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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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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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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三十九章 梏罔之灾

不得不感叹,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多舛,因为一场会考,先生和徐经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给抓起来了。

历史记载中,对发生在弘治科场案的推测大致如此,其一是梁储梁侍郎向程侍郎的推荐可能已被其他人得悉,而先生到程侍郎家拜访,亦被有关人等关注。故因先生答题太好,极可能被推测为先生和程侍郎之间有所勾当。实际上这个推测似乎不成立,因为程侍郎为人行事口碑一直较佳。他若直接漏题破绽太大,恐怕程敏政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因此大明《孝宗实录》中对此事的描述,亦是不轻不重,时言:“言官驳其主考任私之事,实未尝有。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命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有一个题外话,关于那本《孝宗实录》,李东阳李大学士亦是编修之一。李大学士在历史上评价也算是个好官,且本届会试他和程侍郎是同场监考官,如果程侍郎确有弊端,凭他和程侍郎的关系,也有可能稍稍为程侍郎遮盖些吧?

至于第二个传说,是徐经偷偷通过程侍郎的家僮在案几上的发现猜到了题目。这种说法的确也是悬案,因为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发现二人之间的交往真相。且徐经在过堂审问时,即使身受重刑,也从未招供过此事。其实徐经和李东阳大学士之间也有一层不为世人所知道的关系,当年李大学士在老家时,徐经父亲曾请李大学士为其亡父写过碑文。就冲这一点,李大学士也有可能会给徐经开脱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大学士在《孝宗实录》中所记载的一句话:“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命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

哦,这一句话细思严重了,当时有某代其位者?会是谁呢?又是想代他的什么位置?主考官吗?或者是他的礼部右侍郎位置?亦或还有其它更好的位置?因无实据,真是不好胡乱评说。

忽然又查到一则资料,是《明史·程敏政传》,其中云:“或言敏政之狱,傅瀚欲夺其位,令昶奏之,事秘,莫能明也。”说来说去还是有人陷害,至于到底是不是傅瀚干的,依旧是传言,并无实证,最后只以“事秘,莫能明也”为由,成为历史悬案。

反正这件科考案最终的结果是,死了一个程侍郎,先生和徐经二人则被下了大狱。另外还有一个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会下大狱,他就是向朝廷诬告举报的户科给事中华昹,后来整个案件查无下落,先生和徐经被释放之后,他也从狱中释放出来,被发配至南京太仆寺任主簿。

一个非常明确的事实,那场科考的确出了一点问题。出现问题的关键应是在华昹给事中身上。他真不知打哪来的胆子,居然在朝廷上把只是听来的传闻给上奏。另外让先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都穆的表现也有点儿神秘失常,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参与进来?

在将先生和徐经下大狱的第二天,监察王御史就开始提“犯人”过堂审问。

当王御史将先生和徐经逐一过堂审问时,先生完全明白了,祸端根本就是出在《退斋记》上。这一次会试,因为所出题目古怪,几乎有相当一部分举子根本无从答起。剩余举子即使答上也是文不对题。而审阅考卷之时,唯有先生和徐经二人答题居然接近丝毫不差!

先生一听案情缘由,心里完全乱成了一锅粥。他自己心底坦荡,想要着急申辩,可是又怎能解释得清楚?王御史几句问话得不到答案,立刻便动了大刑,一阵大板子夹棍轮番上阵,可怜先生和徐经自小未吃过苦,只是读书为业,又如何经受得起如此拷问?但他们也心知,如若屈打成招,恐怕性命休矣,所以抵死不承认。幸亏过堂一阵子之后,李东阳大学士蒙圣恩亲自到堂询问,得知先生和徐经皆是打死不招,心里稍稍宽慰。后来吴詹事念在同乡之情,亦亲到狱中探访,先生方知另外一些祸端所在。

现在,该从头正式捋一捋所有事情的经过了。

自从会试之后,京城里的举子议论的确多了些。这些话,不知为何传到了华昹耳朵里。更令华昹如获珍宝的是,那程侍郎在和众同考官一起阅卷时,听其他同考官说有两张卷子答得异常漂亮,程侍郎恐怕是想起巡场时所见先生和徐经时的情形,一时兴奋,不由道:“哦,那两张卷子恐怕是苏州唐寅和江阴徐经的吧?”

