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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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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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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唐伯虎》连载

第四十六章 摒弃前嫌

步入四十岁以后,先生本来已经意气风发,在诗画书法上亦是突飞猛进,但人生中不断接踵而至的打击却令他又开始怀疑世事的无常。

这里面,其中有一些正常的因素,比如沈周先生的离世,其实完全是岁月无情的结果。但是他的侄儿长民和年轻的徐祯卿又作何解释?

有感于此,先生不得不在吟诗作画审考古籍之余,开始做一些深深的思考。或者,他完全可以满足于现状了,继续过着卖书卖画的生活。前些年,因为苏州府商业的发达,各地客商亦有热心书画者,多在苏州府四处搜求,这应该是先生得以建成桃花坞的重要原因。但分明自石田先生去世后,苏州府周围数地竟连发大水,稻米生产受到严重损害,一瞬间民生成为头等大事,不但影响到当地商业,而且连一般百姓都难以维持生机,售卖书画的生意忽然淡了。有时描画几张字画,九娘拿到大街上卖上小半天,竟无人问津。他家的日子本来就是依靠他的书画,一旦卖不出去,生机也就成了问题。

幸好他这辈子半生不济,中年后却得了个善良体贴又勤劳的沈九娘,不但全家浆洗做饭都是她的事情,一文铜子掰成两半使用,家里所有生活也都被她理顺得有条有理。先生时而感慨,要是早些年找到这样一个好女人,此生恐怕早就科场高中,又何至于现在才心满意足?

但是以后呢?毕竟有了九娘,毕竟又有了自己的女儿,以现在的书画行情,又怎能维持下去?但不知科考之事,朝庭有无放松?或者为了生机,可以再拼一拼。但是,又该怎样打探到朝廷松绑的消息?之前他所熟悉的吴宽吴尚书,早已经逝去,王鏊老师竟也辞官归家再不听召,大概朝廷的官员也不太好当吧?祯卿不就是一个例子?

对了,当年与自己同赴京城应考的徐经徐直夫现在怎样了?

先生忽然想起徐经,心思登时都放到他身上。当年徐经可是苏州府的常客。他家里有钱挥金如土出手阔绰,。他视先生为知己朋友,一路结伙去京城赶考,费用全都是他一个人全包。后来,他们竟一起稀里糊涂陷入科场案,要不是同乡为官的吴宽打点营救,差点一起死在狱里。这样的朋友,亦算是生死之交吧?现在,虽然生活上有些波折,但自问已经比以前大有好转,自己只顾着快活,咋就把他给忘了?

先生心思一起,再放不下。他原打算亲自去江阴拜访徐经,可是现在九娘有了小桃笙,他又不敢轻易离开。思前想后,他却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徐尚德。

说起来,他和徐尚德之间的关系亦是非常微妙。徐尚德本是徐经的叔父,但他的年纪却与先生相仿。以前和徐经交往,先生亦曾跟徐经开玩笑,道:“直夫,我既和你叔父为朋友,你我之间就有些说法,你得叫我叔父才行。”徐经却也笑他道:“叔父是家亲,和你却是远亲,家亲远亲不能比邻。比如辈分大了,出门就见小。辈分小了,出门就会见大,所以还是不要分那么清才好。”

徐经的回答却也巧妙,令先生顿时哑口无言。

徐尚德对于苏州府的文化一直推崇倍至。数十年中,他一年里倒有半数时间住在苏州,只为和苏州这些才子们评诗论画。他又是一个研究古籍的书虫子,顺便做些买卖,挣了钱,所购古籍亦有数万,是标准的藏书大家。他在苏州、江阴两地都建有藏书楼,这也是先生跟他交往过密的原因之一。至于他的为人亦令先生十分欣赏。他平生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深得先生敬佩。先生对他曾有一比,是谓:“尚德之为人,如幽兰之风味,海鹤之精神,胸罗万卷,笔绝纤尘。室拟太远,握尘朵列高真;阁如清秘,扫迹长辞俗轮。至从山坳水澨间望之,淡然如仙人;从诗篇画卷中挹之,超然以为先民……”

未等寻找徐尚德,意外又发生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则是先生和徵明的意外复合。

说是意外,这件事情似乎应该完全归功于好友徐祯卿的功劳。前些日子,祯卿尚在京城国子监任职时,因职场遭人鄙视,心灰意冷之际,病倒在床,自然怀想起当年与一众好友在苏州府的风光,忽然想起先生和徵明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心说,岁月本无情,大家都已经这把年纪,互相之间怎还有解不开的疙瘩?他心知先生心高气傲,干脆写一封信先寄给徵明,书信内亦提及徵明年轻时所写的一首诗,是《饮子畏小楼》,道是:“……君家在皋桥,喧阗井市区,何以掩市声,充楼古今书。左陈四五册,右倾三两壶……”

