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鲁紫苏的头像

鲁紫苏

网站用户

随笔杂谈
202101/28
分享
《漫读红楼》连载

第四十六章 不惜千金选好棺

凤姐还想再问时,忽然听得二门上传出云板清晰的声音,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凤姐一下子惊醒了。不一会儿听到有人报,“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子神,只得忙穿衣服往王夫人这边走来。很快地整个家族都知道了这事儿,“无不纳闷”。这儿关于“无不纳闷”,文中有注解,说是秦可卿的死因,作者没明写。但根据脂砚斋批语透露,这回原题目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作者“删去天香楼一节,少缺四五页”,“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

但文中没写秦氏的死因,只用了四字“无不纳闷”来表达,而且“都有些伤心。”且看书中别人眼里的秦氏印象:“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以上引号部分为原文。书中这些人从侧面衬托秦氏的死亡是令人惋惜的,且不说临终之前对凤姐的谆谆劝导,单从病前在宁府的表现来说,就令人心疼,不仅在亲人中印象非常好,就连下人也为她早早离世而难过,大家皆“悲号痛哭。”

再说宝玉因前几天林黛玉回扬州看望父亲,剩下自己怪孤单的,他也不愿和别人玩了,每每到晚上,就索然睡了。如今半夜三更的听到刺耳的云板响了起来,又听到有人报,说东府小蓉大奶奶死了,大惊失色,连忙翻身爬起来,心里百爪挠心,心中被戳了一刀,痛苦得不能自己,不觉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宝玉的异样动静,袭人吓坏了,赶紧慌慌张张地上来搀扶,又要回贾母去请医生。

宝玉却说,不用,没事。大概宝玉平时看得书杂,不仅四书五经,医书也常翻翻,故能说出中医术语较强的话,他说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这个宝玉为什么对仅过几面的秦氏离世会“急火攻心”难过地地吐血呢,这还要从第五回,宝玉游历太虚幻境说起,游历太虚幻境时,梦中的秦可卿是宝玉第一位女人,也是他的梦中情人,貌美,兼黛玉秀丽宝钗之丰腴;情深,梦中依依不舍,念念不忘;秦氏的离去,击碎了宝玉心中对女孩儿所有的幻想,他愤怒又无奈。情急之下,吐血。

说着宝玉就爬起来,要换衣服,来见贾母,说立刻就去。袭人见他态度坚决,心里虽放心不下,但又不敢拦阻,只得由他了。贾母见他一定要去,就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哪里肯依。

贾母最后还是作了让步,依着宝玉去,备车多派了些人跟着,一同前往宁府。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大开着,两边灯光通明,亮如白昼,乱哄哄地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声振岳。”

宝玉下车后,就急急火火地直奔停灵的房间,痛哭一番,一想那天中午在秦氏房间里游太虚幻境的情形,他更是哭得不能自己。哭过了,被别人拉起,然后见过尤氏。

文中这样写到,“——哪知尤氏正犯了胃气疼的旧症,睡在床上。——然后又出来见贾珍。”

在这宁府长孙媳妇离世府里人声鼎沸、哭声震天的半夜时分,她的婆婆尤氏居然病了!各位看官,觉得事情蹊跷不?这么巧啊,媳妇死了,婆婆病。曹公一向是惜墨如金,十几个字,令人产生无限遐想,而且尤氏得的是“胃气疼的旧症”,既然说是“旧症”,这么说,之前也常发作过,而且这次还严重地“睡在床上”,在其他诸多不相干的下人都放声大哭时,作为婆婆,这种至亲的人,居然缺场,种种迹象,令人生疑。

尤氏是贾珍续妻,她不是贾珍儿子贾蓉的亲生母亲。但无论第七回,宴宁府单请凤姐去逛逛时,尤氏的体贴周到;还是第十回在贾璜妻面前旁敲侧击的说媳妇病情,让贾璜妻在她面前息了找她和她媳妇理论侄子金荣在家塾受委屈事儿的念头;还是第十一回贾敬寿宴过程中,她的礼貌周全,她都心思机敏,端庄大方,做事儿无可挑剔。按说,儿媳妇离世这等大事儿,比宴请家族玩乐要重要的多,她若但凡能坚持,不会放任不管才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再接着读书。贾家人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的众多人陆续都来了,这种情形和咱们普通百姓家里人去世里场面也大同小异,别管怎么说,无论出没出五服的远近的家族的儿孙都来过场子,长辈的吊唁,晚辈的陪灵,显示出对死者的尊重。只见“贾珍哭得泪人一般,”他见到贾代儒,就是第十二回死去的贾瑞的爷爷,这个饱经沧桑的老学究,贾珍对他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这是出自贾珍之口,对秦氏的高度评价,“比儿子强十倍”,如此优秀的媳妇离世,才倍感心痛,“哭得泪人一般”,这种感情的宣泄,泪水的纵横,都从一个方面,表现了贾珍对媳妇秦氏的不舍之情;而且大概痛极竟然慌不择口、口无遮拦地说出“长房内绝灭无人”这样的绝望的话。