程侍郎也算是久历官场之人,他身为本场会试主考,也太不善于把握自己的情绪。估计他做梦也想不到,仅仅是一句兴奋之语,最终把自己和两个举子的仕途,连同自己身家性命一并葬送。

那一日阅卷尚未结束,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拜罢朝廷,华昹忽然出班奏道:“启禀万岁,华昹有事启奏。目今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但今年会试之中,臣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翰林学士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与市井结交,天下举子初场未入,而题目已传诵于外。二场未入,而表题又传诵于外。三场未入,而策之第三四问又传诵于外。江阴县举人徐经、苏州府举人唐寅等狂童孺子,居然早早得到题目,此岂科目所宜有、盛世所能容者?臣待罪言职有此风闻,愿陛下特敕礼部,场中朱卷,凡经程敏政看顾者,许主考大学士李东阳与五经同考官,重加翻阅,公为去取,俾天下士就试于京师者,咸知有司之公也。”

这个华昹的作为简直有些太吓人了。他跟先生和徐经到底有什么仇恨?不,难道他是对程侍郎有仇吗?却也说不准。反正,孝宗皇帝纵是平和至善之人,闻听在全国会试中出了如此大的岔子,当时怒火三丈,立刻命李东阳率人查考程侍郎经手阅过的所有卷子。

李东阳大学士在领旨之后,心里却也上下忐忑了一阵子,心说:“历年取仕都是平平安安,今年这是怎么了?本来自己和程敏政平日里私交甚好,在监考会试中也都是躬身尽职,绝对不敢任己为私,为何会有把柄落到华昹手里?”于是在早朝罢,一眼看见华昹就在前面,连忙追上去,道:“华给事中且慢行!”华昹停住脚步回身,一见是李东阳,慌忙施礼道:“是李大学士,李大学士有何指教?”

“现朝廷科考牵涉重大,此等消息,不知您是从何得来?”

“这个?事关事主身价性命,华昹不便透露。”

“不不,正因为事关数人性命,所以李某真是想知道事情原委,否则,不但耽误朝廷大事,恐怕连你我的性命堪忧!”

“你在说什么?”华昹闻听李东阳的话,脸色立刻由青转白,始知此案后患不小。只见他的眼珠儿连转了十几圈,连忙小心道:“李大学士,不瞒您说,这件事情在下的确是听到了有关不利的风声,这其中恐怕跟苏州府的另一个举子有些干系。所以李大学士还是不须多问,倘若举报不实,华昹甘愿领受一切后果。”

华昹说完,急急忙忙就走了,不过,他的前面又是礼部左侍郎傅瀚,只见两人对视一眼,华昹竟是头也不再抬,只是略停一停脚步,落在傅侍郎身后,然后拐一个弯,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望着刚才情景,李东阳心里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啥,华昹刚才跟傅瀚的眼神真是太不一般了,难道他们之间……李东阳只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大学士,请借一步说话。”身后忽然又有人喊他。

李东阳急回身,却是吴宽吴詹事。李东阳忙跟着他往宫墙一角躲过,道:“吴詹事,你倒评说,这段公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奇事,真正是奇事,数百年闻所未闻,怨不得皇上会发怒。李大学士,这两个牵涉案子之人,那个姓徐的倒不熟悉,至于苏州举子唐寅,这个人我却是稍稍熟悉,他的确小有学问,实为堪造之材,但他的为人稍有点自负,应是得罪了小人。我以为,从民间传闻来看,这件案子必有隐情,恐怕最后所指的不是他们俩,而是另有其人。”

“你是指,傅……”李东阳吓了一跳。

“嗯,前些日子朝廷已有清议,礼部徐尚书可能另有他用,倘若空缺,必得选一贤能补上。似乎程和傅二人之间应该有些利害吧?李大学士,吴某身在朝中,诸事不宜亲自张扬,看在程侍郎平时为人上,还是尽力为他们开脱为好。只要两名举子查无实证,程侍郎一定会没事。当然,我也知晓李大学士为人,一切务以证据为要,以朝廷大事为要。若是他们有罪,吴宽断不敢多说一句话。”

“吴詹事,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是眼下李某尚有些疑虑不解。请放心,在这件事上,我必秉公查处。”

似乎这一切,就是先生和徐经下大狱的原因。

“吴詹事,那,那要是查到我们无罪,是不是还会录取我们入籍?我们还有机会参加殿试吗?”尽管被下大狱,但是徐经的心里仍然关注此事。

“不行,这件事情已经彻底完了。刚才我说过,主考李东阳大学士已经将程侍郎所有阅过的卷细细再阅一遍,并已经奏明皇上,在程敏政所阅通过之卷中,根本没有你们两个人的卷子。这次会试已录取三百余考生,其中会元是广东伦文叙。这次你们已经在例外了。”

“怎么会是这样?我们可都是冤枉的啊!”先生和徐经都愣了。

“你们啊,也不知冲犯了什么星宿,唉,其它的我也不想多说,你们还是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的言行吧。有什么过错,该认就认。要是没有过错,一定不要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或许我还可以稍稍帮你们开脱一点。或者三年之后,你们还可以再来,一样可以功成名就。对了,你们同乡中,有一个姓都的吧?”