这首诗,完全是先生和徵明当年深情交往的见证。而文徵明在收到这封书信之后,自然怀想起少年时和唐寅先生的交往。依依兄弟手足情深,正如岁月刻画,又怎能轻易忘记?一时陷入犹豫。正拿不定主意,忽然自京城传来徐祯卿辞世消息,徵明登时大惊失色,不由得黯然泪下。想那徐祯卿才不过三十三岁,却早中进士,虽说未得大用,但也正是人生得意之始,居然突然殁了?由此,徵明始下了与先生修好的决心。

那一日晚,徵明在家吃过晚饭后,便要整理行装出行。夫人吴氏见他要出门,不顾次子文嘉戏闹,连忙起身相送出门。

朦胧月色中,先生正在桃花坞家中阅看《东坡居士文集》。正看到苏东坡和拗相公王安石之间发生矛盾一节,其时苏东坡曾数次遭王相贬斥,即便如此,王安石被罢官之后,东坡先生却也亲去拜访王相握手言和,终修成友情佳话。而自己呢?直到现在居然还在跟徵明交恶?他们不都是一生的朋友吗?现在祯卿最为年轻,竟也已经去了,他和徵明这些活着的人又在计较什么?桃花坞建成之后,一众好友几乎全来了,独独不见徵明身影,此一直是先生内心一大遗憾。

正在感叹,只见屋外大道上月光洒金,飘然走来一人,却不是徵明是谁?先生意外之下,急起身相迎,两个飘逸的身影相接,不用多少话语,彼此心灵相通,两双男人的大手紧紧相握,继尔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们二人守着一坛大白把酒言欢,直谈到鸡鸣五更困倦得不行,又簇拥到一张床上抵足而眠。

因为和徵明的修好,先生的心情稍稍有些好转。不过,他的心里依旧挂念着徐经。似乎徐尚德可以知道徐经下落。但现在徐尚德现在又在哪里?自他和徐经会考出事之后,竟再也没有见过他吧?

先生决定要主动寻访一番了。但此时却是江南雨季,连绵不断的雨,一连下了足有小半月,太湖也暴涨,把地里快要收获的稻米都给淹了不少。因此当地立刻缺粮,眼见米价节节攀升。到此时,先生只得先顾生机,但连日不停大雨,先生又无法上街卖画,不知不觉,家中的米缸便见了底。先生生活上捉襟见肘,只能冒雨从米店赊回一点米。后来雨停了,赶紧挟带几张字画上街去卖,因为大家在雨季生意不多,手里闲钱也不多,那字画便卖不动。好不容易卖掉两张画,得了三两六钱银子,先生赶紧拿钱到米店还账。再想买米时,米店居然卖空了。先生一连跑了好几家,终于买回小半袋米。

等到第二日,先生急匆匆跟九娘打个招呼,把桃笙交到她手里,直奔允明家里,他却正在家中作《行书七绝二首》,见先生前来,笑道:“伯虎,你这次来找我恐怕不是为了借银子吧?”

先生亦笑道:“咱俩多年交情,倒亏你一次次帮我,这份情意,我怕到死也还不清了,干脆也不还了。我想等到下辈子不如咱们再做兄弟,到时候由我来接济你好不好?”

允明闻听却笑骂道:“哎呀,你倒也明白我对你够意思,你倒不用替我打算下辈子的事情,说不定到时候我家比你家还是要富足些。”说完,两个人一齐大笑。

到此时,先生才说明自己来的目的,是想通过徐尚德打听一下徐经的下落。

“你要找徐尚德?前些日子我还曾见过他呢!他现在应该还在苏州城内。对了,他在城东有一处闲居,不如你去那儿看看?”

先生也听说过尚德在苏州城内有一处私宅,一听允明说完,立刻拔腿就走。

允明见他行色匆匆,大为疑惑,想要留住他:“哎,咱俩还没说上两句话呢!既来了,不如你帮我看看这两首七绝……”

先生只是回头扫一眼,嘴里道:“挺好,挺好,你先写着,等有空了大家再研讨。”只顾急忙赶路。

先生的确很着急,允明说他前些日子还见过徐尚德?他可千万不要离开苏州城。现在,打探徐经的消息已经成为先生目前的头等大事。

先生一路打听着,终于赶到城东一处小院,只见眼前青砖青瓦,甚是古朴。一敲门,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仆人出来,问先生:“您要找谁?”先生问:“徐尚德先生可在家?”

