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桂娘吩咐王玉莹和吕慧娘守在英王府,她亲自驾车带了小兰和小凤以及几名亲兵,护送傅善祥去了湖北孝感县的一个山区,她原先外婆家的住地。
那儿离孝感很远,地处山区,偏僻,人口稀少。外婆外公去世很久了,房屋和屋前屋后的田地早已荒芜。小时候她经常去,那儿屋后的山林,到处都是茂密的竹林。就是历史上传说“孟宗哭竹生笋”的地方。孟宗哭竹是二十四孝的传说故事。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又多病,冬天想吃嫩笋,幼小的孟宗就竹林中抱着竹子哭了起来,他的孝心感动了竹子,生出嫩笋。孟宗取笋熬汤给母亲喝了,母亲病好转了。这传说就是讲得孝道,所以这里民风淳朴。她派人去四周请来工匠,出钱修缮房屋,又请乡邻帮忙吧房前屋后的荒废的土地开垦出来。她带去的银两足够支付这些开支。除此之外,还带去了王玉莹专门为傅善祥准备的一大箱书籍和文房四宝。她把一切安排妥当,不敢久留,就准备返回天京。她不知道天京的事变平息了没有,她同时还牵挂着天国的命运和丈夫的命运和安危。
“姐姐,这儿还好吧?只是远离市镇,偏僻了些。等到天京没事,太平天国稳定了,我再派人来接姐姐回去。”临走时,她拉了傅善祥的手,望着那些雇来忙碌的人说。
“这地方好,空气清新,环境美。我还没到过乡村,第一次感觉真好。”傅善祥多愁善感地说,“我会在这儿潜心修养,静心做些事。谢谢妹妹为我考虑这么多,也谢谢英王。”
小兰和小凤也立在旁边,见桂娘要走了,都伤心地落泪了,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又不是走了不见了。善祥姐姐,遇到合适的老实的年轻人把她俩嫁了,成个家。”蒋桂娘又说。
“我们才不嫁人,嫁了人谁陪姐姐?”张兰抹着眼泪说。
“我也不嫁,姐姐没嫁人之前,我们都陪着她。”刘小凤也说。
“小兰,小凤,你俩平时别偷懒,粗活,重活争着做,让善祥姐姐专心做学问,记住了吗?”蒋桂娘吩咐说。
“我们知道。”
“我回到天京把你在这儿的事告诉何震川,他如果能回心转意,放弃虚荣浮华到这来同你汇合最好。”蒋桂娘说。
“不必了,他不可能辞官而来,到这山里来当乡村野夫。妹妹大可不必去操这个心。”傅善祥早已心灰意冷,更不敢有此奢望。
蒋桂娘走了,驾着马车,带着几名乔装的亲兵,挥挥手,忍住眼中的泪水,扬起鞭子,驾车而去。傅善祥心中有千万说不出的分离的依依惜别之情。她和蒋桂娘从相识到形同姐妹,短短两三年,从相互尊重到生死相救,足够她铭记终身。每当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是这个年少的妹妹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蒋桂娘的身上有股子使她亲近和感同身受的人格魅力。她平时大大咧咧,却是心细如发,处处为她考虑。如果在天京,不是遇见蒋桂娘和王玉莹这样的形同姐妹的人,她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她觉得这才是人世间的真情。她是状元,是丞相,又是东王府的尚书,名噪一时,万人瞩目又怎么样,还不是受尽欺凌,众人冷眼相看,就连自己崇敬的何震川,一个大男人都束手无策,畏手畏脚,连句关心的话都不敢说。她虽心灰意冷,但有蒋桂娘这样热心而又侠肝义胆的妹妹,她打算余生不再有奢望,而潜心做这些她认为该做的事情,写太平天国写个传记,写它的兴起,兴旺,写它的失败和衰亡,当然眼下还不能这么写,她也希望太平天国重振雄风,因为还有翼王、忠王、英王一类的英雄,还有底层那么多的劳苦大众,还有千百万祈求解放和争取自由的中国妇女。
傅善祥和两个丫头一道,很快就学会了生火做饭,学会了到田间去劳作,种蔬菜,种玉米,稻田地里栽秧。更是在房前辟出一小块地种了些花草。当看见不知名花朵开放,当她一天到晚都累得腰酸背疼的时候,她反而觉得生活有了很多乐趣。她不再是锦衣玉食,每日装腔作势的尚书和众人仰慕、崇拜的女中凤凰了,反而轻松、洒脱了。
蒋桂娘刚回到英王府大门处,跳下马车,把马鞭交到亲兵手中,就看见王玉莹和吕慧娘慌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神色紧张。
“桂娘姐姐,玉成已经回来了。”王玉莹上前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是好事,你俩还慌慌张张,神经兮兮的。”蒋桂娘顾不上一路风尘仆仆,疲劳赶紧问。
“刚回来不久,一个人关在书房,谁都不准进。我们听见他一个人在书房内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幸亏姐姐也回来,我俩实在不敢进去劝他。”王玉莹又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哭了,说明他现在伤心透了。”蒋桂娘一边走一边说,“哼,他陈玉成也有伤心的时候。”
“英王回来,茶没喝一口,饭也没吃一口。闷声闷气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我怕他出什么事。”吕慧娘又是泪流满面说。
