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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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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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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三十一章 野外踏青

先生真是想不到,湘君姑娘竟是一个如此决绝烈性的女子,只因自先生他们走后,她的心境大变,竟拒不服从老鸨逼她接客,想要脱籍也不肯准,只好以死相抵,只是一杯毒酒,如花人生早烟消云散。

这封信,是她寻死之前,托了一个相好的姐妹递到苏州的。

“湘君,唐寅真是愧对你了!”先生看完信之后,当场泪流满面,仰天长长地发出一声悲鸣。

自知悉湘君姑娘的消息之后,先生内心所有的浮躁终于完全释放,开始把精力投入到学问之中。

自从拜吴宽侍郎为师后,先生的学业果然精进不少。这期间,可能是得益于吴侍郎的调教,先生的生活平稳了许多,除了学习,还有精力去做一些喜欢的事情。

这段时间里,先生另外结交了几个新的文友,包括徵明姑母之婿,学士顾春烈,以及爱购书结交文人为荣光的袁臣器。先生曾为顾学士的妻子俞氏,也就是徵明的表姐,画过一张《刺目图》,他的表姐是一位烈妇,深得先生敬羡。先生在画此图时,自然想起西子湖畔的湘君姑娘,不由潸然泪下。先生用心作此图的意境,亦可从沈周先生所题之诗中看出端倪:“剪锋刺落玉精神,要使亡人识念真;判死不教留好眼,示生无复见他人。”

先生和袁臣器的结识自非意外,其中自有允明的引见。袁先生经商多年,家庭条件颇好,他的爱好却也非一般富家可比,那就是藏书。为藏书,他每年都要花费重金,因此家中书库充盈,凭籍家藏,结识了吴门许多学子,先生也得以从他家中借得典籍古藏若干阅览。

这一年中,袁先生一直在外奔波,足迹远达长江、淮海、最后到达中原古都开封。袁先生一阵奔波后复归苏州府,先生听闻,特意上门看他,问些外出遭遇奇景,兴致上来,当面手书一篇《中州览胜序》,祝贺袁先生丰富人生。

在此,可稍窥先生其时赞颂文笔:“吾党袁臣器,少年逸器,温然玉映,盖十室之髦懿也。弘治丙辰五月,忽翻然理篙楫,北乱杨子,历彭城,渐于淮海,抵大梁之墟,九月未归。乃绘所经历山川陵陆,并冲隘名胜之外,日夕展弄,目游其中。予忝与乡曲,得藉访道里,宛宛尽出指下,盖其知之素而能说之详也……”

先生写就这篇文章之后,袁先生曾将其展示给允明、徵明和杨循吉先生等一众文士观看,都道先生不但书法有长进,而且记序笔法也颇有进步。先生闻知,竟收归视为墨宝,从此珍藏起来,不再轻易示于人。

这段时间里,老祝,也就是先生的铁哥们祝允明,他自省考中举之后,也开始长进了,那年会考落第,居然趁闲将自己半生成就整理出来,装订成一本《枝山文选》。先生最佩服允明几点,一是允明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其二是允明的诙谐和不拘一格。允明的右手六指,本来是人身上的缺陷,多数人回避都来不及,可是他却毫不在意,不但不在意,竟还拿来充当自己的雅号,自然令人惊叹。因为《枝山文选》的成书,先生特意召集一帮子文友去他家庆贺鉴赏,杨循吉先生自告奋勇,为他的书写了题跋。

另外,先生和未来号称“吴中四子”之一的徐祯卿也交上了朋友。这个徐祯卿要小先生九岁,而且相貌也是一般,按说先生本注意不到他,偏偏他虽然年少,在前年十六岁时,也曾有自己的著作《新倩集》诗集成书,其中诗句格调清新奇特,颇有白居易、刘禹锡之风。因为大家的共同爱好,先生和他的关系迅速到达一个高峰。

到此时,先生人生中分别获得的两个文坛和画坛名号,分别是“吴门四家”和“吴中四子”,所有人马班子基本到位。

这一两年里,还有一些喜事接踵而至。先是年前徵明有了一个儿子,起名“文彭”,徵明和其父文林先生皆是十分欢喜,包括先生也前往祝贺。后来先生的兄弟唐申,竟也得了一个儿子。先生眼看到而立之年,竟无后嗣,闻听有了侄子,顿时喜出望外,顾不得当年巧云去世时弟弟和弟媳的无礼,立刻携了五两银子和一些吃食上门看顾。

再一年秋后,文徵明的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名叫文嘉。文徵明结婚也有五年了吧?却也怪,他和夫人吴氏竟也有近四年未孕。两年之前,他的夫人稍有迹象,不想这两年竟一年生一个。徵明得子之后,自然欣喜若狂,连他老爹文林先生竟也喜不自胜,连年在家给两个孙子大摆“满月酒”,邀请到苏州许多文人雅士,大家均不醉不归。

那天晚上,先生于文徵明家中喝完他的第二个儿子的满月酒,不觉酒醉归家。后于醉意中醒来,面对着凄凉四壁,忽然开始流泪。

似乎,这世上人人都活得开心,只有他不开心。试想一下,天下还有谁如他这般,竟在一年之内竟连失五亲?

