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工友们十分尊师重道。先生的老娘过“五十大寿”,在“工人夜校”中读书识字儿的工友们几乎都来了。王国志、蔡满囤、门友财、张二邋遢和索三儿等“工人夜校”中年纪不大的工友,也跟着“老叔”忙活了一头午,这会儿就站在人群中看热闹。让工友们很意外的是,就连“三十六棚”警署的麻警长和霍警官也拎着两盒点心赶来给周老太太祝寿了。更难得的是,这两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汉奸竟然转了性,一改往日的嚣张,见了谁都是拱手“拜个早年”,然后就躲到人群后面看热闹。
此时的天空,很难得的露出了懒洋洋的一轮红日。似乎是还没进正月的寒冷也挡不住最淳朴的“三十六棚” 亲情、友情、邻里情,满院子沸沸扬扬的热情,似乎也驱散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老叔”微笑着站在一张凳子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朗声说道:“尊敬的各位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儿们晌午头儿好。今儿个是康德五年,也就是戊寅年大年三十。咱们迎来了战周氏老太太五十岁萱寿。《论语·为政》载‘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说,人活到了五十岁,就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这一生的道路。这正是喜看孝子站堂前,只愿家风代代传。让咱们一起共同祝愿老寿星增富增寿增富贵,添光添彩添吉祥。在此,让咱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老寿星主座就坐!”
在众人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老叔”的老伴儿搀扶着周老太太在挂满寿联、花镜的寿堂的椅子上坐下。“老叔”以十分动听的男中音又朗朗说道:“各位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儿们,五十年的风雨历程,五十年的酸甜苦辣,五十年来开花结果。祝福高堂富贵人,寿筵略表反哺意,此后再谢养育恩,南海若知德如此,青山不老春长存。有请孝子拜寿。”
解耀先走前一步跪下,“老叔”朗声说道:“一拜!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解耀先“邦”的一声磕了个头说道:“娘,孩儿祝您老人家寿比南山!”
在主位侧面就坐的是两个老太太,一个是“老叔”的老伴儿“老婶”,在“老婶”的上首坐着的是一个双眼失明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就是工友们所拥戴的三个工人领袖之一,在结为异性“三兄弟”中排行老大的关玉亭的老伴儿关大娘。可惜的是,关玉亭老两口的四个儿子两个在闯关东的路上冻死,一个死于汉奸警察的手中,另一个失踪了。
在“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工友们中,流传着“前有张永贵,后有三兄弟”的美谈。那张永贵就是一九〇三年,带领工人兄弟们,向工厂“老毛子”的大总管展开斗争的工人领袖,在工友们中的威信极高。
关大娘笑着问“老叔”的儿子“二子”:“哎呦呦!这小伙子嗓门儿这么豁亮,是你二大爷的儿子?指定是个带兵打仗的人,他是国军的连长还是啥长呀?”
“大大娘,他是俺哥哥,是教书先生呀!”“二子”拉着关大娘的手,十分自豪地把解耀先介绍给关大娘。“二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解耀先却听得一清二楚。
关大娘睁着失明的老眼十分不解的问道:“你哥哥是教书先生?不是国军的连长还是啥长?你净忽悠你大大娘,你搁哪旮沓又钻出来个哥哥,我咋就不知道呢?”
“大大娘,是真的,他真的是我亲哥哥,也是您亲儿子!”“二子”有点急了。
“啥?‘二子’你净扯你娘的鸡子蛋。你亲兄弟?还是我亲儿子?我啥前儿多了个亲儿子我咋不知道!”关大娘的回答十分搞笑,惹得满院子的男女老少哄堂大笑。
幸好这时“老叔”又赞礼道:“二拜!祝老寿星松鹤长寿,春秋不老!三拜!祝老寿星古稀双庆,晚年幸福。”
庆寿的文艺演出开始了,二人转、相声等节目相继演完后,轮到了魔术表演。穿一件长袍子的演员向前跨步,对周老太太作揖说道:“小人狗剩子为周老太太庆寿献演。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狗剩子”手里拿着一幅五尺见方的彩单抖了抖,先恭恭敬敬的向周老太太,然后向观众交待清楚彩单下没有任何其它物件,随后以清脆爽朗的语调念起了吉祥磕:“吉祥如意时日好,王母各仙赴蟠桃。福禄东海常流水,周老太太寿比南山不老松。”
台词刚一念完,“狗剩子”屏住呼吸,环视一下观众,嘴里数着“生!长!开!”
话音刚落,“狗剩子”将彩单往右肩一披,彩单下面立即变出四只琳琅满目,盛有清水,内有游鱼的大玻璃碗。再披上彩单,揭开一看,却又变来了大小不同的一垛玻璃鱼缸,每只缸里鱼水分明。“狗剩子”连续做的两个动作,娴熟协调,手法干净利索,围观的工友们顿时一齐喝彩叫绝,掌声如雷。“狗剩子”连连四周看热闹的工友们鞠躬表示谢意,等气氛平静下来,“狗剩子”又念念有词了:“彩单一抖四角财,能工巧匠造出来,今天落到我的手,并盘大碗……你给我变……出……来!”
