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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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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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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二十章 痴情才子

对于今天张灵未参加聚会,先生自感有很大的责任,毕竟他前日刚刚遭受一次情感的打击,尚未彻底从中走出来。

昨日中午,先生本来和允明一起去城西杨循吉家翻借藏书。杨循吉因表弟刘协中刚离世不久,一见到先生,亲切而又感怀,非要留他吃酒,言明不醉不归。席间二人亦曾提到今日聚会之事,因先生离张灵家较近,允明便安排由先生负责通知张灵今日参加活动。不想先生醉酒归家后,妻子巧云忽然腹痛,又急急忙忙领着她找岳父徐廷瑞诊治。岳父徐廷瑞给女儿把过脉之后,言说并无大碍,只是开几副药安胎为好。等给巧云拿了药要走,徐庭瑞因女儿许多时日未归,又极力挽留夫妻二人。先生便欲上街买菜,一摸身上,分文皆无。幸亏巧云身上带着几钱银子,拿出来给他。岳父高低不许,只安排一个医馆伙计出去随意买些酒菜。

等伙计走后,巧云正好进内室和她娘说一阵悄悄话,先生便和岳父交谈些医道之理。先生细细鉴赏岳父手中的银针,问:“岳父,这些小小银针,真能医治百病?这其中倒是何种道理?”

“银针虽小,扎的却是全身经脉,人体共有三百六十一穴,贯通全身经络,一穴不通,则气血不通,百病自然滋生,若用此针加艾炙扎之,使阴阳调合,经脉贯通,可以温通气血,可以祛除百病。”

“是这样?那,那怎样才能查看经络医理?”

“你想知道?那行,你且随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徐廷瑞一边说着,一边引先生到内室,他却从屉桌中找出一串钥匙,然后打开一个黑漆高柜。先生眼前赫然一亮,只见柜子里立着一尊暗色的铜人像,上面刻划着无数经脉线络,又有无数细小针眼。

“这,这是金子做的?”先生惊讶的两眼大睁。徐廷瑞笑道:“哪里是什么金人?这是黄铜铸成,是专门用来学习人体全身穴位的。虽是铜人,价值却也不菲,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据我父亲说,此件宝贝全国也无几尊,这一件传到我手里可是有三代了。”

“哦,的确是一件宝贝。”

二人鉴赏完铜人像,先生兴致更浓。恰在此时,伙计已经买回酒菜,无非是一只卤鸭,再加上一斤酱方,是用一整块方方正正肥瘦相间且带肋骨的猪肉,佐以盐和白糖、红米、花椒、茴香等,腌制数天后,再置于砂锅内加水和其它香料炖烂,待其颜色酱烂满屋酥香时即成,味道鲜美异常,入口极化,亦是苏州府一道名菜。

巧云和她娘很快整理好菜肴,等到上桌时,先生和岳父亦将酒碗摆好,二人开怀畅饮。先生乘着酒兴和岳父又谈论医理之道,一阵喝得沾了醉意。待回家时还是岳父安排伙计一路陪同,把先生和巧云送回家。一到家,先生倒头就睡,早把请张灵明天参加活动的事儿忘了。

先生当时在船舱之内稍有悔意,便欲寻一个人前往张宅喊张灵过来。却在此时,眼见从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人,一身叫花子打扮,但又不完全是叫花子,只见他的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里执着打狗棒,先生一见大喜,想不到说曹操,曹操转眼就到了……

“梦晋,梦晋我们在这儿呢!”先生站在赏月亭上隔着窗户大喊。一众围坐的先生们后生们闻听,都愣一下,一齐涌到窗户边上,大家一看下面叫花子人物,不禁都乐了。不错,那个人正是张灵!

转眼间,张灵已经进入寻芳楼,一步步登上二楼。瞬时间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无不被他的形象逗得开心大笑,尤其是先生,干脆快步上前迎他。只见张灵也不理他,正伸手向各桌宾客乞讨,无论一只鸡爪,还是半个馒头,或者是一个带着热汤的丸子,概不嫌弃。看到先生下来,他竟是理也不理,好像根本不认识。

“梦晋,真是对不住,本来允明已安排我通知你参加今日聚会,不想昨日中午喝大了,晚上在岳父家又喝得烂醉,的确忘记通知你今日聚会之事。梦晋,此地非是戏闹之地,还是正经些好不好?”

就奇了怪了,张灵现在根本不理先生,依旧向在座的宾客讨要吃食,而且还要酒喝。有一桌宾客已经吃完饭,正起身欲离去,张灵看见,连忙上前将剩下的两个馒头抓起来塞进怀里,又抓过酒壶摇一摇,里面似有残酒,索性“咕咚咕咚”几口喝掉,然后摇摇晃晃直向柜台走去。先生完全无可奈何,只好对柜台内的老板娘道:“对不住,这是我兄弟,我们是一块的,麻烦你给他拿壶新酒,账且记我身上。”老板娘年在四十上下,脸蛋儿胖得赛过气蛤蟆,绿衣绿袄,打扮得也像个绿蛤蟆,连忙端一壶酒给张灵。张灵也不推辞,顺手接了,回头望一眼先生,抱了酒壶扭头就向外走。

