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周毅普这小子整个浪儿就是没心没肺呢,科长哥哥你在市里医院里躺着,就剩半条命了。可他倒好,和宪兵队的加贺方雄大尉跑到傅家店的范记永吃饺子喝酒去了。啊呸!”屠鑫铭说到这里,似乎是对周毅普没有像他一样在“笑面虎”的病床前端屎端尿的伺候颇为不满,忍不住啐了一口。屠鑫铭就像个盘腿坐在火炕上,嘴里叼着一个大烟袋的农村老娘们儿,讲起了他所说的让“笑面虎”高兴的事儿。
傅家店正阳二道街的范记永三鲜饺子馆内,警察厅特务科特别行动队队长周毅普警佐和小日本鬼子关东军驻哈尔滨宪兵队加贺方雄大尉酒酣耳热,有说有笑的谈兴正浓。加贺方雄歪戴个帽子,吃相十分不雅,弄得满嘴都是油渍麻花儿的。“哏儿”、“嘎”的一个劲儿打鸣儿,不知是一顿风卷残云撑着了,还是“范记永”的特色熏鸡吃多了,“范记永”熏鸡在加贺太君的肚子里十分委屈,一缕冤魂一个劲儿的鼓捣加贺方雄,学着鸡打鸣。
桌子上杯盘狼藉,一只熏鸡只剩下了鸡骨头,一碟熏肉也见了底。还好,油炸花生米还剩大半盘,一盘三鲜馅儿饺子还剩下四五个。加贺方雄和周毅普碰了一下酒杯,“吱喽”喝了一口“高粱烧”,边兴犹未尽的嗦嘞着鸡大腿的骨头,边连赞饺子、熏鸡、熏肉好吃。
周毅普边咀嚼着嘴里的花生米,边向站在远处卖呆儿的“范记永”老板范凤奎使了个眼色。范凤奎来到周毅普身边,周毅普说道:“我说范掌柜的,你没见加贺太君喜欢吃你们家的熏鸡吗?这可是你们‘范记永’的造化!你再去准备一只熏鸡,多用几层油纸包好了,等我们走前儿给加贺太君拎着。你记住了,我可从来没短过你的饭钱!”
范凤奎急忙点头哈腰,媚笑着对周毅普说道:“那是!那是!周队长大眼睛双眼皮儿,长得真俊,一瞅就是个讲究人儿!呵呵,加贺太君能来俺们‘范记永’吃饭,那是我们祖宗十八代积的德呀,咋还大了呼哧的敢跟周队长要钱呢?就算小的一点孝敬了!”
加贺方雄的中国话虽然很糟糕,但还是基本上听明白了范凤奎的话。那意思就是白送他一只肥而不腻的熏鸡。他圆睁着被“高粱烧”烧得通红的眼睛,对范凤奎竖起大拇指说道:“范的,你的饺子的、鸡的、肉的大大的好吃!皇军统统的喜欢!你的皇军的朋友一马斯!”
“你妈死!你妈死!饺子的、鸡的、肉的加贺太君统统的你妈死!”不知是范凤奎口齿不清,还是有意欺负加贺方雄的中国话有限,装作不懂日本话的样子大骂加贺方雄。
范凤奎的这点小计俩怎么会瞒过周毅普?也可能周毅普不想搅了这“和谐”的气氛,他也就没有说穿,只是微笑着向范凤奎挥了挥手。
范凤奎双手抄在袖子中,对加贺方雄和周毅普连连鞠躬之后,转身去给加贺方雄准备熏鸡。范凤奎忽然觉得有点奇怪:这小日本鬼子为啥对鸡这么情有独钟,这么喜欢吃呢?就像黄鼠狼子似的。范凤奎实际上有点冤枉了黄鼠狼子,也就是黄鼬。黄鼠狼子在没有别的食物可吃的时候才会吃鸡,这个小可爱可是对农业、林业、畜牧业有益的动物,是人类的朋友。
不过,黄鼠狼子在东北民间那可是被老百姓传的贼啦邪乎。老百姓尊其为“黄二太爷”,是与狐狸、刺猬、蛇和老鼠在民间被称为“狐黄白柳灰”五大仙。也就是“笑面虎”的“保家仙”。据说,黄鼠狼子之所以使人感到神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认为黄鼠狼子可以左右人的精神世界,与精神错乱的疾病有关。这种疾病叫“癔病”。人们认为一旦黄鼠狼子附了体,就会发生癔病,其中以女性或精神抑郁者为多。这种病发病时哭哭啼啼,连说带唱,诉说一些玄妙的事情或生平中的不平之事。
传说,“脚盆鸡”的老国王因精神错乱而饱受病痛的折磨,国内的名医走马灯似的来给老国王医治,仍不见效。一个对中国东北的“保家仙”传说略知一二的“名医”,断言老国王这是得罪了“黄仙”,“黄仙”附体之后折磨老国王。能够医治老国王的唯一办法,就是举国给“黄仙”上供。贡品自然就是“黄仙”最喜欢吃的鸡了。一时之间,“脚盆鸡”国内的鸡算是遭了殃,差一点被当作贡品供绝了。鸡,在“脚盆鸡”越来越稀缺也就顺理成章了。供过“黄仙”的鸡自然不能扔了,也就成为“脚盆鸡”穷苦百姓口中的美味。物以稀为贵。久而久之,能够吃到稀缺的鸡也就成为“脚盆鸡”穷苦百姓的奢望。不然的话,怎么会叫“脚盆鸡”。
“脚盆鸡”举国上下虽然差一点把鸡当作贡品供绝了,可惜,仍然没有治好老国王的病。老国王驾崩之后新国王即位后,仍然没忘了取中国的《尚书·尧典》中“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的意思命名了个年号。新国王即位之后,“脚盆鸡”脱离老国王时期的总体和平而向侵略其它国家暴走。所谓的“协和万邦”,也就变成了搅乱万邦,也就变成了吃“万邦”的鸡。
范凤奎还没走到厨房门前,就听到周毅普在他身后和叽叽呱呱的用日语和加贺方雄说得正欢。趁着进厨房的功夫,范凤奎撩起门帘子转头望去,只见加贺方雄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满脸的仰慕、恭谨。范凤奎吓了一跳,赶紧向加贺方雄报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范凤奎心里边直犯嘀咕,看来周毅普没说自己的坏话,不然加贺方雄傻十三趔趄的冲自己笑啥?