话音刚落,猛不防十分凑趣儿的索三儿上前将“狗剩子”一把拦腰抱住,威胁道:“嗨……变戏法儿的,你敢把你的长袍脱掉吗?你要是不脱长袍我可不放过你,和你没完!”
其实,祝寿的节目演到此处,也需要助手高喊“脱袍”,以便节目进一步突变深化。索三儿完全起了助手作用,将坐在主座的周老太太逗得大笑不止。
“狗剩子”回答:“中!这事儿只要周老太太高兴,这位爷们儿说了算,咋地都行!”
索三儿松手后,“狗剩子”脱掉长袍,剩下贴身的一身短装,他猛地就地翻了一个筋斗,顺身立起之际,从彩单下又托出了寿挑、寿面和熊熊的大火盆。正当大家目瞪口呆、惊讶不已之时,“狗剩子”脱掉短衣,只穿衬衣,又拿出两只大碗,各盛有水,碗内游鱼活蹦乱跳,看热闹的工友们再次喝彩叫绝。
解耀先讲到这里,“连翘”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说道:“老解,你虽然取消了周老太太‘五十大寿’的寿宴,变成了小范围的家宴。但是,周老太太‘五十大寿’过得还是过于张扬,引起了‘笑面虎’那个老鬼的怀疑!关于这一点,你个龟儿子还是有一点警惕性的,察觉到‘笑面虎’怀疑上了你。‘笑面虎’这个残忍阴险加狡诈的老鬼,想不明白你一个穷的都快尿血了的教书先生,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钱给周老太太过‘五十大寿’?嘿嘿,这个老鬼就安排特务科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周毅普负责调查清楚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解耀先早就怀疑“笑面虎”不惜得罪影山善富贡,闯进哈尔滨市保安局参事官的包房对自己心怀叵测。原来是真的怀疑了自己,跑到影山善富贡的包房里来敲山震虎来了!
“周毅普?周毅普不也是地下党吗?难道由咱们的同志调查这件事儿,你咋还愁眉苦脸的呢?”不过,除非“连翘”得到上级的批准。否则,地下工作苛刻的近乎于没有人情的纪律是不允许解耀先主动说出这话来的。这一点,解耀先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好。
解耀先竖起了大拇指,满脸诚恳的对“连翘”说道:“老陆同志,你真是胜过关羽之长,赛过诸葛之亮!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屈指一算,不仅知道‘笑面虎’对俺产生了怀疑,还知道了‘笑面虎’那个老鬼安排特务科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周毅普负责调查清楚俺的钱是哪儿来的!嘿嘿,当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笑面虎’那个老鬼和周毅普那个瘪犊子竟然敢虎超儿的算计老子?哼!老子明儿个就去他们俩家放把火!”
“连翘”咔吧咔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满脸憋得通红。
解耀先心中暗笑,又拿出一颗“御赐烟”,把脑袋瓜子凑了过去,把烟递给“连翘”,说道:“老陆同志,你瞅瞅俺这个主意中不中?妙不妙?是不是呱呱叫,别别跳?”
“连翘”有点急了,他瞪了瞪眼睛,用烟袋锅子“邦”的一下一敲解耀先的脑瓜子,又是四川话,又是东北话的骂道:“你个瓜兮兮的青沟子娃娃,老子上辈子欠了你个龟儿子多少债,咋老也还不清?你啥前儿能长大,别让老子叮吧给你揩沟子!”
既然由周毅普负责调查自己,解耀先就有些放心了。但是他一转念之间心中又嘀咕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不知道周毅普咋把自己这事儿遮掩过去?可别像那谁说的,本想露出啥破绽,却把腚给露出去了。佛祖保佑,周毅普千万别给‘笑面虎’留下把柄!”
解耀先属于侠义为怀那伙儿的!他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反而顾虑同志可别因为掩护自己而暴露。不过,解耀先的担忧并非多余。“笑面虎”那是什么人呀?整个浪儿就是狐狸和猴配出来的,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忽悠得了的。几天后,当周毅普把对解耀先的《调查报告》交给“笑面虎”之后,“笑面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对周毅普产生了怀疑。只不过,周毅普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原田菀尔面前的红人。“笑面虎”顾虑原田菀尔怀疑自己认为周毅普威胁了自己的位置,从而给周毅普下蛆,可就不好办了。对周毅普的调查只能暗中进行。另外一件让“笑面虎”几位头疼的事情,就是那个傻的都挂像的穷教书先生战智湛,背景极为复杂。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成为山口大作和影山善富贡的座上宾。
“连翘”也感觉自己的话说得过急,怕解耀先接受不了产生误会,就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老解同志,我这个人没那么些曲里拐弯儿的弯弯肠子,实话实说,话说的不对,请你原谅!周毅普调查你的事情,你知道就可以了,集中精力完成你的任务,剩下的麻烦就交给我,由我负责处理。呵呵……咱们还是换个话题,说点儿让你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