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们对“老叔”的敬重那是发自内心的。遇着工友们谁家有点啥好吃的,总要先给“老叔”送一点来。谁家亲戚朋友捎来啥好东西,也要分一份给“老叔”。凡是工友们送来的东西,“老叔”都如数收下。但他自己家里从来不动,总是悄悄地送给那些病号、老人和生活上最困难的工友。时间一长,工友们就知道了,可是送给“老叔”的东西反倒越送越多。
“老叔”见工友们静了下来,这才说道:“其实蔡满囤也没啥歪心思,他是……”
“老叔”的话没说完,房门“啪”的一声被撞开,去茅楼方便的那老七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工友们全都是一愣,索三儿笑骂道:“那老七你干啥呀?这是让狗撵了咋的?”
那老七没工夫理索三儿,气喘吁吁的对解耀先说道:“先生你……你快逃吧!警察厅……警察厅的警察……警察来抓你……抓你了!说你……说你是上古妖仙‘大妖山魈’!”
听了那老七的话,“工人夜校”内一片哗然。索三儿大骂道:“他妈的!战先生这么俊秀有学问,挑一挑子水都打晃的人也成了上古妖仙‘大妖山魈’!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王法?老少爷儿们,咱们就是都死了,也不能让警察厅这帮警察狗把战先生抓走!”
索三儿的话音刚落,“工人夜校”内群情激奋,工友们议论纷纷,蔡满囤大叫道:“对!索三儿说得对!咱们就是都死了,也不能让警察厅这帮警察狗把战先生抓走!”
张二邋遢对蔡满囤撇了撇嘴说道:“就是,索三儿和蔡满囤俩说的都不差!战先生这么俊秀有学问,挑一挑子水都打晃的人怎么会是上古妖仙‘大妖山魈’?蔡满囤也说过,上古妖仙‘大妖山魈’他老人家是奉了如来佛祖的法旨,降临哈尔滨傅家店,替咱们穷哥们儿主持公道的!‘大妖山魈’他老人家就是齐天大圣的化身。你们瞅战先生像齐天大圣吗?”
工友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墙旮旯暗影里的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正是军统滨江组特工“佛灯”宋笑貋。“佛灯”不是“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的工人,本来是没有资格来“工人夜校”上学的。他是经解耀先讲情,才来“工人夜校”当“旁听生”的,今天是第一天来上学。当上茅楼跑回来的那老七惊慌失措的大叫警察厅的警察来抓解耀先,说他是“大妖山魈”时,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佛灯”瞥了一眼黑板前面的解耀先,见他只是为工友们能够这么爱护他而显得很激动,根本没有丝毫惊愕失色的样子。“佛灯”心中佩服,随即冷静下来。
“佛灯”的眼睛不时瞟着“工人夜校”的房门,慢慢的把手伸进棉袄里,握住了怀中的“二把盒子”,开始盘算起来:“要是警察一会儿冲进‘工人夜校’来,六哥遇险,自己就不得不开枪了!只不过有点可惜,子弹少点,就十颗。嘿嘿,十颗就足够了,老子第一枪先干死竟然敢领头来抓六哥的狗汉奸!枪声一响,‘工人夜校’里势必大乱,老子再用八颗子弹掩护六哥从后窗逃走。然后,剩下的一颗子弹就得老子自己留着了。”
各位工友吵吵闹闹的时候,“老叔”分开义愤填膺的工友们,从墙旮旯快步走到了解耀先面前,低声说道:“湛儿,时间紧迫,你麻溜儿离开这旮沓!”
工友们对自己的爱护之情感动得解耀先热泪盈眶,他感觉自己顷刻之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警察厅的警察抓“大妖山魈”?不就是“笑面虎”嘛!解耀先动情的对“老叔”说道:“‘老叔’,俺不能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警察既然说俺是‘大妖山魈’,那么就让他们来抓俺好了。俺要是一跑,就坐实了俺就是‘大妖山魈’,会连累‘工人夜校’这些个大仁大义的叔叔大爷的。此乃……”
解耀先摇头晃脑的“不义”二字还没说出来,“老叔”已经抡圆了手,“啪”的一声打了解耀先一记响亮的耳光。“老叔”怒骂道:“混账东西!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个小瘪犊子看不出来咋的?你要是待在这旮沓逞英雄,‘工人夜校’你这些叔叔大爷们谁能眼睁睁的瞅着你被警察抓走?你这些叔叔大爷们还不得跟警察拼命呀!到那前儿,不光是你个小瘪犊子丧了命,你这些叔叔大爷们得有多少人陪着你掉脑袋呀?还不快走!”
那老七见解耀先不肯走,急得直跺脚:“先生快走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退一步一点也不磕碜!‘老叔’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警察说话就到,再墨迹警察就到了。等警察把后窗户一围,到那前儿想跑都来不及了!”
“老叔”真的不再墨迹了,洪钟似的声音大喊一声:“王国志、蔡满囤、那老七,你们仨护着先生从后窗逃走,跑得越远越好!其他人跟我在这旮沓缠着警察,拖延功夫!”
“中!”王国志和那老七答应了一声,立刻冲到解耀先身边。一边一个,架住了解耀先的胳膊,不由分说向“工人夜校”的后窗拖去。张二邋遢已经先行一步,打开了后窗户。
解耀先很为难。就凭王国志和那老七是控制不住他的,可是他又不能暴露出他一身的功夫。解耀先只能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拼命的挣扎着,却无法摆脱王国志和那老七四只铁箍般的手,无可奈何地被拖到后窗边。
解耀先边假门假事的挣扎,边央求王国志和那老七:“王叔,那叔,俺不能走!俺这一走,可就成了不仁不义之徒了!老子曰‘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满洲国是个讲法律的地方,俺就不信警察厅的警察能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居然也能干出指鹿为马,草菅人命,祸国殃民,千夫所指的恶事!”
解耀先嘴上央求王国志和那老七,心中却大骂“笑面虎”,恨不得留下来和他朝个相,杀了这个大汉奸:“他娘的!‘笑面虎’着实可恶!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俺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四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留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一直躲在墙旮旯的黑影里,全神贯注盯着解耀先的“佛灯”,听解耀先满嘴胡说八道的跟王国志和那老七穷酸,心中不由得好笑。趁着警察狗汉奸包围“工人夜校”之前,工友们护送解耀先从后窗逃走,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了。“佛灯”也不能在“工人夜校”里呆下去了。“佛灯”的任务是保护解耀先的安全,在此非常时刻,“佛灯”必须时刻守在解耀先身边。趁着“工人夜校”里乱作一团,“佛灯”悄悄地尾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