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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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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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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二十九章 平湖泛舟

发生在西子湖畔的那场意外遭遇,令先生完全意想不到。

那一日,先生和允明、张灵一起失魂落魄地送落水的湘君姑娘回到群芳院,妈妈一看到湘君和大家的行迹,当即脸色阴沉且带愠怒:“各位爷,你们,你们今日对我家姑娘做了什么?她要有个好歹,看我不报官抓了你们。”

“妈妈,今日之事,实实怨不得他们,是我意外落水。我的事情真是与他们无干。”湘君姑娘却也半含哀怨地替先生他们辩白。

“不行,你可是受了他们欺负,这件事必须得说清楚……”

她的话音未落,允明早将一锭五两的银子送到她面前。妈妈的眼中总是银子为大,她却也装模作样叹口气道:“既有银子,我也不是非要棒打鸳鸯,总算姑娘是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又教她诗书,又教她乐舞。要不是她有十八般武艺,你们会看上她?好了,且将就饶你们一次。明日一早,我可是要送客了。”

说罢,一把抓过银子,心里尤不解气,把脸拉得老长,气势汹汹而去。

妈妈这边一走,现场立刻冷场。先生三人等一齐瞅着湘君不语。先生现在心绪烦乱,想不到湘君姑娘也是意气消沉。但她再看先生一眼,忽然道:“先生,你且进来再说几句?”

先生无奈地看一眼允明,试探着向湘君姑娘解释道:“我早已经说清楚,他才是我大哥允明,您看……”

“我喊他了吗?唐伯虎,无论他是谁,现在对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你是唐伯虎,现在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先生一怔之下,只能步随姑娘进屋,一股淡淡的清香立刻又沁入心脾。先生深深吸一口气,略有些陶醉。昨日里,倘能和这绝色美人安享一夜之欢,今日里早早离去,又何来这些意外?但此种恶劣行径,他却是完全做不出来。

“唐公子,现在奴婢该叫你一声唐公子了对吧?虽然多年来湘君一直敬羡祝公子,但其实只是仰慕他的书法吧?想不到昨日在西湖与您相见,觉得您虽然有些忧郁,其中却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您的人品才华,应是水中蛟龙,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湘君却也有心要学那南齐时的苏小小、大唐时的关盼盼,盼得嫁一个好郎君,从此安心做人,尽心侍奉夫婿翁姑。没想到,我所倾心爱慕之人,竟是个冒名顶替的伪君子……”

“对不起,伯虎绝非是有意冒犯姑娘……”先生忽然感觉情势不对,早惶恐不安。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不错,在这件事情上,湘君自己也有错,以为自己虽残花败柳,倘蒙爱惜,亦可尽心奉侍一生。但是湘君完全错了,错就错在以貌取人。本来祝枝山身在苏州府,他的书法再出众,又与我何干?但是湘君可能一心想要摆脱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吧!现在想起来,我的行为真是可笑了。一个女人只要进入娼门,纵有万般本事,又如何能够轻易逃脱出去?就是侥幸嫁得朗君,恐怕也只是被人家金屋藏娇当成小妾,能够生个一儿半女尚可,倘无子嗣,多数会被欺凌,下场也都是凄惨。没想到,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果……”

湘君姑娘说到这儿,忍不住伤心拭泪。此时的先生,怎不愁肠百转?他只能小心劝解道:“其实我又怎敢轻易唐突姑娘?大概是因为大哥一心想要成全在下。姑娘且请再回忆,唐寅昨夜对于姑娘可曾有造次之处?皆因为听了姑娘所言,其实您是对我祝大哥倾慕有加。唐寅记住这句话了,所以决不敢夺人所爱,再不敢再有非分之心。姑娘,实在对不住!”

先生现在已经知道湘君姑娘之意,但他的家庭已经零落破败,又怎敢带累湘君姑娘?因此一念之下,只能深深对湘君姑娘深鞠一躬,扭头向外就走。

“站住,唐公子,你,你真以为可以一走了之,把一切都放下了?”湘君姑娘此时声音有些颤抖。先生心中不由一震,依湘君姑娘的意思,难道他可以留下来?分明湘君姑娘是个至情至义的女子,她若投入,必定惊天动地。可是,倘若娶一个勾栏女子回家,又怎能对得起徐巧云?