又一年,是大明弘治十一年,戊午,先生此时已经二十九岁。

自过完春节后,先生感觉心情出奇地好转。

春天到了,风儿开始和暖,城外的桃花园到处绽放着艳丽的桃花,踏青赏桃花的人也开始多起来。闲游人中,亦有无数公子小姐,以及姑嫂、夫人之类。自然,白日里生意不多的勾栏女子也有夹杂其间,另外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也有些。

因为春暖花开,张灵心性儿又上来,非要拉先生去踏青。那天先生一大早到西北城门之内侧等允明,眼见张灵身背一个小包袱,居然带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迤逦而行。先生心说:“这个张灵,还真是不把省考当一回事?须知天下学问都是如此,功夫不负有心人,难道他的一生就这样荒废了?”

忽然听张灵高喊:“伯虎,看我把谁带来了?”一男二女飘飘然来到眼前,先生定睛一看,却是吴阊中迎春楼内一个歌女,名叫青青。前些日子张灵带他闲逛,无意中听街人说迎春楼内新来一个歌女,年轻不大,嗓音如柳莺,唱得一手好歌。崔莹姑娘的事情早过去多年,张灵此时却也有了闲心情,而且只是听歌,这是他的嗜好,当时一听就动心,非拉了先生去欣赏。不过两个人当时囊中空泛,张灵依旧玩些过去的把戏,冒着允明的大名仿写数条字幅,临街卖了,得了二两三钱银子,然后带着先生直奔迎春楼。

还算不错,天下的勾栏其实都一样,张灵把卖字得的银子拣一小块,估摸能有五钱左右,往老鸨妈妈手里一放,像她这样的人儿,一见来了有银子的主儿,恨不得把客人全身上下的钱都搜刮干净,立刻就把他们引到青青房内。先生和张灵一见到青青姑娘,竟是人如其名,一身淡色青衣青裙,云鬓高挽,小蛋圆脸儿,眉眼儿稍施黛色,肤色白如凝脂,眼神似能摄人魂魄,看上去楚楚动人,媚态不胜娇羞,看上去只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不说有十分美丽,竟是天下下凡的一个玉女精灵。

老鸨儿一见他俩当时神情,心里就有数了。这俩男人一定过不去美女情关。但现在是两个男人到青青姑娘房里来,她却也有话说道:“不好意思,虽然话说出来不中听,可毕竟是场面上的事儿,不得不多说一句。二位公子,你们只是点青青姑娘一个人吗?”

“啊!”二人齐齐点头。

“这个,这个,这须得青青姑娘同意才行。另外,你们必须还得加些银子才行!”

“还要加银子?你想要多少?”

“这个,也要看青青姑娘的意思。”老鸨儿说完,拿眼使劲勾引青青,意思要她见机行事。但青青姑娘一见老鸨儿的眼色,顿时怒火中烧,立刻铁青着脸道:“妈妈,你把青青当成什么人了?青青因为难言之隐,本已经苟且偷生,若接今日之生意,青青宁死不做。”说完,扭转身就走。

“好,好,姑娘的确应当这样。”张灵忽然含笑击掌。

“怎么?你们,你们难道还有别的意思?”老鸨儿一时愣住了。

“妈妈,我们只是来听青青姑娘唱歌,绝对不会做其它事情。青青姑娘,我这位老兄可是弹得一手好琴,今日里他是慕名而来,不知青青姑娘可有兴趣?”

他的话音一落,老鸨儿当场就泄了气。听歌跟过夜可不是一回事,她今日里可是要少挣钱了。但她毕竟是勾栏里的行家里手,知道有些事情需要过程,可能青青姑娘唱得好,一阵就把他们打动了,到时候忍不住心性儿,不还得继续往外掏银子?

便笑道:“青青姑娘,你可要好好招呼二位公子,我这就叫人给你们上茶水点心去。”一阵风去了。这边青青姑娘一听只是听她唱歌,心情儿瞬时平复,只款款做个揖,抬起头来,这才注意看先生和张灵。哦,眼前这两个公子,穿白色衣裳的个头稍高些,但有些瘦。穿青色衣裳的稍矮些,身材有稍粗壮些。两个人的眉眼儿却都清秀,也算是男人中的俊杰。

便问:“敢问二位公子如何称呼?”说着话儿,眼睛却直朝穿白袍的先生身上端详。

张灵一旁看见,知道她的心思先被先生给抢了。他却是在琴艺上不懂,今日和青青姑娘交流,早晚都是先生占风头,俗话说的好,君子成人之美,干脆就让着他。连忙抢先笑嘻嘻道:“青青姑娘,我姓张,字梦晋。这位是苏州府有名的唐伯虎秀才。他对音律颇懂一点,你们俩倒可以做一对知音。”

他的言辞有些直接,青青姑娘听见此话,脸儿登时绯红,先生却也怪他口无遮拦,瞪他一眼,道:“梦晋,你就少说些屁话好不好?”