“梦晋,你还真生我气了?再闹下去可没啥意思。”先生慌忙追上去,不由得带些气恼,毕竟他今天张狂的不是地方。其实张灵今日这场表演,先生之前也曾和他一起演过,想不到今日里过端午节不小心冷落他,居然弄出这些光景。

先生一直追到楼外,眼看着张灵头也不回,他却再也不能忍受,气恼地道:“梦晋,亏我还是你大哥,如此再三恳求,你仍置之不理。今日你要走就走,咱俩多年的好兄弟全完了。”

先生说完,立刻调头要回楼。张灵似乎以为先生真是发怒了,却又停止脚步,怏怏转身回来道:“小白虎,你现在还认得我啊?你却把我当成啥了?只是一个施舍的对象?行,你们喝酒吃肉,我只讨点残汤剩饭不可以吗……”

先生回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以前可是咱俩一起乞讨,今日只是你自己,倒把我给忘了不是?”

他的话,立刻引起哄堂大笑……一场闹剧就此终结。

先生少不得在座席上新添一把椅子,大家又一齐请张灵坐下。张灵只和先生坐到一块儿。张灵怀里装着一本书,随手掏出来放到桌前,先生拣起来,却是一本《刘伶传》。先生也曾看过此书,无非是晋代刘伶的一段故事。那刘伶身材也不高,相貌也有点说不过去,放到现代人的说法,就是十分丑陋。不过他仗着有些才气,为人一直放纵,从不受礼教束缚。因此习性,与当时有名人氏阮籍等关系都非常好,经常在一块儿玩耍,尤其喜欢喝酒,每喝几乎全醉,至于家业生计,全然不顾,且酒瘾上来,身体完全表现出颓废之状。他的结发妻子实在忍受不了他的脾气,同时也为了他的健康,劝他道:“你整日里喝酒吟诗,连田也不种,生意也不做,这样下去,咱家日子还怎么过啊?而且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刘伶闻听,欣然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向鬼神发个毒誓戒酒。既然是发毒誓,就必须隆重些。你且准备些酒肉,等我好好祷告一番,从此之后,完全不用你再操心。”

他老婆倒听话,立刻准备酒肉,只听刘伶在神案前诉告道:“皇天在上,五殿阎罗在下,我刘伶今日里实言相告,因我日日喝酒引得妇人生怨,着实不该。但天生刘伶,必定赋予口腹之享,从今往后,暂且一次只饮一斛,一日里不超五斗。至于夫人之言虽善,因关系刘伶之名声,暂不可听也罢……”

听见了吧?天底下竟有如此张狂好酒之人?张灵显然把刘伶当成了榜样。

眼看着周臣先生倡导大家共饮一杯,众人无不响应,先生连忙也端起杯子喝了,又倒一杯酒,举杯向大家道:“今日端午佳节,大家酒兴甚佳,但似乎差强人意,若不写点诗词歌赋祝祝酒兴,这大好的日子岂不白废了?”

允明闻听,立刻附和道:“子畏说的极是。周先生,您就开尊口说个话吧!”

周臣先生眼见身边年轻人如此活泛,把自己的童心也给激发起来,连忙也举杯道:“既如此,大家且再饮一杯再说。”

于是大家再满饮一杯,尔后周臣先生道:“刚才子畏和允明已经提议,现在我须倡议一下,大家每个人都要展露一点文采,且必须临场自由发挥,绝对不可拿旧作蒙骗大家。”

张灵听见,早把手举得老高:“周先生,我先来!”

早有僮仆将纸笔摆放窗前案上。张灵抢一步过去,铺展开宣纸,微一凝神,即挥手写道:“胜迹天成说虎丘,可中亭畔足酣游。吟诗岂让生公法,顽石如何不点头。”写罢,放下笔,展给大家看,允明随口一念,却点头道:“诗还不错,梦晋,你且自赏一杯!”张灵此时已经喝得摇摇晃晃,听见允明说自赏一杯,乐得连忙捧杯一饮而尽。

先生见状,好胜心顿起,当场亦起身道:“且等我也来做一首。”他却有些醉意,一边说着,一边踉跄向前,于案几前展纸握笔,立定窗户前,看那太湖万顷碧波顿然心胸开阔,不由怀想起祖辈在塞外征战之功名,胸中早有成竹,立时挥笔匆匆,嘴里一边朗诵着:“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解始横行。相将李都尉,一夜出平城。”

先生毫笔一落,允明上前帮他展起,笑道:“他这个人实在奇怪,本来一个文人,居然喜欢上军伍战鼓,前些日子还偷偷在家里练剑,他家中所挂那把宝剑还是从我家借的呢!唐子畏,难道你想当个西凉将军不成?”

先生闻听连忙冲允明拱手作揖道:“岂敢岂敢,我这点小爱好,纯粹就是为了强壮身体,离冲锋陷阵却还差些。允明你就不要揭我的短好不好?”