“姓都的?您所指的是都穆?”

“他叫都穆?这个人你们都熟悉?”

“当然了,俺大哥跟他还是同府的生员呢!以前在苏州府时,俺们交往一直挺不错的。”

“这就奇怪了。似乎有些风言风语,说有人见过他曾到礼部左侍郎傅瀚之处走动过,目今却无实据。算了,事已至此,可不敢胡乱揣测,否则又是新的冤狱。还有,无论如何,你们千万不能随便认罪,否则三年之后的会试也会麻烦得很。现在事情太过复杂,恐怕耳目众多,我暂且不跟你们详谈了。”

吴宽说完,急忙离去。先生和徐经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狱门口。徐经低头看看身上的枷链,忽然放声大哭,他是富家弟子,生活无忧无虑,只求能够一试成名封妻荫子,谁想遭此横祸?自然大为伤心。先生被他的哭泣之声引得鼻子亦是阵阵发酸,忽然又想起吴詹事的话,心想,难道是都穆在背后捣的鬼?似乎上次喝酒时跟都穆一起喝醉,曾戏说过今科他要不拿状元,天下就无人拿得。现在看,自己真有点儿得意忘形了。

先生和徐经被关在牢狱中,不知不觉有些时日。

就在他们被关进大狱八日之后,到农历三月十五日,朝廷殿试开始,广东伦文叙首试成会元,这次殿试又是表现出色,被当今孝宗皇帝当庭钦点为今科状元,赐进士及第,并命安排祝贺。二日之后,又赐状元朝服冠戴,准许跨马游街,风光自然无限。

消息传到狱中,先生闻听登时如痴了一般,怔怔地倚墙坐在地上一言不发,连身上的伤疼也不觉得。

“伯虎,这,这到底是咋回事?他们为何要对咱这样?伯虎,伯虎……”

徐经怎能知道先生现在内心的煎熬?他可是已经三十岁了呵!人的一生,向前看,似乎很长,可是三十年转眼就过去了,回想先前的生活,分明只是一道闪电,瞬间早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那个所谓的解元,会是先生人生中的最高点?

对于这次会试,先生的确做了充分准备,真正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他太渴望这一天的到来。不但是他,连沈周先生、周臣先生,文林先生,还有允明和徵明他们一众,还有在家里苦等消息的新婚何夫人,无不盼望着他能一试成功。

还有呢?包括多年前已经去世的父母妻子,以及他的小妹,估计他们即使在阴间肯定也在殷切期盼着他能够进士及第吧?现在这一切居然全部付之东流了?天哪!他到底自己做错什么了?不错,这一次会试,他并没有偷题,更没有任何作弊,良心上坦荡荡。他相信自己的势力,他相信凭自己的胸中万壑可以金榜题名。偏偏这一次他答得太好了,几乎与本题答案纹丝不差。难道答得太好也有罪吗?并且还牵连到程侍郎?看样子,官场上的复杂险恶远非他的性情心思所能够理解。等出狱之后,他还会参加京城考试吗?恐怕不能够。以后他该怎么办?

先生一阵心思澎湃万千,正失落地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大狱门响,只见远远一个身影,竟是程侍郎浑身上下戴着手铐脚镣被押送进来,清脆响亮的脚镣声令人心碎。

“是程侍郎?”先生霍地站起来。

“程侍郎也被关进来来了?程侍郎您……”徐经也站起身,吃惊地望着程侍郎被关进对面牢栅内。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为何把主考程侍郎也牵连进来?先生现在更加迷茫。

狱卒只是把程侍郎送进牢栅之后就离去了。现在,他们自会考案蒙冤之后,第一次有了对话的机会。

“程侍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您怎会也被关进来?”

“哦,我的事情,还真是跟你们二人有些关系。”程侍郎长长叹了一口气。

“程侍郎,可是,可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何会这样?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告的密?他得拿出证据来。”

“证据?他们需要证据吗?今日里我亦在午门前与华昹当场对质。他,他居然只是听说,我问他是听何人所说,他却说,他有义务保护举报人。天哪,他这种捕风捉影的话,皇上居然就信了?他只是一句话,不但毁了你们今科,连我也一块儿给毁了。这件事实在奇怪的很,我要跟皇上申冤,我要向皇上申冤,来人哪……”

程侍郎悲愤地呼喊着,可是,他已深陷偏僻大狱中,有谁能听到他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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