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的处境,就像一个人行走在茫无涯际的沼泽地上。
限于年纪,对于父亲的病情,我说不上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我只能默默地承担、忍受。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别人问起我父亲的病情时,我倒是有点讳莫如深了。偏偏这样一个夜晚,阿宝又问起这件事情。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自己身处这样的家境了。
哦,思绪如柳絮般飘飞着;过了这么久,恐怕快到子夜时分了吧?不过,现在是暑假期间,迟一点入眠也没什么的,大不了明天睡到日上三竿。
小时候,父亲总是给我一种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博学健谈的印象。也就是说,父亲是我的偶像,是我的骄傲。然而,有那么一天,这个形象,不经意间就坍塌了。那天下午,我和父亲乘火车从市里回来。从火车站到小街,还得步行二三十分钟。一条自西南向东北的小路,我走在前面。
人说“严父慈母”,这一点,我还是深有体会的。父亲的严厉,主要体现在那管教方式上。我时常这样想,这恐怕已经不是“严厉”了,而是“苛刻”,甚至“苛刻”到不近情理。父亲用枝条之类的鞭子抽打我的时候,时常这样说:“不打不成才,棍棒出孝子”!我的天啊,我又不是什么孙悟空哪吒,血肉之躯怎受得了?因此,在内心深处,对于父亲的这套教子经,我是颇有微词的。或者说,是持保留态度的。当然,这也只是腹诽,我可不敢说出口。
走出站台后,我小猴子一般活蹦乱跳地走在前面,多半就是要放松一下了。
然而,走出二三十米后,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是啊,一向健步如飞的父亲,总不至于被我拉下一大段距离吧?
这样想着,我停下脚步,向后望去。父亲正拿着一根“拐杖”(多半是从路边捡到的树枝),向前点着。只是,他的双脚并不曾向前移动,而只是微微的向左向右试探着。显然,这不叫走路,最多也只能叫原地踏步。由于重心不稳,双脚乏力,他已经难以前行了!我鼻子一酸,连忙跑过去,让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我再缓缓前移,让他慢慢地跟在后面。
西斜的阳光,倾洒在前面的路上。轻风中,那细微的尘埃,也在飘飞着,这样一来,那原本金灿灿的余晖里,丝丝缕缕的阴影,也飘摇起来了:父亲啊,我的父亲啊,怎么会是这样呢?在这样衣个下午,你竟然需要扶着我的肩膀,才能够踯躅前行!那么,以前那个整天忙里忙外永不言累的父亲哪去了?以前那个博学健谈神采奕奕的父亲哪去了?以前那个不苟言笑严厉苛刻的父亲哪去了?如果还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真的愿意,你现在就用手中的树枝,狠狠地打我一顿......
然而,我也很清楚,以前的那一幕幕,以前父亲从严教子的那一幕幕,以前父亲为了生活而奔波劳碌的那一幕幕,以前父亲令我肃然起敬的那一幕幕,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如果把前几年看作一个时代,那自然就是我把父亲当做偶像的时代,而从这个下午开始,这样的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这决不是我埋怨、怨恨父亲,而是,我有点惴惴不安地觉得,从这一刻开始,我的父亲,真的不如从前了。
就算我不愿意接受这一点,那又能怎样呢?
现实生活中的某些事情,真的不是由人来想象、来选择的。
前面的路,到底该怎样走呢?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之间,恐怕也难以说清楚。在这样一个夜晚,我想了这么久,此时此刻,依然是心乱如麻。哦,记得有一个成语,叫什么“世外桃源”。这“世外桃源”,真的存在吗?说起来,我的老家,或者说我的故乡,还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人,人的一生,究竟像什么呢?记得,记得杜甫写过这样两句诗:
飘飘何所似,
天地一沙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