“能出什么事、堂堂的英王,再大的事也放得下。你俩在外边,别跟着我,我进去看。”蒋桂娘说完就敲响了书房门,隔了好一会,书房门才开了。她看见陈玉成双眼湿润,就说了句,“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羞不羞呀。”
陈玉成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说了句:“一言难尽,桂娘,你坐吧。”
“说吧,什么事让我们的英王哭鼻子了,值得吗?”蒋桂娘故意笑着嘲讽他说。
“桂娘,你不知道,天京城变成了什么样,都丧心病狂,疯了一样。”陈玉成悲愤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亲眼所见,东王府尸横遍野,几千号人,男女老少都死光了。”蒋桂娘说。
陈玉成这才告诉她天京城这场灭绝人寰的大屠杀是天王默许授意的,天王老糊涂了,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他还告诉她说密谋参加的人除了北王韦昌辉,还有秦日纲、胡一晃、赖汉英、罗琼树这些个太平天国的将领参与其中。这些人都带兵打仗的人,往后这太平天国的仗还怎么打?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啊。翼王石达开还当面见了天王,要求天王立即下旨制止这场杀戮,无辜的屠杀,天王居然说他管束不了。你说管束不了,还当什么天王?当翼王石达开得到密报,韦昌辉一伙要除掉他时才只身逃跑到了宁国,而翼王府的家眷都被灭了,是不是疯了,是不是丧心病狂。杀自家兄弟,株连九族,这只有清政府才干的事,咱们太平天国的自己兄弟干了,你说我悲不悲伤,哭不哭。
“现在太平天国还有翼王,还有忠王,还有你英王,怕什么,照样可以联合起来,打败了清军,打败了湘军,打翻慈禧那老妖啊。”蒋桂娘故意轻松地劝他说。
“如你所说的就好了。翼王石达开下决心要走了。”陈玉成仰望着窗外的天空说,“天王默许杀了东王,还要杀翼王。幸亏翼王逃走,捡了一命。过后天王又反手诛杀了北王和秦日纲,还把两个人的首级送到宁国石达开的帐中,请翼王回京授封总理天国政务。石达开怕了,彻底怕了,你今天可以杀东王,明天又杀北王,秦日纲这批人,后天呢,你不是又可使计杀我翼王吗。太平天国首义的六王,除了洪秀全,不是都要死光,由他洪氏家族一统天下,独揽大权。石达开说什么都不相信了,他心灰意冷,绝望到了极点。”
“你和忠王就没劝劝他吗?”蒋桂娘也感到事态严重了。
“劝了,都劝了。我还跑去劝石叔,无论如何都不要走,我当他的面都哭了,劝了。”陈玉成回过头来泪流满面说,“我求石叔不要走,只要他不走,只要他以太平天国大局为重,我和李秀成都可以听他指挥,联手打败清军,打败湘军。”
“石叔是什么态度?”蒋桂娘焦急地问。
“石叔问我,天王身边是些什么人,洪氏兄弟,家族都封了王,在帮他主理朝政。你和秀成拥戴我,到时候反诬是叛逆,结党营私。我一样被杀。”陈玉成继续说,“石叔说他考虑再三,他不是分裂太平天国,而是分兵西进,迫不得已,我和秀成兄可以在东边联手,破敌后东西合进,举兵北上,推翻清王朝。”
“石叔这一良策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避开太平天国的内部纷争。西进、东进再联合举兵北上。”蒋桂娘说。
“是好方法,天王身边参与决策的是些什么人啊。”陈玉成痛苦地说,“说不定翼王一率兵西进,天王府说不定马上就要下诏谴责,说他闹分裂,削弱太平天国的力量,号召大家反对。这样一来,我和忠王和太平天国的将士都为难了。桂娘,你说我现在难不难,想不想大哭几场。”
“玉成,你也不要难过,光哭也又有用,想想办法,看怎么改变这种困局。”蒋桂娘深感危机重重,但她只能安慰丈夫说。
“还有什么办法?一听说翼王铁了心要走,我那位大哥马上就要把忠王府迁到苏州,地点都选好了。他是一心一意要在苏州站稳地盘,攻打上海。他要我也把英王府也迁了过去,说在狮子林为我选好府址。” 陈玉成说。
“他这不是也在搞分裂吗?你打算怎么办?”蒋桂娘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桂娘,我英王府肯定留在天京城,稳定军心。”陈玉成又流泪说,“我可以配合他打无锡,打江南的其它地方,但决不迁走英王府。天京是太平天国的象征,我们这些重要的军事将领,把府邸迁走了,老百姓怎么看,军心不稳啊!”
蒋桂娘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得丈夫太难了,为天国忧,为老百姓忧,为稳定局势忧,可就是没有为自己的出路忧。她也控制不住了,扑上去抱住丈夫,痛哭起来。丈夫才多大呀,二十四五岁,就要承受如此重大的压力,能好过吗?
屋外,王玉莹和吕慧娘都清清楚楚听到丈夫和桂娘的对话,都只有默默流泪,谁也不敢推门进去,只能默默承受沉重的压力。她俩都不知道玉成该怎么办,太平天国该怎么办,她们英王府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