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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紫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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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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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读红楼》连载

第一十一章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雨村就刚才的“护官符”,还是有些不理解,就问这差役,差役说,这是京城的四大家族。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又说起这个打死人的薛家,就是“护官符”中最后一位薛家。

雨村一听,有些发愣,呵呵,刚一上任,就遇到个棘手问题,就继续很谦虚地问这差役,依你的经验,这案子该怎么办?你好像也知道这凶犯的去向了?

这差役到底之前当过和尚,聪明有慧根,既有出世作僧的福德,又在入世迅速地学习起一切俗家的处世本领,而且力能通天,洞悉官场内幕。这差役见雨村不耻下问,作老师的焉有不教之理?于是就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人贩子也我知道,且死鬼冯公子也深知道。然后一舒长袖,雨村仿佛瞬间看到了,本书第二回在冷子兴面前演讲的第二个自己。

原来,这个被打死的是个小地方官的儿子,名叫冯渊,父母都不在了,无兄弟,家里只有些薄产,聊可度日。年龄估计十八九岁,喜欢与男人结交,不好女色。大概前生冤孽,遇到了这被拐的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发誓要买来作妾,而且决心痛改前非,再也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个了,与这丫头长相守到白头。因这小子动了心呢,所以在买丫头这个程序上啊,就有些郑重其事了,像明媒正娶似的,三天后再来迎娶。哪想人贩子得了冯公子的钱,而丫头还在自己手里,觉得是美事,眉头一皱,有了个坏主意,又偷卖给薛家了——他本意是想卷了两家的银子逃跑,能跑得了吗?事情败露,人贩子被打了个半死,两家都不想收银,各要领人。相持不下,薛公子便下令手下动手,把冯公子打得半死,抬回去三天竟咽气了。薛公子竟像没事人似的,带了家眷走他的路,根本不在乎因他出了人命案。

雨村听了,眉头紧蹙,愤怒地说,天子脚下,难道没王法了吗?这当官的尤其是读书人通过考试当的官,开始的确是想着替皇上分忧,为国家效力,为人民服务,做好百姓的公仆这样的理念,可是若是遇到的社会太黑暗,再加上身边人挑唆,这当官的就慢慢地变坏了。

这差役嘿嘿一乐,没接雨村这话茬,话锋一转,问,老爷可知这被拐卖的丫头是谁吗?雨村说我哪里猜得到。没想到这差役神秘地冷笑着说,这人哪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以前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女儿,叫英莲。雨村大骇,之前娶甄家丫头娇杏时,听说过甄家小姐丢了的事儿,哪成想,今儿竟然遇到了她的案子呢?

于是雨村问,真是她吗?听说她五岁时被人拐去,怎么如今才卖呢?

于是这差役就向雨村说了这拐卖幼女的流程。原来这人贩子专门拐幼女,养至十二三岁,带至他乡转卖。其实我对这小英莲,还是蛮有印象的,以在庙里时,常哄她玩儿,也很熟悉,所以隔了七八年,虽模样出脱得齐整,长得更漂亮了,然而本来的模样是变不了的,所以一见就能认出来,而且他眉心里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痣。巧得很,人贩子租了我的房子住,那天人贩子不在家,我也曾问那丫头,可惜她什么都不说,想必是自小打怕了,只说贩子就是她亲爹,因为家里穷没法子才卖她还债呢。我不信,就再三哄她,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儿,她就哭了,只说“我原不记得小时的事儿!”

我觉得这和尚还俗且成家娶了媳妇,认出小英莲只是认出而已,还好奇地问人家这那的,按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对这种丑恶势力更应该坚决斗争才对,救出小英莲逃脱虎口才是。唉,可惜啊!