“您是找我们东家啊?他这几日回江阴了。”

“回江阴了?他可是刚刚离开?”先生暗暗叫苦,分明怕他走了,他还是走了。

“嗯,这边不是发大水吗?江阴那边雨水轻些,东家是想运些米粮过来售卖。”

“他大概要几日才能回来?”

“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这还要看贩运是否顺利,还真是说不准。”

仆人的话,让先生的心早凉了半截。先生无奈地回身要走,仆人却又问:“先生,您怎么称呼?您找先生又是为何事?方便的话,等他回来我帮您转告一下行吗?”

“转告?”先生愣了一下,心念微动,看眼前仆人,年纪约在五十多岁,似乎算是一个忠厚之人。先生忙上前诚恳地道:“老伯,我却是尚德先生的朋友,也是直夫的朋友,我叫唐寅……”

“你,你是唐解元?当年是你跟俺家徐少爷一起进京赶考的那一位?”仆人闻听,当场两眼睁得老大。

“嗯,是我,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探一探我那兄弟直夫的下落。老伯,您应该知道他的消息吧?”

“我家少爷他,他,他……”仆人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竟张口结舌未吐出一个字,忽然不安地垂泪。

“老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快说,你快说啊!”先生似乎察觉到异常,紧张地追问……

只见仆人用力擦一把流出的老泪,稍稍抑制住伤感,缓缓地道:“先生,你们当初也曾一起入京赶考,和俺家少爷一同遭遇不幸。那年少爷自京城摘枷回乡之后,一直郁闷数月,后直躲入万卷楼内,吃住都在里面,继续发奋钻研学问,总想着有一日朝廷能开恩松禁,可以重回考场博取功名。也曾有人劝他不要再求功名,但他的执著任谁劝说也不行,连他夫人都无可奈何。谁曾想,少爷派人一再打听,却无任何解脱的动静。等到孝宗驾崩换了新皇,先生心里还是念念不忘,便借游历齐鲁燕赵之名北上。其时我就是跟随者,一路小心侍候,一直到京城,接连打听多日,却得不到任何消息。少爷急劳之下,体力耗费甚多,竟病倒在永福禅寺,我却在京城替他寻医延治整整一年,根本不见起色,眼看着就,就……”

先生闻听,当场面白如雪,继尔又变得蜡黄,只觉得两只脚瞬间麻了,两只手也变得拔凉,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他只觉得现在整个天空都是暗的,整个苏州府大街上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人与自己相干。先生越过枫桥时,眼前恍惚又出现徐经的身影,他的脸上还是如以前那样灿烂地笑着,他眼里的先生,依然还是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大哥、挚友。可是,眼前运河内波光潋滟,远航的帆影只是一闪,徐经却立刻消失不见。

先生回家到家里,脸色自然无比难看。九娘吓了一跳,小桃笙不明就里,跑过来拉着他的裤子道:“爹,谁惹你生气啦?你陪桃笙到桃园去玩好不好?”

“不行,爹现在有点事情,你自己去玩,爹想要喝一点酒……”

先生一把将桃笙拨到一边,神情麻木地到存放酒坛的大屋,搬起一只酒坛,满满倒出一大碗酒,一仰脖,完全喝下去。先生再倒一碗,再一口喝下。他的悲怆之情,把九娘和桃笙都给吓着了,桃笙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九娘连忙紧紧抱起桃笙,直埋怨先生:“瞧你出去这一趟,一回来就耍酒疯,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这是怎么了?直夫殁了,直夫殁了啊!”先生开始哽咽,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直夫?你是说那个徐经?当年跟你一起进京赶考的徐直夫?”九娘一时想起来,当初送先生进京时,的确有这样一个人物在场。

“他的年纪不是跟你差不多吗?他没了跟你又有何干系?”