周毅普的确没有说范凤奎的坏话,相反,正在向加贺方雄夸耀“范记永”的历史。大概意思是,范凤奎的干爹也是师傅,人称“老范头”,民国元年在裤裆街东头搭了一个泥棚子,就在马路边上卖饺子。攒了点钱后,在裤裆街北头水塔西侧,自己翻盖了一幢二层小灰楼,开了个饺子馆,取名“范记独一处饺子馆”,那是哈尔滨最早的三鲜饺子馆。范凤奎康德年间在“范记独一处饺子馆”当跑堂,为人忠厚,又不失精明、强干,老范头十分喜爱。恰巧,老范头没有儿子,就认了范凤奎当干儿子,把自己的手艺都传给了范凤奎。
周毅普冲厨房举了举大拇哥,接着说道:“去年秋天前儿,老范头买下了咱们吃饭这座平房,,让范凤奎开了一个饺子馆。范凤奎在‘范记’的后面加了一个‘永’字,起名叫‘范记永’,那是发誓永远继承‘范记独一处’传统的意思呀。从此,‘范记永’就成了‘范记独一处’的一个分号,范凤奎成为老范头唯一的三鲜水饺手艺的继承人!”
周毅普正想继续白话“范记独一处”三鲜饺子鲜美可口,香而不腻的风味特点,忽然,“范记永”饺子馆的棉门帘子一挑,“范记永”对面山海杂货店的伙计闯了进来。山海杂货店的伙计一进饺子馆,也许是饺子馆内太暗,没看清都有什么人,咋咋呼呼的嚷道:“嗨!我说范掌柜的呢?警察厅的周队长在这旮沓吗?”
周毅普一瞪眼,对伙计说道:“你眼睛管出气儿的咋的,没看见老子在这旮沓吗?”
范凤奎一撩厨房的门帘子,走了出来,申饬道:“不是!我说曲四耗子你叫唤啥?”
曲四耗子没工夫去理范凤奎,急忙对周毅普点头哈腰的说道:“唉呀妈呀!您瞅瞅我这揍性,真该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呵呵,周队长,我们店的柜台上有电话找您!”
周毅普皱了皱眉头,对加贺方雄说住友商事会社哈尔滨分社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怕是警察厅找他,可别耽误了正事。加贺方雄连连点头,连称“吆西”,请周毅普去接电话。
周毅普随着曲四耗子去接电话了,加贺方雄“高粱烧”喝得差不多了,十分兴奋。拉着范凤奎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大谈特谈“大东亚共荣”和“日满友善”。白话的差不多了,见范凤奎犹如鸭子听雷一般根本就没听懂,加贺方雄一手拉着范凤奎的手,一只手拍了拍范凤奎的肩头,指了指范凤奎,又指了指自己,操着生硬的“协和语”说道:“范的,事情的有,宪兵队的找我!你的,我的,协和大大的,朋友大大的,亲善一马斯!”
“哈依!哈依!”范凤奎满脸是笑,点头哈腰的说道:“太君你妈死!你妈死!太君吃鸡的你妈死!太君的鸡,死啦死啦地没有,我地送给太君你妈死!”
加贺方雄只道范凤奎的“协和语”忒差劲,更不用说日语了。于是,加贺方雄摇了摇头,有点哭笑不得的对范凤奎说道:“范的,你的日语不好大大的,学习学习一马斯!你的,看我!汉语说的大大的好,满人统统的不行,需要学我地一马斯!”
“你爹你妈死?”范凤奎强忍住笑,却是满脑门子的问号,嘟嘟囔囔的说道:“咋整的?你妈又不自己个儿死了,非得和你爹一块儿堆儿死,那是几个意思?”
范凤奎正在一本正经的逗加贺方雄这个傻狍子取乐,忽然,周毅普一掀门帘子回来了。周毅普挥了挥手,示意范凤奎忙自己的去,这才把脑袋凑到加贺方雄面前,低声嘀咕起来。加贺方雄却越听越吃惊,越听越兴奋。原来,给周毅普打来电话的不是警察厅,而是周毅普的一个密探。这个密探向周毅普报告,他亲眼看到恶霸李玖鹏的儿子,“滨江三少”之一的李忠和进了正阳三道街的“新记独一处”饭店玄字号包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