备,你可以补一补吗?”

“我,我恐怕不行,我还未曾见过庐山呢!老师,您见多识广,还是您自己请吧!”

沈周先生一时到图前观看,似又记忆起许多作画时的情节,当场兴致勃发,立就一首“庐山高”诗。

诗云:“庐山高,高乎哉!郁然二百五十里之盘距。岌乎二千三百丈之,谓即敷浅原。培何敢争其雄?西来天堑濯其足,云霞旦夕吞吐乎其胸……”

沈周先生所作此画,后来成为大明以来传世的精品,更为清庭宫中珍品,嘉庆、乾隆等皇帝多盖数枚御览之印章,至今仍收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内,成为镇院重器。

先生时时跟着沈周先生和周臣先生潜移默化,学业自然有所长进。平日里,他时不时写些文字寄散人情。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应科的八股文章,他却时有懈怠,且无心研讨,这不由得引起先生父亲唐广德的忧虑。

不错,大概那时也有家长会之说吧?或者是因为府学先生的家访。反正先生在府学之中的表现,终于传到父亲耳朵里。那天放学回家,子畏先生一进家门,看到父亲和母亲正在柜台前忙活,连忙抱拳向父母亲行一个礼,然后回到后院内室。

“哎!站住!伯虎,子畏你且听我说一句……”唐广德一时急了,先叫了“伯虎”,忽然想起儿子已经改字,皆因为儿子忽然对自己给他起的名字厌恶,连忙又改叫他“子畏”,他的心里,是想正式同儿子谈谈呢!这些日子,他心里早就存下疥蒂,似乎儿子在苏州城内的流言不少,人虽长得清秀,做事却惹非议。眼看着儿子背影消失在后院,不免想起左邻张老头家张灵小子,大概儿子的所做所为都是张灵勾引所致吧?

眼见儿子对他爱理不理,唐广德心里的怒火立刻升起来,扔了手里活计,紧紧跟随到后院。

先生回到后院时,弟弟唐申唐子重恰在院里拿一杆天平在称玩。父亲对他学业寄予厚望,对弟弟却未加引导,大概是想让他以后继承自己的家业。

“子重,给我玩玩?”先生立刻对弟弟手中的玩具产生了兴趣。

唐申顺从地将天平递给他。这个哥哥,父亲似乎很护着他,从来都不让他干家里的活,唐申从内心里一直有些怕他。却在其时,妹妹小娥忽然也跑进来:“哥你回来了!哥,小娥陪你一起玩吧!”

“你要玩?倒该让着你,拿去吧!小心别玩坏了,爹要称不了银子会揍你。”小娥手里拿着天平,才往上放了两块小鹅卵石,父亲老唐就进来了,一见小娥手里拿着天平拨来拨去,登时大怒:“谁让你拿这个的?这是玩的东西吗?”小娥怔一怔,眼睛立刻红了,委屈地大声喊道:“是俺哥给我的。”

“子重,是你吗?”老唐立马转向唐申。他倒不疑先生,先生看见唐申的脸上立刻现出不满:“爹,你咋老是怀疑我呢?家里的错事都是我做的?我到底咋的啦?”他这句话大有来历,因为自从哥哥唐寅16岁时考中生员,已经成为父亲心目中完美的化身,哥哥做的事情几乎都是对的,从来不犯错误。而他做很多事情,在父亲眼里总是拙朴,或者是一种错误,无论如何也不对父亲的心思。

“不是你?那,一定是你?”老唐终于转过脸来看先生,尚不敢肯定,语气自然温和了许多,脸色却似沐浴过春风。

“当然是我,爹。是小妹觉得好玩,就让她玩一会吧!”先生倒诚心实意承认。毕竟兄弟子重是个老实人,他现在当大哥应该主动做良好的表率。

“玩玩玩,别的东西好玩,这个不行,玩坏了,我还咋称银子?我说,你不去读书,为何总是寻思些玩的事情?这怎么能行?唐家还指着你光宗耀祖呢!快回屋复习功课去。”

“复习什么?府学里的书我都已经读过了。”先生皱起眉头反驳道。

“都已经读过了?难道你比文林先生学习的东西更多吗?即使读过,你还可以温习一下《大学》《论语》,总之天下的书读不完的。”老唐心里大概只有这些。

“爹,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已经通通可以背诵。您要考我哪一篇,我背给你听。”先生挺有自信,因为他现在的确有熟读之后就可以背诵的本领。

“都背过了?还有文章呢?你看抓紧写一篇文章,等吃饭时我要验看。”

“文章?做诗行么?当然,写一篇文章也行。只是一件,我要连这天平都不会用,这辈子咋生活呢?”

“你要是读好书,能用得着这个?真是个书呆子。”老唐摇摇头,不再想跟他争执,或许是跟文人争执太累,赶紧离去。其实在他心里,儿子这辈子必定做官无疑。看看苏州府里的官老爷们,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哪一个家里府第不是成方连片?只要儿子能做了官,未来的生活自然无忧。

老唐教训完先生,便又回到头外头店堂招呼。夫人丘氏正在收拾桌子,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忙问:“你个老东西,是不是又跟伯虎怄气了?”“他小子现在长大了,知道的又多,我说不过他。可就一样,他现在苏州府几乎无人不知,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如此贪玩恐怕不行。这可咋办呢?”