“有干系!当然有干系!”先生突然大叫道,连九娘都吃了一惊。她心里有些委屈,却也清楚此时先生一定怀着悲痛,只得搂住小桃笙忍受着先生的诉说:“你根本不懂,你又如何懂得我们俩的交情呢?自从那年我和他一起被黜,他就一直回家攻读,他是痴想着朝廷能够实行大赦呢!可是总也没有信儿。前几年,他再也在家呆不住,非得上京城打听消息,想要等待朝廷给他一个再入考场的机会,不想始终未能遂愿,久郁之下,他终于身染重病且再无回天之时……”

先生说到这儿,坐到床头之上,深深捂住自己的脸,又是一声哀号……

得知徐经离世的消息,先生着实在家沉闷了一些时日。这些日子里,家里的生机却也出现问题,无非因为先生在情绪上的失落,更因为当地的水灾影响非止一日两日可以结束。令先生欣慰的是,沈九娘依旧将家中开门七件事操持得井井有条。并且在家里生活最艰难之时,九娘竟把先生特意为她买的一串上好湖珠也变卖了,换来些许米粮度日。她为了先生一家,完全称得上是任劳任怨。

数日之后,时光岁月略把先生的伤感冲淡。对于这些打击,先生的确已经习以为常了。另外他对于沈九娘也有一点点愧疚吧!他们俩还有一个小桃笙呢,现在他尚背负有家庭的重责,肯定不能一直沉闷下去。

不错,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养活这个家。他的书画一度在苏州府里是抢手货。很多有钱之人都为能够得到他的一张画而不计高价。然而先生的为人又完全值得称道,有许多喜欢他的画但买不起的,先生或者只象征性地留一点,或者干脆白送。有一件传说,某一年腊月中,先生本来绘画了几张年画准备卖了好过年。不想挟带着画出门之后路过当铺,碰见乡邻牛邦德挟一件破棉袄哭哭啼啼从当铺出来。先生上前一问,原来是他老娘病重家中缺钱买药,他想拿家中仅有的一件破棉袄当了,当铺掌柜却嫌太破不肯收。牛邦德出了当铺之后当场号哭。先生一颗侠义之心顿起,立刻道:“你且不要哭,这件事情我来帮你好了。”

“先生,您……”牛邦德本来与先生相邻,建桃花坞时也曾到先生家里干过杂活,知道先生桃花坞原先繁花盛景只剩下一具空壳,先生的日子过得亦是饥一顿饱一顿。

“你相信我。你且随我来。”先生二话不说,立刻领了牛邦德到自家书屋,把那年画往书案上一展,瞬间题写上诗句对联,有“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定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又写出几幅对联,有“生意似春意,财源似水源”,“寒雨落空翠,凉蟾疏影清”之类,写完,等墨迹稍干,连同年画一并卷了送给牛邦德,道:“你不是等钱用吗?赶快拿这些年画到集市卖了,卖了钱赶紧给老娘抓药,剩下的,再买些年货过个好年。”

那牛邦德岂能不知先生的字画值钱?眼见先生如此慷慨,有心不要他的大作,又担心老娘的病。无可奈何,只好抱了画鞠个躬,千恩万谢去了集市,果然他的年画抢手,只剩最后一张带题诗的,几个看上去有些身份的当场竞争叫价,一阵把价格叫到五两银子。牛邦德卖完年画,一数手里的钱,竟有七两八钱银子,外加一百六十个铜子。喜得牛邦德捧了了白花花的银钱,一阵跑到桃花坞先生的家里,只把散碎银子留着,把那五两一锭银子往先生书案上一放,道:“先生,这些散碎银子就够我给俺娘治病了。这锭大的,您家里也用得着。”说完,当场扑倒在地给先生磕一个头,未等先生张罗他,早抬腿跑了。

先生接济穷人的故事非止一段。虽然是民间传说并不可信,那些对联诗句,也只有“寒雨落空翠,凉蟾疏影清”一联可以查考。但从先生帮助朱存理买驴一事上,亦可看出他一直有济困助弱之心。

书归正传。现在,面对着家庭的困顿,先生怎能把维持生活的大事都推给九娘呢?就瞧瞧她现在的容貌吧!比刚成亲时却又憔悴了许多。她的一生,只是刚刚享受到家庭生活的温暖,先生又怎肯让她再受苦?

先生终于振作起来,继续坚持着写书作画,什么《斗茶图》《枯木竹石图》《女儿娇牡丹图》等等。忽一日,先生借着酒意画了一幅《崔莹莹像》,大概也是仿着九娘的模样画的吧?

