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祥和张兰、刘小凤三个孤苦伶仃的人相处得早已形同姐妹,把房屋周围的土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庄稼茂盛,花草盛开,生活自给自足。她还开馆授课,把附近贫穷的二三十个儿童聚拢起来,办起了私塾,不收分文。当陈玉成的就义的消息传来已经是半年之后,她和张兰、小凤都闻讯大哭一场,悲痛万分,设了个灵堂。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太平天国的命数已定,离消亡的时间不远了。当她得知天京沦陷时,震惊得如同五雷轰顶,立刻什么都不顾了,要小兰和小凤乔装潜入天京城内和周边,打探蒋桂娘和王尚书以及陈玉成后代的消息。小兰和小凤一走,她在这小庄园如坐针毡,心急如焚,授课也心不在焉,时常走神,晚上辗转难眠。三个多月的时间张兰和小凤沮丧而归,没有一星半点消息。
“没关系,小兰,小凤,没有桂娘和王尚书的消息,就是好消息。死了,清兵会闹得满城风雨。没有消息,说明她们都活着。等等吧,说不定她们会躲逃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这儿偏僻。”
傅善祥还信以为真,等待和蒋桂娘王尚书重聚。她没有等到。她有时也在想,如果何震川没有在天京沦陷中死去,他知道这个地方,他也可能往这儿跑。大概是一年以后,她收到辗转许久何震川寄来的信,要她要么去上海,要么去香港相会。这次她把信看了两遍后烧掉了,她早已心灰意冷,她多次向他表示过爱慕和暗示喜欢,都被他忽略了。而且东王杨秀清和西王韦昌辉糟蹋和蹂躏过她,她早已成了残花败柳,遍体鳞伤,早就痛不欲生了,何况时光的无情,她的容颜早已消失殆尽,荡然无尽了,不再是惊世骇俗的美貌了。更不可能以残花败柳之身去和曾经仰慕过喜欢过的人相聚相会了。她深信,去了,她和他都不会有爱情了,更不可能碰撞出相互彼此尊重的情谊。她恼何震川早干什么去了,在最绝望,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你为啥不能舍弃而来相会呢?现在你在天京沦陷,太平天国灭亡了,你才想起还有个曾经倾慕过的人,这不是等于把亲手丢掉的东西又想找回来了。傅善祥挣扎了很久,痛苦了很久,最终决定留在偏僻的小山村,住在这简陋的小村庄,计划潜心写她酝酿了很久,亲眼目睹了太平天国的兴衰的历史,留给后代有点借鉴的价值。她花了几年的时间,呕心沥血写成了后来流传于世的《太平天国警示录》一书。
胜保被慈禧降旨从西安押解回京后处死了,罪名是冒领贪污军饷巨大。当在西安胜保的衙门被拿下押解走时,吕慧娘以为从此脱离魔窟,没想到在搜查胜保衙门的时候,囚禁在寝房中的吕慧娘被清将德楞颜发现,将她带走,占为己有,使吕慧娘再次被受糟蹋、蹂躏之苦。好在德楞颜这名清将放松了对她的看管,使她在一个大雨滂沱之夜,逃出了他的衙门,从此消失在了西安古城之中。而在西安到河南延津的一千多里路上,逃难的人中多了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似骷髅的女人。她的行为古怪、诡秘,河南大旱,难民从河南各地成群结队朝陕西方向行走,她却逆向而行,从不与人结伴,更不向人乞讨,孤独得如同僵尸一样,渴了就找有水的地方捧口水喝,饿了随便在田间地捡草根、菜叶嚼烂吞下。困了只要有草堆、土堆她就能靠着睡觉。看见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婆子,不敢同她搭话。她不管吹风下雨,日晒雨淋,就不停地、艰苦地朝着延津小关庙那个方向走,跌跌拌拌,仿佛没有什么羁绊能阻止她朝河南延津小关庙那个方向行走,最后一段路像个匍匐前行的朝圣者一样,往小庙那土台子爬去。
土台子已经塌了大半,当年立在那儿的一根木桩已经日晒雨淋,断掉大半截。深夜的时候,她爬到了那儿,在那根断木桩子前边的土上用双手不停地刨,刨了一阵,又捧起泥土用鼻孔闻。不停地刨,不停地闻,十个手指都出血,她依然没有停止,直到她闻出了那土中的血腥味来,才捧着那土不停地流泪,低声地啜泣,低声地诉说,玉成,我来了,我来赎罪了,我来陪你了,玉成。她亲吻着那捧土,隔了一会就安详地闭上眼,熟睡了。
周围一片漆黑,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几声虫鸣。天亮时分,有人发现陈玉成受刑的那个地方,趴着个女人,一动也不动,像死了一样,双手还捧着刨出来的泥土,捂住了鼻孔和嘴唇。周围来看得人越来越多,都感到奇怪,这女人怎么跑到英王就义的地方来刨土寻死呢,看到的人很多都黯然落泪了。
“埋了吧。”有人提议说。
“埋什么地方,总不能当孤魂野鬼似的埋了吧?”有人说。
“既然她是到英王死的地方来刨土闻,说明她也许是英王的什么人。如果是这样,干脆把她和英王那副骨架子,连头都没有的埋在一起吧。这样英王在阴间也有个女伴。”
听到这种分析,又回想起当英王被行刑的惨景,延津来看这女尸的人都流泪了,太凄惨了,也太蹊跷了,这死在这儿的女人是谁,像个迷一样。
蒋桂娘带着陈天宝,没有逃到丈夫的家乡广西藤县,而是冲散后辗转流落到了湖南一个偏僻的地方安顿下来,靠在寺庙打工扫地,艰难度日,把陈天宝养大。而陈天宝却在三十多岁亡故,陈天宝结婚后生有一子叫陈慎初。只有这个孙子后来才回到广西藤县,蒋桂娘也活到了八十多岁,染病而亡。
2023年7月初稿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