“咋办?我有办法!”丘氏瞅一眼后院的伯虎,立刻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哦,好办法,真是好办法!”老唐听老婆说完,不由得击一下巴掌。

不错,儿子都已经十九了,按说早该到说亲的年头,再拖下去,好人家的女儿岂不都让人家给聘走了?另外,如果给他成了家,大概可以拴住他的心吧?可是,现在说亲只能攀一家条件一般的,万一儿子未来高中了咋办?这个顾虑,令他又开始心绪不宁。

“又咋的了你?像个男人不?有事就说事,倒拿一副愁眉苦脸给别人,一个字,烦人。”丘氏不悦地瞪他。

“我是怕,万一咱儿子将来高中,看不上现在的老婆咋办?”

“你管那么多呢?只要帮他成了家,咱也算完成了心事,我就不信他会对自己家人不管不问。”

老唐倒不愁给儿子说亲。他毕竟开着一间酒肆,经济条件还算中等。另外在人际关系上,他整天迎来送往,譬如苏州城里的知名人物如沈周先生、沈诚先生以及周臣先生等等,认识的人不少。再加上儿子三年前以第一名成绩中得秀才,早已闻名吴趋里,想要找个媒人说亲有何难哉?

那一日,沈周先生又来闲坐喝酒,老唐有意扯起儿子的终身之事。沈周先生点头笑道:“今日此事算是提到点子上了。前些日子我因肩痛不适,倒去了一处医馆,那开医馆的先生旧籍是江西石塘人,名叫徐廷瑞,他本人亦擅一手好针灸,在苏州府街市开着一家医馆。他有三个闺女,大闺女已出阁,二闺女和三闺女尚在待字闺中,我观她的二女儿巧云识礼大方,又貌色俊美,恰与令郎相配……”

有了沈周先生的介绍,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但是先生听父亲介绍完徐家情况之后,心中略有顾虑。徐家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不错,在那个年代,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无“自由恋爱”之说。但先生心里早拿定主意,别人的终身大事可以将就,他的事情绝对不可以随便。

那天上午,先生再次约了张灵,一起又扮了小乞丐,二人一副蓬头垢面模样,想要去徐家诊所一探究竟。

徐家诊所离吴趋里不过二里左右,临街三大间铺面,后则是一个院落。铺面前的屋椽上挂着一个挑子,上书“医馆”两个大字。两个人很快到达门口,一边把手里的破碗乱敲,一边不时地探头往里看。只见屋里摆放着一排药柜,前有黑漆的柜台,柜台外另有一布帘隔着的小床,里面却有些动静。柜台之内,却站着一身着淡粉长裙、脸色俊巧眉眼儿清秀的小姑娘收拾东西。她现在似乎听到敲碗声,正抬起头来向外面张望。

先生吓了一跳,连忙跑到门口一侧蹲下,眼见路人匆匆,只把碗敲得更急,头也不敢抬。

耳听屋里有个沧桑的声音喊:“巧云,出去看看,是不是有讨饭的来了?家里还有剩余的糖糕,你给他们拿几块吧!”这些话,先生听了心里倒舒坦,心说,听话音倒是个忠厚长者。

似乎屋里沉寂片刻,很快有轻快的脚步声出来。张灵正奇怪先生为何来这儿,眼见他眼睛不时向里面乱瞄,似乎又不敢抬头直观,心里立刻明白八九,只冲他微微笑道:“啥时候看上的?今天找我来是有预谋的吧?”

“你少放臭屁,不要乱说话。”分明感觉到姑娘已经来到身后,先生慌忙道。

“喂,你们是饿了吧?俺家还有几块桂花糖糕,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姑娘款款站到他们面前,手举着包糖糕的草纸。先生此时才抬敢起头,立刻愣住:天哪!刚才只是一点印象,现在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竟然是粉面含笑似瓜子,双目汪汪一团水;十指纤纤赛白玉,体态袅袅如杨柳。想不到天底之下竟有如此灵秀的女子?自小到大,先生在苏州府见过的女子也有些,眼前的女孩恐怕比之前的素兰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此,先生方相信男女姻缘亦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小姐,谢谢您的糖糕。不过,不过我们还想要一点酒,您家里有吗?”死张灵,又开始耍弄他的心眼。这家伙,分明早看透先生的心思。

先生不由分说,抓起包着的糖糕,扭身扭头就走。

“哎,你们,你们先别急着走啊,喝点水总可以吧!”小姑娘在身后跺着脚喊道。

“不用啦!我们有地方可以喝水。”先生头也不回,哑着嗓子回一声。他是被感动了吗?分明眼角还溢出一滴清泪。人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女孩,她的善良分明不是装扮出来的。此小女子,堪当唐家媳妇!

有了先生的试探,再后来的事情便顺利许多。时隔不久,两家家长便坐到一块儿议论亲事,徐家开着医馆,唐家开着酒馆,两家子也算是门当户对。来年春末夏初,两个人便成婚配。

先生的婚事还是办得比较隆重。老唐摆明了要给儿子添些光彩,因此稍有些显摆之意。成亲那天,吴趋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听说街坊内唐广德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的儿子成亲,数百上千人一齐围观讨喜。先生的老师好友更不用说,都登门来祝贺。这些年,他的朋友越来越多,喝酒时竟占了好几张桌子。

成亲那天,先生自然是喝醉了。先生说他是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后半夜醒来,发现巧云正衣不解带为他清除吐在地上的秽物,先生大为感动,待她上床后,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自此,先生对巧云姑娘恩爱敬重有加,夫妻恩爱亦是当地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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