先生不敢做任何停留,他已经痛下决心,径直走出湘君姑娘房中。

“唐公子,可否请再略等一等?湘君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湘君姑娘手捧一卷书追出房门外凄婉地道。

可是,先生此时的心情已经令他不敢回头。先生内心里一定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在一瞬间都涌上来。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追到此地?先生只有咬紧牙关,匆匆和允明他们离开了群芳院。

先生和允明、张灵他们一直在大街上走出很远,才又回头观望身后的群芳院,只见大门上挂着一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泪水不觉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

先生和允明、张灵第二天启程离开了杭州。

离开杭州城之后,张灵眼瞅着先生大为不解,且质问允明:“咱这才出来几天呢?现在就要回苏州?”

允明却也在观察先生的心情,随声道:“对啊,这才出来几天呢!我说伯虎,你可真够意思,要是这次不带你来,兴许人家就看上我了。可是我祝枝山的鼎鼎大名居然抵不上你小白虎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梦晋,你给我说实话,我老祝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大哥,你不是长得难看,与伯虎比起来,你应该是实在太难看。”张灵只打趣道。

“胡说八道,我难看吗?不过跟伯虎比起来,好像是差那么一点点。我说小白虎,我可不是吃你的醋,那湘君姑娘虽出身勾栏,听其言观其行也算是个好姑娘了。我老祝可不是跟兄弟抢姑娘的角色,你放心,有这样的好事,我肯定要想办法成全兄弟。对了,要不咱哥仨先别急着离开杭州,就在此多住几日,若是湘君姑娘真心有意,你现在家中正无妻室,倒不如……”

允明一心希望先生有所回应,但先生始终绷紧脸不苟言笑。允明好生无趣,一阵冷了心情。忽然记起由此不远有一处游玩所在,喃喃提议道:“我也是热心捧到个冷脸,一切不谈也罢。但如果就此返回却也遗憾。前年我曾到应天府参加会试,曾拜访过当朝大学士李东阳。据他所言,由此向东而北有个平湖县,亦是江南水乡之地,那儿有个平湖,传说汉朝时有番僧言说该县以东陆地当为湖泊,后来果然陷落,积水成湖,当地人始称‘当湖’,后宣德朝始设平湖县,亦改名为平湖。湖中有座鹦鹉洲,平湖风景奇佳,李大学士亦曾作过《游湖十吟》。李大学士的盛名,天下学子无人不知,他可以去得,为何咱哥仨去不得?”

张灵闻听,竟率先响应。到此时,先生也不好再阻拦,只得答应一同前去。

由杭州至平湖,足有两百余里。先生三人立刻转钱塘江乘船,先由江中至海,然后再转道九龙山入陆,车马劳顿足足三日,终于到达平湖境内。

一路之上,他们亦曾领略过钱塘江的涌潮。此时的涌潮,自然比不得每年八月仲秋时的大潮奇观,每每潮流暗动,只见江面上微微涌起尺许波浪,沿江逶迤前行。江面之上帆船点点,或行大海,或入江内,来往穿梭不断。他们亦凭远眺望过九龙山林幽境美的风光。陆上行程时,触目处,除了迤逦的波浪,自然是江南水乡特色田网。只不过,已经收割过秋稻的田内,仅余平整的稻茬,以及一汪汪微微发黄的水洼。

这天黄昏时,他们踏过数座随处可见的河道水泊上的大桥,终于进入平湖县城内。县城内只寥寥数家客栈,而且客房都极其简陋。但对于出行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关键。

他们一行一路舟车劳顿,停脚之后,肯定得喝些酒解解乏。幸好他们打定主意,在这小县城内完全不必再招惹是非,因此喝完酒之后,三人匆匆回到客栈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三人早早起床洗漱,又到城内早点摊上要三笼烧麦,又各要了一个平湖槽蛋,是本地的特产。张灵吃着槽蛋味美,竟又买了几个,说是既然好吃,大家索性过过嘴瘾。

早饭之后,他们一边打听去平湖之路,张灵顺道又买些纸笔,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到达平湖之后,只见眼前水波兴盛,极远处,是一座广阔的岛洲,洲下又有成片的青荷。湖面之上,另有一群群鸟儿循声掠过,三人一时又被那广阔的湖泊给迷住。

先生眼看着东湖,喃喃自语:“原以为太湖最美,西湖比太湖更有过人之处。而这平湖,竟不在西湖之下。细说起来,天下所有湖泊真是各有各的美景,此次前来,可谓不枉此行。”

“可是咱在此地完全人生地不熟,倘若漏过美景,岂不可惜?倒是找个人带路才好。”张灵接话道。允明点点头,一抬头,看到湖边停着一艘小舟,其中一位有些年纪的船家恐怕是要出湖打渔,立刻道:“有了,看这船家年纪,肯定对平湖熟悉,这不是现成的带路人吗?”

