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满满一担秧苗前往大田的这个上午,我在想些什么呢?
没必要去怨天尤人,尽管挑秧有点辛苦。其实呢,队里的田块原本就是参差不齐的。如果每个人都想着分到一块地肥水美的大田,那些地瘦水差的小田,又留给谁呢?因此,当初分田到户的时候,肥搭瘦就是一个基本原则。如果我只是因为挑秧不易就去抱怨什么,就显得很幼稚很可笑了。集思广益之后,统筹兼顾、综合平衡,才能体现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一致性。挑秧时我之所以觉得有点吃不消,只能怪自己功夫练不到家,尚欠火候。
这个上午,我穿的是一件白衬衫。
晃悠悠好一阵子之后,大田在望了。
这大田原本是三亩整,偏西一侧的一亩七是杨叔叔家的。也就是说,我要到达自家田头,还得路过那一亩七。
巧合的是,此时此刻,杨叔叔正赶着羊角,正在耙田。嗯,另一个巧合自然就是,每年的三分之一的时间,杨叔叔家肩负着照看羊角的重任。
巧合?细想之下,其实也是正常的:同一个生产队里的社员,何尝又不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呢?
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有跟杨叔叔打招呼,只是径自往自家田头走去。
杨叔叔原本是微微低着头耙田的,与此同时,还对这名为羊角的老黄牛呵斥着什么的,偏巧这时就抬起头来:他是自北向南赶牛耙田的,这样一来,自然也就看见我了。微微一笑之后,他的脸微侧向东侧,向我母亲大声说道:“梁嫂,你看,二公子来了——”
我母亲领着我哥哥、我的两个妹妹,正忙着分秧插秧,听到这句话之后,就伸了伸腰,抬起头来。淡淡一笑之后,她这样回应杨叔叔:“杨叔叔,他可没有什么公子哥儿的命啊——”
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我总算可以把这担秧苗放在自家田头了。这个,其实是不用交代的,每个干活儿的人都会这样做,因为这是不言而喻的。
哦,杨叔叔为什么要叫我“二公子”呢?嗯,挑担之时白衣胜雪,似乎还真有点不协调,不过呢,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在于,杨叔叔觉得我挑担的时候有点晃悠,不太像劳动人民。其实呢,从家境上看,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子。
秧苗分派完毕之后,水田里一家五口继续干活儿。
过了一阵子,依然在耙田的杨叔叔似乎要小休一下子了,只见他停下步子,点燃一支香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之后,这样说道:“梁嫂,你的几个孩子蛮不错的,都能够帮上忙了——”
其实,我只知道,这原本三亩整的大田,分田到户之前,中间应该是没有这条南北走向的田埂的;至于“帮忙”,我可没多少把握。
稍稍喘了一口气之后,我母亲这样回答道:“这几年,还是蛮难的——”
母亲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腾出右手来,擦了擦额角,定睛细看之际,那手背与手腕之间,竟然有着珍珠一般的闪光。
自然,这不是田水,而是汗珠。