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贾珍觉得心满意足,别管怎么说,媳妇秦氏的丧局很高规格,儿子也捐了个前程,装点了门面,但还是有点隐隐不快。那就是妻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躺床上啥也做不了,他就担心各路高官吊唁时都携夫人来往,若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当下陪家族人喝茶时,仍愁眉不展。宝玉在旁边看他不高兴,就问,事事都算妥帖了,大哥哥还愁什么呢?贾珍就将里面没人顾及的话儿告诉了他。宝玉笑着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管保妥当。
贾珍大喜,忙问这人是谁?宝玉见坐间还有许多亲友,再说也保不准这事儿成不成,不便明言,他就站起来,走到贾珍耳朵说了两句,贾珍听了,高兴极了,笑道这真是个好主意,现在就走。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也不是高僧大德作法的正经日子,亲友来得少,里面不过是几位近亲堂客,刑、王夫人、凤姐还有贾家家族的内眷陪坐。大家正在说着闲话,忽然听得有人报,大爷进来了。唬得众婆娘赶紧全体起立,倒不是迎接贾珍,候门女眷哪有随意让男人看得道理,男女见面不便,往后藏之不迭;倒是凤姐款款地站起来,笑着看着即将进门的贾珍和宝玉二人。
贾珍此时经过这些日子媳妇丧事张罗应付的辛劳,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也是过于悲痛,泪珠儿几乎没断过,因此拄个拐踱了进来。刑夫人等看他那样子,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又赶上这丧事儿,该空了就歇息下才是,现在你进来干嘛啊?
贾一面拄拐,挣扎着要蹲身跪下给各位亲眷请安道乏;刑夫人等忙让宝玉搀住免礼,一面挪了张椅子给他坐下说话。贾珍不好意思坐,就勉强地陪笑着说,你侄儿我进来有一件事儿要求二位婶子和大妹妹。刑夫人等忙问,什么事儿?贾珍就说了,婶娘知道,如今你孙子媳妇没了,你侄媳妇又病倒,各位诰命夫人来往的我穷于应付,现在看里头不成体统,怕着人笑话;我想要麻烦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
刑夫人笑着说,原来是为这个烦恼。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子家,只和你二婶子说说就是了。王夫人一看嫂子刑夫人把这麻烦丢给她,赶紧说,你大妹妹也是个小孩子,没经过啥事儿,倘若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的好。
贾珍早已打定主意,把凤姐要过来,他就直接说,二婶子的意思,你侄儿也猜着了,是怕大妹妹累着才是;若你说“料理不开,从小儿大妹妹玩笑时,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可求了。婶娘不看侄儿和侄儿媳妇面上,只看死的分上罢!”说着流下泪来。
瞧瞧贾珍这族长,关键时刻也会使出男儿泪来求人做事帮忙。贾珍先说求二位婶子,凤姐是刑夫人的儿媳妇,请示她婆婆同意也说得过去,贾珍当然也知道凤姐在贾政家当管家奶奶,问下刑夫人,是个过场,给刑夫人面子,也让刑夫人添句好话啥的,果然,刑夫人同意,并让贾珍直接去找王夫人。王夫人作为凤姐的上司,兼亲姑姑,亲婶子,心里即使同意凤姐帮个忙,也不能答应的太痛快才是,再说那个活儿七七四十九天的丧局,也真是非常辛苦,也真怕累着凤姐。
但贾珍就用了策略,先直言王夫人怕凤姐累着的心,无论凤姐还是王夫人听着这话儿,都感觉很温暖,这贾珍懂事儿;但他这里拔不开麻,必须得讨个得力干将来处理内务才是,于是,他先从凤姐小时就和他很熟悉,杀伐决断,非常了解,如今更加地历练老成,绝对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入手,让王夫人免去后顾之忧,而且他这念头也是想了好几天了,才开得口;三则使出杀手锏,“婶娘不看在侄儿和侄媳妇面上,只看死的分上罢!”这个“死的”单指刚离世的秦氏?显然有些牵强。虽说死者为大,但毕竟秦氏只是孙子媳妇,一个晚辈的面子,哪里会超得过当家人贾珍和妻子尤氏的地位呢?贾珍再无法无天,基本的礼法他是懂的,即便是凤姐和秦氏再要好,是好闺蜜,但这项不足以拿出来求王夫人的理由;还有既然贾珍“从小儿大妹妹玩笑时”,就是说贾珍与凤姐很熟悉,在凤姐未婚时,就来过贾家宁府荣府玩儿,就像史湘云常来荣府久住似的。那么说,“死的”应该是嫁到宁府王家的人?难道是王夫人的姐姐或什么要紧姊妹?这个“死的”难道是贾珍的生母?贾敬的妻?贾珍的身世也挺惨的,幼年丧母,少年时,爹又离家出走去道观修炼长生不老之功,把整个地宁府家业全丢给他。——果然如此地话,这么一说,又拉近了王家与宁府贾珍的关系,再加上贾珍“流了泪”,如此地真情实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王夫人焉有不应之理?
王夫人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主要是担心凤姐没经过丧事,怕他料理不起,让人见笑,今见贾珍苦苦地说,心中也便有些不忍,有些心活动了。再说那凤姐素日就最揽事儿,好卖弄才干,今天见贾珍当众人面求她,心里就已经答应了;又见王夫人貌有应允之意,便向王夫人说道,大哥说得如此恳切,太太就依了罢。王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就低声问,你可行吗?凤姐说,也没啥难的,外面的大事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面照管下,便是我不懂的,问太太就是了。王夫人于是就答应了。贾珍见这事儿成了,就陪笑着说,也管不了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我这里先与大妹妹行礼,等完了事,我再到那府里致谢。说着就作揖,凤姐也赶忙还礼。
贾珍便命人取了宁府的对牌来,命宝玉送与凤姐,说道,妹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要好看为上,二则也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王夫人没发话,凤姐哪敢接,王夫人就说,你大哥既然这么说,你就照看下吧。又嘱咐凤姐别自作主意,有了事儿,就问你哥哥嫂子一声儿。
贾珍于是问,妹妹是住这里呢,还是天天来呢?我这里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在这儿住几天,也可以。凤姐笑着说,那边儿也离不开我,我还是天天来吧。贾珍就说行,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就走了。
等众女眷散了,王夫人问凤姐你今儿怎么样?凤姐依然很自信地说,太太只管放心回去,我需先理出个头绪来,再回去。王夫人听了,便同其他人都回荣府了。
凤姐便来到一个三间一所抱厦里坐下,想着宁府如何打理的事儿。万事开头难,先梳理出个眉目来,底下的事儿就好做了。她就想着,第一件事儿,就是丧事中人口混杂,难免遗失东西;第二件,分工不明确,互相推诿;三是需用过费,可否有滥支冒领之事儿;第四,要任务分工要均衡,不可苦乐不均;第五,家人随意惯了,地位高点儿的管事多的,也不加严格要求自己 ,地位低的也是消极怠工。——此五件事儿实在是宁府中的风俗。你看凤姐虽在荣国府,但对宁府这边的管理混乱也是知晓些的,一则自己耳闻目睹,二则秦氏可能也透露过。不管咋说,凤姐在秦氏丧期间,暂且管理宁府,也不枉与秦氏好一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