张灵急道:“可是,他是个渔家吧?他必要打渔养家,哪里有闲心陪咱们玩耍……”

“废话,我不知道他要去打渔养家吗?总归给他些钱就是。他得了钱,便可以养家,又不用费那么多力气。”

张灵伸伸舌头,心说,出门在外,总是允明世故些。

大家立刻过去一阵攀谈,船家果然同意,笑道:“又不用打渔,又能挣银子,这种好事一定不能错过。你们放心,我在平湖已经生活有四五十年,一草一木都熟悉,你们想看啥想听啥,一概说明就是。”

三人一齐登船,看船家先用船头竹篙将船撑开离岸,然后放下竹篙,摇起双桨,起桨处,翻起白白浪花,只见小船悠悠荡荡,驶向鹦鹉洲。

由船家的解说,他们始知,平湖确是在东汉顺帝成湖,时称东湖,东晋时又叫东武湖,因湖上多鹦鹉,又有人称作鹦鹉湖。后有北宋名臣鲁宗道解甲归田,定居在此,并建有私家花园美宅。建宅时所产生之废砖烂瓦,和开挖出的泥土堆放湖边,遂成鹦鹉栖息之地。当朝嘉靖年知县陈一谦又将疏浚城河之瓦砾在湖中作起大洲,且在其上造了戏珠亭,桂香亭,始成平湖一景,从此称作“鹦鹉洲”,远近闻名。后来到平湖游赏玩乐吟诗作画之文人不计其数……

船家的解说,令他们无不着迷。船行湖中,又见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荷叶,包括数艘采莲的小船。似闻小船上采莲姑娘声声传唱,声音朴实悦耳,比那勾栏女子所唱又动听无限:“水上摘莲青的的,泥中采藕白纤纤。却笑同根不同味,连心清苦藕牙甜……”

允明听着歌声,笑着对先生道:“她们所唱的,似是前朝丁鹤年的《竹枝词》。听歌儿,肯定又是一位江南佳人。伯虎,要不咱让船家撑船过去认识一下?”

先生凝神远眺,微微摇头怅然道:“今番只是来欣赏平湖美景,还是不去招惹那些凡尘俗事了吧!但这眼前景色甚美,不画下来甚是可惜。”

张灵笑道:“今日你可是要谢我了,刚才出城时,我不是买了纸笔?难不成你要现场发挥?”

允明笑道:“他正有此意,梦晋,赶快成全他吧!”

于是张灵摘下肩上布袋交给先生,先生自布袋中取出笔墨砚台,于湖中捧水少许洒入砚台中,然后执墨研墨。不一时墨成,眼前山水屋木等景色却也尽入胸中,一时兴起,瞬时成《桂香亭图》,且自题诗云:“皋岭丹桂飘香,古岸夕阳秋色;烟波江上归帆,鹦鹉凭林暮迫。幽篁风送蛩鸣,野草闲花沉陌;苍茫云水悠然,中有高人游逸。”落款自然是“唐伯虎”。

先生一时作罢,允明和张灵对比眼前景色仔细看过,无不称奇,连船家在船尾摇橹看见,竟也笑着向先生竖竖大拇指。先生笑道:“只是一时兴起偶尔为之,大哥和梦晋,你们也表现一下吧!”

那二人此番只为陪着先生散心,完全不想夺他的风头,却都只是笑,并不动手。先生急了,道:“怎么回事?你们只是想看我笑话啊?”允明道:“我们的心思只在游玩,还是算了吧!今日你之所作,亦是平湖佳事。老丈,从今往后你可记住,苏州府才子唐寅唐伯虎于今日作《桂香亭图》一幅,并题诗一首。”

先生闻听,又笑道:“允明,你是成心出我丑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先生说完之后,收起画笔,竟畅然立在船头,嘴角微微溢出一丝笑意,任凭湖中轻风徐徐,将他未曾梳理整齐的几缕头发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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