哦,这一个崔莹莹,可不是张灵心仪的那个,这一个是元曲《西厢记》中的人物,相国之女,才貌出众。似乎后人在研究到张灵一节时,因为历史上有《补张灵崔莹合传》故事,经常被二者给搞糊涂,但是二者之间应该差着一个“莹”字。先生在画《崔莹莹像》时,亦想起了张灵心中的偶像。这个张灵到底想怎样度过一生?君不见,他今年已经有四十多岁,居然还是坚持不娶,谁说媒也不行。年轻时候说媒的人多,上了年纪,三推五推,竟再没有上门的媒婆。

不过,虽然先生费心血画了多张画儿,九娘今日里却只卖出一幅,还是一位杭州来的客商看见画上题写着“晋昌唐寅”名号,说有人托他带一幅回去。

杭州?西湖?先生内心的记忆跳动几下,有些模糊,又有一点点清晰。湘君姑娘不也是勾栏中的人儿?她的才艺人品,似乎可以比得上九娘,不,应该比九娘要稍稍刚烈些。可是,当初为何就不敢跟她走到一起呢?

先生正胡思乱想着,九娘忽然从外面跑过来,道:“伯虎,你快出去看看,外面来了一个男人,脚上踩着木屐,穿着大汉服,嘴里说着叽哩古噜的话儿,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先生闻听,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之色,放下手中画笔,出门一看,果然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东洋装束男人。先生自然认识他。苏州府里生意兴隆,真是通达九江四海,其中就有东洋人漂洋过海通过长江运河到苏州来通商。东洋人名叫重直彦九郎,是日本派到大明的一个使节,去年来过大明,今年年初又来一趟,一直在苏州府转悠。先生在大街上售卖书画时,曾引起他的注意,他却也是特别喜爱绘画和书法,特意买了先生几幅,又逐幅攀谈研究,二人遂始相熟。

“九郎先生,想不到是你?想不到你会寻到我家里。快快屋里请。”先生知道,彦九郎经常出入大明国,已经学会不少本地话,所以大家可以互相交流。

“伯虎先生,这就是您的桃花坞?哦,苏州城内很有名的。你的字,特别好,另外我非常仰慕你的画,这次我要回国述职,临走之前特意来拜访您,所以你该明白我来拜访的目的。”这家伙,虽非直接张口要画,意思却够直白。先生听得微微一笑,道:“你来找我,一定不为别的。行,既然已经找上门,先请到屋里说话,否则其它一概免谈。”

先生往屋里请他。沈九娘在一旁心里却也嘀咕,似乎在前朝记述文籍中,亦曾见过东洋倭寇侵扰大明的记载。这些人,到底是友还是敌?只见彦九郎走在前面,她却悄声问先生。先生瞅一眼彦九郎的背影,小声笑着道:“之前他买我画时还算是挺和气,看上去倒像个好人。既然他是专门上门请教,且先去沏壶茶,咱还是以礼相待,把他打发走了也就算了。”

九娘闻听连忙去了。

等进了屋,那彦九郎见案几上正放着毛笔和纸张,一时兴起,倒不客气,数步过去,拿起笔,顺手在纸上写下“重直彦九郎慕拜伯虎先生,恳请赐教”等字样。先生见了,嘴角微微溢出笑意。想不到日本人所用的文字,还真是从中国学去的呢!

先生便跟他攀谈:“九郎先生,你这书法也还不错,练习时间不短了吧?”

“我,以前写不好,买了先生的字临帖,现在感觉有进步。都是你的功劳。先生,您这幅书法,要多少银子?我带了银子,十两,够不够?”彦九郎立刻从随身衣袖中掏出十两一锭的银子。先生一见他主动掏银子,大为感动,天哪!大概家里有些日子没有这么多银子了?分明九娘连糟鹅都买不回来,整日里只吃些腌菜苋,连牙根都酸透了。

不过,他是东洋人,他的银子,先生不想要。

“你真的要回国?那行,你要字,我就给你写一张。但不知您想要什么内容?不然,我干脆送你一首诗好了!”

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沉思,顺手铺一张宣纸,腹内似乎立刻有了诗,立刻拿起笔,洋洋写就一首:“萍踪再度到中华,归国凭将涉历夸;剑佩丁年朝帝宸,星辰午夜拂仙槎。骊歌送别三年客,鲸海遄征万里家;此行倘有重来便,烦折琅玕一朵花。”

先生再拿眼看看,刚才酒意尚未全消,字儿稍有些潦草,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再加上几笔:“彦九郎还日本,作诗饯之,座间走笔,不甚工也。”

先生写完诗词,九娘的茶也就送上来了。先生本意只是打发他快些离开,所以只是陪着彦九郎草草聊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彦九郎所留银子,先生终究没有要。即使是外国人,毕竟算是他交往的外籍友人,他又怎能小气?

先生的这一件墨宝,想不到竟流传到后世,现在亦成为中日民间友谊的历史见证。这首《赠友人重直彦九郎》原迹,传闻现藏于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有兴趣者,可前往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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