那差役又说着,那丫头本以为冯公子买了她,以为马上要过上好日子了,自叹说,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来又听说三日后方可过门,又忧伤不已。人贩子出去后,我老婆去找她聊天,劝慰她,这冯公子择好日子来接你,可知道必买你去当妻高看的,况且他长相俊美,家里也过得去,平素又讨厌女人,今儿见了你破价买你,可知必当珍惜。且忍个三两日,又怕啥的?那丫头心里稍舒坦了些,也自言自语,从此过上安稳日子。——谁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第二天,这贩子又把她卖给别人啦!若是卖给别人尚好,这薛公子,是个惹不起,人称“呆霸王”,他看有人和他争丫头,一使性子,“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欢喜一场,心愿未了,却失了钱,丢了命,唉!

看到这儿,想起了甄家丫鬟娇杏。你瞧瞧人家一个普通丫鬟,因为折花回首看了一眼,就把个三品官老爷尽收眼底,荣升为官太太。而甄家小姐呢,唉。有道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这本是老甄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元宵节被人贩子拐卖,下落不明,七八年后方知被拐,这闺女在第四回再次出现,再现时已是身心受伤,“打怕了”,恐惧的哭着对小时候的事儿“啥都不记得了”。冥冥中在黢黑的夜里天天泣血盼望命运有转机的那天,盼望能遇到个好买主,不再经受挨打受骂的日子。终于遇到了生命中贵人——冯渊冯公子,年少俊朗,家境尚可,重情重义,对她尊重,三日后娶回家,这通往冯公子的家繁花似锦铺就的路上,一切仿佛都预示着好日子即将开始。她这三日里,心里是会多么向往一个浪漫美丽的初为人妇的憧憬呢,可是多年跟着人贩子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心里还是不安,总怕出现变故,忐忑而焦灼。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这是说的冯公子,就再也忘不了这英莲的容颜。英莲清秀可人,是开始吸引冯公子的亮点。多情的冯公子见到了她,立刻想到结婚,再也不和男客厮混胡闹了,这是一个痛改前非,欲走正道,携手想与英莲过日子的普通男子。

冯公子郑重其事,即使是买的女人,他也想在最初是尊重的,这是个君子作风,他不是交给贩子钱就急火火地把英莲领回家占有苟且,只是想遵循地方娶妻的风俗,把一个贩子手中的丫头娶回家。这自从把银子交给人贩子后,冯公子和英莲就开始了一生中最甜蜜的相思,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分秒分秒,都度日如年。这是他们俩人生中最美丽的爱情,可惜的是仅是昙花一现。这乱相的世道给想当君子的冯公子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三天之内,天翻地覆,当他发现被人贩子捉弄,气冲冲地找薛家要人时,他不收钱,因为他要的不是个粗使丫头,而是一生一世的爱妻。在与薛家从语言到肢体的过程中,他悲哀地发现,这个世道不允君子作风,谁霸道,谁是王法。

他本是读书人出身,没习过武,与薛家几个彪悍家奴博弈,根本不是对手,但他真不甘心放手,看到几个凶神恶煞般的薛家手下,死命地拖拽着可怜的英莲走,他不甘心,真不甘心啊,心爱的女人竟不能保护,还做什么男人呢!他死命地反抗,拼死捍卫自己心中的爱情,尽全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然结局是谁强硬谁赢。

心灰意冷,他被他的家人抬回家,水米未尽,他很快地死了。

谁之过?首先是人贩子,你不遵守职业道德,不讲诚信,你凭什么一个丫头许给两家?其次,是冯公子,他的罪是,执行力度不够,你讲什么迂腐的礼仪风俗,不知道有夜长梦多这话吗?这姑娘若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跟着亲爹亲娘长大的娇生女,你当然可以下聘礼,八抬花轿接回家;一个这样落入虎口的女孩儿,你啊,太可惜了!再次,遇到了无法无天的薛公子,是他的劫。

再说雨村听了差役讲述的有关案件详细隐情,也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上了这英莲?”叹息了一阵子,又总结道,“正是梦幻情缘,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也只是叹息一声罢了。

雨村接着问那个老熟人差役,咱们也不议论别人啦,“只且说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

老熟人笑了,说老爷你当年何其英明果断,今日怎么成了没主意的人了呢?我听说您来这儿补升县官,是贾府王府鼎力提拔之力;这个薛蟠呢,还是贾府的亲戚,我看您啊,要不就做个顺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见了贾公王公也方便说话。

