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耀先嘴上叼着一支“老巴夺”,骑着“獠牙”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破的不能再破的小日本鬼子一九〇二生产的自行车,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远远的跟在也骑着一辆自行车的“佛灯”宋笑貋后面。解耀先似乎是为了纪念军统滨江组组长“白狐”毛大明少校,执意穿着那身特务的装束去傅家店正阳十六道街的“华乐大舞台”。只是戴着那顶“罗宋帽”解耀先嫌乎热,所以就换上了“白狐”曾经戴过的那顶黑色牛皮鸭舌帽。
解耀先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嘴上已经换了第几支“老巴夺”了,他感觉自己的嘴都有些麻木了。解耀先一撩眼皮,发现“佛灯”已经从许公路,也就是后来的景阳街拐进了正阳街,也就是后来的靖宇街。解耀先叫做战智湛,在哈尔滨读大学那前儿就知道,“正阳街”这名字挺有说道,正阳二字取自《楚辞·远游》“飡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正阳”的本意是“南方日中之气”。正阳街恰是傅家店的中轴线,取名为正阳街也就名副其实了。
一拐进正阳街,就感觉这里与秦家岗,也就是后来的南岗,以及埠头区,也就是后来的道里区有着明显的不同。这里纯粹是中国人聚居的地方,清一色的中国人。不像秦家岗和埠头区,抬眼望去,华洋杂处,“老毛子”和犹太、德国、日本、英国、法国人等占了一多半。正阳街上来来往往的不仅都是中国人,极少见到洋人,而且人还特别多。拉车的、送货的、跑腿的、卖苦力的等等,可谓摩肩擦踵。解耀先不得不一路吆喝着,免得撞到行人。
正阳街真是典型的街市,一条七八里地长的街道上,商家林立,名场纷纭。要想走马观花的看一看,指定把你看得头昏眼花。解耀先这一感觉到耳目一新,立刻目不暇接的撒嘛起来。实际上,解耀先对这一带并不陌生,从许公路和正阳街交叉口的平安电影院,一路由西向东,经过温泉浴池、狗不理包子铺、陈氏接骨院、竹林商场,到达了正阳头道街。扭头向北望去,没有几步远,就是烈火烹油般兴盛,赫赫有名的大罗新环球货店了。再向前走,过了一左一右的正阳楼和老鼎丰茶食店,就是解耀先经常来的“回春堂”中药铺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解耀先骑着自行车经过“回春堂”中药铺门口时,“回春堂”中药铺的伙计不知是要出去买什么,走出“回春堂”中药铺大门来猛抬头发现了解耀先。解耀先这一身行头,流里流气的骑着自行车在人群里是很扎眼的。傅家店的人做小生意的人很多,这样的人脑子活泛,逢人三分笑,满嘴的拜年嗑。说得时髦一点,就是市场经济意识较强,都会做点儿小买卖,都能从市场上混碗饭吃。那个伙计是地道的傅家店人,为人也十分热情,发现了解耀先从门口经过之后,回收喊道:“嗨!先生,您不屋子里头坐一会儿呀!”
没有约定,解耀先怎么可能贸然进去见“连翘”?他左手扶着自行车车把,右手向那个伙计挥了挥,笑嘻嘻的答道:“今儿个不了,赶明儿个吧!哈喽罐头,撒油哪啦!”
在经过小日本鬼子关东军哈尔滨宪兵队傅家店分部的大门时,解耀先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只见宪兵队傅家店分部的大门口一边一个,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两个手里端着“三八大盖儿”,挫吧子哨兵。其中一个哨兵,还戴着一副圆溜溜的眼镜。解耀先向宪兵队傅家店分部的大门里面溜了一眼,果然连个鬼影都没有。解耀先肚子里暗自嘀咕了一句:“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不知道‘獠牙’到哪旮沓了?今儿个晚上是不是这两个瘪犊子揍儿的要挨刀!”
“破烂换钱!”忽然,解耀先身后传来一声吆喝,把他吓了一跳。解耀先扭过脑袋看去,果然是一个推着小车收破烂儿的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解耀先不由得哑然失笑。
像这种走街串巷的小生意人,傅家店到处都是,在正阳街这种繁华街道上更是少不了这种小生意人。解耀先侧耳倾听,果然在嘈杂的人声中,传来一声声吆喝:“擦皮鞋!”
“荞……麦皮!”“弹……棉花!”这是走街串巷卖荞麦皮和弹棉花的。
“针头儿线脑儿掏耳勺儿!”“磨剪子嘞……炝菜刀!”五行八作啥都有。
过了小日本鬼子宪兵队傅家店分部的大门,再向东走,解耀先也并非没有来过。那还是他叫做战智湛,在哈尔滨读大学前儿曾经来过。一路行去,依稀还有日后的情景,只是物是人非,解耀先不由得大发感慨,上来了酸溜溜的劲头儿,摇头晃脑的低声吟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解耀先吟完了清代曹雪芹《好了歌注》中的这两句,猛然醒悟,拍了拍脑袋瓜子,苦笑着暗自嘀咕道:“净扯他娘的犊子!《好了歌注》中这两句四十年后吟起来才恰逢其时!”
在经过正阳六道街的时候,又勾起了解耀先的好奇:正阳六道街为啥分大六道街和小六道街呢?这件事儿,解耀先始终没想明白。以至于小六道街的泰华西药店、中央大舞台,大六道街的厚德福饭庄解耀先都没顾得上看。也许,这仅仅是取自中国人的传统“六六大顺”?
解耀先脑瓜子里胡思乱想,眼睛的余光却始终盯着离他三四十米处的“佛灯”。不知不觉间,前面的“佛灯”已经骑到国泰电影院,也就是后来的靖宇电影院了。国泰电影院所在的这栋三层大楼就是哈尔滨著名的“新世界”大饭店,也就是后来的哈尔滨市工人医院,再往后的哈尔滨市第四医院了。“新世界”门前是两进十个宽大台阶的进廊,十分豪华气派。夜间霓虹灯牌匾闪闪跳动,照得一条街通红通红的。进出这里的都是有钱的老爷、富婆、阔少、小姐,多数乘坐小汽车、黄包车,很少有坐三轮车的。
“唉呀妈呀!……这不那谁……那谁吗?兄弟!”这声音挺熟的,解耀先扭头看去,只见国泰电影院门前的马路牙子上面站着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一身特务打扮,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汉,正是在高丽街当众顶撞余震铎,小日本鬼子关东军哈尔滨宪兵队“满人侦缉队”的队长刘双魁。刘双魁身后站着的那个小特务解耀先也见过,就是在高丽街上被余震铎一脚踢得跪倒在屠鑫铭身边的刘双魁的手下刁三儿。
“这不是刘兄刘队长嘛,你们宪兵队的也都来了?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刘兄刘队长呀,你可想死兄弟了!咱哥儿俩真有缘,在这旮沓碰上了!”解耀先不好装不认识,只得双脚支在地上,跳了下来,然后把自行车支在马路牙子边上。
“刘兄刘队长别来无恙!”解耀先对刘双魁拱了拱手,又抓住刘双魁的双臂十分亲热的摇了摇。刘双魁见解耀先对他这么亲热,也眉花眼笑的连连问候解耀先,显得很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