他们才争论几句,朱存理先生却也向前一步,抬手一捋胡须道:“你们且听我评说一句如何?子畏这首诗,端的有西北将军征战之风,直逼唐时王少伯之《出塞》,好诗!子畏,就凭这首诗,你却是文人中的侠客,这一首完全压得过梦晋那首。”

朱存理专业攻读诗词,是业内的行家。他一出口,大家又都一齐鼓掌。朱存理却也端了一杯酒,要送给先生添彩。不想先生略一沉思,竟又回案几前提笔又挥毫,大家一齐围看,都叫道:“子畏今日诗兴大发了!”眼见他的笔下又出现一首《陇头》,亦是塞北风格,诗曰:“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围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日晚尘沙合,虏骑乱纵横。”

先生挥笔而就,掷笔在案,微黄的脸色凝重。他的心思恐怕已经飞到祖上唐辉打马凉州飞驰塞外驱逐胡虏的辉煌之中?

张灵看到先生激情之下,居然连写两首侠气冲天之诗,愣一愣,才要说什么,只见先生本想上前接朱存理的酒,不想脚下被凳子一绊,差点儿摔倒,幸亏手急扶着凳子站稳。张灵醉眼朦胧看见,立时计上心来,笑道:“子畏,我且不和你比诗。你这一摔,我却又有半副对联:‘贾岛醉来非假倒’,你可对得上?”

“这个……”先生一时沉吟。还别说,张灵这一副上联的确有些难处,因为其中嵌入人物名字恰到好处。先生意外看到张灵拿来的书,包括张灵刚刚喝尽的酒杯,只笑道:“有了,这下联却是你送给我的,叫做‘刘伶饮尽不留零’。”众人听了,一齐击掌笑道:“子畏,你这副对联却也巧妙,只带一点点牵强。”

张灵眼见大家目光都在他二人身上,索性陪先生玩到底,道:“这一副算是对上,不如再来一联。”

允明笑道:“止论对联,你和子畏不相上下。我却知道你们二人在画艺上也不相上下。不如二位以画来比试高低,如何?”

张灵立刻答应:“这个我也不怕他,不过我二人各自画好之前,不许偷看,只等一齐画完之后方做比试。”允明道:“这个先答应你,周先生可做评判主裁。”

张灵立到案几前展纸磨墨,抬眼看太湖美景和几艘龙舟尚在,手中笔点点画画,其他人等退后数步等待。不一时,已画出一幅《太湖泛舟》图。他却将画上墨迹略一晾干,然后将画卷起握于手中,回身拱手向先生道:“我先显丑,小白虎,现在轮到你请。”

先生毫不在意,同样坐到案几前,面向浩荡太湖,临起笔时,他却回头看一眼张灵,只是微微一笑,把张灵笑得心弦儿陡然一紧,心说,他的画风我最知晓,其实发挥再妙,也不过和我相近,难道他另有神来之笔?心里一时忐忑,又不能近前看,只好和大家一起耐心等着。约摸喝半盏滚茶功夫,先生却起身挡住自己所画,道:“我的也好了,现在把你的拿出来比一比吧!”

张灵无奈上前一步,将手中画卷交于允明手中,允明随手展开,大家先观张灵所作太湖美图,但见烟波浩渺,雾起处,远处舟蓬自在散落,另有数艘龙舟随意漂泊,竟是难得佳作。大家再拥到案几前,推开子畏,一见案几上所画,一齐又怔住:子畏所画,居然不是太湖美景,而一幅乞丐讨饭图,那图上人物不是张灵又是谁?张灵看见,羞恼顿又心生:“小白虎,你这,分明是输了,怎能把我画成这样?”

“你现在不就是这副样子吗?难道还要把你画到太湖里游水不成?”先生竟也沉得住气,故意道。

张灵自知先生在拿他做一个笑话,内心十分不爽,且分开众人,扭头就走。

“梦晋,子畏刚才跟你闹着玩呢!大丈夫何必如此?”允明向来都是和事佬,紧追几步想要抓住他,不想张灵早快步下楼,一阵跑得老远。

张灵一走,先生却也无趣,心知自己刚才太过逞强恐怕伤了张灵自尊,正自懊悔,周臣先生连忙上前安慰他道:“大家今日里不过游戏娱乐而已,都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凭心而论,梦晋的山水之作的确有高明之处,子畏,刚才你要真依他同作,怕是要落到下风。但你这幅行乞图也算画得巧妙。允明,我说的是吧!”

允明笑嘻嘻过来,接言道:“老师所言极是。不如这样,子畏作出如此佳作,尚不完美,我且再帮他一帮。无论如何,好画少了不题跋。”

他却提起湖笔,手腕略动,只见数行草书云:“姑苏有狂士,姓张名梦晋。善作乞儿状,疑是天府人。”又于右上角书写《张灵行乞图》五个大字。写完之后,大家一齐上前欣赏,无不快意称赞。

然后周臣先生又邀大家一齐归座,又畅饮几杯,眼看着大多酒醉,少数心知现场人才济济,遂不敢轻易出手,终熬至席散人去。先生待要走时,回头看到那幅画,正要去取,偏在此时,平空里刮起一阵东南风,瞬间将画吹走。先生眼看着画儿向远处飘去心中稍感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摇摇晃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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