雨村说,你说的太对了,但此事关人命,我蒙皇上隆恩浩荡才复任新职,正当竭力报效国家才是,岂能因为罪犯的亲戚有恩于我就因私枉法,这是绝对不可以,也不忍心这么做的。

差役见雨村如此冠冕堂皇地说些大话,感觉刚才自己推心置腹地向他透露秘密了,觉得受到侮辱似的,冷笑一声,老爷说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通的!这样吧,我帮人帮到底,你不因你位高就不认我,我也就把实话说了吧,你没听说过这话“趋吉避凶才为君子”吗,您要按您的话行事,那么后果是不但不能报效朝廷,而且自身难保,我还是劝您三思。

这边雨村低了头想了半天不语,后来仍然征求这差役的意见,那你认为咋办呢?

这差役看这大知识分子出身的县官频频请教他,尾巴早就骄傲地翘上了屋顶,人家不嫌弃咱身分卑微,地位低,老是不耻下问,咱今儿就送佛上西天吧,没准以后领导能提拔下也保不济。我呢,要能力有能力,加之有这层老熟人关系,以后重用是眼见的,这差役此时沸腾膨胀的思想放射出灿烂的火花。

差役因为兴奋脸如妖娆的熟透的红苹果,继续说,我呢,已经想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呢。老爷呢,明日升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不依,只用将薛家族人及奴仆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了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便说:‘战仙批了,……’”原文较长,各位看官可参考原著,细读。最后差役大概也觉得自己妙计实在是太高明了,不禁直问雨村,“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能与这差役做朋友,他是啥人呢,“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人才,岂能与这差役一个水平称朋道友,切!

雨村抚须摇首笑,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让众人得口服心服才可,二人又商量阵子,后来就定下来了。

第二天升堂,众位差役居两旁,那个老熟人差役难掩嘴巴笑意。果然,雨村详加审问,案情果然如葫芦庙的那个还俗的和尚所言,既此,雨村也就依着昨日差役的策略,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些烧埋的银子,丫头归了薛家。案子就这样了结了。

雨村接着给薛蟠的两个舅舅贾政和王子腾各写了一封密信,略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之言,王子腾已升成京营节度使,大致相当于某军区司令员。

这案子呢,其实皆由葫芦庙内的还俗小和尚所为,雨村又怕他对别人说出他之前在葫芦庙的往事,觉得这小子知道的内情太多了,因此心里老是觉得犯堵,如鲠在喉,后来,左思右想,想了好久,到底寻了个他一个不是,远远地发配服劳役去了。

瞧这朋友做的,这葫芦庙的还俗和尚,本以为见到老熟人了,能借机升迁呢,处心积虑地帮着他先做了个大事,帮了个大忙,这世上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我和尚为你贾老爷断了案子,帮了忙,你怎么着得提拔我下吧!这样成了领导的心腹,前途一片光明,银子也就赚得多啦;哪承想,因知道得太多,却成了领导的心腹大患,唉,只怪自己太聪明了!太爱显摆聪明了!

咱们的雨村同志,通过一个案子,知晓了一些官场内幕,总结教训,把出主意的和尚打发走了,说实话,雨村同志的进步挺快的,能很快地分析总结然后迅速地作出决断,不留后患,真的难得的官员!这让我想起了《红与黑》的迅速进步的于连,不,雨村与于连不同,于连利用和女人的感情晋升攀爬,而雨村遇到的交心朋友那可都是男人,比如老甄,比如贾政,还比如这位葫芦僧,但最后得到的却是恩将仇报,明明有极好的机会能把小英莲解救出来送给恩人团聚,但斟酌再三,最后却忘恩负义。也不怪他,他能有什么法子呢,这边贾政还对他的晋升有帮助呢,他若捍卫法律尊严,乌纱帽保不住不说,命也难保。

权衡利弊,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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