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振国看出了解耀先的窘态,笑了笑说道:“我说湛儿,这是‘混合面儿’蒸的。你娘怕老吃‘混合面儿’的‘窝窝头’拉不出屎来,就在里边啦掺了点‘甜疙瘩丝子’。”
“‘混合面儿’?‘混合面儿’是啥家伙?”解耀先话刚问出来,就猛然省起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混合面儿”就是玉米面和橡子面混合而成的“粮食”。“橡子”是橡子树的果实,外有硬壳,棕红色形似蚕茧,故又称“栗茧”。介绍“橡子”的资料中曾有唐代皮日休的一首《橡媪叹》,解耀先曾摇头晃脑的吟诵:“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皮日休的《橡媪叹》一诗中既然把“橡子面”描写的这么美,为什么高玉宝的小说《高玉宝》中却说:“离开家乡这些年,尽吃‘橡子面’。”
杨朔的《海市》中也说:“我家里净吃苦‘橡子面’,等着粮食下锅。”
这高玉宝和杨朔怎么把“橡子面”说的这么不堪?“橡子面”简直就不像是人吃的。解耀先好奇心起,到处去踅摸“橡子面”,可惜未能如愿。没想到他今儿个穿越到万恶的旧社会,却终于吃到了,哪里有那么浪漫?简直难以下咽。真难以想象,在日寇铁蹄下的东北人民是怎么吃着“橡子面”生存下来的。据说,有人吃“橡子面”吃多了,几天不拉屎。胀死了。多年之后,有很多东北的老人,一提起“橡子面”,无不对小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的。
至于“甜疙瘩丝子”,解耀先也不陌生。他在读大学时曾去松花江北岸的哈尔滨糖厂实习,见过这种东西。“甜疙瘩丝子”也就是“甜菜渣”,是制糖的副产品,是甜菜块根、块茎经过浸泡,压榨提取糖液后的残渣。残渣中有大量的不溶于水的物质,在特别是保留了全部粗纤维,是家畜很好的多汁饲料,对母畜还有催乳作用。
吕振国哪里能够想到就是这么转瞬间解耀先能想到那么多。他“吧嗒”了两口旱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老百姓的日子眼目前儿可是大不如从前了!小日本鬼子这帮不是人揍儿的!‘橡子面’是橡子树的籽儿碾成的。山里边的老客们管这种树叫‘青干柳’的、叫‘老柞木’的、叫‘菠萝苰子’的、叫‘橡子树’的,叫啥的都有。”
解耀先说道:“哦,小日本鬼子来的这几年,厂子里的叔叔大爷们的日子太苦了!”
吕振国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可不是咋的!小日本鬼子在乙亥年从‘老毛子’手里抢走中东铁路之后,就派人接收了总工厂。把全厂上上下下的头头脑脑都换成了小日本鬼子,咱们工人兄弟整天都要遭受大小工头和警护队的监视和欺压。嘿嘿,这帮瘪犊子,把原来的八小时工作制改成了十小时,取消了原来的一切福利待遇……”
“战周氏!战周氏!”就在吕振国忿忿的述说小日本鬼子的兽行时,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两声破锣嗓子的鬼叫。
“哼!他妈的,大半夜了也不消停!”吕振国把烟袋锅子在脚上磕了磕,骂道。
“来了!来了!”周老太太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推开房门走出去。
“老叔,来的这是啥人呀?”解耀先预感到来的人不是啥好饼。
“哼!他妈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吕振国边低着头装旱烟边骂道。
“哎呦呦,原来是麻警官跟霍警官!今儿个咋这么有空?‘麻溜儿利索儿’的屋里头去吧,上炕暖和暖和。呵呵。”周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显得很那热情。
“战周氏,你少跟我们俩扯哩根儿楞!五更半夜的,要不是你们家来了生人,谁吃饱了撑的,上你们家来扯犊子!”一个娘们儿唧唧的二倚子声音毫不客气地说道。
“呵呵,我儿子这不是在关内上学才回来嘛。”周老太太显然依然陪着笑脸。
“他娘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来的人还是什么警官,居然对周老太太如此不客气,解耀先不由得心头火气。但是他想到自己的身份,无可奈何地勉强压住怒火,长出了口气。
“你儿子?你儿子在哪旮沓呐?爷们儿来了咋不出来接一接!”随着房门“吱嘠”一声痛苦地呻吟,警察人没进来,那破锣一样的声音先进来了。
“就你呀?你就是战智湛?有身份证吗?”一个身材瘦小的警察不拿正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解耀先,牛皮哄哄的问道。
“是俺!”解耀先拼命把嘴角往上翘,装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跳下炕,趿拉着鞋,走到皮箱前,掏出钥匙打开锁,打开皮箱,拿出了毛大明给他准备好的身份证。
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扫了一眼身份证,挥了挥对解耀先说道:“你个杂种操的,想忽悠爷们儿呀?你这身份证有问题,走!跟爷们儿上警署去一趟!”
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说着,上来就薅解耀先的脖领子。吕振国急忙上前拦住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陪着笑脸说道:“霍警官,这臭小子没问题!你忘了他上学头走那前儿,不是还给你送过烧刀子呢嘛!”
吕振国说着,把两块钱的“绵羊票子”塞进了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兜里。说话娘们儿唧唧的警察就像不知道吕振国在他的兜里塞了两块钱,转头看了看吕振国,说道:“我说老吕头儿,咋又是你!中吧!这把瞅你面子,就不让这小子去警署了!但是,你得给这小子作保。这小子要是出了啥事儿,就不是去警署了,你得去日本人的宪兵队!”
送走了两个瘟神,吕振国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一顿之后,解耀先猛然想起来“酒鬼小馆”的酱牛肉,他急忙从皮箱中拿出油纸包,打开左三层、右三层,用油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酱牛肉,送到了周老太太面前,说道:“娘!这是俺给你买的酱牛肉。你尝尝!”
周老太太望着色香味俱全的酱牛肉,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呦呦,这么吃不是可惜了的嘛!快过小年了,先冻上,小年包饺子!”
“不嘛!俺就要娘吃,包饺子咱去割二斤肉,包一个肉丸儿馅儿的!”解耀先不由分说,拿起一块酱牛肉就往周老太太的嘴里送。
“娘不吃……”周老太太半推半就的咀嚼起酱牛肉来。她的牙不好,吃酱牛肉时,那两片干瘪的嘴唇老是一瘪一瘪地动着。解耀先就像孝顺的儿子,微笑着看周老太太吃酱牛肉。
吕振国狼吞虎咽的把解耀先塞到他嘴里的酱牛肉吃掉之后,问道:“湛儿,你这次回来,打算干点啥差事呀?老叔帮你张罗张罗!”
解耀先按照毛大明教给他的话说道:“老叔,宋朝的赵恒有一首《劝学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俺寻思着,俺是厂子里的的叔叔大爷供着上的学,为人不能忘本!厂子里的叔叔大爷们大都不识字,受尽了工头们的欺负。俺啥都不干,就教叔叔大爷们识文认字儿!”
“好小子,说得好!”吕振国的双眼烁烁放光,向解耀先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