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到案几前坐下。青青姑娘屋里摆放的琴,端的是古桐木所制,先生手指动处,只听“琮”地一声颤响,琴音深远幽长。先生脱口赞道:“姑娘收藏的好琴。”青青姑娘只冷冷道:“琴是好琴,全凭妈妈安排,我一个穷家女子,哪里有钱买琴呢?”

先生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知道她也是贫家出身,心说,倒也游走过几家勾栏,譬如湘君,平日里也曾细心地想她们的行为。这些女子,一个个看上去楚楚动人,却都是有本自家难念的经。湘君?哦!先生心里又隐隐作痛。她们的行径,算是可爱还是可恨?似乎从内心里,她们都不愿意从事这种勾当吧?若不然,也不会整日里人前笑脸背后苦脸,既做人又做鬼。幸好她们之中的许多人还有些才气,一旦和她们在一起谈诗论词歌赋,先生觉得果然清爽些。所以自从跟着允明入勾栏接触之后,先生再不敢看低她们,逢着苦闷无着才思穷尽,倒也时常找她们,或者说说体己的话儿,或者散解一下心中郁闷。但在世人眼里,这是不是先生著上“风流”之名的原因?

便道:“不知姑娘会唱些什么曲子?”

“奴家平日里所学,只是些《千秋岁》《浣溪纱》之类。包括南唐后主、李易安的词,都会些。”

“那就先唱一曲《千秋岁》?这却是北宋时张子野的词。”

“任凭先生奏曲。”青青姑娘开始大胆地看着先生。素白单衣,飘飘似百合仙子,也怪,湘君姑娘却又从先生的记忆中跳出来?哦,当初与她相见,不也是此般眼神?要是带她离开杭州,何至于落得魂魄无归?想来与这些姑娘交往,千万不要动情才是,实在大家都伤不起。

只拿定了心性儿,便素手轻抚琴弦。刹那间,房间里响起“叮叮咚咚”的天籁之音。只听青青微启朱唇唱道:“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一曲终罢,张灵立马鼓掌叫好。再看青青姑娘和先生,两个才相识的男女,一个痴痴欲语还休失魂落魄,另外一个粉面含羞不语美目传情……

“先生请了。”此时在郊外相遇,青青姑娘一见先生,立刻粉面微红,似乎前眼的公子也可算是她的知音吧?但是,他们之间毕竟隔着一道鸿沟。历朝历代中,似乎只要踏入娼门,女人的名声便完全毁了。即使有幸嫁给有情郎,也只能是侧室,根本扶不了正,许多被本家大娘子恩威并施,最终落个悲惨下场。

先生急急忙忙回一个礼,却把张灵拉到一边,埋怨道:“你要踏青,我陪你就是,你咋把她们也叫过来?”

“哟,你可别不识好歹,我也是好意呢!我跟你说,我觉得她真是不错,可以跟你琴瑟相和,现在你正是无牵无挂,不如就和她……”

“打住!真是以为我此生无望了?老祝说的好,跟她们攀谈聊天倒罢了,这些女子是靠不住的。”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湘君姑娘,天哪!她现在以难道已经成为先生心中的阴影?

“哥,你还真是想找一个黄花大姑娘?还别说,长洲古市巷倒有一个,她爹是开丝染坊的,家里养个老大姑娘,听说绝对是个正牌货,人长得不错,就是心性儿高些,这辈子一心想嫁状元郎,可惜一直没碰上,要不然我给你做个大媒如何?”

“胡说八道,我,我能娶那样的女人吗?”先生听张灵乱点鸳鸯谱,便有些恼,狠狠瞪他一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我说,她可是十个也比不上青青姑娘一个,你看多好的美人啊!诗书音律无所不懂,你们要是在一起,一定可以风流快活。哎,你是怕她名声不好吧?你倒好好想想……”张灵估计是想死缠烂打说服先生。

“行了行了!你有完没完?不就一个青青吗?走,咱们只管踏青去觅迹……”

于是,两男两女四个人,一阵出了州城西北城门,直奔城外支硎山而去。

那一日,他们玩得非常开心,令先生想不到的是,青青姑娘兴致上来,竟还做了一首桃花诗。张灵早有准备,纸笔都背在背袋里,立刻拿出来,寻些清水研墨,眼看青青姑娘且吟且书,一笔一划端正小楷写下:“桃花林里桃花红,桃李斗艳争春风。蜂蝶浪子无觅处,谁解桃花不了情?”

张灵听罢,悄声对先生道:“这首诗倒有点意思,分明是冲着你来的,不如你来和一首吧!”

先生听罢,欲要和诗,再看一看青青姑娘的诗,竟无言可和,顿时惆怅道:“梦晋,听她今日诗意,我却是无可奈何。唉,这难道是我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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