贾珍说完又哭起来,众人见他如此伤心,就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贾珍“尽我所有”的承诺,绝不是一句空话,先不说之前秦氏的房间如何地奢华,那是贾珍不惜重金布置的富丽堂皇的秦氏寝室,简直“神仙可住”的地方;单为紧接着下文的秦氏的棺木选板,根本不听贾政建议不用“恐非常人可享”的昂贵棺木,就知是多么地用心了。

秦氏的娘家人,她爹秦邦业、兄弟秦钟,还有尤氏的娘家母亲和姊妹都来了。贾珍选出几个年轻小子陪客人,又找专管看风水的先生来择日出殡。

后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零八众僧人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死鬼魂;另设一坛于天香楼,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这等聚众多高道大德为死者做超度的法事,人数之多,一百零八僧人加九十九全真道士加五十高僧加五十位高道,一共三零七位高僧大德参与;时间之长,七七四十九日;范围之广,一为大厅‘大悲忏’,二为天香楼打‘解冤洗业醮’,三为会芳园中设坛做法事;这等铺排,花费就可想而知了,的确是贾珍所言的“尽我所有”了。

再说那贾敬闻得长孙媳妇死了,也不在意,依然在道观修炼,不肯回家染了红尘。家中一切,只凭贾珍料理。

人活着时,建造房屋;人死了,也要有容身之处才是。这人吧,分三六九等,秦氏在世时,贾珍布置她的居室极尽奢华;逝后,对她所占棺木的质地,贾珍也是费尽了心思。“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巧得是,薛蟠来吊唁,因见贾珍寻好板,便提供信息,推销他家店的板,说是铁网山上出的,“作了棺木,万年不坏的。”这么珍贵的板材在薛家店里,视为珍品,这还是当年薛蟠他爹整的,这板原本是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用了,现在封在店里,一般人也买不起,你若要呢,就抬来看看。

都说薛蟠呆子,你看人家到底是皇商出身,眼睛里能觅到商机,本是亲戚吊唁,还能搞推销呢,而且还是一笔大买卖。

贾珍听说了十分高兴,有这个线索,哪能不抬来看的道理,立即要薛蟠安排人抬来看看。那块板子很快地被运到宁府,大家围观,“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大家称奇。”果然是好板,贾珍一下子就相中了,笑着问薛蟠,“价值几何?”薛蟠这会子很会说话,不明说价格,只是笑道:“拿着一千两银子只怕没处买;什么价不价的,赏他们几两银子作工钱就是了。”

各位看官瞧薛蟠多会说话呢,“大家都称奇”的好板子,当贾珍想买,问价格时,薛蟠不说价,只说你拿着一千两银子没处买去,意思是至少超过一千两,但是呢,薛蟠和贾珍是亲戚关系呢,什么钱不钱的,哪好意思明说这个,忒没亲戚味儿了吧。薛蟠那意思是送给贾珍似的,什么钱不钱的,只收个工钱就行。

贾珍在秦氏丧事上如此大旗鼓,只是想托物言志,表达对死者秦氏无限的哀思之情,他又不差钱儿,哪能白要之理儿?文中没提棺木价格是多少,但贾珍决不会贪这便宜,众目睽睽之下,白要薛家这一块板子。

“倒是贾政觉得不妥,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罢了。’贾珍如何肯听。”贾政果然如他妹夫林如海所言,“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之流”,他作为工部员外郎,对官场婚丧之风还是听闻一些的,如此高调选棺木,他凭直觉感觉不好,真心相劝,可惜这贾珍本就是恣意放纵之人,哪里会把他堂叔贾政的话听在心里?

这里用个“坏了事”的亲王的板子,贾珍却敢用,给儿媳妇秦氏用,这“坏事儿”的板子,就在这儿埋下隐患,这也是曹公一贯地草蛇灰线伏脉于千里之外的写法,而且也是“造衅开端实在宁”的又一例证。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